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述儒学对日本江户幕府的影响及昌平坂学问所的意义
2020-12-01高山李勇慧
高山 李勇慧
一、江户初期儒学的影响及朱子学的兴起
1603年,第一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康(1543-1616)设其藩地江户(即东京)为政治中心,组建幕府,自此,江户时代正式拉开序幕,开始了德川幕府长达265年的统治。在德川幕府统治初期,日本社会尚受战国时期“下克上”(下层克服上层)之风气影响,德川家康为巩固统治、教化人心,在制度上,他建立幕藩体系,以森严的等级制度约束百姓;在思想上,他选择以朱子学为代表的儒教作为与当时制度相适应的政治思想,维护江户幕府的绝对统治地位。
早在公元前五六世纪,先圣孔子就提出以“仁”为本位的儒家思想,将伦理道德与政治行为紧密联系在一起。公元五世纪初,儒学传入日本。在江户时代(1603-1867)的前期,儒学仅作为佛教禅宗的附属,在日本社会传播浸润,后来,在藤原惺窝(1561-1619)的推动下,儒学得以脱离佛禅,作为一门独立学问发展。
藤原惺窝作为日本儒學的开创者,是脱禅入儒的典型代表人物。1590年,藤原惺窝与朝鲜使者论道,被视为“不同道者”,这让一直接受“禅儒一致”思想的藤原惺窝深受触动,决心脱禅入儒。1593年,受德川家康所召,藤原惺窝讲授《贞观政要》,提出尊儒重教的文化政策以及仁义礼智信的人格要求,由此可见德川家康对儒学道德教化的重视。此外,德川家康还主持刊刻《孔子家语》《周易》等儒家典籍,并拜藤原惺窝为师,奉行以德治国之道,此一系列举措为推动朱子学成为日本官学奠定了基础。
二、“大学头”与林家私塾对儒学的推崇
1630年,林罗山创办林家私塾,由林家“大学头”世代管理,与孔子及儒家文化有着密切联系。如图1所示,虽从林凤冈始,林氏才正式被赐予“大学头”称号,但日本学界仍习惯将林罗山作初代“大学头”,文章按此。
林罗山(1583-1657),名信胜,号罗山,法号道春,是日本江户初期著名儒学家,推动朱子学官化的重要人物,师从藤原惺窝。林罗山23岁时,经其师推荐,加之自身极高的儒学造诣,得幕府赏识,自此入仕德川幕府50余年,历四代将军,“起朝仪,定律令”无不经其手。林罗山以朱子学的思想理论为依据,解释在藩幕体系下武士阶级所面临的问题,并将朱子学上升到治国的高度。
1630年,林罗山在德川幕府的资助下,于上野忍冈创办林家私塾,作为发展儒学的基地。林罗山一生致力于整理中国典籍文献,藏书成果丰硕。其旧藏本达598部,其中和书186部,汉书412部。(和书,日语里又称国书,为日本学者所作古籍;汉书是中国古籍的日本印本,有的经过日语圈点标注以方便日本人阅读。)其中,林罗山著书29种,皆为汉文书写,可见其汉学功底深厚。此外,林罗山给儒家经典加训读读音,以便传习和教授。经查阅,目前可见经林罗山训点的儒家典籍本有4种,即《四书集注》《周会魁校正易经大全》《礼记集说大全》《春秋集传大全》。其中,《四书集注》训点本在林罗山去世后再版4次,可见林家对朱子学的推崇及认可。
明历三年(1657),林罗山去世,因长子、次子早夭,故三子林鹅峰继任塾长。林鹅峰(1618-1680),名三郎、春胜、恕,字子和、之道,号春斋、向阳轩。宽文三年(1663),林鹅峰为德川家纲讲学有功,故赐名其书院为弘文馆,赐林鹅峰“弘文馆学士”称号。林鹅峰对经学多有研究,尤其精深于易学。“大学头”旧藏中,见其经学著作24种,其中易学著作9种,皆为汉文写就,文前皆有跋文,言明写书缘由、文章大意。林鹅峰承其先考林罗山,同样致力于儒学经典训点。宽文八年(1668)刻《新刊公谷白文》,林鹅峰序曰:“本朝学寮之盛,明经纪传之两流,讲《左传》者不为不多,加倭训以教徒弟,故家家无不读焉,人人无不习焉……使一二门生写家本训点于白文,乃附剞劂氏播于世。”
林家私塾作为日本儒学传播基地,理应有成规模体系的祭孔仪式,然事实并非如此。林鹅峰接管私塾的第一年,在其《祭奠私仪》中指出:“明历四年戊戌二月二十日,祠堂经营事毕,翌日春分也,初行祭礼,其仪专宗朱文公家礼且参考丘氏仪节以聊损益而从时宜。本朝儒礼久不行,故人知之者鲜矣。”又曰:“余自戊戌之春,行祠堂祭,其礼未备,其仪未熟,唯以诚敬为要。”可见,林罗山时期还未有成规模体系的释奠仪式,直至林鹅峰后才渐成规模。
第三代“大学头”林凤冈(1645-1732)字直民,号凤冈、整宇。其继任七年后,被授予“弘文馆学士”称号。林凤冈和林鹅峰是十二个“大学头”中唯二有此称号的。元禄三年(1690),第五代将军德川纲吉(1646-1709)于江户神田台建立圣堂,将上野忍冈林家别宅中的先圣殿和私塾移到此处。1691年,林凤冈被授予“大学头”一职,成为江户时期日本最高学府的教育负责人,此后林家世袭此职,先后历经十代,培养了大批幕府核心管理人才。
第八代“大学头”林述斋时期,正值宽政改革,幕府提出行异学禁令,重申朱子学作为“正学”的地位,林家声望地位再次得到提升,儒学由此步入鼎盛时期。林述斋(1768-1841),名衡,字熊藏,是林家中兴大儒。在其任期主持幕府官书的编撰工作,编有《宽政重修诸家谱》《德川实纪》等书。此外,林述斋在书志学上造诣极高,不仅整理了所有林氏藏书,还广泛搜集新书,其编写的《佚存丛书》记录了中国散佚古籍,在学界有极高评价。
