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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皖西革命根据地的茶业经营

2020-12-01常县宾

苏区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六安茶业茶农

常县宾

提要:20世纪20年代是皖西茶业历史上的极盛时期,茶叶生产和经营出现繁荣景象。但在繁荣表象背后,皖西地区茶业经营却危机暗藏,落后的茶叶生产工艺、地方政府的苛捐杂税及茶行茶号的层层盘剥,严重阻碍了当地茶业的发展壮大,挫伤了茶农生产的积极性。皖西革命根据地政府充分认识茶业经营的重要性,通过开展山地改革、维护工人权益,建立购销网点、发展对外贸易,革除陋规、改革税制等一系列发展茶业的政策措施,使茶叶产量得到较大幅度增长,茶叶贸易得以迅速恢复和发展,根据地亦得以巩固和发展。皖西革命根据地的茶业经营维持了皖西茶业的繁荣,在土地革命时期的经济活动中留下了光彩的一笔。

皖西革命根据地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安徽省境内最大的革命根据地,也是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三大组成部分之一。与豫东南革命根据地和鄂豫边革命根据地不同的是,皖西革命根据地盛产茶叶,茶业贸易是根据地主要的经济活动之一,对根据地巩固与发展产生了重要作用。然而,目前学界尚未对此问题做出充分研究。(1)目前只有陶德臣在《红色根据地的茶业和茶业经济政策》(《农业考古》1998年第2期)一文中简单提及皖西革命根据地的茶叶经营。本文拟全面梳理土地革命前皖西地区茶业经营状况、皖西革命根据地茶业经营政策及成效,以弥补当前研究的不足,为进一步深化皖西革命根据地研究提供参考借鉴。

一、土地革命前皖西地区茶业经营状况

皖西地区位于大别山山麓,气候、地形和土壤均适合茶树的生长与发育,故这一区域有悠久的茶叶生产历史。唐时此地属淮南茶区,陆羽的《茶经》记载:“淮南,以光州上,(生光山县黄头港者,与峡州同。)义阳郡、舒州次,(生义阳县钟山者,与襄州同。舒州,生太湖县潜山者,与荆州同。)寿州下,(生盛唐县霍山者,与衡山同也。)”(2)[唐]陆羽著,王麓一编著:《茶经》,中国纺织出版社2018年版,第153页。北宋时期,这一地区茶叶生产继续发展,设立十三山场,其中六场位于今天皖西地区:寿州麻布(即今金寨麻埠)场、霍山场、开顺(即今金寨开顺街)场、舒州罗源场(今庐江罗昌河)、太湖场、庐州王同场。六场茶叶产量较大,每年“寿州麻布场买茶33万1833斤,卖钱3万4811贯350。霍山场买茶53万2309斤,卖钱3万5595贯489。开顺场买茶26万9077斤,卖钱1万7130贯。庐州王同场买茶29万7328斤,卖钱1万4357贯642。……舒州罗源场买茶18万5082斤,卖钱1万469贯785。太湖场买茶82万8032斤,卖钱3万6096贯680”(3)[宋]沈括著,侯真平校点:《梦溪笔谈》,岳麓书社1998年版,第106—107页。。明清时期,皖西地区成为茶叶的重要生产和集散地之一,贡茶名茶迭出。

皖西地区所产茶均系绿茶。因六安所产之茶较为名贵,数量也最巨,历史上霍山也曾隶属六安,加之皖西各地茶叶制法多同,故统称“六安茶”。茶叶按照形状、色泽、品质、采期及产地,则有不同的分类:“如就形状大小而论,对谷雨前所采制,若‘毛峰’、‘雀舌’、‘银针’、‘霜针’者,则名曰‘小茶’。对立夏前后所采制,一茎数叶,形状粗大者,名曰‘大茶’。未制成之毛茶,湿度大者,曰‘潮茶’,湿度小者,曰‘干茶’。制成之茶,颜色黑者,曰‘黑茶’,颜色黄者,曰‘黄茶’。头春采者,曰‘春茶’,夏季采者,曰‘子茶’。更就番次分者,曰‘头交茶’,‘二交茶’,‘三交茶’。就所产山头分者,曰‘东山茶’,‘西山茶’,‘南山茶’。”(4)安徽省立茶业改良场编:《皖西各县之茶业》,上海大文印刷所1934年印,第6页。但六安茶最为外界所知者则为“六安瓜片”。至20世纪20年代,安徽茶业出现危机,但就皖西地区而言,因本地茶多内销,茶业尚称繁荣,茶叶产量相对较大,这一时期却是历史上的极盛时期。(5)郑绍逸:《说茶叶话茶史——从我县茶叶生产的发展看新中国的成就》,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金寨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金寨文史》第1辑,1984年,第80页。

