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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廷干赠司徒雷登的一首英文悼亡诗考析

2020-11-30张红扬

国际汉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司徒雷登唐诗

张红扬

不同生活经历和文化背景下的人际交往和沟通,常为人类文化交流史提供生动而具体的素材。清末北洋水师儒将、民国政要蔡廷干(1861—1935)赠诗予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1876—1962)一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不仅谱写了一段佳话,将个人生活中的悲苦升华为高贵、优雅的诗意,而且为中西文化交流史中的人物研究和文学研究等提供了珍贵的文献资料。

一、诗稿的发现与其中人物关系

笔者在整理司徒雷登私人秘书傅泾波之女傅海澜捐赠北大图书馆的文献时,发现了两页泛黄稿纸,上有一首题为“For thou art dead”(因为你已长逝)的英文诗稿,抄录如下:

I saw all earthly glories melt / When by thy marble side I Knelt / And charms that once our hearts did love / No more my lonely soul can move / For thou art dead / For thou art dead /

I spurn the daisies’ nods to me / As solitary o’er the lea / I Stroll or wind along the stream / Where once together we would dream / For thou art dead / For thou art dead /

Oh, what’s the dancing waves to me / With music wild and motion free / As hard as boulders by the shore / My heart is – deaf to Neptune’s roar / For thou art dead / For thou art dead/

I hanker not for empty name / I’ll bear the lot of human shame / And all that mortal heart’s desire / I loathe- and from the world retire / For thou art dead / For thou art dead /

Adown the slope my steps shall go / Where summer blossoms o’er thee blow /And there, unwept, beside thee lie / Nor care for pity, nor for sigh / For thou art dead / For thou art dead /

The worms that fed no thee I’ll feed / I’ll nourish well the same wild weed / In them shall we united again / And parting never more shall pain / When I am dead / When I am dead /

中译如下:

所有尘世的荣耀消融了/当我跪倒在你大理石墓碑前/曾经心心相印,两情相悦/如今我孤独的灵魂怎能前行/因为你已长逝/因为你已长逝/

雏菊向我点头我也漠然无视/形单影只地在草坪上漫步/或沿蜿蜒小溪闲行/在我们曾经一起放飞梦想的地方/因为你已长逝/因为你已长逝/

哦,舞动的波浪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音乐狂野,律动自如/我的心却像海边的巨石一样坚硬/就是大海的咆哮也充耳不闻/因为你已长逝/因为你已长逝/

不求取功名/将忍受许多人间羞辱/我对所有尘世的欲念都已厌倦/将从这个世界隐退/因为你已长逝/因为你已长逝/

步下斜坡/夏花盛开在你安眠之地/在那里,没有悲哀,我在你身边躺下/不要怜悯,不要叹息/因为你已长逝/因为你已长逝/

啮食你我的土虫或不是一群/化为泥土的你我将共养同一处野草/这样我们又融为一体/分别不再痛苦/当我逝去的时候/当我逝去的时候/(1)北京大学英语系申丹教授为文中蔡廷干悼亡诗《因为你已长逝》的中译润色,特此致谢。

打印的诗稿上有三处修改笔迹,应是作者斟酌润色字句的痕迹。诗稿末尾有毛笔签署的作者名及成诗年代:

Composed 1901 by Tsai Ting Kan Tsai Ting Kan 是如今汉语拼音Cai Ting Gan的威妥玛式拼写方法(Wade-Giles Romanization)。姓名和年代相互参见就不难确认,这首诗是清末北洋水师著名儒将、民国政要蔡廷干1901 年所作。

蔡廷干为何要写这首诗?诗中的“你”是谁?诗稿为何置于司徒雷登文献中呢?

诗稿下方的两段手迹,揭开了上述问题的答案。第一段手迹为:

Admiral is now Minister of Foreign Affairs. He was the trusted adviser of Yuan Shih-kai & has for many years been a prominent official, free from the usual political corruption and honored by everyone. J. L. S.

