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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危机”时代消解新自由主义霸权的文化政治策略
——斯图亚特·霍尔晚期作品的文化政治观及启示

2020-12-07甄红菊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霍尔自由主义大众

甄红菊 史 杰

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是文化学界享有盛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批判资本主义是他半个世纪以来文化理论的主要研究指向。新自由主义是当代资本主义的主导意识形态,是资本主义国家经济政治文化最重要的组织原则。早在20世纪70年代末,霍尔以“撒切尔主义”为研究对象,对“新自由主义政治工程”予以痛击和揭露。20世纪9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国家在全球范围内推销“普世价值”。面对资本主义意欲建立文化霸权的行动,晚年的霍尔不顾身体病重,先后发表多篇文章,他以一名左翼知识分子的身份呼吁,2006—2008年的危机并没有动摇新自由主义的根本,它的霸权工程还在继续。资本主义世界的左翼理论家应当捍卫福利国家的基本原则,并找到新的方式将其表达出来。后危机时代的社会主义者应当致力于挑战新自由主义霸权,在文化斗争中复兴社会主义价值观,建构社会主义话语的影响力。2014年2月10日,霍尔病逝。纵观他的晚年作品,数量虽少,但凝结他对如何消解新自由主义霸权的诸多思考。他的文章被翻译成德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瑞典语、日语等语种,在文化研究界产生了较大影响,不仅成为文化理论研究的前沿,而且成为资本主义世界反抗新自由主义的时代强音之一。

一、批判新自由主义的“自由”悖论

在《新自由主义革命》(The Neoliberal Revolu-tion)一文中,霍尔回顾了新自由主义在英国的形成和发展过程。撒切尔主义是新自由主义的起点,历经撒切尔时期、布莱尔时期和卡梅伦时期,“不断地编码,接合再接合,融入日常生活形成共识,最终转化为大众意识”。①Stuart Hall, The March of the Neoliberals, Guardian, 2011, 9, pp.10-14.新自由主义声称,它的根据在于“自由,具有所有权的个人”,然而由于其理论与实践的分离却造成了“自由”的悖论。霍尔引用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的比喻指出,新自由主义者声称要解放受压迫的人并给予他们自由,但他们“一面发布解放宣言,一面却发布出售奴隶的广告”,这就是他们的悖论。②Stuart Hall, The Neoliberal Revolution, Thatcher, Blair, Cameron, The Long March of Neoliberalism Continues, Soundings, 2011,48, pp.9-28.

(一)活力与危机的悖论

战后“后福特主义”“后工业主义”这些新概念的诞生,标志着一种以“个性化”生产代替“批量生产”、以工资增长和消费增长拉动生产的新型生产方式已经形成。而此时执政的工党政府没有大的政策创新,一方面,它面对国家财政不足、不能支撑福利社会巨大开支的困境一筹莫展;另一方面,它又不得不维护其福利政府的形象,面对人们对由福利社会所导致的经济增长放缓和生产效率下降的指责缺乏回应。这些加剧了民众对英国工党政府的不满和抱怨。经济衰落、通货膨胀、工人罢工、种族矛盾、社会骚乱等事件的发生,表明人们迫切需要一场大的社会变革。20世纪70年代末,玛格丽特·撒切尔执掌英国保守党,她是这一思想的重要推手。她声称,新自由主义是为了克服英国福利社会的危机而产生的,是通过在经济领域的市场化改革回应民众抱怨的社会问题。而造成这些问题的原因正在于福利社会模式的缺陷。撒切尔夫人指出,只有市场化的改革才能让资本主义恢复生机和活力。首先,撒切尔政府实行“去国有化”改革,它将大批国有企业出售给散户,员工也获得免费股票,政府的财政收入得到增加,似乎每一位公民都成为私有化改革的受益者;其次,撒切尔政府解除对企业发展的种种限制,通过减税等政策为企业发展提供条件;再次,削减福利开支、扩大公共品市场化改革,抑制福利社会的消极后果。撒切尔夫人说,“经济学是一种方法,目标是改变心灵和灵魂”,③Mrs. Thatcher’s Speech, Sunday Times, 1981, 5, p.1.她一改过去工党和保守党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形象,站在大众的立场,和他们一起抱怨:抱怨工会成为集权中心,剥夺了工人自由选择工作的权利;抱怨政府财政能力不足,和一些学者们一起质询福利社会,抱怨它因为缺少惩戒而使社会发展缺失活力。撒切尔夫人煽动性地指出,只有减少政府干预才能防止极权主义的产生,只有将企业私有化才能使人民享有权益,只有鼓励企业竞争才能告别福利社会的寄生性生活方式。新自由主义必须完全取代重视宏观调控的凯恩斯主义,应当将“保障自由、保护个人财产权”作为经济发展的核心原则。这是新自由主义的根据,也是资本主义向前发展的动力。在撒切尔夫人掀起的这场话语之战中,保守党完胜工党,新自由主义也被美化为资本主义保持生命力的精神原则。新自由主义成为资本主义保持生机与活力的源泉。

