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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里迪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思想的继承与背离

2020-11-30

哲学评论 2020年2期
关键词:本体论康德哲学

刘 颖

结构实在论各个版本之间的争论主要是围绕不可观测实体是否存在而展开。随着信息科学的应用与发展,“信息”逐渐作为一个哲学概念被科学哲学家们广泛讨论。20 世纪,约翰·惠勒提出“一切物理存在都生发于信息(it from bit)”的信息实在观。近年来,弗洛里迪秉持结构主义传统,以本体论的结构实在论为根基,并与信息实在观相结合,建立了信息结构实在论。他从信息视角解读实体对象的存在,为结构实在论的发展注入了新的科学元素。弗洛里迪遵循康德式路径对信息结构实在论进行了辩护,[1]Luciano Floridi,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 2008,p.244.这使信息结构实在论表现出对康德思想的多个方面的继承,然而,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思想又非简单的继承,它在一些方面又显示出对康德思想的背离,在对康德思想的继承与背离中,信息结构实在论成为了一种既具康德色彩,又不附属于康德哲学的理论形式。

目前国内对弗洛里迪信息结构实在论这一主题的研究几乎还是空白,国外对之虽有少量研究,但还没有人对其内的康德思想进行过专门的梳理和探讨。文章从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思想的继承与背离两个方面,梳理并分析信息结构实在论与康德哲学之间的关系。对二者之间关系进行梳理与分析,不仅能够为我们理解信息结构实在论提供一种独特的角度和思维方法,也能够为我们探索实在论哲学提供一条新的路径。

一、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思想的继承

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思想的继承表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信息结构实在论继承了康德哲学中的“可知现象与不可知本体之间的二分思想”。

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哲学中“可知现象与不可知本体之间的二分思想”的继承体现在弗洛里迪对抽象层次(level of abstraction)的界定。“抽象层次是一个有限而非空的可观测量的集合。”[2]Luciano Floridi,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2008, p.226.一个抽象层次是一组类型化变量,它可以表示为一个界面,用于确定可用作信息生成源的数据的类型和范围,它决定了在理论中哪种可观测量是有效的。比如,为了评估某种红酒,由一些与品尝红酒有关的可观测量构成的抽象层次(包括香气、黏度、色泽、甜度、酸度等观测量)是相关的;为了购买这种红酒,由一些与购买红酒有关的可观测量构成的抽象层次(包括生产商、产地、酿造年份、供应商、数量、价格等观测量)则是合适的。在“品尝抽象层次”和“购买抽象层次”中,分别是两类完全不同的可观测量发挥作用,两种模型给我们提供的是关于红酒的两个不同方面的信息。采用一个确定的抽象层次就意味着划定了研究的范围,“意味着从一开始就澄清了,可以有意义地提出和原则上可以回答的问题的范围”。[1]Luciano Floridi, 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 2008, p.229.在信息结构实在论中,作为一个界面,抽象层次把世界分为两个区域,抽象层次区内的领域是主体可以认知的经验领域,它类似于康德的现象世界,抽象层次区外的领域类似于康德的本体世界,这个区域是不可知的。

根据对作为实在的结构客体的信息化解释,信息结构实在论基于抽象层次法,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实在的最终本质是信息性的,即如果我们接受一种有意义的抽象层次,我们的理论就会承诺一种独立于心灵,由结构客体组成,既不是实体的,也不是物质的,而是信息的实在观。”[2]Luciano Floridi, Th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361.在弗洛里迪看来,“理论本身通过选择一种特定的抽象层次来做出本体论承诺,对这种特定的抽象层次的应用使得理论对系统的特定模型做出承诺”。[3]Luciano Floridi, 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 2008, p.230.通过接受一种抽象层次,一种理论将承诺一种特定的实体对象的存在。信息结构实在论中的实体对象是主体根据所接受的抽象层次做出的承诺,这里的实体对象是信息对象,它是一种关系实体,由数据及其意义共同构成。