意为:蔡将军现任外交总长。 他为袁世凯所信任,多年来一直为政要人物,与常见的政治腐败绝缘,为世人所尊敬。 司徒雷登

J. L. S.是司徒雷登全名字母缩写。司徒雷登对国人来说并不陌生,他是美国来华传教士、教育 家、外 交 家,1919—1929 年、1937—1946 年任燕京大学校长,1929—1937 年任校务长,为燕大主要创办人,并长期担任燕大最高行政领导。1946—1952 年任美国驻华大使,1949 年回美,1952 年辞去大使职务,1962 年逝世。

第二段手迹为:

Written on the occasion of the death of the author’s wife, and presented soon after Aline’s death in 1926, to J. L. S.

意为:诗稿写于作者夫人逝世之际,1926 年艾琳(Aline Rodd Stuart,1878—1926)去世后即赠司徒雷登。

该段手迹未署名,可以推断当为司徒雷登私人秘书傅泾波先生所做的备忘。经笔迹比对,确为傅泾波手书无疑。

由此,诗稿有关的人物关系已厘清。这是一首悼亡诗,是蔡廷干为悼念其逝于1901 年的夫人而作。1926 年司徒雷登夫人艾琳逝世后,蔡将这份留有修改痕迹的诗稿赠于司徒雷登以表慰问,其时距蔡夫人逝世已有四分之一个世纪。关于蔡夫人的资料极少,仅在蔡廷干写给美国老师诺斯罗普(外文姓名、生卒年不详)的信中找到其介绍家庭及妻子情况的寥寥数语:“一千八百八十一年,我按照父亲的劝告结了婚。婚后三日,父亲去世。母亲于一千八百九十年去世。现在(笔者注:1895 年6 月),我的妻子在上海,没有儿女。”(2)戚其章主编:《中日战争》第八册,北京:中华书局,1996 年,第256 页。光绪七年(1881)6 月8 日,清廷下令召回全体留美学生,已留美8 年的蔡廷干也在其中。回国的同一年即奉父命成婚,至1901 年蔡夫人去世,结缡凡20 载。1935 年蔡廷干去世后遗有七女二子,是否出于一母则未见记载。(3)《噩耗》,《救亡会刊》1935 年10 月,第1 页。

蔡廷干与其夫人的婚姻是遵从父命,司徒雷登与其夫人的婚姻则是服从传教士的海外传教事业的需要。司徒雷登在其自传《在华五十年》(Fifty Years in China)中回忆道,他在弗吉尼亚协和神学院(Union Theological Seminary)毕业前夕,与其同学及好友莫菲特(Lacy Moffett,1978—1957)商定毕业后去中国做传教士,且认为最好结婚后再去。一次到新奥尔良访问时,他俩遇见了司徒雷登的远房亲戚罗德夫妇(Mr. and Mrs. John Edwin Rodd)的女儿们,他和莫菲特很快各有所恋。1904 年7 月两人各自求婚成功,4 个月后一起结婚,随即两对新婚夫妇一起出发到中国传教。(1)John Leighton Stuart, Fifty Years in China, The Memoirs of John Leighton Stuart, Missionary and Ambassador.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54, pp. 33—34.1906 年艾琳在生独子杰克(John Leighton Stuart, Jr;昵称Jack)时身体受损,此后一直受病痛困扰。1926 年6 月5 日,艾琳病重去世,时正值燕大从盔甲厂、佟府夹道迁往勺园新校址,灵柩下葬在新校园附近的新燕大公墓,为公墓首位安息者。关于艾琳的情况,司徒雷登这样描述:“艾琳的兴趣是操持家务,特别是能做一手标准的新奥尔良甜食,她喜爱精美的中国手工艺品,乐于为受难的人们做一些好事。”“她最关心的是不要让她虚弱多病的身体影响到我的工作。”“我婚后的美满生活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我不想再结婚了。”(2)Ibid., p. 89.司徒雷登此后一直独身直到逝世。