然而,2006—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机成为新自由主义无法解释的噩梦。资本的自由流动引发了金融风险,债券买卖成为金融玩家们从社会公众那里套取利益的手段。这一危机成为一场全球化运动,凡是推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改革的发展中国家都牵涉其中。世界经济发展进入低潮期。对此,霍尔指出,“新自由主义以为,它能够带来繁荣。但它刚刚抬脚,就发现自己进入一个危机的时代”,原因在于“不可控制的财富增长,日益上升的私人与公众债务,带有较大风险的制度与机构”,①Stuart Hall, The Neoliberal Revolution, Thatcher, Blair, Cameron, The Long March of Neoliberalism Continues, Soundings, 2011,48, pp.9-28.这些都被野心勃勃的投资者用来寻找利润空间,他们操纵银行卖掉二级抵押,抬升股票价格,职业经理人薪金上升,于是更多的风投行业兴起了。在资本的自由流动而缺乏监管的情况下,发生金融危机就在所难免了。但是,“富人是感受不到危机的”,②Stuart Hall, The Neoliberal Revolution, Thatcher, Blair, Cameron, The Long March of Neoliberalism Continues, Soundings, 2011,48, pp.9-28.真正受害的是普通民众,金融危机侵蚀了他们的实体资产,剥夺了他们的就业机会。霍尔认为,新自由主义在事实上已经造成了巨大的破坏性。它自我宣示为资本主义复活的灵丹妙药,但在实践中,它却将资本主义导向了危机。

(二)民主与集权的悖论

新自由主义的旗手撒切尔夫人宣称,福利社会的实践已经消除了人和人的阶级划分,英国是全民国家,英国政府是全民利益的代表,是“所有英国人”的代言人。她声称,资本主义现在是一种经济体系,并不只是服务于财富或富裕的中产阶级,也为普通的民众效力;普通民众也可能变成获利者和新型私有化的公共设施中的投资者。霍尔借助《今日马克思主义》杂志和社会主义论坛发声,他尖锐地指出,“人民资本主义”不过是一个被撒切尔政府建构起来的概念而已,它强化市场经济中的竞争原则和私有财产的占有原则,弱化工党提倡的合作原则和集体主义,瓦解人们对阶级利益的追求,逐渐摧毁人们的阶级身份和共识;同时,它通过“英国性”的共同身份统一起各种差异性身份,使国家主义成为新自由主义的价值标签。所谓的“人民资本主义”不是一个真正的大众民主的时代,相反,它是借助“民意”实现的大众极权主义。保守党政府力图将新自由主义打造为对抗极权主义的价值观、社会精英的生存经验和信仰、经济政治文化政策的核心原则和大众话语的精神支撑。但是,它所发起的社会变革在摧毁“战后共识”的同时也在推动英国进入新自由主义主导的新极权主义时代。

霍尔认为,新自由主义的极权主义不仅表现在它对国内民众思想的建构与整合,还体现在它对发展中国家实施的意识形态渗透与控制。在全球化进程中,发展中国家接受了西方国家“自由—民主”的药方,在经济领域推进私有化、市场化改革。新自由主义也成为发展中国家的统治性意识形态。霍尔举例说,新自由主义已经在全球建立统治,主要目的在于保障资本的自由流动,以这样的方式扫清了政治和文化障碍,建立起全球秩序,保证了全球利润,但侵蚀了民族国家的自主性,可以说“掌握他们的命运,做他们思想的主人”。③Stuart Hall, The Neoliberal Victory Must Be Challenged, We Start Today, Guardian, 2013, 4, p.24, 30.新自由主义所打造的“新型共识”难道不是制造具有地缘政治意义的深层次思想垄断吗?