随着茶业的繁荣,皖西地区出现了众多的茶叶集散地。霍山境内的有霍山县城、诸佛庵、大化坪、漫水河:霍山县城有“行四五家,有秤七八根(当地称一家茶号为‘一根秤’,因每家收茶有一根秤也)”;诸佛庵有“行十余家,有秤三十余根,出篓约五六万,邻近之斑竹园,每年之客商亦多,茶市亦盛”;大化坪有“行十余家,有秤六十余根,常可出篓五万左右”;漫水河有“有秤十余根,出篓约一二万”。六安境内的有麻埠、流波、毛坦厂:麻埠“常年有行十余家,有秤二十余根,出篓可四五万”;流波“常年有行十余家,有秤十八九根,春子出篓,约三四万”;毛坦厂“有行二三十家,有秤六十余根,出篓可七八万”。舒城境内的有晓天镇,“常年有行十余家,有秤十八九根,所出篓数,连同主簿园、七里河三处共计,与毛坦厂不相上下”。(6)《皖西各县之茶业》,第22—23页。这些茶行、茶号,即本地之茶商,谓之本庄,“或为独资,或系合股,其经营规模较大,而声誉颇振一时者,为霍山之储福泰、程恒泰、华隆泰、张裕泰、王东泰、程鸿顺,六安之江元顺、江广昌、张天长、潘棠记,毛正大、邓春发等号”(7)《皖西各县之茶业》,第21页。。

每到茶叶上市季节,外来茶商云集,熙熙攘攘,盛极一时。历史上常到皖西贩茶的茶商有所谓苏庄、口庄、杂庄和鲁庄之分。苏庄以苏州籍为最多,口庄以周家口籍为最多,两者盛于清朝同光时期,至民国20年代已是昨日黄花。杂庄是“本省之巢合含和,及鄂东黄安高陂等处之客商,均系一种小商小贩之性质,资本微末,购货无多”。皖西地区最重要的外来茶商是山东地区的客商,“虽庄号有大小,办货有多少,但各县重要之产地,均有该庄之麕集,向年六霍舒邱四县,常达二百余号以上”,“初时多为小商贩,用手车运来当地土货,卖作购茶资本,购买数量,或百余篓,或数十篓,仍用原车运回,当地谓之‘车把客’。后因津浦路成,交通便利,各大庄号,多皆入山,而车把小客,逐渐绝迹。鲁庄之最著名者,为‘泉祥’,营业资本甚大”。(8)《皖西各县之茶业》,第21页。由于茶业发达,相关从业人员众多,仅六安麻埠和流波两地每年烘茶工人达千人以上,拣茶女多达一二千人。(9)郑绍逸:《说茶叶话茶史——从我县茶叶生产的发展看新中国的成就》,《金寨文史》第1辑,第81页。

但是,皖西茶业表面繁荣的背后,亦蕴藏着诸多的危机,阻碍了茶业的发展壮大,挫伤了茶农生产的积极性。主要表现在:

一是茶叶生产工艺落后。与境外机器制茶相比,皖西制茶均是手工简易制作:在制茶工具方面,除普通用具外,茶农制茶的用具仅有采茶篮、茶筛、茶把、烘斗、炒茶灶;茶号里的制茶用具同样简陋,仅有茶簟、烘斗、茶篮、拣桌、拣凳、汽炉、大炕。用这些用具制出的茶叶,质量不易保证,产量也难以提高。在茶叶包装上,除了麻埠梅片茶用木箱锡箔装盛外,其余茶叶多用各种篾篓装盛,如花箱篓(十斤为一篓)、板篓(十斤为一篓)、大篓(五十斤或一百斤为一篓)等。这些篾篓既粗恶欠坚固,又包扎疏松,潮湿易浸,空气易透,茶之色香味均易损失,这对茶叶销售也是不利的。(10)《皖西各县之茶业》,第16—19页。

