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学生英汉[n][l]感知研究
2020-12-04张晓东
张晓东
(青岛理工大学 琴岛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6)
引言
二语习得(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SLA)指的是人们在学习第一语言之后学习另外一种语言的过程,有时也指学习第三种语言、第四种语言甚至更多的语言[11]。美国语言学家Lado认为学习者在学习外语时通常无法摆脱母语的影响,会不可避免地将母语的语言形式、意义及文化等迁移到外语学习中,从而影响外语学习[3]。母语干扰是英语语音习得过程中面临的重要问题[5]。区分二语中具有区别意义作用的音位是学习者在习得二语语音过程中的重要任务之一。
范畴感知是指人类观察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当人类的感觉器官接触到一系列连续的、变化的甚至是容易混淆的刺激时,大脑会把这些刺激分别归于离散的类别或范畴。范畴内部的成员之间相似度较大,不同范畴的成员之间相似度较小[12]。比如我们对色彩的感知,我们很容易就能区分红色与白色,但却很难区分朱红与大红,这是因为我们把朱红和大红归于一个范畴,而将红色与白色归于两个范畴。一个范畴里的部分不容易区分,两个范畴里的部分容易区分。范畴感知研究一般通过辨认实验和区分实验,提取感知参数,进行对比分析。范畴感知广泛应用于颜色识别、面孔识别、面部表情识别、情绪面孔识别等。范畴感知最早应用于语言学中的言语感知是1957年Liberman等人对英语辅音的研究,他们的实验结果表明,英语母语者对英语塞音感知是范畴性的感知[4]。在超音段方面,Abramson对泰语(暹罗语)声调的研究结果发现,泰语母语者对泰语声调的感知是非范畴性的感知[1]。王士元发现汉语母语者对汉语阴平-阳平调的感知是范畴性的感知[9]。
鼻音[n]和边音[l]在汉语普通话和英语中均具有区别意义的作用。发[n]时气流通过鼻腔释放,发[l]时气流通过口腔经舌的两侧释放,[n]、[l]在语图上均表现为共振峰[7]。西南官话分布范围广,使用人数多,是我国方言的主要分支之一,“n、l不分”是西南官话显著的语音特征之一,而不同方言区对这两个音位的相混情况也有不同。如宜宾方言泥来母都读边音[l];重庆方言泥来母都读鼻音[n];成都方言齐齿、撮口韵母前来母字读[n]或[l],泥母字读[n];忠县方言齐齿、撮口韵母前来母字读[n]或[l],泥母字为零声母[8];攀枝花方言中[n]与[l]是自由变体,不具备区别意义的作用[6]。[n]、[l] 在冀鲁官话中是两个独立的声母,具有区别意义的作用。
母语为日语的人难以区分[l]和[r]这两个音,譬如会将liver听成river。听辨的过程需要大脑对听觉信息进行过滤分析,然后对单词进行分类——究竟是liver还是river?类似的,西南官话母语者在区分[n]和[l]时,大脑也会进行这样的信息过滤和分析过程。类似这样的分类其实是人类大脑的一种重要认知能力,它能够帮助让学习者在外语学习中减轻认知负荷,从而加快学习速度以保证语音交际的顺利进行[11]。
感知同化模型(Perceptual Assimilation Model)是Best基于音姿(articulatory gesture,发音姿势,即发音部位和发音方式)提出的理论[2]。与母语语音相比,从感知的角度,二语语音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二语语音在母语语音中有相同或相似的语音,因此可以归入母语语音范畴;第二种二语语音在母语语音中也有相似的语音,但无法被归入任何一个母语语音范畴;第三种二语语音与母语语音完全不同,在母语语音中没有与之对应的语音。感知同化模型解释了学习者在感知二语语音的过程,学习者在感知二语语音时会将二语语音与母语语音进行类比。具体来说,假设学习者需要分辨两个二语语音,如果这两个二语语音同时与母语中的一个语音类似,就不好分辨;如果这两个二语语音分别与母语中的两个学习者可以分辨的两个语音相似,就容易分辨;最好分辨的情况是其中一个二语语音与母语中的一个语音类似,另一个二语语音在母语中没有对应的语音。例如,汉语学习者很容易就能辨认出祖鲁语中的滴答音,那是因为在汉语中没有滴答音。
