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电视节目中身体奇观的多元展现
2020-12-05姚汝勇
姚汝勇
(聊城大学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陈旭光教授在谈论“现代性”时指出:“……身体的地位与价值与其所处的社会历史阶段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身体是一种独特的资本,它承载了无形的资本,聚焦着社会的权利与社会不平等的差异……因而对身体的态度可以表征出不同的文化价值取向”[1](P217-235)。改革开放以来,长久被潜抑的身体逐渐浮出历史地标,成为中国影视重新整合各种文化形态的新介质,而消费主义的盛行也使身体空前成为被聚焦的书写对象。当下,在新兴媒介重塑信息产业生态的情势中,电视为了寻求、拓展其生存空间,自然也倍加青睐身体:通过“奇观化”对身体重新进行整合、编码,或者说自觉地“凸显”身体,以应和新的文化趣味需求。
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中提出了“景观”的概念,台湾学者将其译为“奇观”。德波认为,“景观”是一种被展现出来的可视景象,也意指一种主体性的、有意识的表演与做秀。具体来讲,景观不是附加于现实世界的无关紧要的装饰与补充,在其全部特有的形式——新闻、宣传、广告、娱乐表演中,景观逐渐成为主导性的生活模式或社会存在的主导性本质。美国学者凯尔纳在德波“景观”的基础上,提出“媒体奇观”的概念,即:在媒体强大宣传效应的基础上建构某种“奇观”(比如各种豪华场面、体育比赛以及政治事件等),使其成为社会聚焦的热点,当然,这也成为我们了解社会心理的一个重要窗口,毕竟,它们体现了当下社会的基本价值观,并将社会中的冲突及其解决方式戏剧化为媒体文化现象。戴锦华教授将这种“奇观”阐释为“魔镜与碎窗”:“我们得以在其中看到器官和欲望的满足……我们把银幕视为一个窗口,一扇在曾经是墙的地方打开的窗,因为这扇窗的存在,一个我们之前没有看见过的世界在我们面前展开了”[2](P52-59)。显然,在影视等建构的“景观社会”中,器官(即,身体)价值重大。换言之,媒体以“奇观化”的方式透过身体之“窗”不断延展人类欲望的视野,同时也展露着当下社会的多元截面并时刻折射出当下的价值取向。
一、欲望的延伸:情欲化的身体奇观
“情欲是消费社会中的‘头等大事’,它从多个不同的方面不可思议地决定着大众传播的整体性意义领域……一切给人看和给人听的东西,都必然会谱上性的颤音……一切给人消费的东西都染上了性暴露癖,当然同时,性也是给人消费的”[3](P122)。在当下的电视节目中,身体承载着社会的精神及审美需求,同时也是商业化的装饰对象,其处理、呈现的手段之一就是情欲化——潜抑于当代人欲望深处的性幻想、性焦虑、性暗示等通过精致的画面呈现在荧屏上,以满足大众潜抑的窥视欲望,从而达到一种隐秘的情欲宣泄功能。