二、蔡廷干其人与其悼亡诗

蔡廷干,字耀堂,广东香山人。1873 年作为清政府第二批幼童赴美留学。1881 年回国,入天津水雷电报学堂,毕业后任职于北洋水师。1889 年升署北洋水师左一营都司,委带左队一号鱼雷艇。1892 年实授都司。1895 年初,任北洋水师鱼雷左一都司、统带“福龙”号鱼雷艇。(3)王明远:《蔡廷干——学贯中西的民初儒将》,载王明远主编《风起伶仃洋:香山人物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 年,第355—358 页。在威海卫对日海战中受伤被俘,被押送至日本大阪的一处寺院囚禁。(4)《中日战争》,第252 页。《马关条约》签署后获释,由于其留美时的老师诺斯罗普事先斡旋,(5)同上,第253 页。得以规避回国待罪,先远赴美国,后又辗转至中国香港。经历了八年避罪生涯,1901 年又遭受中年丧妻之痛,他低落的心情在这首悼亡诗中表露无遗:“我对所有尘世的欲念都已厌倦,将从这个世界隐退。”

中国悼亡诗的开端可追溯到中国诗歌的源头,《诗经》中《邶风·绿衣》和《唐风·葛生》等篇即是早期悼亡诗。晋代潘岳为亡妻所作3 首《悼亡诗》,流传甚广,影响后世,悼亡诗逐渐成为丈夫哀悼亡妻或妻子哀悼亡夫的一种特殊的抒情诗的范式,历代都有佳作名篇,但国人写的英文悼亡诗却难得一见。蔡廷干的这首悼亡诗,题名“因为你已长逝”,令人联想起拜伦(George Gordon Byron, 1788—1824)的著名挽歌(elegy)《你已长逝》(“And Thou art Dead”)(6)George Gordon Byron, “And Thou art Dead” . Ernest Hartley Coleridge, ed., The Poetical Works of Lord Byron. London: John Murray, 1905, pp. 253—254.。 “你已长逝”在拜伦诗中仅作为题名,而在蔡诗中,“因为你已长逝”一句,一咏三叹,反复出现,令人印象深刻。拜伦此首挽歌,是为悼念其恋人塞沙(Thyrza)而作,“西方学界现在普遍认为塞沙组诗的主人公塞沙其实是拜伦就读剑桥大学时的一个男仆”(7)倪正芳:《拜伦研究》,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5 年,第148 页。,所以在中国古诗类别的严格意义上,拜伦的这首诗不能算作悼亡诗。但拜伦的挽歌和蔡廷干的悼亡诗亦有共同之处,它们都将大自然引入诗歌借以对照诗人的情感状态,如蔡诗以雏菊和夏花的鲜活灵动反衬诗人心情的灰暗孤独,这与拜伦的挽歌及其他英诗都有相通之处。

杨周翰先生说:“由于这种诗在中国文学中极为常见,因而我们可以说它已经有了一个传统:有自己的成规和意象,并与其他种类的抒情诗有别。”(8)杨周翰、王宁:《中西悼亡诗》,《外国文学评论》1989 年第1 期,第109 页。这些成规和意象包括:诗歌的叙事过程常包括去墓地哀悼,回忆夫妻曾经共同生活的细节,最后萌发出重新聚首的愿望,结尾常表达出或隐含某种哲学思想,“希望像庄子那样,能够超越生与死,超越凡人之爱”等等。(9)同上,第109—112 页。蔡诗的叙事大都符合这些范式,尤其最后结尾处“化为泥土的你我将共养同一处野草”,颇为符合中国文学中常见的诸如化蝶双飞等超越生死再团圆的浪漫想象。惟其回顾共同生活细节方面不够具体,与典型的中国悼亡诗有别。究其原因,或为聚少离多的家庭生活使其具象记忆缺失。