弗洛里迪指出,“在本体论上,数据是纯粹的关系实体,从结构性的角度来看,它们仍然是不可知的”。[4]Luciano Floridi, 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 2008, p.236.原因在于,认知主体对实在的认知可以无限展延,我们永远无法到达终极实在。信息结构实在论对终极实在持一种开放态度,认为“形而上学问题在本质上是开放的”[5]Luciano Floridi, 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 2008, p.238.,“存在的语义化是被探索并保持开放”[6]Luciano Floridi, What is a philosophical question?Metaphilosophy, 2013, 44(3) , p.218.,对于“终极实在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没有确定的答案。在信息结构实在论中,终极实在不是固定的持存物,它由主体自身的知识结构以及所接受的抽象层次决定。随着主体知识结构的改变,他会选择新的抽象层次,根据这一新的抽象层次,主体就会做出新的本体论承诺,但这一承诺只在该抽象层次界定的范围内有意义。抽象层次法是认知主体“用于建构知识的认识上的无限源泉”[1]Luciano Floridi, Th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331.,在对实在进行探索的过程中,主体的认知可以无限展延,在这种意义上,作为关系实体的实在是不可知的。

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实在世界所持有的不可知论思想,在弗洛里迪为反驳数字本体论而设置的思想实验中也有体现。信息结构实在论是在反驳数字本体论的基础上建立的。数字本体论是一种形而上学的一元论,它将实在的终极本质视为是数字的,实在是按比特模式表示状态的离散存在,数字本体论“是一个彻底的原子论系统,每一个根本性的东西被设想为是原子的或离散的”。[2]Luciano Floridi, Th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321.根据这种理论,“物质宇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式计算机,它在根本上由数字组成,而不是物质和能量,物质客体是一种复杂的次要表现,动态过程是一些类型的计算状态转换”。[3]Luciano Floridi, Th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319.弗洛里迪设置思想实验的目的是为了反驳数字本体论,从而为信息结构实在论的建立扫清障碍。思想实验的大致过程如下:

为了为信息结构实在论的建立铺平道路,论证实在是信息的而不是数字的,弗洛里迪对数字本体论进行了反驳。为了反驳数字本体论,弗洛里迪设置了一个思想实验,思想实验分四个阶段,大致如下:在第一个阶段,实在本身被设想为要么是数字的,要么是模拟的。一个理想主体1,具有通向实在世界的途径。他能够操纵实在,并能够测试实在是否是数字的(或模拟的)。在第二个阶段,一个理想主体2,是作为实在世界和认知主体(主体3)观察到的世界之间的接口。主体2 把实在作为输入来产生一个模拟的实在(模拟系统)。在第三个阶段,认知主体3 在屏幕的另一侧观察到主体2 输出的信息(模拟系统)。在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之间存在一个理想主体4,他构建了一个转轮,轮子上有四个节点,每一个节点包含一个“从数字的到模拟的转换器”或一个“从模拟的到数字的转换器”,转换器与抽象层次起着同样的作用。主体2 输出的信息需要经过主体4 设置的转换器转换之后才能被主体3 观察到,主体3 观察到的信息是模拟的还是数字的,取决于他所选取的转换器的类型。

根据思想实验,弗洛里迪提出“当谈论实在本身时,数字的与模拟的二选一的方案很容易被误用,因为实在可能两者都不是,它之所以被视为数字的或模拟的,取决于它与认知主体之间的关系”[1]Luciano Floridi, Th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327.,弗雷斯克(Fresco)和斯坦(Staines)对此观点进行了批评,他们认为,“这种说法只是对‘实在在本质上既不是数字的也不是模拟的’这一说法在语气上的削弱……,这种否定后件推理不能作为‘实在本身不是数字的’这一结论的证据”。[2]Fresco, N., &Staines, P.J.A revised attack on computational ontology, Minds and Machines, 2014, 24(1) , p.107.