东方卫视的《花样姐姐》是一档明星旅行真人秀节目,它希望通过明星在节目中的旅行,为城市白领示范不同的生活方式,倡导积极的生活态度。显然,这是一档以“解压”为目的的“正能量”节目,节目推出后一直保持着第一的收视率。不过,高收视率与节目对身体进行的情欲化“设计”不无关系。在2015年第1季的一期节目中,“林志玲秀身材”成为热点,它成功地制造出话题效应。在节目中,林志玲与随行的其他艺人抵达鬼娃岛后,众明星在镜头前纷纷“宽衣解带”,展露出迷人身材,这无疑是基于现代传媒语境对于明星神秘色彩的一次“祛魅”化的展示,同时,无论林志玲丰满的身体还是李治廷强健的肌肉,都构成了一道异彩纷呈的身体奇观,这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当下“直男”“腐女”们潜在的性焦虑心理。尤其是,当林志玲穿着内衣出现在镜头前时,编导有意进行了“戏剧化”的编排,在极富情趣挑逗意味的音乐渲染下,节目运用了大量的特写镜头来展示林志玲的身材,甚至通过水底仰拍、高空俯拍、近景抓拍等丰富的拍摄角度来对林志玲的身体进行全方位地呈现,可以说,这种香艳魅惑的身体奇观展示成功地激活了大众的消费欲望,从而迅速在网上引发热议,一时间“林志玲薄纱‘湿身’秀身材”“林志玲《花样姐姐》泡温泉,比基尼出镜身材辣”等议题迅速扩大了节目的影响力。因此,与其说《花样姐姐》别出心裁的温情主题吸引了大众,倒不如说节目对明星身体奇观的魅惑性展现引发了大众对节目的消费热潮:大众对节目的兴趣逐渐从伦理情感的询唤转向身体奇观的窥伺与猎奇。
张英进教授在《多元中国》中指出:“身体是各种欲望汇集的场域,一座真正的肉体巴别塔……作为艺术品、商品、重要文化事件的能指,或以上任两种或三种的组合……身体既被建构成提供视觉享受的奇观,又是文化消费和话语形成的场域,也是表达私人幻想、公众焦虑、难解压力和矛盾的文本空间”[4](P309-315)。在网络脱口秀节目《火星情报局》中,身体作为承担压力消解与焦虑宣泄的文本空间的作用也体现得非常明显。在节目中,主持人沈梦辰因为经常身着露肩的艳色长裙而被其他主持人调侃,这成为节目娱乐形态中一个重要的喜剧性元素,一时间“沈梦辰的肩”成为大众调侃的“热搜”名词,这在某些方面凸显出现代传媒语境下身体奇观所负载的文化蕴涵的转变,即:从单纯的视觉奇观向大众狂欢的景观转变,同时,身体所负载的狂欢性能也进一步丰富了奇观属性。在《花样姐姐》的第2季中,身体奇观化展示更为直接,甚至在编导有意地策划下,明星与节目组达成了隐秘的“默契”,很多时候为了达到所谓的“戏剧”效果,明星会“故意”在镜头前展露身体,传达出或微妙或直接的情欲意味。举例来讲,有期节目编导“有意”安排林志玲潜入水底进行探险之旅,摄影机近距离捕捉她在水中的一举一动,节目所盈溢出的身体情欲化倾向比第1季更为浓烈妩媚。其实,与其说这是一次深入海底的探险之旅,不如说是摄影机以贴身性的特写镜头代替了荧屏外“消费”的眼睛,补偿了当下社会中被潜抑已久的性快感,完成了一次美轮美奂的身体异色的奇观秀。同样,女嘉宾姜妍也有意身着暴露的性感装束,而男嘉宾刘宪华“主动”为其擦拭防晒霜的设计则增添了几分谐趣性的情欲挑逗意味。可以说,男女明星在当下的电视节目中“宽衣解带”除了起到“祛魅”化效应以增加话题性与曝光率之外,更是顺应了当下消费主义追求感官刺激、不断堆叠情欲奇观的泛娱乐化风潮。
目前,在消费社会不断张扬的身体奇观中,越来越多的电视节目逐渐隐藏起关于国家民族的宏大叙事(即便是弘扬主旋律的湖南卫视自制国防教育节目也因杨幂在节目中身着泳装而激活了收视率),转而通过明星身体的奇观化来展示世俗生活的斑斓维度。美丽的身体日益被“圣化”为消费社会中刺激眼球的“神符”,从明星性感的形象到荧屏上情色意味浓郁的女性躯体展览——内衣秀、人体彩绘、人体写真等,身体叙事逐渐升温,身体意象也正在通过奇观化的处理而自觉地成为走俏的商品。[5] (P67-71)
二、造型的标识:特质化的身体奇观
