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接受美学的读者性质
2020-11-30于婕
于 婕
(天津大学外国语言与文学学院 天津 300350)
接受美学的读者认识问题是接受美学后续问题中的攻坚课题,围绕读者认识,纷纷产生隐含读者、有知识读者、标准读者等认识思想。如何认识接受美学的读者思想,依然是有待澄清的问题,本文深入辨析以往有代表性的读者认识观念,并在此基础上结合接受美学的理论宗旨及后现代社会历史背景,揭示接受美学读者性质的合理内涵——多元读者性质。
一、读者认识的诸种观念
在接受美学的理论体系中,“读者”这个概念曾被反复诠释,诸如“真实的读者”“虚构的读者”“想象的读者”“冒牌的读者”“理想的读者”“有知识的读者”“叙述的读者”“积极的读者”“被动的读者”……[1]包括后来伊瑟尔提出的“隐含的读者”(implied reader)概念,可谓“百家争鸣”。这些概念都曾对“读者”的性质提出了独到的见解,并从某些特定的角度加以定义。具体分析历史上已有的“读者”概念,找到这些概念的不完善之处,才能为重新研究“读者”性质问题奠定基础。
(一)隐含的读者
“隐含的读者”(implied reader)是伊瑟尔提出的概念,“所谓隐含的读者是相对于现实读者而言的,是作家本人设定的,能够对自己的文本感兴趣并能为之打动的读者。”[2]“隐含的读者”可以看作完全按文本的召唤结构去阅读的读者,作品在作家创作完成后,隐含的读者也随之确立,这说明这类读者是作家在创作过程中设想出来的,在他作品问世之后能完全理解他创作意图的读者。如果把文本当作一个商品的话,作家就是商品生产者,读者就是这个商品的目标消费者,读者阅读作品获取内涵,就要沿着作家这个生产者设定好的指引去发现。朱立元先生在其《接受美学导论》中提出的“潜在的读者”概念也与之类似,这两个概念不过是逻辑顺序的倒置,“隐含的读者”是作家自己设定的某种读者,“潜在的读者”是作家根据某种读者的设定。
“隐含的读者”强调作家创作的作品与作家设定的读者间的联系。读者不是一个孤立存在的环节。作家创作是倾注主体创作意图的,这种意图总是不自觉地受个体生活阅历、理解能力及其审美习惯、阅读趣味的影响。作家为自己作品预设的读者也许会按照作家的预设意图去阅读作品,但并非所有读者都能如此;因为每个读者都有主体意识,不同读者对同一文本会有不同的理解。每一个读者都可以阅读自己想阅读的文本,在这个概念下,那些不符合作者最初设定意图的读者就好像失去了阅读的权利。
从某种意义上讲,“隐含的读者”更像是“隐在的作者”。也就是说,作者完全按照自己对读者的期待视野创作,假设读者都按照自己的期待视野去阅读、理解、阐释文本,这样的“读者”是一种只存在于理想中的“超验”读者,他们可以读懂作家创作文本时一切潜在的意义可能性,能正确填补文本中所有意义的空白与不确定性;而现实中的读者不可能做到。
(二)有知识的读者
美国读者反应批评代表、理论家费什也是读者理论的代表人物,他提出了“有知识的读者”的概念。他在《文学在读者中:感受文体学》一文中具体规定了“有知识的读者”的条件:(1)能够熟练地讲写作品本文的那种语言。(2)一个成熟的听者必须具备“在其理解过程中所必需的语义知识”,搭配的可能性、成语、专业及其他方言行话之类的知识(亦即作为适用语言的人和作为语言的理解者所具有的经验)。(3)文学能力。在阅读时,读者要尽力调动自己的知识储备,使自己能正确理解所阅读的作品,同时要克服个体差异性,最大可能地与“有知识的读者”这一特殊个体保持高度一致性。这里又涉及费什读者反应批评理论中的另一概念——阐释团体。不同阐释团体的阐释方法不同,这使他们对同一文本的理解也各不相同,但团体内部有相同的理解。这个理解的提出者就是“有知识读者”,即各阐释团体中最具标志性和领导力的理想化读者,更明确地讲就是那些具有很高文学能力的文论家、批评家。
费什“有知识的读者”概念对提高个体读者自身理解力和修养水平有客观的积极作用,有利于读者更深入地理解文本,探索价值。但他的“读者”概念也是一种理想读者。读者是千差万别的,其实际能力水平、知识储备是参差不齐的,并不是所有读者都能具备熟练的语言能力和语义知识。在“有知识的读者”概念中,读者阅读能力的欠缺恰恰就是读者多元性质的体现。
二、接受美学读者的多元性质
接受理论所探讨的读者不是一个抽象概括的整体概念,而是实际存在的独立个体,这体现了接受美学理论一贯坚持的人本主义思想原则。读者基于自己的阅读期待或是阅读兴趣,去选择文本进行阅读,由此生发的理解是穿插着自我的想象的。这种自主选择和自由想象因人而异、各不相同;但以往出现的各种读者类型都对此加了些条条框框,进而陷入“精英读者”的死胡同,使读者变成“超验的”“理想中”的读者。可真正的读者并非如此,他们是多元性质的,身份不一、审美不同、有着鲜明的个体性。
(一)多元性是身份的多元
研究读者真正的性质,就要跳出“精英读者”的局限,把目光投向普通的读者大众。真正的读者是每一个普通个体,他们都具有天赋的话语权和再创造能力,尽管有时他们的创造能力不能得到全面的展现,但个体之间的差异是时刻都能被体现的。在众多差异中,身份的差异最明显,具体表现在多个方面。
1.生理层面的差异
