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学科初心 探索中国经验①
——“高厚永教授学术思想暨民族音乐学教学研讨会”述论
2020-12-07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江苏南京210013
钱 慧(南京艺术学院 音乐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上海音乐学院博士后流动站,上海 200031)
1980 年6 月,由高厚永教授发起、策划的首届“全国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在南京艺术学院召开(学界简称“南京会议”)。“南京会议”极具奠基性和影响力,被认为是“中国民族音乐学的起点和重要里程碑”[1],其重要意义表现为“提出了民族音乐学的口号,并使它成为可以涵盖和容纳民族民间音乐研究、民族音乐理论等方面内容的音乐学学科。这样,民族音乐学便在中国逐渐确立了自身的地位”[2],以及“为音乐学多支学科召开年会首开先河”[1]。伍国栋教授在《民族音乐学概论》中评价到:“会议主持单位和与会的音乐学家,将‘民族音乐学’作为中心议题并就其学科的理论建设和研究实践展开学术研讨,表现出了中国音乐学者对此学科如何在国内发展和完善的广泛关注和学术热情”。[3]不可否认,“南京会议”推动了中国音乐学前进的步伐,为音乐研究打开了新视野、注入了新活力,其深远影响堪称中国音乐学学术史上的“哥白尼式的革命”。从此,高厚永的名字与中国民族音乐学紧密相连,而南京艺术学院也因此成为中国民族音乐学的“发源地”和“永远的故乡”[4]。如今,距离“南京会议”已过去了39 年,中国的民族音乐学已获得充分发展,不仅涌现出一大批优秀学者及其研究成果,同时也积累了丰富的“中国经验”。
值民族音乐学家、音乐教育家高厚永教授逝世一周年之际,由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版)》编辑部主办的“高厚永教授学术思想暨民族音乐学教学研讨会”,于2019年10 月25—27 日在南京艺术学院召开。来自中国艺术研究院、上海音乐学院、武汉音乐学院、沈阳音乐学院、浙江音乐学院、浙江传媒学院、厦门大学、扬州大学、青海民族大学、湖南师范大学、江西师范大学、海南师范大学、南京航天航空大学等十多所院校的活跃于教学、科研一线的民族音乐学学者应邀参会。研讨会开幕式由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院长范晓峰教授主持、南京艺术学院党委常委、副校长张捷教授致辞,并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伍国栋教授、武汉音乐学院孙凡教授作为学者代表发言,二位学者均表达了对高厚永教授的崇敬和缅怀,以及对我国民族音乐学发展的期许与信心。
一、主题发言概要
此次研讨会以纪念高厚永教授的学术思想及贡献为主题和契机,兼及民族音乐学教学及学科建设等相关问题。总结20 位代表的发言,大体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高厚永教授教学成果、学术思想及贡献的追忆和缅怀
《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版)》常务副主编钱建明教授,作为曾与高先生接触过的学生,以亲历者的视角对其在南京艺术学院的教研工作及日常生活进行生动回忆,并以《从民族民间音乐到“民族音乐学”——南京艺术学院高厚永教授及其学术研究“纵横观”》,对其学术思想进行梳理、解读,同时强调其对南艺音乐学建设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沈阳音乐学院冯志莲教授的发言:《忆高厚永先生在沈音——纪念民族音乐学家高厚永先生》,追忆了高先生及其夫人方仁慧女士1960—1974 年在沈阳音乐学院的教学活动和生活往事,围绕教学、科研、育人三个方面,强调其注重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充分肯定其为民族音乐文化传承及学科发展所作的积极而重大的贡献。