身体是一个综合的系统,它的解读需要密切结合历史语境、文化场域以及日常的生活经验。可以说,黑格尔的“客体化”、马克思的“异化”、卢卡契的“物化”以及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等都是对身体进行的综合阐释,它们都指明了异化过程中人与身体的疏远与离散状态。同样,身体异化对于本雅明来说也充满了诱惑力,他认为商品化社会中由于消费主义的蓬勃兴起,人与商品之间自然地生成了一套全新的“膜拜”关系:特质化的身体备受瞩目。当下,随着新兴媒体对传统媒体的挤压,电视对身体进行了更为积极地呈现:节目运用纷繁绚烂的技术手段对身体进行深度地展露,不时凸显出一种僭越传统审美、背离常规经验的特质化倾向。
知名作家、主持人乐嘉在录制真人秀节目《了不起的挑战》时下体受伤,伤情发生后他立刻被送往医院进行治疗。随后,有媒体就爆出乐嘉就诊的医院及其主治医师,同时,乐嘉也在治疗过程中积极地通过微博与网友互动,不断发布身体治疗的情况。一时间,乐嘉在《了不起的挑战》中受伤的视频点击量就过亿,而“乐嘉能否重新回归《了不起的挑战》”也成为全民热议的话题。颇有意趣,一个普通的“下体”受伤事件在现代媒体强大的宣传效应下迅速发酵,最后竟发展成一次娱乐营销事件:《了不起的挑战》收视率迅速攀升,乐嘉“励志”的形象很快也构建起来,更为重要的是,乐嘉伤愈后将治疗期间的心得整理成了一本热销书《蛋蛋》,他在书的扉页中说:“我希望通过对自己心路历程的剖析,让本书成为一本男性的蛋蛋的百科全书,既帮助男人关注到最易忽略却最命门的健康,也能帮助女性深刻了解男人的脆弱和男人的需求。更重要的是,从此中看见人性!”多年与媒体打交道的乐嘉深谙当下的营销之道,当自己的隐私被剖露于公众面前时,他不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躲避、隐藏或正名,反而借助“蛋蛋”重塑了自我的形象并顺利延展到自己擅长的两性关系领域,最终使“蛋蛋”成为乐观靓色的标识从而消解了身体的悲剧性,这无疑是当下荧屏一次极富戏谑特质性的身体奇观的展现。
从本质上来说,身体奇观的特质化就是欲望的符号化,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欲望的夸张与畸变。换言之,身体奇观通过特质化对欲望进行了形态转喻——可望不可即及的明星及其身体被媒体进行了彻底的大众化、平民化,由此,欲望便成为合理且合法的存在。不过,媒体对身体的过度装饰以及观众畸形的消费欲望却容易导致大量的明星不惜以“扮丑”“抹黑”自己的身体为代价而凸显自己的符号化特征,结果,视觉影像好像表征了理想的生活状态,生活的鄙俗、童稚性也被转译为美好的憧憬与追求,最终,身体的特质化借助符号法则的递换完成了荧屏内外的情感联结。
2015年,东方卫视的喜剧类竞技节目《欢乐喜剧人》在国内掀起了一股娱乐风潮,节目以创新性的理念、丰富的喜剧技巧以及晋级的悬念性引发了全民的热议,一度成为现象级的节目。竞演设计中,身体奇观的特质化制造了强大的视听效应。“赵家班”的宋小宝就是典型。他将特质化的身体奇观巧妙转化成极具辨识度的荧屏形象,成为一个特色鲜明的品牌符码。在小品《甄嬛外传》中,为了达到间离式的喜剧效果,宋小宝穿上了清宫妃子的服饰,涂上了艳丽的口红,画上了浓重的眼影,这些本来彰显女性婉约之美的装扮,在其男性黑色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荒诞滑稽;当被问及姓名时,宋小宝以特有的夸张拖腔大呼“咖妃”。