悉尼大学的Bruce Long 认为,“思想实验的结果是,除了主体1 给出的信息,主体3 永远不可能真正知道实在世界发生了什么,他必须用模拟到数字的转换器来解码主体1 给出的信息。主体3 永远地被局限于通过认知抽象层次这种间接的路径接近本体的东西”。[3]Bruce Long, ISR is still a digital ontology, Erkenntnis, 2018, p.10.我们同意Bruce Long 的观点,并且认为思想实验的结果中包含了不可知论思想。在思想实验中,主体3 与实在世界之间始终没有直接接触,实在世界的信息需要经过几个中介才能到达主体3。实在世界的信息首先到达主体2,主体2 对接收到的信息进行处理,再把经过处理的信息输出,输出的信息需要经过转换器的解码才能被主体3 观测到。整个过程中,信息损失是不可避免的,主体3 观察到的信息与真实实在世界必定存在差异。

退一步说,即便实在世界的信息经过几个中介的传输之后,信息损失为零,主体3 仍然无法获得实在世界的信息。因为根据思想实验,为了分析和研究主体2 产生的模拟系统,并对它进行描述,主体3 可以通过任何一个转换器来观察模拟系统,即主体3 可以根据任何的抽象层次来对模拟系统进行分析。根据每一种抽象层次来分析模拟系统,主体都会获得更多关于模拟系统的信息。因此,主体要想获得模拟系统的全部信息,就要遍历所有的抽象层次,而这是不可能的。事实上,真实世界比思想实验要复杂得多,认知主体在对观察到的信息进行分析的过程中需要遍历无限数量的抽象层次,而非像思想实验中只需遍历有限数量的抽象层次,因为“没有有限数量的抽象层次可能提供模拟系统的所有可能的模型”。[1]Luciano Floridi, Th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330即使观测主体可以遍历无限数量的抽象层次,他也不可能获取实在世界的全部信息。因为观察者根据每一种转换器观察到的模拟系统都是不一样的,要获得实在世界的信息,主体就要对在所有抽象层次下观察到的所有模拟系统进行描述,而“观察者(主体3 以及我们)可以从一个模拟系统中提取出无限数量的语义信息,所以为了描述即使是最简单的系统,也需要无穷数量的计算”。[2]Luciano Floridi, Th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330.

从思想实验的整个过程来看,认知主体无法通过抽象层次法获得实在世界的真实信息,他不能做出“实在世界到底是怎样的”的判断,即关于实在世界,他什么也不能说。就像布鲁斯·隆(Bruce Long)所说,“主体3 要想到达主体1 所处于的本体的源(非消除性的本体论的结构实在论中的结构的本质内容),只有通过主体4 的编码器和解码器的编码和解码这种方式来进行观测,这不可避免地对我们隐藏了世界的结构的真正本质”。[3]Bruce Long, ISR is still a digital ontology, Erkenntnis, 2018, p.8.这也就意味着,实在世界是不能被我们认识的,我们不能做出实在世界的本质究竟是怎样的判断,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做出实在不是数字的或模拟的判断,这就使信息结构实在论走向了康德式的不可知论。[4]这是弗洛里迪论证中的一个缺陷,弗洛里迪想要通过思想实验得到的结论是,实在不是数字的,但是通过思想实验,我们能得到的结论是:实在世界是不可知的。国外也有相关学者对弗洛里迪的这一论证过程进行了批评,这些批评在本文中也有体现。

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思想的继承的表现之二是,它继承了康德“感性世界没有绝对的边界”的观点。在康德那里,主体能够经验到的感性世界没有一个绝对的边界,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完全地拥有对整个感性世界的认识。

