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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璟传奇作品金钱观探析

2020-12-06周蕴灵安徽大学

黄河之声 2020年14期
关键词:商人金钱

◎ 周蕴灵 (安徽大学)

一、市民阶层的兴起和诉求

因城市手工业的扩大和城市商业的发展为市民阶层的产生提供了条件。明初期移民屯田,鼓励种植经济作物等政策为明中叶以后的经济恢复、手工业发展、商业的空前繁荣,商品经济在广度和深度上都得到了迅速的拓展提供了前提,于是脱离农业生产转而从事“工商”在明后期呈现出十分活跃的局面。

明时知识分子再也不用像元时在勾栏瓦院中苦度春秋,以城市市井生活为题材到了明中叶也少有作家涉足,沈璟注意到了此类题材,除了创作上的开拓精神外,沈璟辞官后所生活的吴江松陵镇这样的客观环境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吴江地区首先距离当时全国最为繁盛的城市——苏州城接近,商品经济活跃带来市民阶层的兴起使得沈璟能够去观察和了解市井生活,当时现状也就如实的在沈璟的创作中显现出来:《合衫记》讲述的就是一个开“解典铺”的商人张义一家的悲欢离合;《义侠记》的第十二出中,王婆让西门庆猜潘金莲是谁的妻子如此写道:“【红衲襖】「净」莫不是卖枣糕徐三袋女艳娇?......「净」莫不是银担子李二的亲底老?......莫不是花胳膊陆小四的家生哨?......「净」莫不是卖粉团许大郎大的留客标?”无论是“卖枣糕”、“银担子”还是“卖粉团”这都呈现出了当时多元化的市民营生方式,还有王婆的茶铺、武大郎的贴卖炊饼、卖梨的郓哥以及“积祖富豪家”的西门庆等等都是明时市民阶层兴起扩大的表现。如若说《义侠记》取材蓝本的《水浒传》本身就有相当一部分“为市井细民写心”的话,在《博笑记》中沈璟塑造出了市民阶层的群像,并且值得注意的是在《卖脸客擒妖得妇》这一出中“卖脸客”由“小生”扮演,不再如以往的商贩由“净”或“丑”扮演,这一小点可以窥见当时商人数量的扩增在戏曲作品中的投射。

封建社会历代都实行“重农抑商”的政策,明朝中后期,商品经济发展,商人的地位却依旧无法提高,聚集到一定的财富之后商人们便有了其新的诉求——提高社会地位。《红蕖记》是沈璟的处女作,题材为传统的才子佳人剧,沈璟的《红蕖记》中借鉴延续了唐时红叶传情的剧情模式,但做了自己的处理,女主人公的身份却有了很大的颠覆,无论是主线长沙盐商韦淡之女楚云,还是副线的巴陵盐商曾友直之女丽玉,女主人公的身份都不再是唐时深锁禁宫的宫娥,而是出身于商贾的女儿家。这样的改变使得在剧情发展上没有了各种限制,跟随父母奔波江湖的商人之女的身份使得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的相聚、相识、相恋创造了条件,也使得情感能够更自由的表达。明时,程朱理学使得阶级等级的观念再次加强,才子佳人剧的相爱模式更多的是指腹为婚、姻缘前世定的宿命论模式又或者是《牡丹亭》中离魂模式的“自由恋爱”,无论怎样的模式再像唐时“题诗传情”式的剧情几乎是行不通。商人聚集了大量的财富但社会地位依旧无法提高,那么提高自身的社会地位自然成为了工商阶级新的诉求,与寒门士子或者暂无功名的举子联姻便成了一条可行之路。《红蕖记》第三出中的韦老如此说道:“......幸得女孩儿年纪长成,看他必不为商贾之妻,多应作士人之配”如此,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商人之女和士子的爱情也就成为可能,并有机会搬演到戏曲中,成为剧中的男女主角。