1 研究方法
通过辨认对比实验和范畴感知实验,考察冀鲁官话母语者和西南官话母语者对汉语普通话和英语中鼻音[n]和边音[l]的辨认和区分,对比被试对[n]、[l]的感知模式,探究母语的语音特征在学习者在第二语言语音习得中的作用。
辨认对比实验以汉语普通话中以n、l为声母的单字词和英语中以[n]、[l]为辅音的单音节词为语音刺激,计算并直观地对比两组被试辨认和区分[n]、[l]的正确率。范畴感知实验通过汉语普通话从[nɑ:]到[lɑ:]的合成语音刺激和英语从[neim]到[leim]的合成语音刺激探究并对比被试对[n]、[l]的感知模式。如果是较为理想的范畴性感知,在辨认测试中,被试对某两个相邻的语音刺激的判断不同,导致被试对这两个语音刺激的辨认百分比出现突变,在辨认函数曲线中表现为明显的突升或突降。同时,在区分测试中,被试会将依次出现的两个相邻的语音刺激判断为不同,而将其他依次出现的相邻的两个语音刺激判断为相同,这样在区分函数曲线中将得到一个高峰和若干个低槽。高峰表示这两个相邻的语音刺激来自不同的范畴,低槽表示这两个语音刺激来自同一个范畴。如果辨认函数曲线中的突变和区分函数曲线中的高峰一致,则表示不同音位的范畴边界就在辨认函数曲线的突变处或区分函数曲线的高峰处[10],即由辨认测试得到的范畴边界在区分测试中得到了验证。
辨认对比实验和范畴感知实验均在专业的行为实验室进行,实验所用电脑型号为Dell 5050MT,被试听辨所用耳机型号为Creative Live! 2。
2 辨认对比试验
2.1 实验对象
实验被试分为实验组和对照组,共24人,每组12人,平均年龄20岁。所有被试在大学之前都用母语进行日常交流,右利手,无耳鼻咽障碍,视力或矫正视力正常。实验组为母语为西南官话的大学生,对照组为母语为冀鲁官话的大学生。
2.2 实验材料
汉语普通话实验语音刺激为声母n、l分别与韵母a(/a/)、i(/i/)、u(/u/)、 ü (/y/)相拼组成的单音节,每个单音节分别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4个声调,共32(2×4×4)个语音刺激,单音节平均时长为550ms。英语实验语音刺激为英语常用单音节词,节首辅音为[n]或[l],每两个单音节单词构成最小对立体,共有12(2×6)个语音刺激,单音节单词平均时长为450ms。
普通话语音刺激发音人为高校广播站播音员,女,二年级本科生,取得普通话一级乙等证书。英语语音刺激发音人为高校英语外教,女,美国人。实验语音刺激在专业的录音室录制,录制软件为Adobe Audition CS6,麦克风型号为ARTTOO Bule-P418,混频器型号为Yamaha M12-II。
表1 辨认对比试验语音刺激
2.3 实验过程
在辨认测试中,每次向被试呈现一个语音刺激,要求被试判断语音的声母(或辅音)并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每个实验刺激随机出现两次,如果被试判断这个语音刺激的声母(或辅音)是[n],需要按下键盘上的N键,如果判断为[l],需要按下L键。在区分测试中,每次向被试依次呈现两个语音刺激,这两个语音刺激只有声母(或辅音)不同。要求被试判断这两个语音刺激是否完全相同,并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每组实验刺激随机出现两次,如果被试判断一组中的两个语音刺激相同,需要按下键盘上的A键,如果判断为不同,需要按下L键。实验刺激通过E-Prime 3.0呈现给被试并记录被试的选择,刺激之间的间隔时间足够使被试进行判断并做出反应。
2.4 实验结果
计算和对比两组被试对普通话和英语[n]、[l]的辨认正确率和区分正确率。
图1 被试辨认和区分汉语普通话及英语鼻音[n]和边音[l]的正确率
3 范畴感知实验
3.1 实验对象
范畴感知实验对象与辨认对比实验对象相同。
3.2 实验材料