根据康德的“纯粹理性的调节性原则”,在感性世界中,主体在阐明所给予的现象时所能达到的每一个条件又都是有条件的,这些现象绝不是那种绝对无条件者或许有可能发生于其中的自在对象本身,它们只是经验性的表象,这些表象任何时候都必须在直观中去发现依照空间或时间来规定它们的那个条件。纯粹理性的调节性原则在给予的诸现象的条件序列中要求一个永远也不允许停留于某个绝对无条件者之上的回溯。它不是经验的可能性以及感官对象的经验性知识的原则,也不是知性原理,因为任何经验都是被包括在自己的(与给予直观相适应的)边界中的;它也不是理性把感性世界的概念扩展到超出一切可能经验之外的构成性原则,而是对经验进行最大可能的延续和扩展的原则,根据这条原理,任何经验性的边界都不得被看作绝对的边界,它只是一条理性原则,并作为规则而设定在回溯中应当由我们做的是什么,而不是去预测在一切回溯之前在客体中自在地给予了什么。[1][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pp.416—417.它引导人们进行一种无止境的回溯,引导人们不断超越相对,追寻绝对,这种“回溯并不是进行到无限,而是进行到不确定地远”。[2][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p.426.在康德看来,“总体性的宇宙论原理没有在感性世界中给出诸条件序列的任何极大值,我们只能在对这些条件的回溯中将这种极大值当做任务”[3][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p.416.,这个任务永远不可能实现,因为我们在经验性的回溯中不可能找到一个关于绝对边界的任何经验,因而永远不可能获得对整个感性世界的认识。

在信息结构实在论中,弗洛里迪提出,“实在在认识上的展延性是无穷的”。[4]Luciano Floridi, 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 2008, p.237.这种展延性与康德的调节性原则中对经验性条件的回溯是相似的,弗洛里迪用灰箱方法对这种“展延性”进行了解释。灰箱方法,是指认知主体对所研究系统的内部属性有部分认知。弗洛里迪把主体比作一个处于黑暗房间中的人,这个房间不是完全黑暗的,它是一个灰箱,主体对房间内情况有部分的认识,他可以通过对房间内物品的部分认识建立自身与房间内物品相关联的结构属性,也就是弗洛里迪所说的信息对象。信息对象是主体新建立的黑箱,它不是可以直接认知的,但我们可以通过抽象层次与之进行“认知上的交互”,通过交互,我们可以间接地认识它们的性质(nature),但是我们无法认识它们的内禀性质(intrinsic properties)。在此基础上,主体通过一些方法理解它们,并使用它们建立其他的黑箱,主体通过对新的黑箱的打开,获得新的知识,但是随着新的黑箱的打开,又会建立新的黑箱,如此循环往复,这种循环往复永远不会终止,因此,我们也永远不会获得对终极实在的认识。就像康德所说,“不管我们在经验性条件序列中走多么远,我们在任何地方都不应该假定一个绝对的边界,而是必须使每一个现象作为有条件的而从属于作为其条件的另一个现象、因而像另一份现象继续前进,这就是regressus in indefinitum”。[1][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p.424.

信息结构实在论中的抽象层次也可以用纯粹理性的调节性原则来解释,抽象层次与这个调节性原则起着相似的作用。抽象层次将世界划分为主体可以认知的经验领域与形而上学领域。抽象层次区内的领域类似于康德的现象世界,抽象层次区外是超出了主体认知能力的形而上学领域,也就是康德的本体世界。抽象层次是一个界面,它类似于康德的经验领域的一个相对的边界。每一种抽象层次是一种类型的可观测量的集合,世界中存在的可观测量的种类是无限的,因而抽象层次的种类也是无限的。在每一种抽象层次下对研究对象的分析,主体都会获得更多关于世界的知识,在每一种抽象层次下获得的关于世界的知识,都是主体在自身原有的经验知识的基础上,对经验领域进行的延续和扩展。但是,抽象层次的数量是无限的,主体不可能遍历所有的抽象层次,因此,他不可能获得整个感性世界的全部知识。因此,“实在在认识上可以无限展延”也就意味着,主体可以不断地对经验世界进行最大可能的延续和扩展,却不能将经验世界扩展到涵盖所有可能的抽象层次,这也就是说,认知主体可以无限接近对终极实在的认识,却永远不可能真正达到对终极实在的认识。