虽然“咖妃”这一设计充分调侃了宋小宝黝黑肤色等身体属性,但节目、宋小宝以及观众却“合谋”了这一特质,最终将其建构成一种颇具视听冲击力的荧屏风格标签:扮丑、夸张造作。随后,节目中的台词“自打我进宫以来啊,就独得皇上恩宠,我劝皇上一定要雨露均沾,可皇上就是不听呢!”成为众多节目纷纷引用的“名言”,也一度成为网络热词。可以说,这极大地提高了《欢乐喜剧人》的影响力和到达率。同样,在2015年《欢乐喜剧人》的总决赛中,开心麻花团队的《感染者》也强化并利用了身体奇观的特质化——他们在庞大的舞台空间中设计了一场群体性的僵尸秀:灯光骤然熄灭,五光十色的光线在舞台上闪烁跳动,一群舞者饰演的僵尸群突然起立,在电子乐激越的律动下,穿着浸透“血迹”破衣的身体或扭曲或变形,呈现出极致性的僵硬感与魅惑力。这种身体奇观的设计与表达,增加了《感染者》的舞台惊艳力,也充分刺激了泛娱乐情境下观众求新、求变的视听需求。
迈克·费瑟斯通认为,电子科技支持的视觉图像文化存在于富裕的消费结构之中,消费社会由生产社会转变而来,身体形象也在这一社会结构的调整中产生了性质上的转变:身体开始超越生产社会中节俭、忍耐、坚守、克制等清教徒品德,为了社会性和个人性在消费时代的功利需要与审美需求而被重新进行塑型……[6](P323-352)当下,身体的神秘性和神圣感不断消失,人们对身体的“羞耻感”也在减弱,这为电视节目洞开了一个复杂多元的身体异变空间。乐嘉的“蛋蛋”、宋小宝的“咖妃”以及沈腾的“僵尸舞”等,正是为了契合当下大众猎奇性的消费需求而对身体进行的重塑。或言之,消费时代,人们希望自己的身体呈现出特质性,因为这是其与环境互动、探寻自我被别人迷恋程度的第一介质。倘若身体的某些缺点甚至缺陷可以为树立自我的大众消费形象所用,那也未尝不可。因此,在一个讲究身体形象的消费社会里,身体尤其是特质化的身体自然成为生活中通向一切美好事物的通行证。[7](P2-8)
不难理解,身体可以通过现代传媒技术与媒介效应更新并重新得到塑造,能够成为一种与社会心理、大众审美相联系的特殊主体。按照福柯的说法,人的身体是一种特殊的“驯服的身体”,它既是改造的对象,也是改造的主体。因此,身体奇观的特质化近乎于社会文化烙印在身体上的铭文以及被重新建构的社会语态。
三、世俗王国:狂欢化的身体奇观
思想家、文论家巴赫金提出了“狂欢化”这一文化美学与诗学的命题,其核心要义是:集体狂欢时,先前存在的等级关系和官衔差别一并消除,人们仿佛在新型的、纯粹的人际关系中获得重生;在狂欢仪典中,笑谑占据了主导性的地位,到处盈溢着对神圣物的不敬、歪曲与亵渎,任何东西都成为模拟讽刺的对象;狂欢中,全民皆为演员,或者说,生活本身即为表演。当下的电视节目,狂欢化现象异常明显,它通常借助身体奇观刺激全民参与“消遣”从而让整个社会得到休息以保持活力,即为安抚社会。同时,戏谑性、娱乐性的全民狂欢也不断创造出一系列现象级的节目。具体来讲,观众通过接收世俗王国的信息产品,获取自我满足和代入感,然后在不同的终端将这些信息产品散播出去,吸引更多的群体加入“狂欢”,同时,在“尽皆过火、尽皆癫狂”的游戏中,节目本身也通过不断的“吸粉”而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加冕”。可以说,“狂欢化”就是整个社会进行的一次身体的“共谋”。
