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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口头诗学视角的纳西族东巴经典籍英译探究*
——以叙事长诗《鲁般鲁饶》英译为例

2020-12-02张立玉

民族翻译 2020年3期
关键词:纳西族程式史诗

张立玉

(中南民族大学外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引言

纳西族是我国西南地区特有的少数民族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民族文化。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纳西族创造了独特的东巴文化,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古典爱情叙事长诗《鲁般鲁饶》(音译,意为“迁徙之歌”)。它在东巴经里有记载,并在民间口头流传,被称为纳西族殉情文学的第一悲歌,讲述的是由于父母反对,一对相爱的恋人朱古羽勒排和开美久命金不能在一起的故事。[1]75这部长诗的祭风仪式为传演方式,歌谣韵律朗朗上口。它产生于奴隶社会,完善定型于封建社会,反映了纳西青年为摆脱婚姻桎梏而进行的不屈反抗的精神[1]77,其语言优美、情节生动、格调深沉[2],包含着丰富的口头程式。口头诗学作品能反映纳西、英口头诗歌所共有的口头程式特征。本文基于口头诗学理论,拟对这部叙述长诗的英译实践与翻译策略进行探索。

一、口头诗学理论及其在中国的传播

20世纪30年代,美国哈佛大学古典学学者米尔曼·帕里(Milman Parry)和其弟子阿尔伯特·贝茨·洛德(Albert Bates Lord)在吸收民俗学、人类学和语言学等多学科理念与方法的基础上,以希腊古典文学和前南斯拉夫史诗为研究对象,对口头诗歌的创编规律与传播过程进行了阐释,创立了口头程式理论(Oral Formulaic Theory),该理论又称为“帕里—洛德学说”(The Parry-Lord Theory of Oral Composition)。[3]

帕里将口头诗歌看成是活态过程,并强调口头诗歌的表演性、创造性。口头诗歌中存在的语言程式和表演密切联系,因为口头文学的创作程式就是表演程式,即“表演中的创作”,是口头程式理论的核心命题,是研究民间口传文学,特别是史诗类大型叙事样式的方法论。[4]口传文学作品中的口头性是通过活态的口头表演和特定语境呈现的。口头性是口头诗学的核心概念,它包括与口头传播相关的特征和规律,涉及诗歌的语言、主题、故事模式等层面,并具有并置、平行、冗赘复沓、重言修辞等特征。[5]

口头诗学理论的创立在美国民俗学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广泛应用于世界众多的传统文学研究中。它为研究口头史诗,特别是大型史诗的创编特征和运行提供了理论依据,同时对中国民间口头文学研究具有重大意义。[6]20世纪90年代中期,在中国民俗学者朝戈金、巴莫曲布嫫、尹虎彬等人的推动下,口头诗学理论陆续引入我国。这些学者将西方口头传统研究理论及其方法论成果译介、转化和应用到民间文学研究领域中的口头史诗研究:如朝戈金教授发表了《口头程式理论:口头传统研究概述》《南斯拉夫和突厥英雄史诗中的平行式:程式化句法传统研究概述》《口传史诗史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大词”与歌手立场》等;尹虎彬教授发表了《史诗的诗学:口头程式理论研究》《口头诗学的文本概念》《口头诗学关于“歌”的概念》等;巴莫曲布嫫教授发表了《叙事语境与演述语域——以诺苏彝族的口头辩论和史诗传统为例》《英雄观、英雄叙事及故事范型:传统指涉性阐释向度》等。以朝戈金、巴莫曲布嫫等为代表的国内学者们对口头诗学相关理论进行了译介、阐释和应用,推动了国内相关领域的研究。