二是苛捐杂税名目众多。20世纪20年代,皖西地区设茶税局八处:麻埠兼流波、霍山兼诸佛庵、管架渡兼舞旗河、毛坦厂兼舆儿街、两河口、七里河、八里滩、黄栗杪,另于怀远县、黎家集两处各设一查验局。安徽财厅给八局规定的收税总额度颇重,从1925年到1929年,八处茶税局年度税额分别为205800元、254000元、201200元、201200元、201200元,每年征税总额均在20万元以上。茶税税率为春茶每篓4角,子茶每篓2角8分,茶末拣片2角,老茶每百斤征4角。(11)《皖西各县之茶业》,第27—28页。这个税率是极重的,如霍山茶叶产量市值约10余万元,而税额在7万八九千元。(12)工商部工商访问局编:《安徽霍山县茶业之调查》,《工商半月刊》1930年第4期(1930年2月15日),第66页。此外,茶局胥役还勒索酒钱、草鞋钱、印子钱等,给皖西茶业经营增加了诸多负担。虽然名义上茶商也受到盘剥,但他们通过种种陋规,将茶税转嫁到茶农头上,更有甚者,一些本庄承包当地茶税,以此牟利。令茶农苦不堪言的还有地方政府设卡任意征收山户捐、土特产税等。茶农劳碌一年,所剩无几,陷于极端贫困的地步,一遇严重自然灾害和军阀混战,更是大批破产流亡,挣扎在死亡线上。(13)中共河南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编:《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史》,安徽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30页。

三是茶农和茶工饱受层层盘剥。在皖西地区,属于农民所有的茶园只有30%,其余均属于地主所有。地主的茶园绝大部分出租,收取昂贵的租金,每亩最低10元,最高20元,一般为15元;少部分直接经营。工人待遇极低,每亩茶园粗垦、整地和中耕每工工资只有2角5分;在摘茶过程中,每亩茶每工4角。(14)《皖西各县之茶业》,第13页。茶农采摘毛茶后,在出售给茶号或茶行时,受到扣样、割耳朵、折价、倒折秤、掐尾子等种种陋规的盘剥。所谓扣样,是指茶农将毛茶挑至茶号或茶行,由掌秤者就袋中取出茶叶少许置样盘中,一般每百斤取样2斤。更有甚者,行号内杂役任意插取,有多至四五斤以图自肥,这些被抽取的茶均不算价。茶号或茶行往往借口茶农的茶叶太劣,与茶样不符,压低茶价,当地谓之“割耳朵”。(15)《皖西各县之茶业》,第23—24页。折价,也叫掉价,是指茶行或茶号利用当地各种货币间的兑换比率来压低茶价。皖西各处,货币兑换的算法各有不同:在霍山境内,茶价白银一两,合钱480文;六安麻埠一带,则行“二折一”法,如茶价白银二两,折合钱500文,茶价白银4两,折合钱1000文;毛坦厂一带则行“大折小”法,如茶价白银百两,折银元十元,茶价一两,折价1角。(16)《皖西各县之茶业》,第24页。倒折秤是指茶号或茶行借口茶叶质量问题,在茶叶斤量上打折扣,大体上茶市刚开始时,100斤茶叶给茶农算70斤,所谓“七折秤”是也。随着茶质变劣,斤量折扣就变成六折、五折,最后竟低至四折、三折。掐尾子是指茶号或茶行在付给茶农茶钱时,故意将零头抹去,也叫抹尾子。此外,茶行或茶号还往往在秤上做手脚,采用滚秤、大秤从中牟利。滚秤是指在秤杆中注入水银,大秤是指不良茶行或茶号使用20两乃至40两一斤的大秤。

茶行或茶号收购毛茶后,在制茶过程中极力压榨茶工。皖西一带茶工有学徒、朝俸之分。学徒衣服鞋袜都需自备,也没有工资,只在年终给一点钱,名曰“月派”,只够剃头洗澡而已。学徒三年学习期满并无出师手续,就称为朝俸。朝俸在店里的地位虽较学徒高些,但实际上不过是学徒的延续而已:工资多少,朝俸不得计较,全由老板决定;如在工资上争多较少,不遵守店规,随时可能被解雇。当时皖西地区赋闲在家的人员很多,老板为了节省支出,在春茶登场需人之际,宁愿雇用临时工,只雇用一季,不雇用全年,这都给在业人员以很大的威胁,所以朝棒对老板也是满腔怨愤,有口难言。(17)吕绍炎:《六安茶商》,政协安徽省六安市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六安市文史资料》第2辑,1989年,第172—174页。据当时人调研,平均而言,朝俸中的拣茶工和制茶工每拣茶和制茶一篓才得钱1角。(18)《皖西各县之茶业》,第20页。