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思想的继承的表现之三是对康德认知建构主义思想的继承。康德先验哲学将主体的认识能力限定在现象界,认为本体世界是不可知的。先验哲学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与创造性,坚持主体的建构性原则,认为现象世界中的“对象”是主体建构的产物,它是在主体的感性知识(感性直观能力)和知性知识(使对象归于范畴之下的能力)的共同作用下被建构起来的。也就是说,是先有了感性知识和知性知识,后有了被人为构造出来的“对象”,因此,康德得出“对象依照知识”[1][德]康德: 纯粹理性批判, 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第二版序,p.15.的结论。根据康德的先验观,主体凭借自身的感性能力和理性能力建构起他所能认识的东西,康德提出,“理性只会看到它自己根据自己的策划所产生的东西”。[2][德]康德: 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第二版序,p.13.这一命题颠倒了传统形而上学中主体和客体的关系,主张客体是主体建构的产物,走出了一条建构主义的道路。

与康德先验方法一样,信息结构实在论中的抽象层次法也是一种先验方法,它在本质上也是建构主义的。抽象层次确定了对于主体来说有意义的认知范围,即主体“ (a)可以有意义地提问,以及(b)原则上可以回答的问题的范围”[3]Luciano Floridi, 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 2008, p.229.,这个范围之内的世界类似于康德的现象世界。主体在一种抽象层次下预设的“实体对象”类似于康德现象世界中被建构起来的“对象”。在信息结构实在论中,“本体论承诺最初是通过选择和塑造抽象层次来协商的”。[4]Luciano Floridi, Th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72.主体首先通过观测获得对可观测量的感性认识,之后通过理性能力,即康德所说的知性知识,将选定的可观测量归于一个集合中,这个可观测量的集合就是一个抽象层次。“通过接受一种抽象层次,理论便对某类对象以及构成该抽象层次的类型的存在做出承诺。”[5][意]L.弗洛里迪: 信息哲学的抽象层次法,陈鹏、刘钢译,世界哲学,第6 期,2013, p.137.因此,信息结构实在论中的“实体对象”是主体根据所接受的抽象层次而做出的承诺,它内在于认知主体,是主体建构的产物。可见,与康德的“对象是被建构起来”的观点一样,信息结构实在论中的“对象”也是主体建构的产物。

拉蒂(Emanuele Ratti)提出,“在选择抽象层次的可观测量时,模型设计者慎重地只选择特定种类的信息,他根据自己的目的,选择以特定的方式展示这种类型的信息,他把其他的作为噪音忽视掉”。[1]Luciano Floridi, Levels of abstraction, emergentism and artificial life,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 Theoretical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2015, p.59.根据这种观点,每一种抽象层次都是主体根据自己的目的而选择,抽象层次区内的可观测量是主体根据自己的目的而事先放进这个集合中的。接受一种抽象层次就意味着主体根据自身的目的对研究范围和约束条件进行确定,接受不同的抽象层次,主体就会做出不同的本体论承诺,相应地也就会预设不同的对象。根据某一抽象层次而对某类“对象”做出的承诺内在于认识主体,它是主体心灵的建构物,并非独立于心灵的存在物。抽象层次法中所体现的主体的主观能动性与建构性与康德的先验方法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也就意味着,在信息结构实在论中,认知主体所能认识的是处于抽象层次领域内的,由他自身建构出来的事物。正如康德先验论所认为的:“我们关于物先天认识到的只是我们自己放进它里面去的东西。”[2][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p.16.

二、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思想的背离

尽管信息结构实在论中多处折射出康德思想,但它对康德思想并非简单的继承,它在继承的同时也有对其的背离。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思想的背离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弗洛里迪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不可知论并非完全的继承,它在一些方面表现出了对康德不可知论的背离。

