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话剧剧本）

赵美娜 李卓宜

时间：20世纪三四十年代

地点：战争中某城

人物：女人 母亲 在战争中失去女儿 精神失常男人 路人 士兵 精神病院护工 丈夫

［光起。

［房间里，一把椅子，挂着一件男士大衣，一个旅行箱象征婴儿床。

［女人穿着一件漂亮的礼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着镜子精心地化妆打扮，整理头发、戴耳环、项链、穿丝袜……最后，涂上了漂亮的口红，准备迎接丈夫回来共度结婚纪念日。女人似乎听到婴儿床里传来轻微的响声，急忙望过去，未发现异常，放下心来，拿起香水喷洒在空气中，然后裙摆飞扬旋转着来到箱子旁边，凝视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结婚戒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婴儿床上，急忙捡起戴在右手无名指上。

女人 （笑）淘气鬼！

［女人拿起大衣，在手中摆成人形，假装是丈夫。她轻轻地哼着歌，和大衣翩翩起舞，一边跳一边幻想着丈夫回来后二人甜蜜浪漫的对话。

女人 亲爱的，你回来了！……你发现了？！……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好吧，算你及格了！……当然，只能及格。……（娇嗔）饭在炉子上，蛋糕在烤箱里，可礼物在哪里？……（看向旅行箱）是！这是最好的礼物！……日子真快！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十六岁，而你，傻头傻脑地简直就是个木头疙瘩（笑）！……（骄傲地）这件礼服是我妈妈的，我十六岁的时候她送给了我，等到我们的女儿十六岁的时候，我也会送给她，让她在舞会上也迷住一个傻头傻脑的木头疙瘩！……（得意）当然！她是我的女儿，自然和我一样漂亮！要是像你……（搂住大衣，想象着丈夫亲吻自己，娇羞地躲闪）哎呀，讨厌！（提醒丈夫）嘘！别惊醒女儿……（望着旅行箱，露出笑容，轻柔地，似乎在自言自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旅行箱里拿出书，温柔地朗诵）到天堂的距离，像到那最近的房屋。如果那里有一个人在等待着，无论是祸是福。

男人 （以路人的形象出现，远远地冷漠地注视着女人）……

［一枚炮弹呼啸着划过夜空。女人抬头惊恐地注视着炮弹的轨迹，在爆炸的瞬间，用身体护住箱子，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慌。

女人 （自言自语）别怕，只是流星！快许个愿吧！（迅速整理并关上箱子，小心地抱在怀里，把男士大衣披在身上，跑出家门，四处寻找自己的丈夫，不停地呼唤)亲爱的，你在哪儿？

［炮火纷飞，人潮汹涌。女人跑向舞台一侧，似乎有一堵墙，女人奋力去推，却怎么也推不动；女人再跑向另一侧，似乎被人推搡，冲了几次都被推回来。女人向前跑，摔倒，却用身体护着箱子。片刻，女人挣扎着站起来，抱着箱子，继续四处奔逃、躲藏。

女人 （一边逃跑一边询问路人）你们，去哪儿？……这是要去哪儿？……对不起，你们要去哪儿？……（问观众）对不起，可以给我两个……不，一个位置吗？……谢谢！（走到椅子旁，抱着箱子坐下。）谁能告诉我，我们究竟应该去哪儿？！

男人 （在阴暗中大喊）让开！那是我的位置！

女人 （赶紧抱起箱子起身）让我们过去！（幻觉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她抱着箱子沿着队伍来到一扇看不见的门前。）

男人 （把守门口）不能过去！

女人 对不起，请让我们母女俩过去……让我们出去……

［男人没有理睬，挡住女人的去路。

女人 您看……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您不用担心。

男人 （目视前方，没有反应）其他人都退回去……

女人 求求您！他们说，出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男人 （无动于衷）……

［女人欲言又止，随即在身上快速搜寻着什么，无意间触摸到手上的结婚戒指，动作顿住……最后她看了一眼箱子，摘下戒指递给男人。

女人 这是我仅有的……

男人 （依然没有反应）……

女人 这是我先生的祖母的祖母传下来的，应该值一些钱……

男人 （不予理睬）……

女人 （把戒指塞到男人的口袋里）求求您！我真的需要出去！

男人 （闪身让开）……

女人 （抱着箱子转身，自言自语）没关系……出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跑到另一扇门口，男人依旧在把守。）

男人 站住！你要去哪儿？！

女人 （觉得男人似曾相识，困惑）是你？你刚才明明在……

男人 刚才？胡说！我从来没见过你！

女人 让我出去！

男人 出去？！

女人 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你不用担心！

男人 为什么？

女人 （恳求）求求你！他们说，出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男人 都这么说，难道都过去？