二、皖西革命根据地对茶业经营的认识及其政策

1929年,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六霍起义全面爆发,皖西革命根据地开始形成。1932年3—5月,红四方面军取得苏家埠战役辉煌胜利,皖西根据地迎来鼎盛局面。在皖西革命根据地发展的过程中,中共逐步认识到了茶业在皖西经济中的重要地位。1930年1月,中央巡视员方英巡视皖西后给党中央的报告中说,六安“茶是大量的出口,南经长江,北由淮河至津浦路,然后由火车转他地”(19)《巡视中共六安中心县委的工作报告——关于经济、政治、党组织和群众运动的情况》(1930年1月),《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编委会编:《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45页。。1930年4月,霍山县委向党中央报告说:“霍山又是产茶的区域,它同山东、天津的茶商的经济又有相当的联系。”(20)《中共霍山县委的工作报告——关于经济、政治、党群组织及斗争情况》(1930年4月17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311页。1931年5月,鄂豫皖省委书记沈泽民在给中央政治局的综合报告中说:“麻埠、金家寨等处都是茶麻区域”,“大商人来买茶,每季做生意起码一万元以至数十万元”。(21)《沈泽民给中共中央政治局的报告——关于皖西北的工作》(1931年5月23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1册,第235页。

皖西地区茶叶生产和贸易与皖西革命根据地生存发展息息相关,一旦茶业受损,革命根据地就容易出现生存危机。一方面,自然灾害会对当地茶叶生产带来灾难,给经济带来直接的损失。如1930年春,六安发生雪灾,当地的茶“受两月之久的大雪蒙压,多半都冻死,将来又无希望”,直接导致了茶业的萧条:“除了六安城和苏家埠,毛坦厂稍好外,也不及往年,其他各小镇市都关门闭户,无事可做。”(22)《中共六安县委报告第四号——政治、经济和党组织情形》(1930年2月18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217页。另一方面,国民党政府对皖西革命根据地采取了严厉的封锁政策,阻断了皖西正常的茶叶贸易,导致根据地产生严重的经济问题。1931年2月,中共鄂豫皖特委曾中生向中共中央报告,“六霍赤区因多山,向来不是产粮食地方”,因为“敌人的封锁”,致使“茶、药等物又未运出,故生活也起了最大恐慌”,根据地“生产率减低,经济不流通,金融枯涩,内外商业停滞”。(23)《中共鄂豫皖特委曾中生给中共中央的报告——政治经济形势,苏维埃运动,党、团工作,工农、妇运,军事、财政等情况》(1931年2月10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2册,第171页。1931年5月,沈泽民在视察皖西后说:“我们一到皖西时,皖西却刚巧在粮食恐慌的难关里边。苏维埃机关没有饭吃,东方办事处(等于全皖西苏区的苏维埃政府)每天只能吃两顿稀饭,下面的县和苏维埃更坏,有的竟断炊。农民群众中的情形自然更加紧张了,有许多饥民在盼望红军打开了什么地方,得些粮食来救济。”(24)《沈泽民给中共中央政治局的报告——关于皖西北的工作》(1931年5月23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1册,第228页。同年7月,皖西道委书记方英向党中央报告说:“每日三餐薄粥是苏区中头等生活,皖西北苏区没有粮食吃的有两万人以上,后方医院有一千余红军伤兵也没有粮食吃了。”(25)《方英关于红四军和皖西北苏维埃政权建设问题给中共中央的报告》(1931年7月1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505页。

正是认识到了维持皖西茶业繁荣的重要性,皖西革命根据地党和政府尽力采取有针对性的茶业政策,保护茶叶生产,维护正常的茶叶贸易。其主要政策如下:

一是开展山地改革,保障茶农的土地使用权。地主的租金是压在茶农身上的沉重负担,获得土地使用权是茶农的迫切愿望。为满足茶农的现实要求,提高茶农的生产积极性,1930年4月中旬,六安中心县委指导直属的六安县第六区召开苏维埃代表大会,讨论通过了《土地政纲实施细则》《森林办法》等政策制度。变革山场茶园的所有制,是皖西地区山地改革的主要内容。决议案规定,“凡豪绅地主所有之土地,一律无代价没收”,没收的范围包括地主的山场茶园。这些茶园又分为两类:“凡没收之柴山茶园(不值百元的)得照田分配”;百元以上的茶园山林,“一律没收由当地乡苏维埃管理”,这些茶园中的茶树同样分给农民。考虑到茶树有保存雨量之益,民众有保护之责,因此,无论哪一类茶园,茶农“只许看管使用,不许毁坏或转卖”,不得乱砍茶树,尤其是不得砍伐茶苗,“只有使用权无所有权”。(26)《中共六安中心县委转报六安六区苏维埃大会的各种决议案》(1930年4月17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306—308页。到1931年,皖西有100万农民分得了土地。(27)《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史》,第346页。需要指出的是,由于皖西山多地少,茶农和茶园多,因此,所谓农民分到土地,有相当部分是指茶农分到茶园。皖西革命根据地的土地政策保障了茶农对茶园的使用权,极大地调动了茶农生产和革命的积极性。

二是保证茶农、茶工的正当权益。土地革命前,茶农和茶工收入低微,正当权益得不到保障,对茶叶生产和贸易产生了诸多不良影响。皖西革命根据地建立以后,党和政府采取了诸多措施,保障茶农和茶工正当权益,主要有:一是分配耕地给茶农,提供其生产生活资料。为了保障茶农和茶工的生活,政府允许他们获得耕地,并规定了分配土地的原则与方法:“如愿耕种土地,要估量他原有的职业收入,再酌量分以土地。”(28)《中共六安中心县委转报六安六区苏维埃大会的各种决议案》(1930年4月17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307页。“在工人自愿的条件下,可按他的工作时间分配一部分,譬如一年之时间他做三分之二的工,可分三分之一的土地;做三分之一的工,可分三分之二的土地,余此类推。”(29)《鄂豫皖军委总政治部关于怎样分配土地的宣传材料》(1931年10月11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2册,第514页。二是提高茶工的待遇,保障茶工的权益。1930年4月,皖西革命根据地出台的《手工业工人办法》规定,“废除工头制”,“增加学徒工资,照原价加一倍”,“手工业工资以日计算者由工会酌量增加”。(30)《中共六安中心县委转报六安六区苏维埃大会的各种决议案》(1930年4月17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305页。这些举措实施的效果较好,“成年工人的工资高,比过去增加一倍以上,惟青年工人的工资增加有二倍以上至三倍不等”(31)《舒传贤关于中共六安中心县委工作情况给中共中央的报告》(1930年12月10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359页。,茶农生活水平有了较大提高。皖西革命根据地还规定了茶工的工作时间,工人(包括茶工)实行八小时工作制,每月休息三日,若有疾病,工资照发,并由雇主发给医药费。此外,皖西革命根据地还出台了《债务办法》,“凡欠豪绅地主之债者一律不还”,大大减轻了茶农的债务负担。如果茶农迫切需要借贷,则“以后所有借贷债务,长年利息不得过一分五厘”,并恢复了赊欠借券,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茶农的资金问题。(32)《中共六安中心县委转报六安六区苏维埃大会的各种决议案》(1930年4月17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305—306页。这些措施大大提高了茶农生产的积极性,推动了茶叶产量的增长。

