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村民”介入下乡村民间工艺的功能实现与主体权利研究
——对黔东A村嫁入女参与民间工艺事项的田野考察
2020-12-06杨帆
杨 帆
(湖南工程学院 设计艺术学院,湖南 湘潭 411022)
一、问题的提出
由于近些年来工业化、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和村民生活习惯的转变,乡村民间工艺失去了广泛的群众基础,遭遇了边缘化危机。如何让乡村民间工艺在当代社会再次发挥功能,从而实现延续与再生,一直是学界思考及研究的重要问题。其中,一些学者意识到“文化的不断延续性受制于人的实践目的和行为选择”[1]16—18,因而从参与乡村民间工艺实践的诸类群体中寻找答案,例如占支配地位的国家与地方政府[2]152—155、持文化资本的艺术精英[3]90—94,以及进行具体实践的原住村民[4]122—124。以上述群体为研究对象的成果较多,然而我们应该意识到这并不是乡村民间工艺运作与延续的全部力量。随着改革开放后城乡社会体制及结构变化,乡村封闭环境逐渐被打破,与外界的联系愈发频繁。在一些经济条件较好或开发较早的乡村,开始涌入大量外来者。其中部分外来者通过婚姻、投资等方式获得了乡村的户籍身份,成为了常驻乡村的“新村民”。笔者在黔东及黔东南地区调研时发现,一些新村民非常热衷于参加乡村民间工艺实践,而且相较于原住村民,他们表现出了更高的积极性和主动性。那么,新村民为什么要参与乡村民间工艺实践?他们的积极参与对于自身有何帮助,对于乡村有何影响?他们作为外来者,是否具备介入乡村民间工艺实践的主体权利?针对上述问题,本文运用艺术人类学研究方法,以黔东A村嫁入女参与民间工艺事项为案例进行研究与解答。遵从研究规范及保护被访者隐私原则,本论文对所涉及的地名、人名、活动名作了技术性处理。
二、田野现场:A村嫁入女积极参与乡村民间工艺实践的动机及路径
A村地处黔东江口县,是一个以土家族为主的少数民族村寨,当前共有181户,780余人。近年来,A村受到产业转型及人口流动的影响,涌入了大量外地迁入的新村民,占村现居人口比例的30%左右。
近年来,A村村委会响应国家保护传统村落文化及“文化旅游兴村”的号召,在村内挖掘出大量具有地域特色的民间工艺项目,如土家织绵、绣花等。A村村委会联合地方文艺团,在村内开展了多项针对村民的培训及展演实践。然而,令笔者感到意外的是,参与培训的村民基本为嫁入女。以2011年培训队为例,其25名成员中,23名为嫁入女,且这一群体人数正在逐年增加。访谈后,笔者得知这群嫁入女原籍多为江口县周边乡镇,也有少数来自省外。她们来到A村后,均对民间工艺项目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只要有闲暇时间,她们便会主动、积极地参与到各项民间工艺实践中。那么,嫁入女参与民间工艺实践的动机、路径是什么?几个代表性人物可以说明。
人物一:期待实现个人价值的曾妹
嫁入A村后,许多嫁入女都面临着严重的生计及发展问题。嫁入女不仅没有土地,还难以享受股红分配等一系列福利待遇。她们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完全依赖于家庭,这使其长期处于弱势边缘地位。