(三)美好与苦难的悖论

新自由主义者宣称,私有化改革政策的实施有利于保障个体利益的实现,这一思想已经赢得绝大多数人的赞同,因为它的目标在于建立一个“自由福利”国家,这样的国家功能应当局限于人们追求利益,而不应过多干预私人资本经济增长的权利。撒切尔夫人直接提出,没有所谓的社会利益,看得见的只有个体利益。所以社会公平正义的目标就是满足个体追求财富的权利。布莱尔政府提出“国家调控+共同体”的第三条道路理论,它的实质是依靠国家强制力推进私有化进程,在他的任期内,公民健康系统、铁路公司等都成为私人资本控股的行业。布莱尔称,私人资本的介入提升了公众服务机构的效率,提升了服务品质。“管理市场化”提供给人们的是一个美好生活的方案。新工党确实做了非常重要的改革,包括最大化提高工人工资,提出更高层级的健康目标,提高孩子的入学率,争取人权立法等。但国家公共事业向资本的开放是否带来了人民的美好生活呢?霍尔分析说,公众服务机构大量裁员、工人工资被冻结、老人卖掉房子支付照顾费用、工作中的父母必须为小孩支付照顾费用,所有这些现象都在提醒我们,美好生活仅仅是梦想而已。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富裕的父母在为孩子购买剑桥大学的教育,但是其他家庭的孩子却要经过长期的偿债才能获得学位。危机后的英国,社会住宅计划处于停滞时期,许多人将会移至生活成本更低的区域,失去朋友圈。在发展中国家,新自由主义方案帮助他们“推翻当权者暴政”,但同时也成为战争的导火索,人们流离失所,失去自己的家园,失去接受正常生活的权利。新自由主义对于“美好生活”的承诺,最终成为一张不带任何字迹的白纸。对于深受其影响的发展中国家的人民来讲,它带来的是一种灾难。

二、构建反对新自由主义的文化政治策略

虽然“撒切尔时代”“布莱尔时代”“卡梅伦时代”已经落幕,但是它们所建构并强化的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在英国乃至整个资本主义世界产生了持续、深远的影响。面对新自由主义的咄咄逼人之势,左翼社会主义者缺乏对抗实力,几乎连发声都很艰难。但是,马克思主义者不能因此止步,要承担起反抗资本主义意识形态霸权的时代使命。面对新自由主义霸权工程的建构,左翼的反应显然是滞后的。霍尔从两个方面分析了左翼落后的表现:一是在话语方面,“缺少新鲜的词汇去描述这个时代,去阐释周围的事物”;二是在自我形象方面“擅长于保卫自己完成的最有价值的部分,但不擅长将自己塑造为重塑社会或文明的力量”。①Stuart Hall, Life and Times of the First New Left, New Left Review, 2010, p.61.新时代左翼社会主义者的重要任务在于引导大众打断新自由主义普及“共识”的进程,重塑这个时代的政治和意识形态。2006—2008年的危机为左翼复兴提供了重要的历史条件,左翼应当抓住契机,制定清晰的斗争目标,建构后危机时代社会主义话语的影响力。英国有深厚的社会主义文化和思想根基,并有战后福利社会的实践基础,公平、正义、自由、平等的价值原则一度成为英国人民价值观的核心。霍尔认为,左翼社会主义者应当在此基础上重塑后危机时代的社会主义价值原则,用新的时代话语去表征自己,利用各种媒介传播社会主义价值观,使它成为大众的流行话语。“一种思想是否流行,取决于它面对新矛盾、解决新矛盾的能力。”①Stuart Hall, The Neoliberal Victory Must Be Challenged, We Start Today, Guardian, 2013, 4, p.24, 30.左翼社会主义者应当关注新的社会矛盾,在新的位置打一场意识形态领域的争夺战。

霍尔认为,凡是能够为大众利益发声的地方,都是马克思主义者能够建立话语权的阵地。从事马克思主义文化研究的理论家,书斋就是阵地,手中的笔就是武器。但是马克思主义者不能只停留于“在书斋中做学问”,而应当把文化理论研究和政治规划联系起来。当前英国社会主义文化政治研究基本还是为理论而理论,对于文化如何介入政治缺少深入研究。面对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霸权战略,左翼社会主义者必须针锋相对,开展反对资本主义文化霸权的斗争。霍尔认为,有效的文化政治策略应当从以下几方面展开。