三是在根据地内实施茶叶营业自由,建立茶叶购销网点。皖西革命根据地起初实行“保护中小商人利益”的政策,后改为“中小商人营业自由”。(33)《舒传贤关于中共六安中心县委工作情况给中共中央的报告》(1930年12月10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359页。鄂豫皖根据地形成以后,特委仍决定“完全允许自由贸易,低利私人借贷亦不禁止”(34)《中共鄂豫皖特委曾中生给中共中央的报告——政治经济形势,苏维埃运动,党、团工作,工农、妇运,军事、财政等情况》(1931年2月10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2册,第195页。。此后在执行“王明路线”过程中,根据地虽然大反富农,但对富农从事商业经营仍加以保护,规定富农“做生意小贩,只要遵照苏维埃的法令税章,也不得没收其资本”(35)《中共鄂豫皖中央分局通告第七号——反对富农问题》(1931年7月14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1册,第323页。。在这种较为宽松的氛围下,皖西革命根据地茶叶收购销售网点迅速恢复并发展起来。根据地茶叶收购销售点样式繁多,从经济性质上讲,有经济公社、合作社、私营茶行三种。经济公社是皖西革命根据地内区、县以上苏维埃政府创设的国营商店。尽管没有设立专门的茶叶经济公社,但当时的经济公社收购合作社和私营茶行的茶叶,将其运往白区出售。购售茶叶的合作社是集体经营的商店,一类是专营茶叶的,另一类是兼营茶叶的杂货店。它们一般又分为贩卖合作社和消费合作社两种,贩卖合作社以合理价格收购茶农的茶叶,上交给经济公社,消费合作社经营的商品中也有茶叶等物品。(36)侯志英主编:《大别山风云录 豫东南土地革命战争史稿》,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26页。合作社部分资本来源于已经逃亡的茶行、茶号,如流波的江元顺、江光茂、徐惠丰等资金2000元以上的40多家较大的茶号,由于携资外逃,被没收归公,改为集体经营或交留店员经营,变为了茶叶合作社。(37)中共金寨县委党史办公室编:《金寨县革命史简编(初稿)》,内部发行,1984年版,第120页。到1932年夏,在皖西产茶区,每个乡都普遍建立了这些合作社,方便了茶农出售茶叶,因而深受农民的欢迎。皖西不少地方商贩在苏维埃政府的倡导下集资开茶行,积极同经济公社做生意,先进货,卖完再交钱,从中获取总利润的20%。(38)《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史》,第442页。这些举措同样促进了茶叶的经销,繁荣了茶业市场。

四是打破国民党的经济封锁,开展对外茶叶贸易。皖西革命根据地鼓励外地茶商来根据地购货。1930年底,六安中心县委决定:“对茶商,苏维埃政府特别的不抽他捐税,好让他们到赤区来购买,以销售苏维埃区域的农产品。”(39)《舒传贤关于中共六安中心县委工作情况给中共中央的报告》(1930年12月10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360页。1931年4月,中共皖西北特委指示霍邱县委,流通苏区经济时,要注意“奖励苏区与非苏区的革命群众互相贸易”,“特别要鼓动非苏区的茶商树客将苏区里面茶叶、竹、树运输出去”。(40)《中共皖西北特委给霍邱县委的指示信——关于党组织及苏维埃政权建设等问题》(1931年4月25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391页。为了扩大茶叶贸易,根据地还实施了“走出去”战略。1931年7月,鄂豫皖区第二次代表大会给皖西北特苏的指示信中说,皖西茶叶出产丰富的地方,“要派遣专门经商人材,到非苏区去召致商客,使苏区中生产品能够大批出售”(41)《鄂豫皖区第二次苏堆埃代表大会文件——给皖西北特苏的指示信》(1931年7月1日—X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2册,第447页。。经济公社、合作社人员往往装扮成商人,主动深入白区,前往安庆、济南等城市,与商家联系,达成出售茶叶的协议。当这些外来茶商按照指定的路线来到皖西革命根据地时,经济公社、合作社就以“复兴”“正和”等商号的名义出面接待,帮助他们收购茶叶等货物并运货出山。有时为了茶叶安全出境,根据地甚至组织武装护送。经济公社、合作社同外来茶商打交道时,处处考虑群众的利益,绝不让群众吃亏。比如城里出售茶叶的价格近百块银元一担,进山收购一担只给10元至20元。合作社则以高出客商两倍甚至数倍的价格收购群众自产的茶叶,又按高于收购的价格出售给客商。(42)肖福田、陈法锐、何聚成:《苏区经济合作社》,皖西革命斗争史编写组编:《皖西革命回忆录 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上,安徽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73页。为了方便与白区贸易,根据地在赤白交界的地方设立了许多贸易场,如霍山县委在新店河等地设立的贸易场,对茶叶外销起了很大作用。