女人 求求你，我必须出去！

男人 凭什么！

女人 我……（忽然看到结婚戒指还在手上，十分诧异，疑惑地摘下）我只有这个了！这是我先生的祖母的祖母传下来的，很值些钱！

男人 （夺过戒指，拿在手里看了两眼）现在这些玩意儿，换不了半个面包！

女人 （伸手去夺）那你还给我！

男人 （猛地攥紧）不过，也还能顶一半儿。（将戒指放进口袋）

女人 （伸手）你……什么意思？

男人 我说只能顶一半儿！另一半么……（色眯眯地打量女人）

［女人抱着箱子转身要走。

男人 随便你！［女人抚摸着箱子，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放下箱子，掏出口红和镜子，面无表情地涂上口红，整理头发，缓缓脱下大衣，露出里面性感的礼服。

女人 他们说，出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将大衣小心翼翼地盖在箱子上，然后起身，向男人缓缓走去。）

［男人站着不动，女人走过去，将手放在男人的胸口，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女人的手沿着男人的胸膛缓缓下滑，诱惑着男人。

［灯光渐暗，最后只剩旅行箱的定点光的光圈。

［黑暗中，一男一女，人影交缠。忽然，女人将一只手伸入光圈，伸向大衣和旅行箱，痛苦地死死抓住大衣，慢慢地挣扎着爬到光圈里，起身跪坐在箱子边，将大衣紧紧裹在身上抽泣着，慢慢地，她抬起头，擦干泪，想要抱起箱子，却被男人挡住。

女人 你答应过的！

男人 人可以，这个嘛……（脚踩在箱子上）

女人 不！求求你！她是我的一切！

男人 留下！

女人 （愤怒）你骗我！

男人 我从来没说过你可以带这个出去！（用力踏住箱子）

女人 不！（冲上去和男人厮打起来）

［混乱中，女人杀死了男人。女人惊慌失措，颤抖着打开箱子看了看，放下心，又关好，紧紧抱在怀中。

女人 （披上大衣，抱着箱子，眺望前方）别怕，出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抱起箱子，继续往前走）

［男人以士兵的形象出现。

男人 （站起身）女士，您要去哪儿？！

女人 （惊恐万分）啊，你！……你刚才明明……

男人 对不起，您不能过去。

女人 你为什么总是骗我！

男人 您一定记错了，我们从未见过！

女人 这个世界疯了！让我出去！

男人 抱歉，女士，任何人不得通过。

女人 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男人 是的，可是……

女人 求求你！他们说，出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男人 我必须遵守命令！

女人 谁的命令？！

男人 这不重要！

女人 （摘下戒指）这是我仅有的……是我丈夫的传家宝……（往男人手里塞）

男人 您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我不能接受！

女人 不够吗？我只剩下这个了……还有我！只要能让我出去……

男人 女士！请您不要这样！您要知道，我只是执行命令！

女人 （硬闯过去）让我出去！

［二人纠缠中，不小心旅行箱掉在地上，打开了。女人急忙蹲下身，仔细查看，似乎松了口气。男人看着箱子愣住了。

男人 夫人，您……

女人 求您！

男人 （内心挣扎）夫人！

女人 求求您！

男人 （犹豫许久，缓缓让开）请！

女人 谢谢您！

男人 一切都会好起来！

［现实中的精神病院。女人抱着箱子，走回到椅子旁。女人幻想着自己又回到了自己家的起居室。女人把箱子放在前面，疲惫地坐椅子边，重复开场的动作和独白。

［男人作为护工出现，在女人周围习以为常地打扫、整理，有意无意地和女人的话重合。

女人 （疲惫地重复开场的动作）亲爱的，你回来了？……你发现了？！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好吧，算你及格了！……当然，只能及格！……饭在炉子上，蛋糕在烤箱里，可礼物在哪里？……（看向旅行箱）是！这是最好的礼物！……日子真快！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十六岁，而你，傻头傻脑地简直就是个木头疙瘩！……这件礼服是我妈妈的，我十六岁的时候她送给了我，等到我们的女儿十六岁的时候，我也会送给她，让她在舞会上也迷住一个傻头傻脑的木头疙瘩！……当然！她是我的女儿，自然和我一样漂亮！要是像你……嘘！

［女人望向旅行箱。

女人 （从箱子中拿出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天堂的距离，像到那最近的房屋。如果那里有一个人在等待着，无论是祸是福。

［男护工打开房间的灯，女人出现幻觉，以为是炮弹。

女人 别怕，只是流星！快许个愿吧！（关上箱子，迅速整理好行李箱，小心地抱在怀里，要逃走。）

男人 （拿着药）你要去哪儿？

女人 （大惊失色，急忙紧紧抱着箱子，躲避着）……

男人 （追上，一把将女人捉住，按到椅子上）听话，乖……

女人 你这个小偷！强盗！恶魔！放我们出去！

男人 该吃药了。

女人 为什么总是你！你究竟想怎样？！

男人 来，吃药。

女人 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男人 好，你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乖，吃药。

女人 求求你！他们说，出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男人 是，都会好起来，但你要先吃药。

