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的心理困境与教育干预
——以泡沫经济下日本青少年为例
2020-11-30马超男胡少明
马超男 胡少明
(宝鸡文理学院教育学院 陕西 宝鸡 721016)
20世纪80年代末,日本经济腾飞,日本社会充斥着西方资本主义的自由价值观,学校内部教育僵化、管理主义盛行。在各种关系和利益失衡状态下,从小被丰厚物质浸泡着的成长起来的青少年,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心理困境,由此加剧了日本中小学校园的考试焦虑、厌学逃学、人际关系冷漠和欺凌等问题。故此本文尝试解读日本泡沫经济时期青少年的心理困境伴随的失常行为,以期对新时代我国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思考提供有益借鉴。
一、青少年心理困境和行为表现
(一)心理困境的概念界定
心理困境是指“某一群体对生存、权利、机会、社会地位等主观感受不满意;或者由于抗挫折能力差,承受能力低等导致这一群体内心出现的焦虑与矛盾,从而产生失衡,厌恶、对抗社会等一系列心理问题”[1]。“个体因自身弱势境遇而感受到的较为严重的相对剥夺感和较为强烈的受挫情绪以及由此带来的认知、解释以及评价上的偏差,从而出现不合理想法和信念,引起的情绪困扰和不良行为。”[2]中小学校园视角的心理困境则是指自我认知尚未清晰的青少年群体受外界环境刺激、无法建立正确心理参照而出现的心理调节失灵的状态。
(二)心理困境表现
1.安全感的缺失
“安全感是个体对可能出现的对身体心理的危险的预感,以及个体在应对处置时的有力感,主要表现为确定感和可控感。”[3]弗洛伊德认为,“当个体所接到的刺激超过了本身控制和释放、能量的界限时,个体就会产生一种创伤感、危险感”[4]。安全感是决定个体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已有研究表明,安全感是健康稳定的心理状态的基础,早期原生家庭的温暖完满、亲子关系的互动和融洽等是保障个体安全感的重要方面。一旦安全感缺失,个体则感受到心理威胁和掠夺感,产生一系列心理问题和行为失范。20世纪80年代末的日本,许多城市青少年,经历着异常的亲子关系。其父辈秉持日本主流的“工蜂”精神,兢兢业业、早出晚归,甚至“单身赴任”来支撑整个家庭,成为只知挣钱养家的“经济动物”。因为父母长期忽视、无视与孩子的沟通交流,使得部分青少年在“丧偶式”家庭环境中长大,安全感的缺失让他们延伸出对他人和社会的不信任感,由此出现不同程度的攻击性应对方式,如校园暴力、违法犯罪等不良行为。其次,安全感的缺失引起的长期自我怀疑和低自我评价占据青少年的内心,这种弱势心理和被动情绪,得不到及时的外部疏导和调节,即会引起人际交往自卑、抑郁闭锁等心理困境,甚至成为自杀行为的心理“元凶”。
2.空虚感的泛滥
空虚感是“价值感与人生追求缺失,行为意义与情感体验贫乏,同时对外部刺激反应不足或存在不良代偿行为的消极精神状态”[5]。20世纪80年代末,日本经济腾飞,社会高度产业化、相对于物质资源的丰裕,精神世界的空白和传统主流价值观的冲击成为青少年空虚感泛滥这一心理困境的社会根源。资本主义市场下的新闻媒体通过漫画、报纸、网络等媒介大肆宣扬个人主义和自由个性价值观,与日本社会传统的学历至上和社会集团化取向激烈碰撞。在僵化的学校管理和激烈的同龄竞争的挤压下,自我概念和认知尚未清晰的青少年出现了责任感和人生目标的双重缺失,开始走向个人主义和享乐主义。空虚感是实际一种自我表达的异化行为,根本上是情感和精神诉求没有正常合理的渠道抒发、退而转向自我麻木,“是比否认更为弥散与强大的防御”[6]。比如1984年“新人类”的登场。所谓新人类是指与传统对外界事物一概漠不关心,只注重个人生活和利益的新一代年轻人。同时,伴随肯定物质欲望社会价值观的确立和消费热潮的助推,青少年为了摆脱这种心理上的饥饿和空虚感,用沉迷追星,网络游戏,漫画等刺激代偿;一些高中女生加入“爱人银行”(一些交友公司收取巨额费用,为缴费男女双方提供介绍交际对象的服务,是“援助交际”的最早记载)等交友公司以换取金钱,追求物欲享乐;更有甚者因追求新鲜刺激而犯罪。自我空虚感泛滥,青少年意图通过各种方式甩掉心理困境,确认自我的存在。
