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大分裂大融合中的传承与创新:三国两晋南北朝兵学发展述论*

2020-11-29

军事历史 2020年2期
关键词:统一战争

三国两晋南北朝上承秦汉,下接隋唐,前后历时400年。这一时期大致可分为三个历史阶段:一是汉献帝永汉元年(189年)至晋武帝太康元年(280年),为魏蜀吴三国的酝酿、对峙和结束期;二是泰始元年(265年)晋武帝司马炎篡魏自立至元熙二年(420年)晋恭帝司马德文禅位,为两晋时期,西晋实现了短暂的全国统一,而后分裂为江南的东晋和北方的五胡十六国;三是永初元年(420年)宋武帝刘裕代晋自立至开皇九年(589年)隋文帝杨坚灭陈,为南北朝大分裂时期。政治上的长期分裂、经济上的传统重心南移、军事地理上的区域对抗和南北对抗,以及周边民族持续内迁,使这一时期呈现国家大分裂、制度和社会大转型、南北经济发展趋于平衡,以及民族间的竞争和融合加剧等多种变化,也为中国古代兵学的传承与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一、发展大势

作为中国古代兵学的有机组成部分,三国两晋南北朝兵学既延续了先秦两汉兵学的发展脉络,又有其自身的发展特色。这与当时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面貌,尤其是战争实践,有着密切的关联。

(一)大一统帝国崩溃下割据战争长期化。东汉末年,中央王朝式微,黄巾大起义成为打破秦汉以来大一统局面的导火索,引发了中原地区的群雄割据、军阀混战,由此形成了长达数百年的大分裂局面。魏文帝黄初元年(220年)曹丕废汉献帝自立,随后魏蜀吴三国鼎立之局形成。西晋在成功伐吴后,维持了30 多年的全国大统一。建兴四年(316年),匈奴贵族刘曜攻陷长安,西晋灭亡。翌年,督军江南的宗室司马睿在建康重建政权,是为东晋。东晋政权建立后,仅能维持偏安江南的局面,于是北方大乱。同期的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周边民族趁机踏入中原腹地,渐成五胡十六国之乱局,前后混战长达130 余年。东晋灭亡后,南方经历了宋、齐、梁、陈四代更迭,均为短命政权。北方则由北魏完成了统一,后又分裂为东魏和西魏,东魏被高氏的北齐取代,西魏则为宇文氏的北周取代。最终北周灭北齐重新统一北方,为隋的统一奠定了基础。概言之,从公元189年董卓作乱到公元589年隋朝统一的400年时间里,统一政权存在的时间不过30 多年,而国家分裂的时间前后长达300 多年。诚如钱穆先生所言,与秦、汉时期“以中央统一为常态,以分裂格局为变态”相反,三国两晋南北朝是“以中央统一为变态,而以分裂割据为常态”①钱穆:《国史大纲》(上),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214 页。。在这样一个长期分裂的时代,割据战争自然成为当时政治生活的主流。

(二)北方长期战乱影响下中国传统政治经济重心南移。长期战乱导致的结果是人口流离失所,土地大量荒芜,生产力遭到极大破坏。三国时期,中原已经户口锐减,千里荒芜。“自遭荒乱,率乏粮谷。诸军并起,无终岁之计,饥则寇略,饱则弃余,……民人相食,州里萧条。”②陈寿:《三国志》卷1《魏书·武帝纪》注引《魏书》,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699 页。西晋虽实现了全国的短暂统一,但政局并不稳定。“晋武帝既废州郡兵制于前,八王之乱继其后,于是中枢失御,州郡又无控制之力,因而各地豪强,异族雄杰,皆乘时崛起,据地自雄。”③台湾三军大学:《中国历代战争史》第5 册《两晋》,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年,第6 页。西晋灭亡后,北方处于五胡十六国混战阶段,而同期东晋的南方政权则相对稳定。为躲避北方战乱,大批中原人士南下,形成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北民南迁潮。“俄而洛京倾覆,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④房玄龄等:《晋书》卷65《王导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746 页。其中,黄河中下游的汉人多迁居江、淮之间或长江以南,黄河上游的汉人多避难汉水以南和巴蜀诸地。北民的生产技术和辛勤劳作加速了南方的大开发,北富南贫的经济地理格局渐趋改变。在此影响下,黄河流域的传统政治经济重心地位逐步被打破,江南和四川几可与其鼎足,渐趋形成了三个区域性中心的发展态势,也使军事上南北分裂和区域割据能够得以维持。