女人 （看着药）这是什么？

男人 它对你有好处。

女人 不，不！我不需要它！你快放我们出去！

男人 听话……（顺势抢下箱子，放在一边）

女人 不！求求你，快还给我！她是我的一切！

男人 只要你吃药。

女人 （摘下戒指）这是我丈夫的传家宝……（往男护工手里塞）

男人 好了，别闹了……

女人 不够吗？……还有……还有我！只要能让我们出去……

男人 乖，把药吃了，就能出去了！

女人 真的？

男人 当然。

女人 （犹豫地接过药丸，半信半疑地放到嘴里）一切都会好起来？

男人 是的，都会好起来！（下）

［女人紧紧抱着皮箱，坐回到椅子上，把箱子放在前面。幻觉着自己又回到了家里。

［男人作为丈夫的形象出现，在暗中观察着妻子。

女人 （自言自语）亲爱的，你来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瞧你！这就记得住，我都有点吃醋了！……知道了！饭在炉子上，蛋糕在烤箱里，（指着箱子）你的礼物还在睡觉。日子真快！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十六岁，而你，傻头傻脑地简直就是个木头疙瘩！

男人 （从女人手中取过大衣，穿上）那天，你就穿着这件礼服，特别美！看一眼，我就被迷住了！

女人 （骄傲地）当然，这件礼服是我妈妈的，我十六岁的时候她送给了我，现在我们的女儿十六岁了，我也要送给她，让她在舞会上也迷住一个傻头傻脑的木头疙瘩！

男人 （痛苦地）不，亲爱的，你别这样！

女人 怎么，舍不得了？今天我看到了流星，我对它许了个愿……

男人 不，不是的，不是的！

女人 你这个人可真不浪漫！一颗流星代表着一个灵魂的陨落，可同时，也会有一个灵魂诞生啊！我不是在悼念死亡，而是在庆贺新生！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轻轻将箱子放到椅子上，像在抚摸女儿的脸颊和头发，猛然间）宝贝儿，快醒醒，舞会要迟到了！（假装脱下礼服，披在箱子上）这件礼服现在是你的了！爱丽丝，你真美！（扶着箱子，就像扶着女儿的肩膀，目光向前方眺望）去吧，到天堂最近的距离……

男人 够了！（过来抢箱子）都多久了！

女人 放开她！放开我的女儿！她是我的一切！（摘下戒指）拿去！很值钱！

男人 这不是我们的爱丽丝！

女人 （撕扯男人的大衣）还有我！只要能让我们出去！

男人 （愤怒地把箱子打开扔到地上）这只是个空箱子！

女人 （扑过去，抱住箱子）宝贝儿，你没事吧！（对丈夫）你这个魔鬼！你为什么要伤害我的爱丽丝？！

男人 我没有！……它不是！你醒醒！我们的女儿死了！

女人 不！你胡说！你胡说！爱丽丝在这儿！在这儿！她是这么甜美，这么可爱！她有着长长的睫毛和柔软的头发，有着我母亲一样的眼睛和鼻子，还有像我丈夫一样的嘴唇。她用那甜蜜的嘴唇吻我，说她爱我！

男人 （悲痛地）她死了！死了！亲爱的，我们的女儿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这样失去你啊！

女人 （癫狂地）不行，我得带她去安全的地方！安全的地方！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不许你伤害她！她是我的全部！

男人 你醒醒！醒醒！你看着我，看着我！爱丽丝……她死了！

女人 你胡说！胡说！（做出抱孩子的姿势）她明明在这儿！在我怀里！我抱着她，一直不停地奔跑，她柔软的头发轻轻摩擦着我的脸颊，是她身上的香味！她睡得那么沉，那么香！梦中还在呢喃着“妈妈”！

男人 是的，是的！你们母女俩在一起逃亡！你好好想想！

女人 到处都是人，都是火！炸弹！一片废墟！我们要去哪儿？！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他们不让我们过去！有人来抓我们了！他们要抢走我的爱丽丝！我抱着她躲了起来……那些魔鬼，他们就在我们头顶走过……可这时候，爱丽丝……醒了！不行！我们会被发现的！嘘，亲爱的，别怕，不要哭，不要说话！只是流星！一切都会好的！（紧紧抱着“女儿”，蜷缩着身体，越缩越紧。）

男人 （抚慰着）亲爱的……

女人 （放松下来，缓缓抬起头）我紧紧地抱着她，在我的胸口……她真乖，那样安静，像睡着了一样！我可爱的小女儿，她睡着了，在我的胸口……（幻觉看到胸前的血迹）我胸口的血！（惊慌失措）不，不！（伸手去试“女儿”的鼻息，大惊失色）啊！不不，她，她，只是睡着了！睡着了！她柔软的嘴唇像玫瑰花一样鲜艳！我不能吵醒她！我要带她去安全的地方！一切都会好起来！都会好起来！

［男人悲伤而痛苦地离去。

女人 到天堂的距离，像到那最近的房屋。如果那里有一个人在等待着，无论是祸是福……

［灯光渐弱。

［炸弹爆炸，发出巨大声响。女人 （抬头）别怕，只是一颗流星！快许个愿吧！

［炮声依旧，震耳欲聋。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