1901 年11 月,李鸿章去世,袁世凯受命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欲大展“新政”宏图,急需用人之际,袁世凯启用了一批清廷召回的原“留美幼童”,蔡廷干也因袁世凯的保奏而得以赦免并成为袁世凯幕僚。辛亥革命前后,蔡廷干担任了军政多种要职:1910 年任海军部军制司司长,1912 年任南京临时政府海军部副官,临时政府北迁后,任袁世凯政府海军部参谋处高等参谋、海军副总司令兼总统高等军事参议,授海军中将衔。1913 年起任税务处会办,次年兼袁世凯英文秘书长。后历任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华盛顿会议中国代表团顾问、整理内外债务委员会委员、关税会议筹备委员会副主任等职。1926 年杜锡珪内阁成立,蔡廷干担任外交总长,授海军上将衔。杜辞职后,蔡廷干一度代理内阁总理一职。

由于袁世凯的提携,蔡廷干在清末民初的政局中崭露头角,在襄助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修改海关进口税则、处理五卅惨案善后等方面尽心竭力,尤其在外交事务中施展了才干。但身处清末民初复杂动荡的政局之中,蔡廷干时有厌政退隐之心。在成为袁世凯的幕僚之前,一度曾“闭门读书,究黄老家言,身体力行,绝意仕途”(1)罗保吾:《史料:蔡廷干育黄海中日战》,《时报半月刊》1935 年第2 期,第31 页。,再次出仕后,也一再辞职。(2)《蔡廷干辞职》,《盐政杂志》1913 年第9 期,第114 页。1926 年11 月辞职获准,随即淡出政坛。1935 年9 月29 日因罹患膀胱恶疾,不治逝世。

三、蔡廷干与司徒雷登

蔡廷干与司徒雷登相识极有可能是通过傅泾波。司徒雷登在《在华五十年》中这样描述傅泾波:“傅泾波之于我,就像我的儿子、同伴、秘书和联络官。”(3)Stuart, op. cit., p. 293.1920 年,时年20 岁的燕京大学学生傅泾波应司徒雷登的要求担任其助手。据林孟熹说,傅泾波曾向他讲述,傅泾波的父亲傅瑞卿在宣统元年各省开始设立咨议局时,即担任直隶省咨议局议员。民国时期傅瑞卿逐步淡出政坛去经商,由于经营不善,家道迅速中落。为补贴家用,傅泾波利用学余时间每日为时任税务会办的蔡廷干工作两小时。担任司徒雷登助手后,仍继续在蔡廷干处兼职。蔡“日常喜操英语,对傅亦如此,令傅在英语方面收益不浅”(4)林孟熹:《司徒雷登与中国政局》,北京:新华出版社,2001 年,第88 页。,且其“为人疏爽,傅每日工作时间不长,报酬却蛮不错”(5)同上,第92—93 页。。傅泾波晚年回忆道,蔡廷干对自己帮助很大,因此自己视其为学校教育外“非正规的老师”(6)同上,第88 页。。1919 年,司徒雷登初到北平任燕京大学校长,人际尚且不熟,为帮助司徒雷登打开局面,傅泾波发挥其人际关系方面的才能,1920 年曾在司徒雷登时在盔甲厂的住宅内,安排了一次有12 位学者名流参加的晚宴,其中有蔡元培、蒋梦麟、周贻春等。此次聚会蔡廷干是否参加未见记载,但其时努力为司徒雷登拓展人际关系的傅泾波或在其他场合引见彼此。从蔡廷干以悼亡诗旧稿相赠一事来看,他是将司徒雷登引为知己的,惜其遭受丧妻之痛,故而以诗慰籍。从司徒雷登的批注看,他对蔡廷干的人品是充分认可的,尤其赞赏其“与腐败绝缘”。