(三)战争发展演变为南北长期对峙。这一时期的战争基本呈地方豪强的割据兼并、统治集团的内部争夺、少数民族政权间的混战、北方的区域统一到南北对峙的发展脉络。东汉末年的地方割据和豪强兼并,最后形成三国鼎立局面;“两晋战争,多属内战,其间只有桓温、刘裕北伐,始为较具规模之对外作战。”⑤台湾三军大学:《中国历代战争史》第5 册《两晋》,第31 页。西晋“八王之乱”后,国家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北方各少数民族乘机建立各自的割据政权并互相攻讦,他们之间的混战局面成为当时的常态。演变的结果,即北方的区域统一战争渐成主流,先后有匈奴族刘渊统一黄河流域的战争,羯族石勒统一中原的战争,以及氐族苻坚和鲜卑族拓跋焘统一北方的战争。到了北周宇文邕灭北齐统一北方,才为后来隋的大一统奠定了基础。在北方割据混战的同时,南北战争也一直在进行。石勒统一黄河流域虽然时间不长,仍然发动南征,与在南方重建的东晋政权争夺江南。石勒的后赵灭亡后,桓温则乘北方分裂先后三次北伐,长达15年。前秦统一北方后,立即南下发起统一全国的战争。淝水之战后,东晋也乘北方再次分裂进行北伐,持续了17年,先后击灭山东的南燕和关中的后秦,恢复了黄河以南地区。北魏统一北方后,历史进入南北朝时期,南北战争成为主线,北方的拓跋焘几度南征,而南方的宋、齐、梁、陈也数次北伐。这一时期,南北战争一般以黄淮平原为主战场,以淮河到秦岭一线为对抗线,且随双方力量此消彼长而在长江、淮河之间有一定幅度的伸缩。

(四)长期的杂糅和战争推动了民族间的不断融合。对于中华文明的历史传承和发展而言,各少数民族与汉族相互间的竞争与互动是一股重要的推动力量,而三国两晋南北朝是这种竞争与互动的剧烈期。秦汉以前,战争主要在汉民族间进行,以黄河以北为界、函谷关为中心呈东西对立的格局。少数民族偏居四周塞外,对中央政权的威胁并未触及根本,也不具有持续性。东汉末年,边疆少数民族开始大规模内迁。“下迄晋初,不惟塞下诸郡尽为戎居,即关、陇、汾、晋亦多胡踪。”①念海:《史念海全集》卷1,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85 页。内迁的少数民族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或被胁迫,或主动参与到割据战争中来。西晋爆发“八王之乱”后,一些少数民族趁机建立各自的政权。由此,产生了两个方面的深远影响。一是汉族政权与各少数民族政权,以及各少数民族政权间的战争非常激烈,在农耕文明与草原部落文明间的碰撞与交锋中,产生了巨大的张力;二是在这种张力的影响下,在长期的接触与杂糅互动中,少数民族的汉化与汉族的胡化同时进行,以前者为主流。这在为传统的兵学思想注入新生机的同时,更是不断夯实了民族融合的政治基础、社会基础和文化基础。

二、重大成就

这一历史时期的兵学聚焦“大一统”的目标和理念,在兵权的制度设计、军队建设思想和谋略思想、军事制度和战术创新,以及统一战争的战略指导等方面,都有较大成就。

(一)聚焦“大一统”原则推动集中兵权的制度设计。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遭到极大破坏,中央对地方,皇权对兵权的控制减弱,是造成这一历史时期政局动荡、战争频仍的主要原因。为从制度上加强兵权控制,消除威胁,统治者们围绕“大一统”原则的制度设计,从四个方面加强对兵权的控制。一是分权,通过分割军权来加强皇权。曹丕代汉后,将兵权分解为决策权、管理权和指挥权。其中,尚书省和中书省作为中央政务的总机构,协助皇帝决策,确保皇帝对所有军事事务的最高裁决权。设置最高武官太尉、大司马、大将军,以太尉主持全国日常军事,大司马、大将军掌征伐。晋武帝司马炎代魏立晋后,在中央另设尚书省作为行政中枢,协助皇帝处理军政事务。灭吴统一全国后,西晋在尚书省六曹尚书中设置五兵尚书一职,主管全国军事。此后直到东晋,五兵尚书历时相沿。南朝主要有中军和尚书省两大系统。中军的主力为六军(领军、护军、左卫、右卫、骁骑和游击),此外还包括四军、三将、五校尉和两将军。尚书省作为中枢行政机关,下设六曹八座分掌朝政。遇有战事,由皇帝下诏,尚书下符,调遣指挥全国军队。总体上看,南朝各代加强对军权集中控制的同时,也使得指挥系统过于复杂,比较混乱,“给出征将帅的临阵指挥带来很大的牵制和不利,影响了南朝的一些战事的结局”②朱大渭、张文强:《两晋南北朝军事史》,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259 页。。二是分级,实行最高统帅、战略区都督、地方州郡军政长官的三级体制。都督制创立于三国时期,主要是在全国各地划分辖区,指定主将统一负责辖区军务。都督作为辖区主将,对辖区军队有统一指挥权。西晋灭吴后,将都督制推行到江南。东晋时,都督、刺史又开始兼民政,集地方行政、军事大权于一身,出现了刺史领兵制。两晋的地方州郡,设有州郡兵,因此州郡行政系统也是一级军事机构。不过,州郡兵数量少,州郡行政系统地位也远低于都督府。三是分兵,实行武装力量构成上的中、外军制度。从三国开始,逐渐改变了两汉时中央军、地方军和边防军三位一体的体制,确立了中央军(包括中军、外军)和州郡兵的新体制。中央军作为优先发展对象,精锐的军队皆归中央军管辖和调度,以此保证政权的稳定。中央军之外的州郡地方兵,则只负责地方治安。西晋的中军作为中央直属部队,分为驻扎于京城之内的宿卫军和周围拱卫京城的牙门军。外军是驻扎在京城之外重要地区的部队,也属主力部队,受中央直接领导指挥。同期,十六国和北朝各少数民族政权实行胡汉分将、分兵的制度。四是监督,即监军制度的初步确立。为加强对在外将领的控制,三国时向军队委派监军的记载不在少数。如辛毗曾秉魏明帝之命“持节”节度司马懿的部队,“六军皆肃,准毗节度,莫敢犯违”③陈寿:《三国志》卷25《魏书·辛毗传》,第699 页。。两晋南北朝时期,由皇帝委派亲信大臣到军中进行监控的做法依旧十分普遍。但这时候的监军尚无明确的定制,也无固定的员额,通常是临时因事而设,并没有固定化和制度化。