在信息结构实在论中,弗洛里迪预设了一个称为dedomena 的原初之物。弗洛里迪将希腊语中的“data(数据)”指称“dedomena”,因为“data”是对欧几里得题目是“Dedomena”的作品的拉丁文翻译。在希腊语中,对datum(data 的单数形式)的解释是“diaphoric”,“diaphora”在希腊语中的意思是“差异”。datum 的一般定义是:x 与y 不同,这里的x 和y 是两个未解释的变量,它们的定义域有待进一步的解释。[1]Luciano Floridi, Th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85.弗洛里迪提出,“信息可以由作为关系物(relata)的不同类型的数据(data)组成”。[2]Luciano Floridi, The philosophy of Informa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87.上述澄清表明,弗洛里迪理论的中的差异关系、数据和信息三者具有同一意义,它们都是对实在的指称。另外,弗洛里迪把信息结构实在论归于非消除性的本体论的结构实在论,与非消除性的结构实在论一样,信息结构实在论承认实体对象的存在,但实体只是没有内在属性的占位符,实体之间的关系就是它们的内在属性,[3]Luciano Floridi, 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 2008, p.236.“实体对象和关系(或结构)在本体论上(ontological)和概念上(conceptual)相互依赖,它们共同处于本体论的(ontological)最底层,不存在本体论优先性之分”。[4]Michael Esfeld·Vincent Lam, Moderate structural realism about space-time, Synthese, 2008, p.32.这也是对实在特征的陈述,即实体和关系共同构成实在,关系是实在的真实特征。弗洛里迪也曾写道,“非消除本体论的结构实在论也是反实体论者,但在形而上学上不那么彻底。它们试图通过论证结构实体中有些东西,即它们是结构性对象,是可知的来调和认识论的结构实在论中的二分效应”。[5]Luciano Floridi, 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 2008, p.223.

综上可知,在信息结构实在论中,关于实在本身的一些特征是可知的。而在康德哲学中,作为本体的物自体只是一个被设想出来的感性刺激源,它是完全不可知的,信息结构实在论对终极实在所保留的一些可知性与康德的不可知论是相背离的。

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思想的背离之二体现在二者对待形而上学领域的态度不同。弗洛里迪所说的形而上学领域,也就是康德的本体世界,它是认知主体无法经验到的领域。

康德认为,本体世界是不可知的,并对它保持沉默。在康德看来,人作为有限的理性存在者,在认识对象之前有一套先验的认识能力,也就是知性范畴,这就相当于一副有色眼镜,人是没办法摘掉这副眼镜去看对象的,通过知性范畴(如因果范畴),人只能对经验到的感性材料进行加工整理,从而形成知识,超出了经验的事物,是人的认识能力无法企及的,人无法对之形成知识,也就是说知性范畴没办法脱离人的经验,也没办法超出人的经验起作用,至于经验之外的对象,也就是物自体,是没有经过我们的知性范畴(有色眼镜)沾染过的,它超出了人的认识能力,康德将其悬置,认为它是不可知的,并对它保持谦和的沉默。

与康德的沉默全然相反,弗洛里迪提出,形而上学问题是开放的,“形而上学——当被用来做负面标签使用时——在没有考虑(至少暗含着)任何抽象层次的情况下,就靠草率的推理来假装发展一种理论。换言之,形而上学是没有抽象层次区的,这样它就可以说任何事情,而又无须担心被证明是错误的”。[1][意]L.弗洛里迪:信息哲学的抽象层次法,陈鹏、刘钢译,世界哲学,第6 期,2013,p.139.在弗洛里迪看来,哲学的演化是根据对开放性问题的答案的积累来衡量的,认识实在的过程就是一个开放的不断探索的过程。弗洛里迪认为,对形而上学问题的分析和回答是一种主体的建构性活动,并提出,“对开放性问题的分析不是全部的任务,它是为设计(不是发明,不是发现)满意答案的准备阶段”。[2]Luciano Floridi, What is a philosophical question?Metaphilosophy, 2013, 44 (3) . p.218.建构主义认为,“知识是通过获得正确种类的语义人工制品,即信息模型而获得”。[3]Luciano Floridi, A defence of constructionism:philosophy as conceptual engineering,Metaphilosophy, 2011, p.291.因此弗洛里迪认为,哲学历史是语义人工制品(信息模型)的演化问题,而发展这些语义人工制品的目的就是为了处理那些开放性的哲学问题。实在虽然处于形而上学领域,神秘而无法确定,但是在信息结构实在论那里,它仍然是“认识论地建构知识的无穷无尽的资源”。[4]Luciano Floridi, 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 2008, p.331.