汉语普通话和英语鼻音[n]和边音[l]在语图上都能显示出五条清晰的共振峰。为了确定普通话鼻音[n]中决定听感的共振峰,在辨认对比实验语音刺激“nā”的基础上合成了十条语音样本。其中五条语音样本仅去掉一条共振峰,另外五条语音样本仅保留一条共振峰。这十条语音样本随机出现两次,请十位在校本科生判断所听到的样本是“nā”还是其他。这十位本科生不参与辨认对比实验和范畴感知实验,能准确听辨普通话和英语[n]、[l]。样本2、样本3、样本4、样本5、样本6被判断为“nā”,样本1、样本7、样本8、样本9、样本10被判断为“ā”。由此可见,普通话鼻音[n]的第一共振峰决定听感。以同样的方式,确定了普通话边音[l]、英语鼻音[n]和英语边音[l]决定听感的都是第一共振峰。
表2 确定汉语普通话鼻音[n]听感共振峰的语音样本(“√”表示“保留”,“×”表示“去掉”)
汉语普通话实验材料为用Praat合成的单音节语音感知刺激,单音节声调为阴平,从[nɑ:]到[lɑ:]的14个连续体。连续体内不同的语音刺激之间只有声母的第一共振峰值存在差异,第一共振峰最小值为186Hz,最大值为706Hz,两个相邻语音刺激之间第一共振峰值相差40Hz。英语实验语音刺激为用Praat合成的语音感知刺激,从[neim]到[leim]的11个连续体。连续体内不同的语音刺激之间只有辅音的第一共振峰值存在差异,第一共振峰最小值为250Hz,最大值为450Hz,每两个相邻语音刺激之间第一共振峰值相差20Hz。普通话和英语合成语音刺激平均时长为450mm。
表3 范畴感知实验合成语音感知刺激声母(或辅音)的第一共振峰值
3.3 实验过程
在辨认测试中,每次向被试呈现一个语音刺激,被试需要判断这个语音刺激并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每个实验刺激随机出现两次,如果被试判断听到的这个语音刺激是[nɑ:]或 [nem],需要按下键盘上的N键,判断为[lɑ:]或[lelm],需要按下L键。在区分测试中,每两个相邻的语音刺激组成一组刺激对,普通话共13组刺激对,英语共10组刺激对。每次向被试依次呈现一组刺激对中的两个语音刺激,被试需要判断这组刺激对是否相同并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每组实验刺激对随机出现两次,如果被试判断这组刺激对相同,需要按下A键,判断为不同,需要按下L键。实验刺激通过E-Prime 3.0呈现给被试并记录被试的选择,刺激之间间隔时间足够使被试进行判断并做出反应。
表4 范畴感知实验区分测试刺激对
3.4 实验结果
计算被试对汉语普通话和英语[n]、[l]的辨认百分比,绘制出辨认函数曲线如图2。函数曲线中横轴代表语音刺激序号,纵轴代表被试对语音刺激的辨认百分比,数据点代表将该语音刺激辨认为[nɑ:]或[nelm]的被试占该组被试总数的百分比。计算被试对汉语普通话和英语[n]、[l]的区分百分比,绘制出区分函数曲线如图3。函数曲线中横轴代表语音刺激对序号,纵轴代表被试对语音刺激对的区分百分比,数据点代表将该语音刺激对判断为不同的被试占该组被试总数的百分比。
图2 被试对普通话和英语[n]、[l]的辨认函数曲线
图3 被试对普通话和英语[n]、[l]的区分函数曲线
3.4.1 冀鲁官话者普通话和英语[n][l]的辨认与区分
冀鲁官话母语者的普通话[n]、[l]辨认函数曲线中出现了明显的突降,突降出现在第5个语音刺激和第8个语音刺激之间。可以初步判断,冀鲁官话母语者对汉语普通话[n]、[l]的感知是范畴性的感知,并与其第一共振峰值有关,范畴边界在346Hz到466Hz之间。
冀鲁官话母语者的普通话[n]、[l]区分函数曲线中出现了一个高峰,这个高峰的顶点是第7组刺激对,即被试将第7组刺激对判断为不同,而将其他刺激对判断为相同。在区分测试中,高峰代表这组刺激对来自不同语音范畴。结合辨认测试得出的范畴边界范围可知,对冀鲁官话母语者来说,前7个语音刺激是[nɑ:],后7个语音刺激是[lɑ:]。由此可知,冀鲁官话母语者对普通话[n]、[l]的感知属于范畴性的感知,与其第一共振峰有关,且范畴边界得到了进一步确定,在426Hz到466Hz之间。被试将普通话中第一共振峰值小于426Hz的语音刺激判断为鼻音[n],将第一共振峰值大于466Hz的语音刺激判断为边音[l]。