湖南卫视的《我是歌手》是一档现象级的节目,它几度制造出全民狂欢的景观。首先,节目对已经成名的参赛歌手的身体进行了全方位的装饰,高质量的化妆、服装、灯光、音响、摄影等建构出高雅的“阳春白雪”意味的舞台形象及表演效果。其次,歌手的晋级与淘汰由现场的大众评审投票决定,普罗大众不仅参与节目而且拥有了左右节目进程的权力。可以说,“阳春白雪”的歌手与“被赋权”的大众一起点燃了狂欢的焰火:顶级配置的乐队、绚烂绮丽的光线与紧张刺激的名次悬念将节目现场打造成了一场极致惊艳的“狂欢仪典”,现场大众评审或集体起立振臂高呼,或感动得热泪盈眶,而电视机前的观众也通过微博、微信等多种渠道积极回应自己的身心感受。这是一场歌手、大众评审与屏幕前观众的身体狂欢,是一场高科技声光打造的身体秀,是一场集结了众多激情身体的视觉盛宴。巴特尔将快乐分为“小乐”与“极乐(无穷快乐)”,他认为这两种快乐产生于观众与文本的耦合之中。《我是歌手》借助强大的资本建构了一个虚拟的狂欢场域,在其中,歌手、评审以及观众原来彼此之间的等级区隔消失了,他们在玄幻的视听刺激下集体沉醉,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极乐性的情绪表达——大家暂时从现世社会秩序与普世性真理中逃逸出来,任由即时的身体快感整个地湮没深度的体验。因此,布朗说,“痛哭一场”正是当下极乐情绪宣泄的奇观表征之一。[8](P109-110)
本雅明认为,狂欢也是身体苏醒与解放的标志,或者说,革命、破坏、斗争、颠覆等都与感官的暴动以及身体的苏醒有着紧密的联系。在本雅明的思想中,身体是一种积极的革命主体,它驱动群众走进现实世界为革命斗争做准备。[9](P138-142)当然,本雅明的“革命”并非社会革命,而是一种思想文化领域意识苏醒的策略。在这个意义上,当下的电视节目充分利用了各种技术手段为明星提供视听条件以刺激、强化其表演的潜力和张力,让观众进入节目、深度参与甚至控制节目的流程以保证收视效应,这是新的媒介生态下电视生存、生长的商业策略,也是各类节目在主流意识形态的规训下巧妙将“革命”转喻为娱乐性的表达策略,更是激活集体“无意识”的新文化策略。
湖南卫视的《我想和你唱》是一档大型互动音乐综艺节目,它借助互联网,将明星、表演与普罗大众融为一体,真正实现了荧屏内外、线上线下的全民狂欢。在节目中,明星首先与来自世界各地的素人网友合唱,然后获赞最高的素人就有机会进入节目现场。在回看明星与网友合唱视频这个环节,我们仿佛进入了身体奇观化狂欢的场域之中——人们自由地表达着个体的情感、落落大方地展现着千姿百态的生活方式:甜蜜接吻的情侣、采茶的农妇、站岗执勤的边疆战士、在家照顾宝宝的妈妈、身着民族服饰的舞女、留学生、金发碧眼的异域美女……这与其说是一场歌艺秀,不如说是百万素人借助合唱共同演绎了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狂欢庆典。在“同框合唱”环节,进入现场的素人一方面展示自己的才艺:戏剧、舞蹈、口技与模仿秀等,一方面与明星完成高质量的同台合唱,这种设计使本来众人仰望的明星在某种程度上成了“陪衬”,而平凡的素人则因舞台和表演而变得光彩夺目。此外,电视或其它屏幕前的观众则可以通过手机“摇一摇”功能来参与节目。可以说,《我想和你唱》借助现代科技打破了电视与观众之间的隔阂,缩小了不同地域之间的距离,将广阔的时空与文化浓缩在大、中、小各种屏幕上,从而点燃了全民身体性狂欢的火焰。对于传统的电视来讲,这无疑于一场“革命”:撤掉门槛,全民参与,全民表演,全民生产,全民消费,全民推广。换言之,“素人通过网络、电视节目有了展示自己的舞台,不再是为了彰显理想,而是重在体验与参与……与其抬头仰望,不如并肩合唱,《我想和你唱》在星素结合的领域里,又引领出一条新航道”[10]。同样,“星素结合”的全民狂欢在其它电视节目中亦有呈现:在《奔跑吧!