曾妹2019年底满48岁,嫁入A村已有二十余年。曾妹嫁入A村之初,曾与丈夫一同去外地打工。有了孩子后,曾妹便留守A村。因为无固定收入,曾妹经常被家人数落。2002年,曾妹听闻A村正在筹划旅游开发建设,便试图从中寻找发展机会。不久,村委会在A村组织了民间工艺培训。她与家人商议后,报名参加了多个艺术项目培训。曾妹有一定文艺天赋,在半年内便迅速掌握了多项民间工艺技能,成为了村中的文艺骨干。曾妹还是一个“热心肠”,除自己勤奋练习技艺之外,还热心辅导其他嫁入女。后来,她被村委会任命为文艺队队长,成为了村中民间工艺实践的核心人员。曾妹不仅将文艺队管理得井井有条,还在制作手工艺品之余帮助村委会解决村内的一些公共事务,于是她被提拔成为村委会正式干部。
曾妹从一个底层外来者蜕变为村委会正式干部的个人事迹,激发了村中其他嫁入女的参与热情,她们纷纷效仿曾妹,积极报名参加民间工艺实践。嫁入女认为参与民间工艺实践就可以改善生存处境,得到相应的精神和物质回报。一位演艺队的骨干表示:“我老公在外地打工,我在家里照顾老小。看着老公在外面那么辛苦,我也很想去找个工作,一来不让自己废了,二来为家里减轻一点负担。”“后来,我被隔壁曾妹拉过去培训,之前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曾妹跟我说了参加民间工艺活动真的很不错,我就决定试试。没想到,我现在不仅赚到了钱,还得到了家人的尊重。”有着同样经历的嫁入女在村中还有很多。从外地迁入的边缘个体到在村内能够独立自强的奋斗女性,她们慢慢实现了自我价值,最终成功地完成了蜕变。
人物二:面临身份认同危机的刘霞
许多嫁入女来自周边贫困地区的乡村,她们嫁入A村后,迫切希望适应并融入A村的生产生活。刘霞是黔北六盘水人,于2009年在苏州打工时认识了A村人杨某。2010年,刘霞跟随杨某初次到访A村。令刘霞惊讶的是,A村并非她印象中的少数民族村寨,不仅道路宽敞,房屋整洁,而且网络、水电等现代化设施一应俱全。“A村比我自小长大的村子条件好很多,这里建设搞得早,村民思想素质高。”不久后,刘霞便答应了杨某的求婚,嫁到了A村。婚后,刘霞定居A村,在家照看老人小孩。然而,刘霞并没有过上理想的生活,她一直面临着身份认同问题。“我来到A村后,发现这里比我老家的生活质量要高很多。我有时候想去村里玩玩,找几个伙伴聊天,但是很怕他们认为我是外面来的,看不起我。我现在户口已经转过来了,但是我总觉得自己是外来的,算不上是A村人。”“有时候,我看到一些妇女在坪里聊天,我想加入她们,但是怎么也开不了口。”从刘霞嫁入A村后的生活描述,可以看出她非常渴望获得大家认同的“本村人”身份。当刘霞为身份认同问题感到焦虑时,村委会安排的民间工艺培训实践让刘霞看到了希望。“一次,我听说村里在搞民间工艺培训实践。培训内容有土家织绵、手编工艺、土法造纸。这些项目是A村的传统。我之前没有接触过,但是我觉得我可以去试试织锦,因为我以前会绣花。”于是,刘霞主动报名参加了土家织锦培训。在培训的过程中,刘霞认真观看老师的示范,听取老师的意见,无论是制作工艺还是图案纹饰,她都尽全力去按照老师规定的标准认真完成。经过近一年的培训和练习,刘霞基本掌握了土家织锦工艺。如今,刘霞家中摆满了各类精心制作的土家织绵作品。刘霞向笔者表示:“这些织锦,大部分是参照老师和村内其他长辈的作品织绣完成的,但是也有小部分是我自己设计的一些图案。村里人都说我的织锦很漂亮。”
如今,刘霞不再为身份认同问题感到焦虑。一方面,刘霞在土家织锦的学习与实践中结识了许多A村村民,她在遇到织锦困难时,也会主动向一些技艺精湛的老者请教,由于态度谦虚好学,她得到了老者们的认同与肯定。另一方面,刘霞还多次以A村村民的身份参加县城各种民间工艺展演实践。在外界及其他A村村民的眼中,刘霞已经是A村最正统的村民。
人物三:渴望收获欢愉与友谊的陈芳
当下,“农民闲暇时间日益增多,同时集体经济解散后农户家庭经共同劳动机会减少,因此,农村群体性文艺活动越来越少,农村的公共空间和公共生活也越来越少”[5]47。在A村,许多嫁入女同样面临着集体文化生活匮乏的问题。她们长期无人可以交流与倾诉,陆续产生了焦虑、怀疑、抑郁等负面情绪。