普通读者各不相同,首先体现在年龄差异上。这也与姚斯 “期待视野”概念有关,这正是读者主体多元性的发挥。不同年龄段的读者,其阅读选择和阅读感受必定不同;其次体现在性别差异上。男女性别的碰撞,创造出武侠与言情,豪情与浪漫,粗犷与细腻的对立。在传统的男性社会中,女性人物形象往往带着男性主体的自我臆想。随着时代的发展,女性自身受教育水平、文学知识、学习能力不断提高,女性读者在阅读群体中的占比越来越大,女性的审美意识日益增强,女性文学摆脱男性话语权、走向真正的女性审美期待道路的诉求也日益增长,女性主义研究视角便也得到蓬勃发展;因此,读者性别不同导致阅读理解的不同。
2.社会位置的差异
读者是社会中的个体,各有自己的社会位置,不同位置有不同的选择和阅读的需求,需求的不同决定着读者阅读理解的差异。阅读有出于审美的需要,还有来自娱乐的需要,有对新知识的渴求,还有对他人技巧的借鉴与模仿……这些都是读者不同的着眼点和选择范围。以《红楼梦》为例,“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3]。个体并不只拥有某一特定的社会位置,每个人的社会角色都会发生转化,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中,读者的阅读和理解也会发生变化,读者也就更具多元性。
3.文化修养的差异
从费什“有知识的读者”概念可以看到,“精英读者”诸种概念共同的缺陷就是过于要求读者的知识文化修养,似乎只有很高文化层次的读者才能阐释文本,才有资格阐释作者意图。因此,肯定读者的多元就要正确认识读者文化修养的多层次性,这也就意味着读者不一定有极丰富的知识储备和极高的文化涵养,每一个文化层次的读者都可以自由阅读、自由阐释,层次较高的学者、批评家可以,层次较低的普通读者也可以。文化修养诸如识字、断句等问题可能会阻碍读者阅读的过程,但并不能阻碍读者理解文本、阐释文本的主观感受。文学修养的高低会对读者先在的阅读期待产生影响,但并不会对读者的阅读理解产生影响;因为读者的期待视野总是处于不停地修正、改变之中。读者的先在经验是由新的文本召唤出来的,并在阅读过程中被不断更正,从而构成新的审美语境经验。相对于文化修养层次较高的读者,文学修养较低的读者对自己期待视野的调整改变可能更迟缓,因此他们更易接受通俗文学或娱乐文学,但绝不能因此而否定这类读者阅读文本、理解意义的能力。尊重文学修养层面的差异,才能更好地理解读者的阅读阐释活动的多样性。读者都有属于自己的理解,文学文本的意义才会产生,只停留在批评家桌案上的文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品。
(二)多元性是审美的多元
文学史就是读者与作品对话的过程,新的作品在提出问题与回答问题的过程中不断生成,读者的期待视野也会随之被打破,进而发生变化,使同一历史横截面上曾被忽略的其他作家作品有了被发现的可能。这种文学史的发展演进模式与读者的审美变化有关,社会文化环境的变化导致新的审美视界产生,读者的审美理解会发展变化,整个文学史认识也会发展。但对于经典作品而言,旧的审美情趣在后代仍会有艺术魅力,一代又一代的读者都会被其打动,读者并不会收回对先前成功作品的赞美。
“文学作品也不是一个单元的价值载体,而是一个负载着以艺术(审美)为中心的多元价值的复合系统”[4];读者在阅读这种多元价值、多元审美复合体的文本时,必然会产生多元的理解,这其中也包括读者审美倾向的多元性。不同时代的读者会与同一作品发生全然不同的对话关系,处于不同时期的读者有着各异的审美视角与需求;因此,读者的审美多元性首先体现在时代的差异性。在接受美学理论中,读者不是消极、被动地接受作家创作的文本意图,而是积极实现文本价值的主体,他们自觉主动地参与作品审美的创造与意义价值的发掘,每一个读者都拥有对文本进行再创造的权利,这种再创造具有鲜明的个体性,而这种个体性又是基于不同读者的不同审美经验产生的。不管人们的脾气禀性、兴趣爱好有多大差异,只要具有相同的审美视野就会有相同的价值观,就能形成共同的行动方向,便同属于一个“审美理念”;反之,就会有多种“审美理念”。因此,读者审美的多元性又体现在个体的独特性上。
读者审美的多元性意味着必须尊重多样的审美认识、审美态度、审美经验,肯定时代、个体、想象等因素造成的差异,让读者不受限制地自由阅读、自由阐释,为多元理解提供存在的空间,最终为读者创造更包容的审美参与领域。
三、结语
后现代主义文学思潮中的现代阐释学重视阐释者的历史条件、时代特征、审美需要的差异,阐释者对文本的理解总是在更新的观点,是本文引入后现代主义理论的核心切入点;但对于其他诸如反对文艺审美性等观点本文是不予采纳的,因为重新定义读者性质问题的最终还是为解决接受美学中读者如何完成沟通审美与历史的任务问题。“多元读者”尊重个体阐释的差异就是在尊重时代背景、审美需要的差异。将审美经验放在“历史—社会”的条件下去考察的前提,就是变换着的时代和读者群体,要想完成这个理论赋予的沟通任务,就必须允许读者的变化,允许读者不按照作者最初的意图阅读,不按照文本的永恒价值阐释。让不同时代、不同背景的读者阐释。本文为接受美学理论中的“读者性质”问题提供新思路,打破以往文论家为这个概念设定的种种框架,反对把读者性质问题窄化,打破只有特定文化与知识背景下的“精英”才具有阐释与接受文本的权利的固有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