(一)培育反对新自由主义霸权的民众基础

霍尔呼吁左翼社会主义者应当“呼唤大众,走向大众”。新自由主义穿着“合法性”外衣,已经深入民众思维,形成大众共识。左翼社会主义者就应当揭开它的面纱,使民众认识到新自由主义的本质,从而引导民众摆脱新自由主义的思想殖民。新自由主义是否就是大众的价值信仰?霍尔认为,资本主义已经将真实的大众藏匿起来,当今的大众是被资本统治着、体现着资产阶级价值信仰的社会阶层,只不过是它借用大众的话语和文化标识出来,所以才谓之“大众信仰”。新自由主义的虚伪性在于,它名义上打着实现大众利益的旗号,实际上却遵循资本至上的原则,它极力建构和维护的不过是一个以资本统治为基础的秩序。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受众基础——“大众”只是被建构起来的一个概念而已,新自由主义里没有“民众”。霍尔认为,2008年危机之后的民众抗议说明,反对新自由主义的霸权斗争已经拉开帷幕。抵抗的力量来自“那些在现有利益格局中被忽视、被抛弃的人群”,②Theodore Burczak, Robert Garnett, Richard Mclntyre, Knowledge, Class, and Economics, Route ledge, 2018, pp.408-410.抗议声音有多大,就说明有多少民众被排斥在新自由主义利益格局之外。而目前“大众的思考,他们对日常生活的规划几乎不能够带来大的冲击,思想的传播还是非常艰难”,③Stuart Hall, The Neoliberal Revolution, Thatcher, Blair, Cameron, The Long March of Neoliberalism Continues, Soundings, 2011,48, pp.9-28.但是左翼社会主义者应当勇于挑战困境,要去发现新自由主义藏匿起来的大众,与具有不同政治体验的年轻人对话,培育能够对抗21世纪新自由主义政治议程的主力军。

(二)打造具有新时代内涵的社会主义价值观

霍尔认为,新自由主义国家模式虽有不足之处,但我们要捍卫的是福利国家的原则——再分配、平等、集体主义、可及的民主和公众参与、受教育及健康照顾的权利。这些被新自由主义否定和打击的思想应当被赋予新的时代内涵,社会主义者应当将新自由主义丢弃掉的公平、正义、和谐、民主等价值原则重新组织起来,赋予社会主义价值观新的含义。基于新自由主义对大众进行的整体性的再造,社会主义价值观的阐释应当立足于尊重和实现大众的差异性、个体性身份诉求,恢复大众的主体性,以公正、平等、多元、包容、开放、差异的价值原则增强社会主义价值观的吸引力。霍尔提出,在资本主义国家,复兴社会主义价值观是左派政党的责任。作为一种策略,左派政党应当“有效地介入新社会前景,注重和学术与智囊机构合作,注重现代性改造,探讨赢回意识形态平台的路径”。①安吉拉·麦克罗比:《文化研究的用途》,李庆本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6、34页。同时,“用公正、选择性、现代性语言就可以将不同的选民联合在一起,重塑社会主义民主的内涵”。②安吉拉·麦克罗比:《文化研究的用途》,李庆本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6、34页。

(三)在大众文化场域进行思想启蒙和解放

霍尔指出,将民众视为价值观的被动接受者、贬低民众能动性的做法不是社会主义者的做法,大众并不是可以任意涂抹的一块白板,对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编码,大众可能呈现出3种不同的解码立场——认同立场、协商立场和抵抗立场。大众的不同立场隐含了不同阶层对于资本主义主导意识形态的差异化解读以及由此可能采取的不同做法。社会主义者应当在揭示、批判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基础上,以大众文化为场域,对大众进行分层化启蒙,使大众意识到新自由主义并不是解放大众的精神武器,而是大众实现自由的新的思想束缚和枷锁。现实中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推行所造就的社会不平等已经使新自由主义的价值承诺成为一句空话;但越是如此,新自由主义越会牢牢控制着大众文化领域的意识形态领导权,压制大众对自主权的追求,制约大众社会的文化斗争。而社会主义者应当在这一场域启发大众进行自我解放,摆脱霸权控制,以文化为手段,表达对社会主义公平、正义、平等价值观的诉求。这一行动对新自由主义领导权地位的撼动也许是薄弱的,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开端。正如霍尔所说,大众文化如此重要,因为它是社会主义价值观最可能建构起来的场域,应当在大众文化前加上“社会主义”这个修饰语,在大众文化场域争夺价值观的领导权,这一切都以调动大众的抵抗潜能为前提。

(四)以媒介为阵地与新自由主义开展“意义争夺战”