蔡廷干不仅赠诗于司徒雷登,而且还问诗于司徒雷登。在其1932 年由美国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英译中国古诗著作《唐诗英韵》(Chinese Poetry in English Rhymes,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32)中,蔡廷干提及,在翻译杜甫七言绝句《慢兴》中“癫狂柳絮随风舞”一句时,他遇到了难点,不知如何确切翻译“柳絮”一词,特地写信向司徒雷登求教,司徒雷登很认真,利用燕京大学学术平台的便利,将信转给时任燕大生物系主任的胡经甫教授以求帮助,胡教授即以科学之精神对“柳絮”做详尽的解释,并附以手绘图解,最终蔡廷干接受了胡经甫的建议,将柳絮译成“willow-seed plume”,弃用了以往通常的译法“willow catkin”。(1)Tsai Ting Kan, Chinese Poetry in English Rhymes(《唐诗英韵》) .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32, p. 130.马士奎曾研究过北京首汽退休干部张建衡收藏的《唐诗英韵》校样稿,根据手迹辨识,在出版的正式译著注释中所提及的C. S. Wu 应为燕京大学生物系教授胡经甫即J. F. Hu。(2)马士奎:《〈唐诗英韵〉和蔡廷干的学术情怀》,《中华读书报》2016 年12 月14 日,第14 版。笔者在北大图书馆借阅《唐诗英韵》一书时,发现借书卡上有翻译家许渊冲先生1983 年借书签名。许先生于1984 年曾有《汉英对照唐诗一百五十首》(3)许渊冲:《汉英对照唐诗一百五十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 年。出版,想必许先生在翻译古诗时也好奇前人蔡廷干是如何翻译的吧!

蔡廷干晚年除在清华、燕京两校客座讲授“中国文学”外,还潜心著述,颇有成就。查阅其逝世时中外报刊的盖棺定论,对他在军政外交方面的功绩各有臧否,但对其学术成就一致称赞有加,其中最为人称道的即是《唐诗英韵》。1935年10 月12 日《世界晨报》有题为“蔡廷干遗事”一文,作者梧桐认为:“蔡晚年颇多著作,尤以唐诗译成西文,为世所传诵,其人虽为政治家,而于学术中,亦有相当之贡献,未可以其附袁而薄之也。”(4)梧桐:《蔡廷干遗事》,《世界晨报增刊》1935 年10 月12 日,第1 版。英文《大陆报》(China Press)在其逝世后第二天刊发的文章“蔡上将去世享年74 岁”(“Death claims Admiral Tsai at of age of 74”)中,也重点介绍了他的《唐诗英韵》。(5)“Death claims Admiral Tsai at of age of 74”, China Press, Oct.1, 1935, p. 1.《唐诗英韵》择入的122 首五言和七言绝句均选自宋人谢枋得所编蒙学经典《千家诗》,书名中的“唐诗”意为中国古诗,包括唐、宋两代诗人的作品,其内容多表达人与自然和谐关系、体现天人合一的思想。时任太平洋国际学会中国分会总干事的陈立廷在《唐诗英韵》序言中阐述了两点看法,一是蔡廷干为国人英译中国古诗第一人,有开拓之功,二是“作为一个在位的政治人物,虽然极力隐去自己的身份,但仍在这些择入的诗歌里显示了他的职业生涯影响——因为这些诗歌从哲理的角度展现了中国的政治理想”(6)Tsai, op. cit., preface, p. 2.。现在看来,陈立廷的点评也还得当。

四、从悼亡诗到《唐诗英韵》

《唐诗英韵》自其出版不久直至如今都有专文研究,但都是针对书中所翻译的122 首古诗进行研究,对蔡廷干英文诗歌创作及翻译风格的形成未见探讨,这或许是由于蔡廷干的早期诗作及译作未见公开出版之故。本文考析的悼亡诗《因为你已长逝》,写作时间早于《唐诗英韵》成书30 年,如果将其放在蔡廷干英诗创作及译作风格形成的过程来看,这首创作于1901 年的英文诗歌,可视为其早期的作品,从中可管窥其早期诗作风格及与后期译作《唐诗英韵》风格的关系。

