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文化战士”的伤与痛
2020-12-04沈祺
沈 祺
电影《八千里路云和月》由史东山导演,陶金、白杨主演,于1947年上映。影片以抗敌演剧队在抗战期间和战后生活为依据,通过江玲玉、高礼彬等爱国青年的艰苦抗战和周家荣大发国难财的鲜明对比,从几方面反映了战时和战后国民党统治区的社会真貌。该片是由联华影艺社(后改名为昆仑影业公司)拍摄的第一部作品,较为真实地反映了我国演剧人员在抗战时期的艰苦生活以及抗战胜利后的社会状况。
影片《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拍摄技巧及剪辑技术在数字媒体技术快速发展的时代下未免略显稚嫩,但作为一部1947年上映的电影而言,其鲜明的人物形象及影片主题是其吸引观众的重点。影片时长两个半小时,作为一部没有字幕的黑白影片,仅仅靠人物形象吸引观众是不够的,影片的精神内涵才是该片所要表达的主要内容。主创者对影片内容的表达有着较好的把握,不仅表现出抗战时期先进同志的理想与正义,还再现了战时及战后的历史现实。该片既有明显的纪实性风格,同时又富有表现性色彩,使观众在感受真实抗战经历的同时又能够体会出作为文化战士的同志在抗战生活中的不易与乐观,具有生动的艺术力量。《八千里路云和月》在1996年获得“新进杯”中国反法西斯战争优秀影片奖,该片对于我国电影行业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笔者从纪实性的叙述风格、形象的人物塑造、经典的配乐插曲以及丰富灵活的镜头语言四个方面对该影片进行分析。
一、纪实性的叙述风格
电影《八千里路云和月》为了真实再现战时及战后社会状况,采用了大量纪实性叙述方法。如影片中演剧队一行人来到苏州,为群众进行街头演出时,无论是江玲玉用歌声缓缓唱出家国之难时的悲伤,还是群众看到由高礼彬扮演的老人拿鞭子抽打江玲玉时的愤怒,都真实表现出当时社会状态下人们的真情实感。面对日军的侵袭,百姓为国悲痛是真;面对迫于生计打骂女儿的卖艺人,群众的愤怒亦是真,影片从街头演艺这一情节真实表现出抗战时期群众的生活状况。演剧队在徐州会战时为军队进行演出,此时传来消息,军队有被敌军包围的可能,部队士官建议他们赶快撤离转移,但演剧队坚持把戏演完才离开部队。在躲避敌人的过程中,演剧队人员遇到一位村民,他的一番话使队员们倍感欣慰:“你们还是别逃难了,这张嘴到哪不得吃饭呢?我看你们不要逃了,回家联合各村各庄的人,仗着你们熟人熟地,大家伙一块儿打日本鬼子。”这话正是出自演剧队演出时的台词,演剧队的台词从城里传播到了农村,影片借助这一情节真实再现了抗战时期各地人民依靠地方为国出力的现实,表现出抗战时期我国人民抵抗侵略者的信心与态度。演剧队随后转向武汉、长沙等地,大量的难民、伤兵涌入车站,演剧队人员慰问照料伤兵的纪实情景与场面犹如纪录片似的将战争的残酷与群众的痛苦真实再现于观众眼前。影片无论是在内容叙述上还是在镜头形式上都显示出纪实风格。如日本投降后,演剧队员要回家乡,队员们好不容易弄来一条木船,而周家荣依靠战争发了财,便要乘飞机回上海去做接收大员,这种贫富差距的对比,就是取材于生活之中,完全以当年演剧队的真实经历为原型,表现出战后国民党统治区生活实况的腐败与奢侈。高礼彬和江玲玉回江西老家的路上在看报纸,影片中以特写镜头的方式展现报纸文章标题《粮贷发生舞弊》《江西灾情──惨》无不具有特殊的表意作用,从而有力地凸显与揭示主题,使影片彰显出特殊的纪实风格。
二、形象的人物塑造
电影《八千里路云和月》中的人物塑造带有一定的政治性和典型性。江玲玉身为演剧队的一员,在敌后方积极宣传抗战,与姨父母和表哥周家荣在思想上的差距甚大。当玲玉回到上海后,看着周家阔绰的房屋、精致的生活,听着周家人不停地说着生意、金钱,表面上对玲玉亲昵,但无论是表嫂的眼神,还是表妹介意玲玉的衣衫破烂,不愿让她抱孩子的举动,都使得玲玉夫妻俩与周家的生活格格不入。当她听到周家荣恶意霸占老妇人房子一事后,便再也忍耐不下去,立马搬离了周家。虽然离开了周家搬进了狭窄破旧的小阁楼,但两人的内心反而舒畅了。高礼彬伴着夜色在窗户旁拉小提琴的场景与战时群众紧张生活的场景形成强烈反差,面对星空,忘乎所以地演奏,用悠长高昂的琴声表述内心对光明的向往,此时影片的节奏也随琴声慢了下来,笔者认为此处是全片最为浪漫的点睛之笔。在朋友的帮助下,玲玉找到一份报馆记者的工作,对于周家荣强占霸道的行为,玲玉出于新闻记者的良心和责任,不顾亲戚身份在报上揭露出周家荣的恶行,为群众鸣不平。周家荣得知后请玲玉来到家里,妄图利用金钱收买她,面对金钱的诱惑,玲玉毅然拒绝,并劝告周家荣改邪归正。“我是一个新闻记者,我有我的责任,我有我的良心,我该说的话也是一样要说的。这个世界,都像你们这样搞下去,还成世界?明敲暗诈,强夺霸占,人人切齿痛恨你们”,“你们就不想一想,你们欺侮了人家,还不许人家诉一声苦,是多么野蛮、残酷的事,这简直连人性都没有了!你居然嘴上也挂着民主、自由,你简直在糟蹋这两个词”,玲玉的这番话直戳资本家的痛处,无情揭露了战后存在的社会问题,同时也是导演借演员之口道出内心的愤怒与不平。片中虽将玲玉塑造为一个思想先进的新闻记者,但与以往人物不同的是,玲玉没有因为周家的资本家性质而与其一刀两断,而是通过劝诫想要感化周家荣,导演将这一人物刻画得更加立体,更有人情味,而不是盲目地与资本势力相抵抗,这是江玲玉这一人物与以往同类型人物不同的一点。影片中人物的台词虽带有一定的说教意味,但人物内心的理想与正义如今来看并不让人觉得虚假,这也不免让人感叹──为国家奉献与战斗过的人都是可爱的,抗战中做出牺牲的人都是可敬的。