陈芳是湖南张家界人,2012年经人介绍认识了A村杨某。2014年,陈芳嫁入A村,现已育有一儿一女。婚后的陈芳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早晚去幼儿园接送大女儿,上午去菜地农作,中午为家中老小做饭,下午在家看电视。日复一日,陈芳觉得生活枯燥无味。“我之前一直在杭州打工,那段时间下班了就和朋友去吃饭逛街,有‘好事’,我们就去唱歌庆祝。现在结婚了,老公去外头赚钱了,我在家里照顾娃娃和老人,这样的生活真的好无聊。”一次,陈芳带家中孩子去村口散步,发现一些同龄嫁入女正在广场制作民族服饰,现场欢声笑语,非常热闹。一位培训老师看见了陈芳,便主动邀请陈芳加入。陈芳思考后,决定去试试。参与了几次培训后,陈芳体会到了培训的趣味。“老师是县里来的,不只衣服做得好,人也很友善。她教我的制衣技巧很有意思,上面绣出的图案特别好看。”陈芳在老师的细心指导下,不仅掌握了制衣技能,心情也变得愉悦。同时,陈芳在培训过程中还结识了一群同为嫁入女的姐妹。当陈芳对制衣技巧有疑问时,姐妹会帮忙辅导,并带着陈芳一遍一遍重复练习。当陈芳制出的衣服出现问题时,姐妹也会上前安慰,给予陈芳勇气。渐渐地,陈芳每日都期待参加民间工艺实践。中午洗过碗筷之后,陈芳便早早来到广场,培训开始前,她就和姐妹们聊天说笑,培训开始后,便拿着针线缝制起来。她觉得整个过程非常开心,甚至忘记了一些日常生活琐事带来的烦恼。
A村许多嫁入女均与陈芳有相同的经历。她们终日重复着照顾家人、做家务等繁琐工作,每天在劳累和枯燥中度过。值得庆幸的是,她们在民间工艺实践中找到了自我救赎的方式。她们持之以恒,不仅愉悦了身心,还收获了友谊。
三、“新村民”介入下乡村民间工艺的功能实现
当前,城乡间、乡乡间人口流动加剧,乡村联婚范围不再受限于传统婚姻圈,出现了大量异地入赘、入嫁的现象。在A村,嫁入女人口逐年增大。渐渐地,她们开始替代一些外出打工的原住村民,成为当下A村生产生活运作、公共秩序维持的主要群体。然而,这一群体却未因人数的增多而引起外界的关注与重视。嫁入女受环境改变的影响,产生了不同程度的身份认同、心理及生活习惯方面的问题,这不仅影响了她们的日常生活,而且还使她们长期处于焦虑与痛苦的负面情绪之中。一些嫁入女试图自我救赎,苦苦寻找,她们在乡村近年来开展的民间工艺实践中看到了希望。
首先,嫁入女通过参与民间工艺实践,实现了自我价值。在许多农村地区,嫁入女长期承担着来自家庭生计、角色责任的压力。同时,嫁入女在农村分配机制中的基本权益也很难得到保护。在A村,嫁入女不仅无法分配到土地,而且在其他福利分配方面也难以得到公平对待。再加上劳动力方面不及男性,许多嫁入女在经济上只能依附于丈夫,因此地位普遍偏低。一些嫁入女在村委会的鼓励下参加了民间工艺实践。相对于其他生产项目,民间工艺的形式弥补了她们在体能上的不足,更易于发挥嫁入女作为女性所具备的手工艺天赋。一些嫁入女发挥了她们的文艺才能,在民间工艺实践中获得了施展的空间。渐渐地,嫁入女看到了自身的能力、价值所在,又更加积极地学习与实践,以提高自身的生存、发展能力。当她们基本掌握民间工艺技能,便可以获得稳定的收入,从而提升她们的经济地位。逐渐地,嫁入女与家庭其他成员的差距开始缩小,自身的社会及家庭地位也得到了提升。一些嫁入女更是利用这一机遇从求生存转向求发展,走上了自立、自强的道路。可以说,通过参与民间工艺实践,嫁入女不仅创造了收入,实现了自我价值,还突破了传统的社会性别观念,从而使自身的经济、社会及家庭地位得到提升。