上海音乐学院刘红教授的发言:《“学”之于民族音乐+——首届“全国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引申的思考》,通过回溯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的历史,对1980 年以来的学科发展进行深刻反思,从“于己”“及彼”两个角度作出分析,提出“民族音乐学应该有怎样的中国实践或中国经验”的问题。海南师范大学王晓平教授的发言:《学术传统,时代创新——兼谈高厚永的治学理念》,以学术史的视角将高厚永先生的学术贡献概括为三个方面,即厘清中国民族音乐学的理论方法、重视音乐本体的研究、民族音乐学的中国化贡献,并强调民族音乐学理论与方法的统一。
(二)民族音乐学“中国经验”及相关问题
中国艺术研究院伍国栋教授的专题发言:《民族音乐学的中国经验》,从中国音乐形态学经验、中国音乐史学经验、中国音乐分类学经验、中国乐种学经验四个方面进行细致分析与系统阐述,指出传统音乐课程对民族音乐学人才培养的重要意义,还特别强调民族音乐学视野下的中国传统音乐研究是最明确和最明显的民族音乐学扩容。南京艺术学院张振涛教授的发言:《局中人》认为,“局内人”“局外人”是没有特定历史背景和文化属性的概念,是把不同于西方的“局外人”假定为与西方学者相同并采取相应态度的界定,进而提出“局中人”的概念,认为其更符合中国学人的定位及本土化的言说方式,使研究者不再是过去意义上与研究对象相对立的另一客体,而是同中有异、异中又有认同和连带的“文化实践者”。浙江传媒学院苗金海教授的发言:《中国的民族音乐学亟待回归本位》,就中国民族音乐学学科发展的现状进行思考,针对学科失位、角色缺位、认同危机、主体错位等具体问题提出建议,指出应不忘“南京会议”初衷,尽快回归学科本位。江苏第二师范学院薛雷教授的发言:《民族音乐学的再认识》,强调“读原著、学原文、悟原理”的重要性,并希望通过对西方民族音乐学文献资料全面系统地分析、理解,将民族音乐学中国化,进而构建中国民族音乐学理论体系。
(三)民族音乐学教学及相关问题
南京艺术学院杨曦帆教授的发言:《立足田野 深耕个案——南京艺术学院民族音乐学专业教学反思》,通过对高厚永、伍国栋、管建华、张振涛等南京艺术学院民族音乐学学者田野意识及实践的回顾,强调“田野工作是民族音乐学的灵魂”,并联系自身的田野工作,从学理层面阐释田野对民族音乐学的重要意义。湖南师范大学赵书峰教授的发言:《始于跨学科·基于田野·立足三平台——湖南师范大学三维一体的民族音乐学教学模式探索》,对当前民族音乐学教学存在的问题进行反思,不仅提出三个要点,还针对学科发展现状特别强调:“学术必须要创新,没有跨学科、学科反思与批判理念,任何学科都是一门固步自封、不可能进步、没有希望的学科”。江西师范大学胡晓东教授的发言:《民族音乐学教学法发凡》,认为建立健全教学法是民族音乐学学科建设的当务之急,列举并分析了讲授式教学法(LBL)、问题式教学法(PBL)、团队教学法(TBL)、案例研习教学法(CBL),总结出:“教学有法、但无定法、贵在得法”的经验。浙江音乐学院南鸿雁教授的发言:《回顾与展望:当代中国民族音乐学专业的教材建设》,从论述民族音乐学的学科属性入手,以学科发展的角度就目前民族音乐学专业建设过程中的教材体系问题进行梳理及讨论,强调教材建设乃“重中之重”。扬州大学魏琳琳副教授的发言:《跨学科对话在民族音乐学教学中的重要性》,借助综合大学的学科优势鼓励学生选修跨学科课程,如政治、宗教、历史、语言等,希望以此缩小学科之间的边界以达到技术、文化层面的共识。南京艺术学院麻莉副教授的发言:《当今德国大学中的民族音乐学教学与研究》,结合德国民族音乐学的发展,介绍其最新的教学方法及模式,并以德国不同大学中的民族音乐学专业教学和研究为例展开分析,为我国当下的专业教学提供参鉴。
(四)民族音乐学跨学科研究及个案研究