蔡廷干在《唐诗英韵》前言中提及,早在30 年前他就开始研究古诗英译了,学习英诗的年代想必更早,年少留美学习期间应该就有所接触,加之他本人意趣在此,日后钻研有加。《因为你已长逝》全诗分为六节,每节六行,每节的后两行重复。韵律上为双行体韵式结构,通篇每个诗节的第一与第二、第三与第四、第五与第六同韵,且全部都是阳韵,加之诗行中头韵的应用使全诗更加朗朗上口。从这首诗来看,蔡廷干非常重视格律,追求音韵整齐,尤其每节后两行的重复,有一咏三叹之用意,强调夫人去世对诗人的重大打击,但从形式上看,也稍嫌板滞,显得过于整齐划一了。

《唐诗英韵》中,蔡廷干追求格律、重视音韵齐整的特点一如既往。该书甫一出版,钱钟书先生即以中书君之名在《大公报》上发表书评短文《英译千家诗》,其慧黠文风,一以贯之。钱先生认为:“其译例见自序中以中文一字当英诗一Foot(音步。作者注,下同),或二Syllables(音节),故Pentameter(五音步行)可等中国诗之五言,Hexameter(六音步行)差比中国诗之七言。宁失之拘,毋失之放,虽执著附会,不免削足适履之讥,而今矜尚格律,雅可取法。向来译者每译歌行为无韵诗,衍绝句为长篇,头面改易,迥异原作。蔡君乃能讲究格式,其所立例,不必全是,然循例以求,不能读中国诗者,尚可想象得其形式之彷佛,是亦差强人意者矣。至其遗神存貌,践迹失真,斯又译事之难,于诗为甚,未可独苛论于蔡氏焉。”(1)中书君:《英译千家诗》,《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54 期,1932 年11 月14 日,第2 页。钱先生道出了英译中国古诗的两难境地:如过于服从格律形式,则不免削足适履,有失神韵;若反其道而行之,又面目全非,与原作不符。蔡廷干译诗偏于遵从原作的格律形式,所谓“遗神存貌”,得在此,失亦在此。但翻译以译诗为最难,所以也不能过于苛责译者了。蔡廷干翻译时极其较真,信达雅中“信”为首要,有时过于拘泥于字面意义了。(2)参见赵毅衡:《诗神远游——中国如何改变了美国现代诗》,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年,第114 页。

余论

蔡廷干的另一学术成就也颇值一提。他首次以西方索引“勘靠灯”(concordance)的方法将老子《道德经》逐字索引,编撰成书,取名为《老解老》,意思是以《老子》解《老子》,蔡廷干将这种逐字索引的方法称之为“串珠”,他六十岁完成此书(1922)后自行刊印,传世极少。(3)蔡廷干:《老解老·自叙》,自行刊印,1922 年。洪业对《老解老》有着极高的评价:“中国人为旧书作‘堪靠灯’,似当以此为最先。惜《老解老》为非卖品,故坊间不常见。又未于报端有广告宣传,青年学子知之者盖寡,故特为表扬焉。”(4)洪业:《引得说》,北平:哈佛燕京学社引得编撰处,1932 年,第8—9 页。今人王雅戈甚至以访《老解老》的周折经历写了《〈老解老〉寻访记》以记之。(5)王雅戈:《〈老解老〉寻访记》,《图书馆论坛》2007 年第3 期。另据王雅戈与其导师侯汉清的研究结果,哈佛燕京学社编纂《汉学引得丛刊》即借鉴了《老解老》的索引经验。(6)王雅戈:《我国第一部语词索引〈老解老〉研究》,《中国图书馆学报》2007 年第2 期,第82—8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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