兄弟》中,鹿晗和郑凯为了筹到饭钱,在大街上表演从而吸引路人的围观;在《极限挑战》中,黄渤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进入地铁与一位女粉丝“友好交流”,成功从她手中获得了一盒美味的快餐;在《尖叫吧路人》中,素有“神算子”之称的黄磊当了一天的司机,他不停地在城市里载客,面对乘客的拍照请求也来者不拒,甚至在看到一位年轻的女乘客因遭遇情感问题而伤心哭泣时,还以过来人的身份循循善诱、细心宽慰……
总之,为了获得生产资料、提高生产能力、拓展生存空间,当下的电视节目积极借用身体来打破行业之间的壁垒、消除专业与非专业的边界、弥合明星与素人之间的陌生感,从而建构起全民狂欢的奇观——短期的效应是即时的快感替代了沉闷乏味的现实;长期的效应是身体的动员或许会慢慢唤醒了普罗大众的主体意识。
结语
当下,媒介生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各种资源在互联网和智能终端搭建的平台上充分下沉,新兴的、非专业化的生产/消费者逐渐成为信息产业的话语操控者,传统媒体的生存空间不断受到挤压,对此,电视建构世界、阐释世界的策略也随之改变:浸染着消费主义基因的身体成为其解决生存压力、重塑文化形态的重要介质。然而,一个值得警醒的问题是,虽然电视节目中的身体奇观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人们的精神宣泄需求,填补了现代都市人的价值虚空感,为快节奏生活中的人们提供了感官极乐与精神满足,大致起到了安抚整个社会的作用。然而,电视节目中的身体奇观在资本或明或暗的改写或重塑中日趋变得泛滥与无度,逐渐呈现出尼尔·波兹曼所讲的“娱乐至死”的萎靡特性,其混乱、颠覆、游移等身体修辞特征不断导致身体奇观陷入虚拟化的“表演”之中,而不能成为真正的现代人获得精神救赎的伊甸园。对此,丹尼尔·贝尔进一步强调指出:“电视节目强调灾难与人类奇观时,引起的不是净化与理解,而是懒惰与怜悯,即很快就被耗尽的感情和一种假冒身临其境的虚假仪式”[11](P226)。狂轰滥炸而又瞬即万变的身体奇观滋生了一种文化惰性,它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不再鼓励大众去创造、发现与奋斗,而是利用欲望的暂时性快感消解潜藏于中国社会结构中巨大的阶层隔阂,这种悄无声息的转换,将文化中产阶级的价值观设定为人人向往的东西。“这是现实问题的自我镜像,它以自我遮蔽的方式生产出自我的意识形态……当下,人们通过影像消费来否定断裂、否定现实,消费主义意识形态的再生产正是全球资本主义再生产得以实现的关键”[12](P61-66)。在当下的电视节目中,亚里士多德所提出的“模仿引起快感”正逐渐演变为关于身体霸权确立的过程,这无疑是一次身体极乐的隐秘性意识形态的腹语术,身体霸权背后隐匿的其实是主义,是现实之上的主义,一个正在等待显影的新阶级。
事实上,《花样姐姐》《了不起的挑战》《欢乐喜剧人》《我是歌手》《我想和你唱》……等等大投资、大制作的电视节目几季过后就逐渐出现收视率下滑的态势,这已然说明:媒体建构的身体奇观的神秘感一旦消失,或者说,电视节目对大众趣味的迎合与刺激一旦过度,其消费欲望便会迅速走低。因此,面对巨大的生存压力,电视媒体以什么样的姿势生长就成为新媒介生态中一个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