五是废除苛捐杂税,实施合理的商业累进税。反动政府的苛捐杂税严重阻碍了皖西地区茶业的发展。皖西革命根据地在建立之初即制定了“反对苛捐杂税”的政策。根据地初具规模后,党和政府废除了旧时代的山户捐、土特产税等一切苛捐杂税。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形成后,苏维埃政府对茶业实行了合理的商业累进税,主要税种为佣金税、营业税等。1931年10月,鄂豫皖区苏维埃政府颁布了相关税率,在茶业佣金税上,每日由税务局派员检查各行家账目,凡每日营业20元以下者完全免税,超过20元者开始征税,每日营业额越多,税收越高;每日营业额20元者,抽佣金所得额之15%,然后逐级增多;每日营业额900元以上至1000元者,抽佣金所得额之44%。在茶业营业税上,采取按月征收的方式,每月营业额不到150元者完全免税;160元以上至200元者,抽税5‰,然后逐级增加;600元以上至700元者,抽税1%。政府还规定,工人、农民所办之茶叶消费合作社及其它一切合作性质之营业,由财政经济委员会酌量具体情形,给予减轻税收或完全免税。(43)《鄂豫皖区苏维埃政府关于商业累进税之规定》(1931年10月),《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2册,第526—528页。这些措施的实施,既大大地减轻了茶商的负担,促进了茶业的繁荣,又增加了根据地的税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根据地的财政困难状况。

六是革除陋规。皖西茶业存在的种种陋规既是对广大茶农的沉重剥削,也造成了茶叶交易的紊乱。为了规范茶叶交易活动,解放广大茶农,皖西革命根据地建立不久就对种种陋规予以革除:“在茶行取消了过去的秤的弊病,一律用十六两,并废除了银两和折扣。”(44)《舒传贤关于中共六安中心县委工作情况给中共中央的报告》(1930年12月10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360页。这些陋规的废除,去除了茶农的重大负担,规范了茶叶交易市场秩序,从而促进了茶叶市场的繁荣。

三、皖西革命根据地茶业经营的成效及不足

在当时的战争环境下,皖西革命根据地党和政府充分认识到茶业发展的重要性,并采取了力所能及的措施发展茶叶生产,促进茶业经营,取得较为明显的成效。

首先,茶叶产量得到较大幅度增长。据统计,1929年,皖西四地产茶合计67200担(六安36300担,霍山23500担,舒城4000担,霍邱3400担),约占当年安徽全省产茶总量216600担的31%。1930年,皖西四地产茶合计82240担(六安36300担,霍山35000担,舒城7540担,霍邱3400担),约占安徽全省产茶总量241502担的34%。(45)王鹤鸣、施立业:《安徽近代经济轨迹》,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84—185页。1931年和1932年皖西的茶叶产量没有具体数据,但应该是继续增长的,这个推断的根据有两点:一是依据根据地的发展形势推断。1929年、1930年是皖西革命根据地初创和敌我双方频繁拉锯时期,但由于根据地措施较为得当,1930年的茶叶产量比1929年的茶叶产量有较大增长,而1931年和1932年是皖西革命根据地巩固和走向极盛时期,根据地内茶叶生产环境更为有利,这两年的茶叶产量应该比1930年有更大的增长;二是根据1934年皖西茶叶产量来推断。据国民党的统计资料,1934年皖西五地合计产茶143300担(六安39000担,霍山32000担,舒城10000担,霍邱22300担,立煌40000担),约占安徽全省产茶总量348733担的41%。(46)王鹤鸣、施立业:《安徽近代经济轨迹》,第190—191页。值得注意的是,1932年10月初国民党设立的立煌县,由六安县的六区(金家寨)、七区(麻埠),霍山县的六区(燕子河),霍邱县的一区(白塔畈),商城县的和区、乐区、康区一部(吴家店、斑竹园、南溪、汤家汇、双河等地)和固始县的长江河以南地区组成。当时的商城茶叶产量极少,从20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年均只有不到两万斤,(47)卜凌飞:《商城茶叶》,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河南省商城县委员会编:《商城文史资料》第2辑,内部发行,1991年版,第124页。划入立煌县的原商城地区茶叶产量就更少了,划入立煌县的原固始地区茶叶产量同样是极少的。因此1934年皖西五地茶叶产区与1931年及1932年的皖西茶叶产区相比变化不大。在此情况下,1934年皖西的茶叶产量是1932年底国民党反动军队对皖西革命根据地后大肆破坏后的结果,(48)《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史》,第523—524页。由此有理由认为1931年、1932年的皖西茶叶产量应该比1934年的茶叶产量更大。