3.孤独感的常态化
“孤独是一种主观自觉与他人或社会隔离与疏远的感觉和体验,而非客观状态”[7],表现为生存空间的封闭化和生存状态的脱社会化,外部环境适应性弱是造成孤独感的因素之一。由于社会人际交往匮乏,长期游离在学校、社会之外,一些青少年逐渐产生对孤独感的适应甚至钝感化,失去学习和生存的嗅觉和动力,彻底变成了“隐蔽青年”。除人际交往之外,青少年因群体欺凌和厌学因素而蛰居在家的情况也较为普遍。20世纪70年代常见的校园欺凌发展到了80年代,已上升为日本严重的社会问题,也成为日本教育危机的导火索之一。日本文部省1986年2月22日发表的调查报告显示,在1985年4月至10月期间,全国各地国立学校中,学生恃强凌弱事件共达15万5千多起[8],平均每个学校发生3.6起。教育沦为“经济工具”的后果就是以牺牲文明为代价的片面式经济增长和一个整体道德水平停滞甚至倒退的社会,这也成为滋养人际冷漠、校园孤立、欺凌行为的温床。此外,“二战”后的日本一直实行“偏差值教育”。为了考上偏差值较高的知名大学,日本大部分青少年从很小就被一路卷入“升学考试战争”之中。“共通一次”(大学入学中心考试)考试的实行,使得升学竞争白热化,日本超过半数家庭都选择了参加以升学指导为目标的课外“学习塾”,除了正常的校内学习,课下铺天盖地的补习也如火如荼地进行。青少年期是个体生理和心理发展的过渡期、多种矛盾交织容易产生心理冲突和不平衡,冷漠的校园人际、重智轻德的教育,激烈学业竞争加剧青少年的心理压力和心理失衡,他们恐惧社交、不登校,自我隔绝,退到孤独的岛屿,漠然地生活。
二、以培养自我教育能力为本的干预措施
为应对政治经济的新发展带来的挑战、改变教育脱离社会文明服务和人文关怀的状况及产生的种种弊端,日本国家临时教育审议会提出《关于教育改革》的四次咨询报告。“这次教育改革最重要的任务,是克服迄今为止我国教育根深蒂固的弊端——划一性、刻板性和封闭性,确立维护个人尊严、尊重个性、强调自由、自律和自我负责的原则。”[9]“强化道德意识和原则、个性教育、重视自我教育能力的培养和尊重传统文化的培养”成为此次改革的目标理念和总体方针,日本学校也纷纷开展人文和与个性兼备的多种路径的改革措施,加强了学校、社会和家庭共同参与教育,以期挖掘青少年的内部自救力和自我教育能力,提高整体道德素质,塑造青少年的完整的心灵,提高心理健康水平。
(一)体验式学习
20世纪80年代起,日本文部省极力倡导“体验学习”。体验学习活动通过青少年亲自参与自然、参与社会生活来树立服务他人、奉献社会的意识,养成脚踏实地、勤劳的品质。主要内容包括:社会志愿者活动、自然、文艺、劳动及职场等丰富多彩的体验学习活动,主要分为生活体验、自然体验、情感体验三类,如1984年日本文部省正式启动的自然教室活动。学校每学期组织学生“在自然环境中过一段规律的住宿生活”[10],通常是一周。当年全国中小学有1232所参与,共计243.1万人,自然教室活动成为中学实践课的一环;野外教育设施也随之完善起来,这些体验使青少年得以走出漫画和网络构造的“虚拟空间”,独立生活,感受自己的亲身劳动带来的充实感,增加自信心,用脚踏实地的努力消灭精神空落感和孤独感。亲近土地,亲近自然,使学生心境开阔,积极向上;同时,协同实践能够促进同级生之间人际交往,培养友谊,消除冷漠和疏远。
(二)特别活动教育