二、口头诗学理论下的《鲁般鲁饶》英译探讨

民族史诗是以口耳相传为主要传播方式、以仪式展演为主要生存形态的活形史诗,是一种融混性的艺术,常与宗教祭祀、巫术、音乐、舞蹈等紧密结合在一起,集唱、诵、仪式表演于一体。民族史诗的诗学单位就是口头程式,即以平行和重复的组合排列方式呈现其表达内容。这些内容则由一系列关键词串联起来,形成意义和声音之间的纽带和桥梁。本文以纳西族学者牛相奎、赵净修整理的《鲁般鲁饶》为汉语原文本。该文本以东巴经师和芳、和正才、多随合三人讲述为主要依据,参考周霖、和志武、和锡典等纳西族学者的三种汉译本,以及男女对唱形式的口头流传本《开美久命金和主本余冷排》和《东巴经·祭风部·本吕孔》等原始资料整理而成,于2012年7月由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教育出版社出版,很好地保留了原纳西族诗歌口头程式的特点。

下面立足于口头诗学理论,从其节奏和音律的特点分析《鲁般鲁饶》的语言程式翻译,探讨纳西族叙事长诗英译中相同和相异的深层意义、基本规律和特征中突显、独具特色的民间文学诗艺特质。

(一)《鲁般鲁饶》的口头程式特征

在程式上,《鲁般鲁饶》虽然不像其他叙事长诗那样高度程式化,但在句式、节奏和韵律等方面具有自己独特的程式规律可循,也正是这些语言文字的结构特点使得该部作品的艺术韵味更加浓厚。

1.句式程式特征

《鲁般鲁饶》中存在着大量诗行程式结构,具有重复率高、语气词做尾韵、诗行以五言和七言为主等几个特征,具体表现为歌节内或诗节同句式重复。这种句式结构程式是纳西族史诗中最基础、最常见的程式结构形式。

《鲁般鲁饶》是东巴教大祭风仪式中必吟诵的经典,其诗节或部分诗篇中都有一个主要的句式结构不断重复出现,以完成叙事任务。这些程式化的句式,一方面是能带来音乐美和节奏感,使听众由此可产生共鸣;另一方面是便于演唱者记忆和回忆下一句。如第一章《抗命》中有这样的诗段:

例1:

“天上有星路,三星带星路。三星一出来,星宿满天闪。

天上星路走不成,牧儿牧女不能来。地上有草路,蒿草带草路。

蒿草一露头,青草遍地长。地上草路走不成,牧儿牧女不能来。

山上有树路,杜鹃带树路。杜鹃花一开,树木满山岗。

山上树路走不成,牧儿牧女不能来。箐谷有水路,蛟龙带水路。

龙带洪水来,大水满箐淌。菁谷水路走不成,牧儿牧女不能来。”[1]6-7

例1中,“……有……路”“……路走不成,牧儿牧女不能来”是固定的句式结构,在演诵时只需将“天上”“地下”“山上”“星路”“草路”“树路”等填入固定的结构,就形成了严谨而有规律的句式程式。这些句式程式的重复使用能给史诗增添节奏感和韵律。

2.节奏、音韵程式特征

基于帕里—洛德理论,美国华裔学者王靖献根据中国语言和韵律特点对程式理论进行了修正和补充。他认为程式是不少于三个字的文字所形成的一组表达清楚的语义单元,它在相同韵律条件下,重复出现于一首或数首诗歌中,并表达某一特定的概念。[7]

《鲁般鲁饶》最具特色的是其节奏和音韵,诵读时仿佛谛听一曲震撼人心、余音缭绕的交响乐,高亢激昂、悦耳美妙、凄婉动听。该史诗的诗句多为奇数诗句,如:五、七、九、十一等。它保持着民间诗歌的自由形式,具有灵活多变、句式整齐、节奏自然、重叠复沓、排比对偶手段应用广泛等特点,读起来琅琅上口,使人感到有一种回荡的旋律和悦耳的节奏。[8]87

例2:

“春天三个月,草嫰泉水甜。羊儿恋嫩草,牧儿牧女心儿甜。

夏天三个月,风吹阵阵热。草旺羊儿肥,牧儿牧女心儿热。

秋天三个月,树梢见黄叶。秋雨冷凄凄,牧儿牧女披毡湿。

冬天三个月,雪山雪花飞。羊儿嚼枯草,牧儿牧女围火堆。”[1]3-4

例2中运用了五言、七言诗句和重叠、复沓的手段。其句式整齐,节奏富有音乐性,使人感到一种回荡的旋律,悠扬顿挫,令人回味无穷。

其次,《鲁般鲁饶》中,有些诗句的尾音正好是下句的始音,这与汉语中的顶针修辞手法相似,使诗歌的节奏富有韵律,如例3。

例3:

“姑娘戴上银耳环,耳环响叮叮;小伙看姑娘,姑娘多漂亮

小伙戴银镯,银镯亮闪闪;姑娘看小伙,小伙多漂亮。”[1]24

(二)《鲁般鲁饶》口头程式英译探讨

1.句式程式的英译

如前面所述,句式结构程式是纳西族史诗中最基础、最常见的程式结构形式。这部长诗和所有东巴文学作品一样,诗句以五字一句为基调,间或有七字句、九字句等奇数句,但无四字、六字、八字等偶数句。其语言质朴。

例4:

“约定冬天走,冬天三个月,白鹤带白雪。

白雪封山岭,白雪封树林,冬天走不成。

约定春天走,春天三个月,布谷声声催。

小草刚发青,豆麦还未熟,春天走不成。

约定夏天走,夏天三个月,大雨下不停。

洪水到处流,泥深陷马蹄,夏天走不成。”[1]32

例4中“约定……天走,……天三个月,……天走不成”在诗中反复出现,从而构成了相同韵律下,有规律变化的固定结构的诗句,即句式程式。东巴在演颂时能按这些固定的表达方式来对诗歌进行调整和构成诗行。

译文:

“The choice of winter,

During the three months of winter,

white cranes would bring white snow,

making the mountains impassable,

making the woods impassable.

Traveling in the winter was impossible.

The choice of spring,

During the three months of spring,

cuckoos would urge ceaselessly.

The little grass would be just sprouting,

and beans and wheats would not be ripe.

Traveling in the spring was impossible.

The choice of summer,

During the three months of summer,

heavy rain would pour without stop;

flood water would be all over;

and the horses would be trapped deep in the mud.

Traveling in the summer was impossible.”[9]81

从例4的译文中可以看出原文是五言形式,诗句节奏整齐,极具规律性,表达了迁徙者的艰难历程。英译时,译者主要采用了现代英语自由诗的形式对应译之,通过音节对照、相应对句押韵等策略凸显译文音节优美、节奏舒缓等特点,如“The choice of winter,During the three months of winter,The choice of spring,During the three months of spring,making the mountains impassable,making the woods impassable.Traveling in the winter was impossible...”等,从而使译文再现原诗中浓郁的诗意,尽可能达到原文的阅读预期。

2.节奏、音韵程式的英译

在节奏和音韵上,《鲁般鲁饶》具有纳西族民间诗歌的规律性特点。归纳起来,主要有两大特色:一个是节奏富有音乐性和情绪化;另一个是音韵自由古朴,与语言节奏相辅相成。[7]87

《鲁般鲁饶》的诗句富有音乐性,其句式整齐而富有变化。全诗以五言句为基调。间有七字、九字等奇数句,保持了民间诗歌的自由形式,灵活多变,不拘一格。节奏感自然、强烈,并大量使用迭词、迭句、迭章、复沓、排比、比兴等手法,造成一种回荡的旋律和流畅、自然的节奏。

例5:

“久命求鹦鹉:

背棵树去会很重,带片树叶不会重。

背桶水去会很重,带片水花不会重。

带筐东西会很重,带个口信不会重。”[1]50-51

“捎口信”本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例5前两句中“树叶”“水花”等起兴排比,再引出了“口信”,使“口信”变成了可见可摸的事物。这样排比下来,不仅增添了诗句的美,也加深了感情色彩。

译文:

“Jiuming begged the parrot for help.