二、逐利的价值取向对礼乐制度的冲击

明中叶以来,空前的商品经济发展带来的经济建筑决定了新的上层建筑即日益膨胀的消费意识和新的人生态度,同一阶层之间的贫富差距越拉越大。“商人作为货币的重要拥有者、货币流通的执行者,随着自身对社会影响逐渐加深,无疑会最先形成新的金钱观念,并渐次影响到社会的各个阶层”①,追逐利益是商人的本能,随着工商阶层对社会影响的加深,对金钱的崇拜和追逐也渐渐成为全社会的意识,整个社会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功利主义价值取向。中国传统社会历来轻贱商业的风气受到了冲击,深层次的社会经济结构发生了变化,对商人和商业有了全新的认识,《博笑记》中《卖脸客擒妖得妇》卖面具的小商贩和商人之女的结合、《红蕖记》士子和商人之女的结合都是一种新型的社会家庭模式,侧面反映出了明时社会对商人的价值取向和其财富的肯定。

明时的一些小说话本中反映了当时士商关系的变化,不少短篇小说中就有许多士人科场不利转而弃士从商。如《十五贯戏言成巧祸》中“祖上原有根基”的刘贵,先前读书不济,便改行做生意;《杨八老越国奇逢》中的杨八老“因读书不就”于是“凑些资本,买办货物,往漳州商贩,图几分利息”等,从这些小说作品中可以窥见当时的社会对于士商不同于传统的态度,但笔者认为这并不意味着商人身份得到了提高和改善,而是无论是科举还是从商都是为了追逐利益,这种鲜明的时代气息,是当时商品经济发展、市民阶层壮大的必然结果。

商品经济的急剧发展,金钱万能的广泛影响,使富人放纵声色,市民逐利追欢,“世俗奢僭”、“伤风败俗”形成无法遏制的社会潮流。从明成化年间开始,社会上在衣食住行等方面,愈演愈烈地煽起了僭越之风,强烈地冲击着封建等级制,“人们一改明前期‘民俗勤俭,不竞浮华’的风俗,追逐着与日俱增的‘去朴从艳,好新慕异’的风潮(正得《大名府志》卷一《风俗》).....人们‘不以分制,而以财制’,一旦暴富,就可以逾越等级名分,乃至‘倡优服饰侈于贵族’(嘉靖《广平府志》卷一六《风俗》)”。沈璟的《博笑记》塑造出的市井人物群像,分为十一个小故事,其中有六个故事发展起因皆为“利”:巫举人若不被告知真相,天末明时就会被“领人打夺诈钱了”,设下此等骗局的原因只为“铺谋设计哄金银,成囤”;《起复官遘难身全》中的老僧在知道忠靖为官员的情况下还是让人以药酒相待,使其如痴如哑,灌他肉汁假扮活佛只为“多哄人些钱钞”,就让一无辜之人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生不如死;《恶少年误鬻妻室》中兄弟两起了“把嫂子卖了,得些银子用度”的心思;《诸荡子计赚金钱》中的两个无赖汉见“那道士极有钱,又极是个迟货”便要设计害他为了“诈他一主大钱”;《穿窬人隐德辩冤》中的小偷挑选的目标“这家是今日赌赢了的,有银子在家”;第二十三出的结义兄弟更是因为银子,相互算计最后双双惨死。僧侣在知道对方是朝廷官员的情况下,依旧为了逐利将人药倒,用残忍的手段使得无辜官员成为了他们的摇钱树;因长兄在外经商兄弟两竟要卖掉嫂嫂换取金钱,却被嫂嫂识破,将计就计将自己的妯娌卖给别人......这些皆是因逐利的价值取向在当时社会的盛行,而造成对封建等级制度的逾越、纲常伦理的践踏,再加上宋明理学作为官方意识形态已失去维系人心的力量,长期以来在“存天理,灭人欲”的教条束缚下被扭曲的人性开始触底反弹,心学的出现就像打开了一道缺口,人们高举着“食色性也”的旗帜,膨胀的金钱欲充斥着整个社会表层,人们不讳于个人对金钱的追求和崇拜,经济的发展、思想的解放以及社会全体对逐利价值观的认同,无不冲击着传统的礼乐制度。

三、具有突破性与复杂性的金钱意识

中国古代社会对金钱的态度是微妙的,反映到文学作品中却是单极否定指向。从鲁褒到《钱神论》到朱载堉的《骂钱》传达的是一以贯之的价值观。但明代社会的金钱观较之前具有了突破性与复杂性。其进步的一面,即对金钱的肯定、认同,改变了以往虚伪矛盾的观念;其消极的一面,即拜金主义,导致社会的腐败与风气的污浊。