日本特别活动教育是在一种在隐性规范和自由宽松的环境中展示和表现自我的教育途径,对课堂教育有补充和夯实的功能,一直以来是开展道德教育的一大特色,培养个性全面的人的重要手段。此次改革中,在各科学科内容和教学时长削减的改革潮流中特别活动教育的时长却逆势而增,1987年临审局明确提出“进一步充实特别活动”,尤其是“集体宿营、服务和劳动生产活动”的指示建议。据此,日本小学、初中、高中等各级学校的例行活动中明确规定了活动以集体为单位,年级或校级规模程度展开的原则,旨在使青少年融入集体生活,增强对祖国、民族和集体的荣誉感和自豪感,抵制西方个人主义和自我利己思想的侵蚀,培养青少年积极的心理倾向,秩序感和自我管理能力。同时,参与服务和劳动生产活动,能够磨炼青少年的意志品格,增强其心理承受力和社会适应性;珍惜爱惜别人的劳动成果,增强实践能力,填补内心空虚感,减少思想迷茫。种类丰富、各式各样的特别活动还能形成浓厚的校园互动氛围,增进社交,冲破孤独闭锁的阴霾扩大青少年的人际交往圈子,发现同好促进交流和个性发展,充实课余时间,重塑自信,并促使其寻找并形成正确的人生规划和职业方向,完善自我。
(三)家校联合
日本临时教育委员会在1986年《关于教育改革的第二次咨询报告》中指出,“要促进学校、家庭、社会的有机结合,丰富儿童的心灵”。随后几年各都道府县陆续跟进,扩大宣传教育范围,配合学校做好教育管理和监督工作,形成了浓厚的社区育人助人氛围。
1987年日本临教审的第四次咨询报告中明确了“开放学校”的概念,提出“摸索在管理方面如何听取家庭和社区的意见,探讨与社区的联合方式”。[11]比较典型的一个社会参与学校教育的团体就是日本的PTA(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家长教师协会,“二战”后由美国引入日本,宗旨是保障学生健康成长,支援学校教育。20世纪80年代开始,随着青少年的问题行为蔓延和家长参与学校教育意识的觉醒,日本PTA迅速发展,并积极组织推进心理健康方面的活动。不仅动员定期开展青少年心理和三观专题讲座,加强心理健康宣传教育,还开展丰富的体验实践活动,营造积极的社会氛围加深家长对教育的认识,呼吁家长关注青少年心理动态,尊重青少年的自由选择和个性发挥,构建和谐温馨的亲子关系。最后,积极配合学校和家长进行青少年的心理状况调查和更新工作、并制定改善计划。
三、“他者镜像”日本教育干预的启示
“他者镜像”意为对照镜中人的映像进行自我认知,确立自我意识。“他者镜像”可以引申为以彼之镜,对照己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启迪寓意。
在我国经济由高速发展转入中高速、稳步发展的今天,外部环境日益复杂与多变,国内教育改革也如火如荼地进行。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引领的新时代已经到来,健康向上的心理基础是青少年适应竞争、迎接挑战的支撑。我国青少年目前存在的一些心理困境及不良行为表现与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青少年有相似之处。究其根源,这些“心灵上的困顿”不是源自应试的压力和管理主义教育的严苛,亦非当代教育与时代的不相一致,而是这些因素叠加的总和;是在我国城市化不停向前、信息化高速发展、消费享乐主义的催化作用下,学业竞争或僵化管理等外界压力超越了青少年的心理临界点,而心理疏导帮扶或自我管理教育的托手没有及时到位而产生的一种失衡和无序状态。为此,重新确定合理的指向、相互协调的规范是宏观而必要的,但解决青少年心理困境的根本所在还需唤醒青少年内部自愈力。以道德教育带动自我成长和教育是核心。此外,教育干预绝不仅是学校一腔孤力的拉引,而是社会、家庭及学校协作共促的结果。最后,社会生活多样化的今天,教育干预手段和方式也应不拘泥于随堂教学和校园内时间,科学丰富、恰当开放、具有可操作性的实践和体验教育更加符合教育发展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