其次,嫁入女通过参与民间工艺实践,建构了主体身份认同。一些嫁入女嫁入A村后一直面临着身份认同问题,她们虽然在户籍上获得了A村村民的身份,但在日常生活中依然被当作外来者看待。身份认同的心理障碍使许多嫁入女承受着各方压力,且产生焦虑、不安甚至抑郁等负面心理情绪。为了克服这一问题,一些嫁入女开始参加民间工艺实践。在民间工艺实践中,老师不仅会传授一些民间工艺的基本技能,同时还不断塑造着嫁入女对于自我身份的基本认知和角色定位。经过培训后,许多嫁入女对固有的思维习惯和行为方式作出调整。她们反复学习并实践着培训所学的民间工艺,并在这一过程中慢慢建构新身份的认同。经过长时间的演练,一些嫁入女不仅掌握了民间工艺的基本技能,而且还培养出了A村特有的艺术气质。嫁入女经常代表A村对外展演,在这个过程中她们屡屡获得官方与其他村民的认可,成为了最具“正统”身份的A村村民。尤其是在一些官方媒体的报道中,她们被称为A村村民代表,这让她们的负面情绪完全化解。一些嫁入女更是催生出了主体身份的责任感,更加积极地参与到民间工艺的编排、演练及传播中。可以说,嫁入女通过参与民间工艺实践,完成了自我身份的调适,建构了主体身份认同。
再次,嫁入女通过参与民间工艺实践,获得了欢愉与情谊。长期以来,嫁入女所面对的生产和生活压力较大,再加上丈夫外出务工所带来的不安全感,嫁入女的内心一直处于压力与不安之中。一些嫁入女试图参与一些娱乐实践以排解内心的不良情绪,但供选择的娱乐活动仅有打牌、看电视,这让她们难以提起兴趣。近年来,许多乡村开展了一系列民间工艺培训及实践,吸引了大量嫁入女报名参与。培训与实践虽然繁琐,但许多嫁入女并不觉得辛苦,她们在老师的指导下绘制精美的图案,并在反复实践中获得了快乐。而且,她们从民间工艺中所体验到的那种愉悦,还将随着官方及外界的认可得到进一步放大。可以说,嫁入女们正是在这样一种欢愉的氛围中愉悦了身心,找到了满足精神需求的心灵家园。此外,一些嫁入女因为环境陌生,与外界的交流较少,因而产生了强烈的孤独感,而民间工艺实践让嫁入女获得了一个与同伴互动的公共文化空间。参与民间工艺实践的嫁入女,往往具有共同的价值取向和文化认知,因而可以在短期内迅速建立团结关系。在A村,参与民间工艺实践的嫁入女互称姐妹,她们彼此之间友好相处,亲密互动。渐渐地,嫁入女发现她们的情感状态有了很大的改变,于是更能持之以恒。长期的民间工艺实践,使姐妹感情得到了升华,彼此之间的信任得到了提升。更让人庆幸的是,在这样一种友好的互动中,乡村妇女日常社会交往或沟通的边界得以扩大,从而使以嫁入女为主体的社会组织的有机团体得以形成。最终,乡村社会秩序得到了显著提升。
四、“新村民”介入民间工艺实践的主体权利
当前,A村民间工艺实践种类丰富,形式多样,氛围浓郁,这不仅使A村的知名度得到提高,促进了乡村旅游业的发展,同时还使A村荣获了多项国家级荣誉,例如第六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等。然而,欣喜之余,我们却对这一成绩产生了质疑与思考。A村的民间工艺实践主要由嫁入女参与,嫁入女虽然取得了A村村民的户籍身份,而且在各项实践中一直宣称自己为A村“正统”村民,但是她们均成长于异地,不是A村土生土长的原住村民。嫁入女中途才到A村生活,之前并不熟悉村内的民间工艺,她们在实践中主要是学习民间工艺的表现形式,而无法在短时间内去理解民间工艺背后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及价值观念。可以说,嫁入女是在以一个外来者的视角接触与实践民间工艺。那么,以嫁入女为代表的新村民是否具备参与民间工艺实践的权利?新村民是否能成为乡村民间工艺实践的主体?