(二)适应战争长期化的军队建设思想。一是持续进行兵制改革。东汉末年,战乱使社会经济遭到极大破坏,传统以地域为基础的征兵制难以为继。到了三国时,“郡县人大批流亡,户口紊乱,大量失业到都市去,正是募兵之良机”①劳榦:《魏晋南北朝简史》,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166 页。,因此广泛实行募兵制。三国后期,更是发展演变为世兵制,并为两晋政权所沿用,这种变化是为了适应长期战争需要而进行的重大改革。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军队构成,是由本族为主体并吸纳其他民族,实行的是部落兵制,结果就是胡汉分离、兵民分离,兵用于战事,民从事耕桑。北魏统一北方后逐渐汉化,其兵役制度也相应发生变革。特别是到了西魏,宇文泰为了与兵力占优的高欢对抗,改行少数民族部落制的方法组织军队,是为府兵制。到了北周武帝时,为扩大兵源,增加了汉人从军的数量,由此开始向普遍征兵制的方向过渡,这就和唐代很相近了。二是注重训练演习。曹魏沿用古代农闲讲武制度,定期检阅军队训练。建安二十一年(216年)冬和建安二十三年(218年)秋,曹操先后两次检阅军队。此后新君即位,大都举行军队检阅。蜀国也有严格的讲武制度。“三年春,亮率众南征,其秋悉平。军资所处,国以富饶,乃治戎讲武,以俟大举”②陈寿:《三国志》卷35《蜀书·诸葛亮传》,第919 页。,第一次北伐失败后更是“厉兵讲武,以为后图,戎士简练,民忘其败矣”③陈寿:《三国志》卷35《蜀书·诸葛亮传》注引《汉晋春秋》,第923 页。。同期的东吴,也实行检阅制度。三是加强优势兵种建设。北方政权将骑兵建设作为重点,当志在统一南方时,则加强水军建设。南方政权以水军建设为重点以抵御北方,当其志在恢复中原时,也加强骑兵建设。

(三)大战略与军事谋略思想交相辉映。在三足鼎立、多极角逐、南北对峙等复杂的战略环境中,各统治集团为生存和发展计,争相竞智逐谋、纵横捭阖,涌现出一大批以诸葛亮和羊祜为代表的战略家和谋略家,产生了《隆中对》《平吴疏》等战略经典,使这一时期成为春秋战国后中国传统谋略思想发展的第二个高峰期。《隆中对》是诸葛亮为刘备集团求生存、谋发展、取天下和致统一的系统战略方案,既具全局观念,又具前瞻意识。一方面提出了“跨有荆益”“两路出兵”的“三分割据纡筹策”,以最终实现国家的统一;另一方面在具体谋划上,利用“天下思汉”的普遍心理,凭借刘备身为“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的优越背景,争取政治上的主动;推行“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④陈寿:《三国志》卷35《蜀书·诸葛亮传》,第913 页。的方针,为自己争取安定的战略后方和盟友。西晋初年,朝廷内部在统一战争问题上分歧严重,羊祜上《平吴疏》,通过对晋吴双方的经济、政治、军事等全面对比分析,系统论证西晋统一全国的必然趋势,体现了统筹全局、先算后胜的传统谋略思想特色。首先在战略判断上,羊祜将起兵灭吴,结束南北分裂达于一统,归于合于天意人心的正义之举,强调“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成”⑤房玄龄等:《晋书》卷34《羊祜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1018 页。,天下一统乃是理有固宜,势所必然;其次在战略谋划上,羊祜全面分析了双方的战略态势,阐明晋军灭吴的时机业已成熟,夺取统一战争的胜利具有极大可能;最后在战略指导上,羊祜在《平吴疏》中拟定了具体的作战部署,提出要多路进兵,水陆俱下,即从长江上、中、下游同时发起进攻。