It would be very heavy to carry a tree,

but it would not be heavy to carry a leaf.

It would be very heavy to carry a bucket of water,

but it would not be heavy to carry a few drops of it.”[9]119

例5的排比句中,共用了6个“重”字,两句一组,前句的“重”字为后句的“重”字提示主旨,后句的“重”字借前句“重”字的意思和声韵,这是纳西诗歌一大特色“借字谐音”(增居,也称谐比格)。“借字谐音”通常由前句起兴、比喻、修饰后句,后句道出真情,两句共借一个字(同音)以求谐和。诗歌中“借字谐音”愈多,其诗句愈美愈和谐。由于英语中没有相似修辞手法,译文接连使用了几个排比句“It would be very heavy to carry...”“but it would not be heavy to carry...”来增加诗歌优美和谐的节奏。

《鲁般鲁饶》是东巴在祭风仪式上诵读的经书,其情绪化的主旋律为伤感、缠绵、哀怨等。这种情绪源于诗歌的殉情悲剧情节,史诗还用了拟人化手法。

例6:

“天穹没有走,星星走掉了,天和星星分开了。

地坪没有走,青草走掉了,地坪和青草分开了。

堤岸没有走,清水走掉了,水和堤岸分开了。

树木没有走,树叶走掉了,树和叶子分开了。”[1]41

例6中“天和星星分开了,地坪和青草分开了……”等拟人化手法的使用,表达了朱古羽勒排和康美久命金这对情人被活活分开的凄惨命运,让人产生如泣如诉、缠绵悱恻的感觉。

例6的译文中除了力求较准确地表达诗句原义外,译者还重复运用了“not move”“did”“separated”等几个动词来增加哀怨、伤感的情绪,尽量保持原作这些特色。

译文:

“The sky did not move,but the stars did.

The sky and the stars were separated.

The terrace did not move,but the green grass did.

The terrace and the grass were separated.

The bank did not move,but the clear water did.

The bank and the water were separated.

The tree did not move,but the leaves did.

The tree and the leaves were separated.”[9]100

其次,这首史诗还使用了大量的夸张手法,如朱古羽勒排表达对康美久命金的思念时,就用了夸张手法。这种夸张的手法准确表现了朱古羽勒排因思念康美久命金而度日如年的心境,还体现了其语言节奏。

例7:

“才像过一时,却是三时,

才像过一天,却是三天了,

才像过一月,却是三月了。”[1]21

译文:

“It felt like one hour had just passed,

but three had actually gone by.

It felt like a day had just passed,

but three had actually gone by.

It felt like one month had just passed,

but three had actually gone by.”[9]57

例7的译文中译者通过以韵体译诗的方法,用相同的韵首“it”“but”和相同的韵脚“passed”“by”使译诗回环往复,以表现原文中低回往复、缠绵不尽、情绪化的语言节奏。

三、结语

民间文学之所以能代代相传,究其原因离不开民间讲述者的代代传诵。口头程式理论丰富了国内民间文学研究的原有思维模式和研究范式。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该理论成为民间文学、民族学、民俗学、古典文学等研究领域的重要理论方法。

纳西族叙事长诗《鲁般鲁饶》是纳西东巴典籍的经典作品,本文基于口头诗学理论,对这部叙述长诗的口头程式及其翻译进行了探索。这部史诗具有纳西族特有的语言节奏和音律特点。它的节奏自然,富有音乐性,且带有情绪化。其语言以伤感、悲哀为基调,低回往复。其音韵具有浓郁的纳西族语言特色,与语言节奏相辅相成,使其既有民间诗歌的自由古朴之美,又有格律诗的工整之美。

作为纳西族经典爱情悲剧叙事长诗,《鲁般鲁饶》特色鲜明的语言文字,特有的语言节奏和音律特点揭示了纳西族鲜明的、别具一格的民族文化。因此,该叙事长诗具有的重要思想价值、历史价值以及独特的文学艺术价值值得我们深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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