三、昌平坂学问所的地位及意义
十八世纪末期,日本天下太平,文教昌盛。德川家齐于宽政九年(1797)下令,将林家私塾收编改建为幕府直辖儒校昌平坂学问所,林家的2205部藏书正式归德川幕府所有,成为昌平坂学问所藏书的基础。学问所又名昌平黉,是幕府培养核心管理人才的教育机构。“昌平”二字出自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故乡。孔子生于鲁国陬邑昌平乡(今位于山东曲阜尼山附近),春秋战国时期该地为鲁国所辖,设立昌平乡,至今仍有康有为题写的“古昌平乡”石碑。
昌平坂学问所作为幕府官校,起到教化国民的重要作用,主要职能有祭祀、教育、藏书、刻书等。至此,林家学校正式转变为幕府直辖教育机构。昌平坂学问所作为国家教育机构,是日本政治体系中的重要一环,也是江户时期日本藩校的效仿对象。纵观日本史,昌平坂学问所相较于其他书院,其政治意义巨大。
日本书院大致分为官校、藩校、乡校,后两者主要面向日本中、低层次的人群传授知识技能,如成立于1719年的日本长洲藩校明伦馆。在十九世纪以前,受藩幕体制和等级制影响,只招收藩士子弟,培养藩政统治所需要的人才。相比之下,昌平坂学问所作为幕府直属儒校,其招收对象为幕臣子弟——旗本(幕府将军的直属武士)和御家人(幕府将军家族的分支)的子弟,即国家核心管理人才,幕府直辖领地的武士子弟则到分校接受教育。这些人通过对朱子学的理解实践来管理地方事务,这种将教育目标统一到维护幕藩体制的模式,保证了幕府的绝对统治地位。
昌平坂学问所极大推动了日本全国教育走向统一。日本各地藩校无论是教育内容还是教育制度都同昌平坂学问所保持高度一致,对藩校影响深远。此外,昌平坂学问所作为国家祭孔的重要场所,日本历代将军都曾在此举行春秋两次“释奠”仪式,体现德川幕府对孔子及儒家文化的重视及推崇,具体表现为以儒家思想来进行国家治理与国民统治。
昌平坂学问所藏书丰富。“德川氏兴而文治复盛”“渐摩风气,无不知古本贵重”,日本藏书刻书蔚然成风。昌平坂学问所作为藏书刻书的重镇,单以朱子学钻研造诣及中国宋元儒学古籍藏书的质量而论,几可比肩日本最古老的足利学校。昌平坂学问所藏书主要是以林家私藏为基础,宽政九年(1797)林家家塾被改組成幕府的官学以来,其藏书便转为官学附属图书馆的重要组成部分。
昌平坂学问所教学的主要内容是以朱子学为核心的儒家经典。江户时期,德川幕府把朱子学奉为至宝,当作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用其来治国安邦、教育百姓。昌平坂学问所旧藏的儒家典籍中,不仅有日本学者的研究成果,也有翻刻抄写于中国典籍的著作。这些儒家典籍体现出日本以汉字为基础、以儒家经典为核心的教育模式,对于了解江户时期日本政治、思想、文化的发展趋势有着重要的学术意义和历史借鉴价值,为以朱子学为代表的儒家文化在东亚文化圈的重要地位提供了依据。
四、明治维新后昌平坂学问所晚景
明治维新以降,日本的政治经济社会都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受到欧美列强的入侵,日本被迫打开封闭200余年的国门。由此,兰学(十八至十九世纪,日本为了掌握西方科学技术,曾经努力学习荷兰语文,当时他们把西方科学技术统称为兰学)传入日本,对日本的传统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日本和中国的近代古典学,皆从对经学的否定开始,否定经学是日本近代化及面向西欧近代学术必不可少的立场。昌平坂学问所作为以儒学经典教化国民的代表,自然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在近代新文明的洗礼下,圣堂孔庙变得香火寂寥。直到明治四十年(1907),日本一批有识之士联合创立“孔子祭典会”,并在圣堂大成殿举行祭孔仪式,重新恢复了“释奠”活动。如今,东京孔子庙每年4月都要举行一次祭孔仪式,以彰显孔子学问。大正七年(1918),汤岛圣堂的管理权从官方移交民间组织——财团法人斯文会,逐步走上了缓慢而稳步的复兴道路。斯文会成立于明治十三年(1880),以振兴东洋学术文化为旨趣而创设,“斯文”二字取自《论语·子罕》:“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意指世间所有文化盖源于儒学创始人孔子及儒家思想。
结语
昌平坂学问所作为幕府直属儒校,承担着治国安邦、教化百姓的重任。相比具有长达167年历史的林家私塾而言,昌平坂学问所仅存世70余年,但其特殊历史地位及象征意义在日本近世以来绝无仅有。无论是昌平坂学问所本身还是其兴衰过程,都处处与孔子及儒家文化紧密联系在一起。孔子作为中华文化的象征符号,其所代表的儒家思想在世界范围内传播,尽管儒家文化中有其消极因素,但其积极的一面对“东亚文化圈”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
[责任编辑:祝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