以温特为代表的社会建构主义者对文化的定义是:“社会共有知识,是社会成员在社会场景中通过互动产生的共同观念,是社会成员共同具有的理解和期望。”[6]7在乡村社会,外来者“间接参与进本地的文化创造,成为村落集体仪式中的另一重要主体。村落内外的多元主体,共同成为‘造俗之民’”[7]18。乡村民间工艺的生成、实践及发展过程,同样是不同主体不断建构、互动、博弈的过程。在“传统”社会,一项稳定、系统的乡村民间工艺是由原住村民与外来者等社会成员共同建构完成的。多重力量建构,才能生成乡村民间工艺完整的知识体系,发展和完善乡村民间工艺具体的行为方式和价值准则。原住村民建构与传承民间工艺的动机源于文化自觉,即“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不带任何文化回归的意思,不是要复旧,同时也不主张全盘西化或全盘他化”[8]21。作为外来者的新村民虽然不具备与生俱来的文化自觉,但同样可以主动且积极地参与到民间工艺实践中。正如本文中的嫁入女,她们认识到了乡村民间工艺的重要价值,开始积极响应、支持、践行各项乡村民间工艺实践。这一过程中,她们表现出了强烈的民族文化认同的意愿与倾向。在反复的实践中,一些嫁入女甚至产生了主人翁意识与作为,树立保护、传承乡村民间工艺的责任感和自觉性。她们开始整合各方资源,广泛动员其他力量参与,从而使乡村民间工艺得到较好的保护与传承。另一方面,原住村民对于乡村民间工艺的实践权利与动力,源于“一套持续的、可转换的性情倾向系统”[9]192,即布迪厄所称的“惯习”。主体的惯习“是由积淀在个人身体内的一系列历史经验构成,是人们对社会结构内化的产物”[9]192。在历史经验的影响下,惯习在短时间内很难发生改变,具有一定的稳定性。但是,我们需要意识到,随着环境的变化,惯习同时也具有生成性。“人们通过一系列的内化图示来感知、理解、体验现实世界,不断产生新的实践,以创造性的方式重塑和改变着历史。”[9]192正如本文案例中来到新环境中的嫁入女,之前按照民间工艺的规则及历史积极实践,从而接近惯习,随后再在规则中打破固定的程式,开始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对所熟知的事物、概念、习俗进行新的呈现,从而生成惯性。从刻意模仿到主观显现的过程,嫁入女实现了身份从他者到新主体的转换,并且使乡村民间工艺开始以新的形式延续传承。虽然以嫁入女为代表的新村民介入后的民间工艺并不原汁原味,但这并不是一种胡编乱造,而是根据新主体实际需求所创造且符合当下乡村社会及文化环境的实践。民间工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其在内容、形式及价值上满足了当下村民的实际需求。民间工艺的历史延续性固然重要,但其存在的根本却是当下实效性,无所谓村民是否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村民,也无所谓村民是否是外迁至此的新村民。只有他们接受并实践,才能体现出乡村民间工艺的适应性和灵活性,才能使乡村民间工艺得以保留与延续。乡村民间工艺如果不能满足当下村民的实际需求,便不会引发村民的文化自觉与行为惯习,村民只会将其视为固定的、老化的程式,对其漠视并将之淘汰。
此外,新村民的积极参与可以刺激原本持冷漠态度的原住村民惯习意识的觉醒,或者间接对原住村民性情倾向施加影响。村委会开展的民间工艺培训,原住村民往往不配合,仅有少部分人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参与了,但始终持冷漠态度。这使得民间工艺实践开展时间并不能持久,更不会复苏。然而,当新村民积极参与民间工艺实践后,他们的态度及所营造的浓郁氛围在一定程度影响到了原住村民。一方面,新村民的反复实践深深刺激着原住村民对于民间工艺的态度。新村民参与民间工艺实践获得的欢愉状态,时刻影响着身边的原住村民,尤其是家中亲人。许多新村民在民间工艺实践中体会到快乐后,便会邀请家人一同参与。久而久之,村内出现了许多家庭共同参与民间工艺实践的现象。另一方面,新村民让原住村民间接加入了乡村民间工艺实践。在新村民的文化展演现场,许多原住村民担任的是观众角色。原住村民并未参与培训,只是偶尔观看一些新村民的工艺制作,但是这一过程使原住村民开始重温乡村民间工艺。尤其是在一些工艺制作现场,原住村民与新村民进行密切的互动,使得原住村民间接被带入到乡村民间工艺的文化实践之中。可以说,在新村民的影响下,原住村民的积极性、主动性被充分调动和发挥,文化自觉性也得到了提高,进一步推动了乡村民间工艺的复苏与延续。
五、结论与思考
行文至此,我们可以看到,新村民积极介入乡村民间工艺实践,不仅使自身在新环境中所面临的身份、心理及生存问题得到较好解决,同时还使乡村民间工艺因新力量的参与实现了逆势恢复与蜕变再生。这一双赢的局面给予我们对于当下乡村民间工艺生存与延续问题一些启示。乡村民间工艺各种内容、形式、风格的产生,都与乡村主体的现实需求相关。无论何时,乡村主体只要表现出需求,乡村民间工艺便会跟随主体作出调整。只有这样,乡村民间工艺才能不断革新延续,从而不被淘汰。假若乡村民间工艺的革新路径没有任何对象可以参照,也会由乡村主体根据当下的需求进行实现与创造。但是,对乡村民间工艺的革新必须建立在尊重其民族特质、历史本源及艺术本质的基础上,不然只会使其深陷异变泥潭,最终加速走向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