武汉音乐学院孙凡教授的发言:《〈荆楚传统音乐文化〉内容设计与编写体例》,结合武汉音乐学院民族音乐学的学术传统,强调传统音乐形态教学的重要性;再以区域传统音乐研究及书写为例,提出思路及经验:立足音乐本体旁及区域文化以揭示“音地关系”,体例上采用音、谱、图、文、像相结合的编写方式等。厦门大学周显宝教授的发言:《扎根本土音乐艺术 深植时代文化科技——中国民族音乐学研究与教学体系探索》,通过对“比较音乐学”传统的回顾,认为民族音乐学应重视对科学技术的运用,倡导民族音乐学研究应以多种形式和视角进行多学科的交叉研究。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板俊荣教授的发言:《论大数据时代民族音乐学的量化研究》,以实际案例展示出大数据、云计算、信息分析、批处理等技术在人文社科研究数据库建设方面的高效便捷,呼吁民族音乐学研究与新科技相结合。亳州学院徐小明教授的发言:《国家化进程中贵州“礼乐”之濡化初探——以贵州鼓吹乐文化变迁为例》,通过对历史文献的梳理、分析,认为:“调北征南”军事行动导致的鼓吹乐下移,使作为“化外”之地的贵州接受中原儒家礼乐观念的濡化浸染,进而完成国家权力对当地的最后归化。青海民族大学苏娟教授的发言:《土族婚礼仪式音乐区域特征研究》,通过对土族婚礼仪式音乐的全面考察,认为其具有多元性、交融性和地域性特征,同时负载着整合族群内部关系、规约人民行为规范和巩固社区秩序等使命,在文化互动中既互相影响又保存特色。阜阳师范大学戎龚停教授的发言:《礼制与俗化——中国花鼓艺术的主要承创动因解析》,结合研究兴趣及田野实践,对安徽花鼓灯、皖南花鼓戏、凤阳花鼓等多种花鼓艺术进行跨时空、多角度考察研究,认为礼制与俗化是两条主脉,在文化惯制、话语权威等方面具有引擎作用。
二、热点话题聚焦
为期一天半的发言和研讨气氛热烈、话题精彩,学者们各抒己见、仁智纷现。其中,热点话题主要包括民族音乐学的“中国经验”及其实践路径、民族音乐学专业教学的思路与方法及学科建设等方面。
伍国栋教授在会议开场所作的题为《民族音乐学的中国经验》的专题报告,颇具指导和启发意义。伍老师首先就选题缘由及意义作了说明:“我们现在很多领域都在讲中国经验,不仅仅是民族音乐学的中国经验,比如人类学的中国经验、民族学的中国经验,也就是说中国的学者到底要在世界共同学科上做出什么样的贡献,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提问。假如每一个世界性的学科,我们中国学者都毫无贡献,或者完全是照葫芦画瓢,那么在这个学科上我们就是空白,我们没有做出独特的贡献。这就让我想到高厚永先生,高厚永先生的贡献在哪里?我们应该专门做一个概括。高厚永是中国民族音乐学的起点人物之一,也是中国经验积累的起点人物之一,他的音乐形态学研究及器乐乐种研究,可以视为中国一大批传统音乐研究者中国经验积累的代表。很难想象,‘南京会议’之前出现的那么多中国传统音乐研究的成果,不属于民族音乐学的中国经验。”从这个意义上说,重温初心、回顾传统,正是此次研讨会的题中之意,而“中国经验”的奠定和积累亦是高厚永教授学术贡献中最具意义之所在。
伍国栋教授通过对民族音乐学学科发展历程的简要回顾,指出:“不管民族音乐学这个名称或学科在中国怎样发展,一旦被很多学者学习或借鉴,中国的经验就已经存在……中国人的传统音乐研究就是对民族音乐学内容的一种充实”。其后,他分别从音乐形态学经验、音乐史学经验、音乐分类学经验、乐种学经验四个方面对“中国经验”进行系统阐述。例如,在论及音乐形态学经验时,他从声腔、宫调、板式、曲牌、乐学五个方面切入,结合高厚永、沈洽、蒲亨强、洛地、杜亚雄、童忠良等学者的成果及贡献,进一步强调:“民族音乐学的中国音乐形态学经验,绝对是对世界民族音乐学的贡献”,并评价高厚永先生“既是音乐形态学研究家,又是民族音乐学的开拓者”;在论及音乐史学经验时,他又从文献、历史、考古、谱式方面着眼,强调民族音乐学研究的“历史维度”,并列举郭乃安、项阳、林谦三等学者的观念与实践,明确指出:“一个对音乐的过去缺乏认识的音乐人,是残缺的音乐人”。最后,他在结语中再次表示:“民族音乐学视野下的中国传统音乐研究,是最明确和最明显的民族音乐学扩容。有了这些‘中国经验’,世界民族音乐学就会增添它的颜色,扩大它的内容,世界民族音乐学也会因为有了中国民族音乐学的‘中国经验’的加入而升级。” 伍国栋教授紧扣当下民族音乐学教学、科研中存在的问题,针砭时弊,对症下药,既有理论意义,又具现实意义,为“中国经验”明确了思路、指出了方向。
张振涛教授题为《局中人》的发言,对民族音乐学理论中“局内人”“局外人”的身份定位及概念称谓进行深入反思,认为:“必须区分作为本民族一分子的中国学者与作为‘他者’一分子的‘局外人’之间的区别,两种局外人因教育背景不同而在认识问题和处理问题上有天壤之别。二分法在形式逻辑和理论推定模式上,显然忽略了中国学者的历史背景和由此养成的做事习性。”进而指出,民族音乐学的本土化要求我们以中国经验为基础,对一些从西方引进的工具性概念进行反思。张振涛教授以“局内人”“局外人”为具体切入点,引申出对西方民族音乐学基本概念、表述方式、研究范围等一系列重要问题的审思,并以中国经验为依据,创新性地提出“局中人”的观点,丰富了民族音乐学中国经验的内容及内涵。