《博笑记》中有多处表达出了对当时社会以金钱为上的不满并进行讽刺。合计卖嫂的亲兄弟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评价:“兄弟如手足,钱财是性命。非无手足情,性命难相赠”②,亲兄弟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半路相识的义兄弟了,沈璟在此出中极度讽刺了当时金钱为上的人际关系:“「净」世人结交须黄金,「丑」黄金不多交不深”③,最后这对义兄弟“只为了这些没影的银钞,就翻过了结义的面皮”④一个将对方刺死,一个被药毒死,可笑至极。

在对金钱顶礼膜拜的同时,明人却又表现出对金钱的离心倾向。《埋剑记》中的吴保安用整整十年凑够了七百匹布卷,只因好友郭仲翔战败被俘要将好友赎回;《双鱼记》中的邢春娘父母丧命,自己也被贼人卖到扬州为妓,为了不辜负刘皞的情义邢春娘破面明志;《博笑记》中沈璟对女性的态度一直存在争议,具体体现在《巫举人》和《邪心妇》这两出中,《巫举人》中的女性在传统观念中似乎已经是“不贞不洁”之人,但沈璟却给予了她一个完美的结局并对此女表达了出了赞扬的态度,相反《邪心妇》中的妇人明明什么都没有付出行动,只因心念动摇却落下一个被猛虎咬死的结局,不可否认《邪心妇》体现出了沈璟的局限性以及沈璟观念中的糟粕所在。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巫举人》的女性行为,沈璟给予她完美的结局就很好理解:该妇人被丈夫多次胁迫做出先嫁外乡人后诈骗外乡人钱财之事,但妇人在遇到巫孝廉之后被他的真诚打动便告诉了巫举人这其中的内幕,并表示不愿再和为了钱财毫无下限的丈夫继续过这样诈人钱财的生活,巫举人以情相投,妇人便以义相报,这种“义”在当时人心不古、金钱为上的社会风气中自然受到了沈璟的青睐;《穿窬人隐德辩冤》中的穿窬人本是为了男主人赌赢的钱财而来,但看到女主人要寻短见之时选择出声引人救命,在男主人要答谢救命之恩提出平分钱财,该贼却提出让男主人“伊休再入赌钱场”⑤,明明是为钱财而来,到最后不仅没有拿人答谢之财还劝人莫在赌博,利与义直接这贼人选择了“义”,这对于本是为了穿窬的人来说其身上的“义”便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客观地说,明人的“义”是非主流的意识,且非常微弱,所以沈璟在《埋剑记》中大肆渲染了吴保安和郭仲翔重情重义;对邢春娘和《巫举人》中的妇人这类虽然“不洁”但为了“义”敢于反抗的女子依旧给予正面评价;在《博笑记》中多次让“义虎”这意象出现,可见沈璟在面对当时那个糟糕的社会环境时是十分渴望一只“义虎”的出现,能明辨是非,义字当头。但现实却依旧是逐利主义、拜金主义,利己主义主导着社会整体的金钱观念,乃至“金令司天,钱神卓地,贪婪罔极,骨肉相残”⑥,这种金钱观念腐蚀了社会风气,导致违法乱纪、破坏纲常伦理等现象。为追求金钱《义侠记》中的西门庆谋财害命、践踏法律,王婆坏人家庭、助人行凶;《博笑记》中的六个故事皆因利而起......

由古看今,以史为鉴。如今的我们也正在并长期处在一个经济高速发展、商品领域繁荣的环境下,物质产品的丰裕、加上西方思潮的影响,是容易滋发出类似明人金钱观念中的阴暗面。所以坚定传统文化“义”的信念,在当今物欲横流的社会中才不会迷失方向,从而重新树立一种正确的金钱观念。

注 释:

① 王猛.《金瓶梅》与明代社会的金钱观念[J].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12).

② 沈璟著,徐朔方辑校《沈璟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737.

③ 沈璟著,徐朔方辑校《沈璟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766.

④ 沈璟著,徐朔方辑校《沈璟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767

⑤ 沈璟著,徐朔方辑校《沈璟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765.

⑥ 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卷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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