冀鲁官话母语者的英语[n]、[l]辨认函数曲线整体呈现出下降趋势,突变区间出现在第7个语音刺激和第9个语音刺激之间。可以初步判断,冀鲁官话对英语[n]、[l]的感知是范畴性的感知,并与其第一共振峰值有关,范畴边界在370Hz到410Hz之间。
冀鲁官话母语者的英语[n]、[l]区分函数曲线中出现了一个高峰,这个高峰的顶点是第7组刺激对,即被试将第7组刺激对判断为不同,而将其他刺激对判断为相同,所以第7组刺激对来自不同语音范畴。结合辨认测试得出的范畴边界范围可知,对冀鲁官话母语者来说,前7个语音刺激是[neim],后4个语音刺激是[leim]。由此可知,冀鲁官话母语者对英语[n]、[l]的感知属于范畴性的感知,与其第一共振峰有关,且范畴边界得到了进一步确定,在370Hz到390Hz之间。被试将英语中第一共振峰值小于370Hz的语音刺激判断为鼻音[n],将第一共振峰值大于390Hz的语音刺激判断为边音[l]。
3.4.2 西南官话者普通话和英语[n]、[l]的辨认与区分
西南官话母语者的普通话[n]、[l]辨认函数曲线中出现了明显的突降,突降出现在第7个语音刺激和第8个语音刺激之间。在区分函数曲线中,第7组刺激对也出现了高峰。但是,在前7个语音刺激中,至少有50%的被试将第3个语音刺激判断为[lɑ:],而最多只有75%的被试认为前2个语音刺激为[nɑ:]。同样,在后7个语音刺激中,最多有41.67%的被试将第9、10、12、14个语音刺激判断为[nɑ:]。
所以,本文认为西南官话母语者对普通话[n]、[l]的感知是非范畴性的感知,不认为第7组刺激对为被试感知普通话[n]、[l]的范畴边界。西南官话母语者的英语[n]、[l]辨认函数曲线在第3和第4个语音刺激中出现了突降,在区分函数曲线中,第3组刺激对却没有出现高峰。很明显,西南官话母语者对英语[n]、[l]的感知是非范畴性的感知,也没有出现范畴边界。
结论
在辨认对比实验中,冀鲁官话母语者能够准确地辨认和区分汉语普通话和英语[n]、[l],对[n]、[l]的辨认率和区分率都显著高于西南官话母语者。在范畴感知实验中,冀鲁官话母语者在辨认测试中初步得到了普通话[n]、[l]和英语[n]、[l]的范畴边界,且都在区分测试中得到了验证和进一步的细化,说明被试对普通话和英语中[n]、[l]的感知都是范畴性的感知,把普通话和英语中的[n]、[l]分别置于两个范畴,因此能够准确辨认与区分。西南官话在辨认测试和区分测试中均未得出普通话和英语[n]、[l]的范畴边界,说明被试对普通话和英语中[n]、[l]的感知是非范畴性的感知,把普通话和英语中的[n]、[l]置于一个范畴,因此在准确辨认与区分上存在一定的困难。
[n]、[l]在冀鲁官话中具有区别意义的作用,冀鲁官话母语者能准确区分普通话和英语中的[n]、[l]。[n]、[l]在西南官话中不区别意义,西南官话母语者在区分普通话和英语中[n]、[l]存在一定的困难,这验证了感知同化理论模型,说明母语的语音特征确实会影响学习者对第二语言语音的习得。如果第二语言中的两个音位同时存在于学习者的母语音位系统中且都具有区别意义的作用,对学习者来说,区分二语中的这两个音位就比较容易,反之,如果这两个音位在二语中区别意义而在学习者的母语中不区别意义,对学习者来说,区分二语中的这两个音位就存在一定的困难。
从语言的可理解性的角度来看,人类对语音的感知先于产出,将学习者对语音的感知和产出结合起来,就会发现学习者在感知上更容易区分那些他们能够在产出上能够区分的语音,相反,如果学习者在产出上不能区分,那么学习者在感知上的区分也会具有一定的障碍。从第二语言语音教学的角度来看,教师可以通过观察学习者的母语语音特征,预测学习者在二语语音习得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从而优化教学策略、调整语音习得顺序或提前设计相应练习。从语音合成与识别技术角度来说,语音参数可以根据使用者的母语语音特征进行相应的调整,以期更加适应使用者的发音和感知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