刘红教授也就“中国经验”问题发表了论见,并提出深度追问:“民族音乐学应该有怎样的中国实践或中国经验?”他通过对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及“南京会议”的回顾,提出问题:“这40 年我们都在干什么……有怎样的表现能够回应当年的期许?”接着,他从研究队伍的变化、研究方法和理论的变化两个方面,结合“于己”“及彼”两个角度,对民族音乐学的综合实践,特别是中国经验予以深刻反思,就如何正确处理民族音乐学与其中国化、本土化过程中的两大传统,即学科自身传统与中国音乐研究传统之间的关系,表明了立场和态度,并提出针对性的对策——一方面,好好研究中国自己的音乐;另一方面,探索、积累并努力向世界表达“中国经验”。
此后的自由讨论环节还涉及其他关注度较高的话题,例如,中国传统音乐形态学研究与教学的重要性及实践路径、民族音乐学专业教材的编撰与规范、民族音乐学学科建设及定位、民族音乐学跨学科研究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等等。
三、总结与思考
此次研讨会以高厚永教授的学术思想及贡献为主题和契机,以1980 年的“南京会议”为起始和参照,围绕39 年来中国民族音乐学的发展及取得的成绩、存在的问题、遭遇的困境、面临的机遇等进行研讨。在这一语境中,回首来路便显得尤为必要。
高厚永教授及其发起、策划的“南京会议”,已然成为中国民族音乐学学科发展史上的标志性符号而被载入史册,极具影响力和感召力。可以说,对高厚永教授的纪念不仅仅是总结其学术思想及贡献,更重要的是以此为契机,回顾学科创始的初心、重识学术传统的价值,进而探寻并实践民族音乐学的“中国经验”“中国范式”“中国话语”。
音乐学家郭乃安先生曾呼吁:“音乐学,请把目光投向人”。[5]毋庸置疑,人是音乐的出发点和归宿。同理,人也是教学、科研、学科建设的起点和归宿。由此,民族音乐学的“中国经验”中不应缺失一个关键环节和重要内容,即前辈学者科研、教学中所体现出的人格魅力和学术风范,正如高厚永教授一般。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此次研讨会上年龄最长、资历最深的学者,年近八旬的伍国栋教授以饱满的热情、宽厚的态度全程参会并积极研讨,紧扣学科发展现状,提出问题、举出实例、指出方向,让年轻学人如沐春风、如饮醍醐。同时,张振涛教授通过声情并茂、妙语连珠、犀利又不失风趣的发言,展现了一位中国式文人对乡土、田野及研究对象发自肺腑的深情和挚爱,为“局中人”这一概念作出了生动而立体的注解。以伍国栋、张振涛为代表的中国民族音乐学前辈学者,以其丰富的阅历、深厚的学养、敏锐的洞察、勤勉的学风,以及对学科发展的关切、对学界后辈的关爱,充分表现出一种既情真意切又责无旁贷的学术情怀和学术担当,使学科传统得以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这正是最实在、最可贵的“中国经验”!
南京艺术学院是高厚永教授曾经工作过的单位,更是首届“全国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的召开地,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与《南京艺术学院学报(音乐与表演版)》编辑部主办此次研讨会,一方面旨在缅怀这位为我国民族音乐学的学科建设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学者,并使其思想和成果得以继承与发扬;另一方面也希望借此契机回顾39 年来的学科历程,对当下民族音乐学的发展现状作出总结与反思,以推动该学科的建设和发展。
研讨会终有落幕,而学科发展和学术探索却永无止境,任重而道远。令人欣喜的是,在即将到来的2020 年,我们将迎来中国民族音乐学40 岁生日。若按传统观念的理解及定位,40 岁应该是“不惑之年”,那么,一门40 岁的学科又当如何呢?不论如何,我们都期待着中国民族音乐学“不惑之年”的到来,因为那将是一个新历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