三、经典的配乐插曲
电影《八千里路云和月》配乐插曲内容丰富,能够准确表达人物内心情感。如影片中演剧队奔赴内地一路北上进行抗战宣传演出,在苏州街头,一位农村姑娘唱着《九一八小调》,旁边一位白须老人拉琴伴奏,二胡的凄凉与姑娘的歌声互相照应,向群众唱诉着家国的不幸遭遇,这是演剧队演出的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姑娘和老人正是由江玲玉和高礼彬扮演的,《九一八小调》便是《放下你的鞭子》中的插曲。剧中描写从东北流亡到关内的父女俩在街头以卖唱为生,女儿用如诉如泣的悲声,唱出这首《九一八小调》:“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杀人放火真是凶。中国军队好几十万,恭恭敬敬让出沈阳城。”影片通过真实的剧目歌曲,通过人物婉转动听的歌声表达出抗战时期民众的悲愤与生活的艰辛。演剧队在徐州会战时为军队进行演出,此时落幕曲便是《大刀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军民团结勇敢前进,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 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歌曲一唱,全场顿时热血沸腾,明朗的大调表达出战士们不屈不挠的抗战精神,此时无需过多文学性的歌词与复杂的旋律,纯粹的口号式的呐喊似乎更符合士兵们的心声,使得士气大振。演剧队转移到了长沙,长期的徒步跋涉使得很多队员病倒了,虽然住宿条件艰苦,但他们不忘排练,在破庙中激情演唱《你这个坏东西》:“坏东西、坏东西,囤积居奇、抬高物价,扰乱金融、破坏抗战,都是你,你的罪名和汉奸一样的。别人在抗战里,出钱又出力。只有你,整天地在钱上打主意。”通过这首歌来揭露与讽刺资产阶级奸商的卑劣行为,歌曲在表达资产阶级奸商唯利是图的同时,也从侧面展示出群众生活的艰难与演剧队人员的乐观,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依然坚持排练,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
四、丰富灵活的镜头语言
影片中镜头语言运用灵活,如演剧队的两次撤离,导演都采用叠化的镜头进行叙事。第一次撤离是从苏州到徐州,先是队员们不断演出和宣传抗战的画面,接着出现的是地图中不同城市的墨线图。第二次撤退是从徐州到长沙,画面是演剧队人员在狂风中前进,进而转向水中的船、行驶的火车,继而又出现地图的线路,这种飞快叠化的镜头,既表现出演剧队演出的状况,又叙述了演剧队辗转城市之间的艰难历程,同时也将时空变化表现了出来。玲玉将被周家荣霸占房子的老人送走之后,独自站在屋内思考,紧接着下一个镜头便是周家荣在看报纸,特写标题《接收舞弊层出不穷》,显示出这篇正是玲玉发表的揭露周家荣的文章,这组镜头在时空转换上过渡自然,将玲玉在报纸上揭露周家荣一事叙述得简洁明了。再看玲玉痛斥周家荣这一场戏,整个段落是由几组长镜头组成,但人物和镜头在不断地运动,使得人物情绪连贯,并不使观众感到枯燥。其中,玲玉的几个特写镜头很好地表现出她的愤怒,给观众一种质问的力量。片中礼彬在家中等待迟迟未归的玲玉,外出寻找无果后只好回家等待,这时导演用人物的幻象表示礼彬等待的急切,使观众感受到人物内心的焦急,起到了一定的渲染效果。影片虽多用长镜头,但导演十分注重场面调度,加之蒙太奇语言,不仅没有使观众感觉枯燥,反而在时空转换和氛围营造上为影片效果加了分。
电影《八千里路云和月》通过纪实性的叙述手法,以战时战后群众真实的生活状况为背景,借平民视角揭示战时战后存在的社会问题。影片距今已经73年,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看惯了高清晰度与精致特效的观众似乎对演员和制作的要求已经越来越高,这既是观众审美能力提高的表现,也是对电影行业发展的肯定,但无论技术怎样发展,主创人员对于影片的态度仍是直接影响电影质量的因素之一。再回看这部电影,也许演员的表演有些生硬,故事的叙事略显老套,但不可否认的是,影片真实反映了抗战时期及抗战胜利后我国存在的社会问题。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史东山导演冒着极大的风险拍完这部电影,从不同层面为观众展现抗战时期贫富差距所带来的伤害,具有强烈的问题意识。《八千里路云和月》作为一部1947年的老电影,对当时的观众起到了一定的鼓舞效果,仍是一部值得回顾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