三、评 价

信息结构实在论是结构实在论在信息时代的新形式和新概念,对信息结构实在论和康德哲学之间的关系进行比较性研究,对于推进信息结构实在论的研究、促进信息结构实在论在国内的传播以及挖掘康德哲学的当代意义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作为一种新兴的哲学理论,目前学界对弗洛里迪信息结构实在论的研究成果甚少,国内对这一主题的研究几乎还是空白。对信息结构实在论与康德思想之间的继承与背离关系进行梳理与分析,为信息结构实在论研究提供了新路径和新视角,从而使我们对信息结构实在论的研究不囿于简单的对其基本内容的介绍,而是从其所承袭的理论脉络来间接地对信息结构实在论进行把握,同时,对这一主题的研究能够丰富国内对信息结构实在论的研究资料,填补国内对这一主题研究的空白,对信息结构实在论在国内的传播和推广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另外,对信息结构实在论和康德哲学进行比较性研究,能够凸显康德哲学的当代意义。康德哲学在西方哲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颠覆了传统的哲学思想,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哲学思路,引领了后世哲学的发展方向,是各种哲学学说的交会融通。正如日本哲学家安倍能成所言,“康德以前的哲学皆流向康德,而康德以后的哲学又是从康德这里流出来的”。[1][日]安倍能成:康德实践哲学,于凤梧、王宏文译,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p.3.从理论源流上来说,信息结构实在论也可以归宗于康德。信息结构实在论和康德哲学所回答的都是关于终极存在的问题,并且,在对终极存在问题的回答中,信息结构实在论所使用的很多方法都可在康德哲学中找到源头,也就是说,康德哲学对弗洛里迪信息结构实在论的建立不仅起着理论奠基的作用,还为其提供了方法论的指导。这表明,康德哲学对当代哲学的发展仍然起着引流和导引的作用,康德哲学中提出的问题在今天仍然具有讨论的价值,康德的哲学方法对于回答当代哲学问题也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尽管信息结构实在论和康德哲学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交织关系,但我们也应该认识到,二者仍然是两种独立的理论体系。在建立信息结构实在论的过程中,弗洛里迪通过对数字本体论进行反驳,对“实在的终极本质不是数字的,而是信息的”这一观点做出了论证。事实上,他是试图通过对这一观点的论证为结构实在论寻找一条不同的、独立的解释路径,并通过对数字本体论的批评,来对这一新路径的优势进行评估。尽管信息结构实在论沿用了康德哲学中的一些重要思想,两种理论产生了交会,但是,信息结构实在论并没有走向康德,更没有沦为康德哲学的附庸,它有一套属于自身的独特的理论体系,它是不同于任何一种理论的新的结构实在论形式,也因此,它与康德哲学之间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差异和背离。正如弗洛里迪所说,“康德的论证以及文章中展示的论证就像相交于一点的两条线,它们来自于不同的方向,也走向不同的方向”。[1]Luciano Floridi, A defence of informational structural realism, 161, Synthese, 2008, p.335.因此,我们应该理性地看待信息结构实在论与康德思想之间的关系,不应将二者混淆,也不应对二者进行是非优劣的评估。

虽然信息结构实在论与康德哲学是两种独立的哲学理论,两种理论也沿着各自的轨迹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但是,二者的终极目标是一样的,它们的目的都是试图找到一种能够合理解释世界的理论,为世界的整体统一寻找它的形式与证据,以使我们可以对世界进行一种统一性的描述。正是这一思想引导着康德的知性在观察大自然时按照完整性的原则不断前进,也正是这一思想引导着信息结构实在论在对实在本质的探索中不断解锁一个又一个黑箱,引导我们逐渐接近终极实在。弗洛里迪信息结构实在论对康德思想的继承与沿用,使信息结构实在论与康德哲学紧密关联起来。一方面,这种关联使信息结构实在论具有了稳固的理论根基,从而使其可以在此基础上为终极存在问题提供新的解答;另一方面,它也是对康德思想在信息时代的推进和利用,为康德哲学赋予了新的时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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