21世纪以来,资本主义国家站在信息技术的制高点,它们借助强大的媒介优势,向世界各国输出“普世价值”,力图实现意识形态一统天下的目标。霍尔认为,媒介是一个社会主义者可以有所作为的场域,因为媒介是通过表征来实现意义的生产与传播。表征不是对于现实事物的正确或错误的直接反应,它建构的是一个由各种概念、影像组成的虚拟世界。信息社会中媒介是意义传输最具影响力的组织,在这一意义上,媒介享有天然特权。新自由主义霸权的实质是通过封锁意义、固定意义,使媒介表征出具有优先性的意义,力图在意义循环中形成共识,从而建构以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为主导的话语霸权和垄断地位。在霸权统治下,我们无法保证意义能够以我们创造它时的意思传播开来,因为“媒介让我们看到的世界是一个被建构了的影像,充满知识和权力的交叉影响”。③Stuart Hall, Life and Times of the First New Left, New Left Review, 2010, p.61.但是,世界本来存在差异,媒介领域应当尊重差异,允许大众以多样化的思想阐释方式分析社会。媒介从事的是“情报工作”(intelligence work),左翼社会主义者必须重视这一工作的开展,因为它可以用来帮助人们走出“控制区”,获得事物本来应当呈现的意义。左翼社会主义者要善于学习,用新知识去解读、重释原来被固化的意义,培育媒介新主体去创设具有时代气息的新鲜话语,通过打破意义垄断的思维定势,实现多种意义的开放性竞争。霍尔激励社会主义思想者以媒介为阵地开展“意义争夺战”,在新的历史场景重新阐释原来被僵化固定的意义,促使“意义阐释从封闭走向开放、从单一走向多样,促使意义从个体价值上升为集体、社会价值”,①Stuart Hall, The Neoliberal Victory Must Be Challenged, We Start Today, Guardian, 2013, 4, p.24, 30.这是社会主义价值观构建的有效路径。

综上所述,霍尔的文化政治观是针对21世纪以来英国社会思想领域的状况开展的研究,面对新自由主义的推进,他以一名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身份呼吁,要建构社会主义的话语阵地,打断新自由主义的霸权工程,在英国社会主义思想传统的基础上复兴社会主义价值观,对人民进行后危机时代的思想启蒙。霍尔敢于直面英国当权者的权威,以无私无畏的理论勇气发起对新自由主义的批判,展示出一名马克思主义学者的斗争精神。他指出,人们正在被一种新的思想枷锁束缚,而这种思想枷锁就是指资本主义的主导意识形态。他的分析入情入理,是文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艰难环境下的一声呐喊,起到了思想启蒙的作用。但这些观点也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霍尔的文化政治理论由于没有能够与工人运动相结合,没有找到社会变革的真正力量,造成他的思想影响仅仅是在“书斋之内”,不能转化为强大的“物质力量”。他的思想缺乏对当代西方社会的宏观分析,也没有从全球视域考证社会主义的发展现实,这种“孤独”的研究还没有产生对当代社会主义运动的实际意义。

三、当代启示

2017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在省部级专题研讨班上发表重要讲话,指出新时代仍然面临具有新的历史特点的伟大斗争。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比以往更艰巨、更复杂。霍尔的分析对于认识国际范围内意识形态斗争新特点有重要启示,为我们在意识形态领域强化斗争意识、增强斗争本领提供有价值的思考。

(一)警惕文化形态的新自由主义对我国意识形态安全的威胁

意识形态安全是指一个国家主导的思想体系是否具有自主性,是否能够经受住国内外社会思潮的挑战。在我国,意识形态安全是指我国社会主义主导意识形态在社会思想系统中有权威地位和领导力,能够统领诸多社会思潮,达成社会共识,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凝心聚力。霍尔对新自由主义的分析再次让我们感受到意识形态问题的重要性。他指出,如果撒切尔夫人没有站在“全民”立场上成功摧毁了战后共识并建构了一套基于私有化和市场化的自由主义价值体系,她所发起的经济社会改革也不可能顺利推进。“现代国家的意识形态不仅充当凝聚国内民众人心的‘水泥’‘黏合剂’,而且作为赢得海外消费者青睐的‘国际品牌’和‘畅销产品’,其作用不言而喻。”②侯惠勤:《意识形态的变革与话语权——再论马克思主义在当代的话语权》,《马克思主义研究》2006年第1期。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非常重视意识形态问题,在意识形态塑造、传播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资本主义的主导意识形态都披上各种华丽的外衣,借助大众文化思想体系使人们在无意识中接受、认同一种价值观。这种“渗透式”意识形态战略必须引起民族国家的警惕。它的特点是通过多样化的文化活动侵入民族国家的大众文化系统,借助文化作品的感染力从而推销其价值观。霍尔指出,新自由主义与大众文化的融合是它走向大众、成为共识的重要手段。全球化将西方发达国家的这种意识形态战略推进到发展中国家,这是它的惯用做法。意识形态安全是民族国家是否具有自主性的重要标志,捍卫自主性就必须将保障意识形态安全作为国家安全战略的重要前沿工作。结合当前国际范围内意识形态斗争的新特点,我国意识形态工作必须站在时代前沿,聚焦关键问题,将文化安全和意识形态安全相结合,提高文化辨识力,在积极传播全人类优秀思想文化成果的同时,坚决抵制新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渗透。