其次,茶叶贸易得以迅速恢复和发展。在皖西革命根据地经济中心麻埠,“外客大部分都集中在此地,小商甚发达。茶叶上市,街上挤满了四乡来往的行人”,此外,“丁集、南岳庙、莲花庵、清凉寺亦有相当的恢复。独立山龙门冲、姜家店子、西两河口(六安三区)以及六区之金家集,均渐由萧条冷落而繁盛起来了!茶叶可以销鲁,每斤价格约一串二三百余”,“我们已在各地尽量招致外面客商到苏区来购买我们的出产品,茶叶已能畅行”。(49)《皖西北特区苏维埃政府给鄂豫皖特区苏维埃政府的工作报告》(1931年6月),《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492、502页。张国焘在视察皖西后,曾描绘皖西革命根据地的茶叶贸易繁盛的情景:“沿途经过的都是山陵起伏的地带,到处都是茶林。这一带盛产六安茶叶,多经由麻埠,独山到苏家埠出口。当地流行着‘金麻埠,银独山,苏家埠就是金銮殿’的谚语,描绘出茶叶贸易的盛况。沿途农舍和茶园没有遭受过严重的破坏,各小集镇的买卖,也颇热闹。”(50)张国焘:《我的回忆》第3册,现代史料编刊社1981年版,第61页。

再次,皖西革命根据地得到巩固与发展。茶叶贸易的恢复与发展,解决了皖西革命根据地原先存在的许多问题。为了换取根据地的茶叶,外来茶商带来了诸如粮食等急需的短缺物资,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根据地的粮食危机。张国焘说,皖西“粮食并不缺乏,而且还有些粮食从白区流进来”(51)张国焘:《我的回忆》第3册,第61页。。当时的中共中央宣传部长张闻天高度评价皖西革命根据地“度过了饥荒的难关,保障了红军的给养”(52)洛甫:《苏维埃政府怎样为粮食问题的解决而斗争》,《红旗周报》第45期(1932年7月15日),第44页。。由于实施了茶叶累进税,根据地财政得以改善,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在“可惜收迟了,又不会收,以致少收二、三千元”的情况下,“共收大洋一千二百元,收下去可收三千元之谱”。(53)《皖西北特区苏维埃政府给鄂豫皖特区苏维埃政府的工作报告》(1931年6月),《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3册,第502页。皖西革命根据地的面貌焕然一新,当地民众“热烈起来拥护苏维埃与红军,精神上物质上农民都能志愿的来帮助红军与政权”(54)《中共鄂豫皖特委曾中生给中共中央的报告——政治经济形势,苏维埃运动,党、团工作,工农、妇运,军事、财政等情况》(1931年2月10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2册,第169页。。在此基础上,皖西根据地进一步发展壮大,极盛时拥有六安、霍山等八个县级革命政权,舒城、潜山、太湖、宿松四个县也建有很多区、乡革命政权,革命区域范围与皖西产茶区大体重合。

当然,受制于当时的历史环境,皖西革命根据地的茶业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左”倾错误的影响,给茶业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制约。瞿秋白的“左”倾盲动主义产生了烧杀政策,“制成杀人放火坏的影响,而且造成了经济封锁,一切需要品无法购买,一切农品无法输出”(55)《中共鄂豫边第一次全区代表大会文件——群众运动决议案》(1929年12月2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2册,第24—25页。,给当时的茶叶贸易造成了一定的消极影响。1930年6月至9月“立三路线”执行了对富农征发的政策,影响到茶农的生产和茶叶的交易:“他们担心生产多了,征发几块钱倒罢了,把他当富农,那就糟糕了”,因此,“许多生产农民不敢要,深怕多要了土地或财产就是富农”。(56)《中共鄂豫皖特委曾中生给中共中央的报告——政治经济形势,苏维埃运动,党、团工作,工农、妇运,军事、财政等情况》(1931年2月10日),《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2册,第171页。1931年1月“王明路线”出台了反富农政策,也导致众多富农经营的茶园被没收或予以调换,干扰了茶叶生产。在皖西土地重新分配过程中,一些中小茶商被划为“富农”“剥削分子”而被没收财产,破坏了原先制定的茶业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皖西根据地茶业经济的繁荣。

尽管皖西革命根据地的茶业经营存在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但它维持了皖西茶业的繁荣,维护了皖西革命根据地的社会经济秩序,在土地革命时期的经济活动中留下了光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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