(二)依托大众建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话语权

霍尔对大众社会之所以重视,是因为当时的英国社会分层严重,精英、中产阶层已经失去了自身的独立性,成为传播资本主义主导意识形态的载体。抵抗资本主义的力量存在于大众中,尽管他们是被碎片化了,但共同的处境会使他们连接成一个大众社会。霍尔认为,撒切尔夫人正是建立了对大众社会的意识形态领导权,赚取了大众的自愿认同,才赢得了大选的胜利。因而,大众社会是意识形态争夺战的主战场,也是左翼社会主义批判资本主义、传播社会主义思想最具可能的场域。霍尔的分析为我们思考社会主义主导意识形态建设提供了重要思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社会的深刻变革和西方社会意识形态的强力渗透,马克思主义主流意识形态在大众话语领域面临主导地位动摇、影响力减弱的边缘化风险。”①杨荣刚:《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大众话语的当代境遇与构建路径》,《理论学刊》2015年第10期。面对我国社会主义主导意识形态的现状,我们必须进一步增强阵地意识,细致研究新时代大众社会的特点,分层次分群体开展意识形态工作,关注大众生活议题,立足大众生活需求,把握大众心理,运用通俗易懂的大众话语为人们解疑释惑,与大众在生活世界中沟通、交流,使社会主义主导意识形态能够“随风潜入夜”,实现“润物细无声”的教育效果。大众社会的自觉认知认同是社会主义主导意识形态实现领导权话语权的关键。

(三)高度重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话语体系的自身建设

霍尔的新自由主义批判是破与立的统一。他一方面致力于揭开它的意识形态面纱,使人们看到这一面纱背后的真实面孔;另一方面,他呼吁人们加入到争取正义平等、争取身份认同、争取少数人权利、反对生态污染、反对军事战争的运动中去,他指出,人们争取的这些价值就是社会主义的应然含义。他认为,只有赋予社会主义价值观以新的时代内涵,才能体现社会主义思想的先进性与超越性。同时,左翼社会主义者要进行话语创新,要致力于打破新自由主义的话语垄断局面。目前世界的意识形态话语格局基本仍处于西强东弱的状态,我国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话语的自身建设与我国经济大国的地位还不相称,存在“有理说不出”“有理传不开”的境地。学界将这种现象称为“软实力逆差”,即指“中国政府的形象刻意被抹黑,中国的政策意图被歪曲解读,中国的解释申辩被压制淡化,中国的价值观和传统被贬低和边缘化”。②吴旭:《为世界打造“中国梦”——如何扭转中国的软实力逆差》,北京:新华出版社,2009年,第5页。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不仅是舌尖上的中国,更应当成为理论上的中国、学术上的中国。我国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体系的自身建设刻不容缓,必须跟上新时代的要求,敢于、勇于直面现实问题,要自觉走在文化多样化时代的前列,与西方各种社会思潮开展对话、交流,以事实说话,以理服人,敢于与歪曲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的思潮进行正面的思想交锋。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自身建设必须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立足于讲好中国故事,在阐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理论与伟大实践的基础上,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传播出去,使人们看到一个真实的、立体的、有生机与活力的、一切以人民为中心的中国,同时感受到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性、科学性和先进性。改革开放40年以来,我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以自己的作为塑造了负责任、重情义的大国形象,尤其是习近平总书记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深得国际社会赞同。我国之所以能完成经济社会的深刻变革并取得伟大成就,是因为走了一条依靠人民从实际出发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人民性是我国社会主义主导意识形态的特色与优势,是区别于新自由主义等思潮的根本标志。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话语体系建设有了硬实力的支撑,有马克思主义的先进性引领,以人民性为本色,以真实性、科学性、先进性、时代性为特征,就一定能够在国际话语舞台中展示自己的话语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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