(四)作战样式的丰富与战术创新。这一时期的主要兵种仍然是陆军和水师。陆军在数量上占有最大比重,但以骑兵最具战斗力,因而成为陆军主力部队,水师则为南方政权所倚重和极力发展。与兵种建设相适应,作战样式不断丰富。一是重甲骑兵驰骋中原。自三国起,骑兵的作战地域主要转移到北方内地,战场出现了重装甲骑兵,它的最大特点是具有较强的防护力和集团冲击力,在对没有厚重装甲的轻骑或步兵作正面突击时,优势非常明显。二是集团方阵战术的发展。军阵的基本形式普遍采用“八阵”,其为“五军阵”的变体,即四正四奇八阵合成的集团大方阵,兼具机动性和攻击能力。阵内诸兵种——步、骑、车兵的配置更趋合理,更能发挥整体攻防、协同作战的威力。三是水战地位的提高。南北统一战争的发动者普遍把建造战船,建设水军,提高江河作战能力作为军事准备的首要任务。这无疑大大提高了水军在整个军队中的地位,在实施横渡江河的战略作战时,水军的强弱已成为战争胜败的关键因素。四是火攻发展为一种战役性作战手段。赤壁之战和猇亭之战中都是火攻应用上的杰作。

(五)统一战争的战略指导日益成熟。在缤纷复杂的区域统一和南北统一战争中,这一时期的战略指导思想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与民族特征。其中南方以水战思想为主,辅以城战理论,而北方则以骑战思想见长。南方政权所在地域河湖纵横,水战作为重要的作战方式,直接促成了水战思想的迅速发展。大致而言,南方的战略指导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一是充分发挥水战优势。赤壁之战前夕,吴将周瑜对战胜曹操优势兵力信心百倍,原因就在于水战为南方作战的主要样式,而曹军恰恰在这一点上处于下风,无能为力。东晋时期,南方的战略指导者更是倡导利用水战之长,增加以弱胜强的信心。“今王士与贼,水陆异势,便习不同。寇若送死,虽开江延敌,以一当千,犹吞之有余,宜诱而致之,以保万全。”①房玄龄等:《晋书》卷77《蔡谟传》,第2037 页。二是诱敌深入。当南北双方相持不下时,要扬长避短,采取诱而致之的战略战术。这实质上是主张将北军放到江淮附近,以便南军依托江淮水系作战。三是控扼上流。南方战争指导者认为,控扼长江上流为江防之重点。如夷陵之战中,吴军主帅陆逊认为夷陵处在荆州之最上流,为东吴之大门,“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②陈寿:《三国志》卷56《吴书·陆逊传》,第1346 页。。故全力死守该地,挫败了刘备重夺荆州的企图。整个六朝沿着这一思路,无不高度重视控扼其上流要地。而北方的战争指导者注重发挥骑战优势,在与南军对抗中力主骑战,力避水战与城战,往往会引诱南军深入北方腹地,待其脱离水道依托后再发挥骑兵优势,展开大范围反击,由此北方战争指导逐渐形成了系统的骑战思想。“南船北马”的作战指导原则,是当时战争实践的产物,对后世的统一战争提供了战略指导和借鉴。

三、基本特征

除西晋实现了30 多年(280—316年)的短暂统一外,这一历史时期的战乱,持续时间长,卷入势力多,政权更迭频繁。严酷复杂的军事斗争环境,激发了军事谋略思想的兴盛及技术装备的革新,作战的地域特征日益明显,民族间在军事竞争和对抗中相互借鉴,显示出独具特色的时代特征。

(一)军事谋略思想大放异彩。国家分裂,多极并存,各方势力斗智斗勇、纵横捭阖,该时期堪称“军事教科书的时代”。三国鼎立战争、西晋统一战争、十六国更替战争、南北朝对峙战争,在战争指导和战略筹划方面均在战争史上具有经典意义,而一些重大战役如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吴袭江陵之战、猇亭之战、诸葛亮北伐和晋灭吴之战等,都体现了很高的谋略水平。战略格局的复杂演化、南北战争的特点变化,为时人提供了战略谋划的舞台,涌现出了诸葛亮、羊祜、王猛等一批战略家和军事思想家,产生了诸葛亮的《隆中对》《出师表》和王猛临终遗言等战略经典篇章和论断。

(二)技术装备上不断革新。与战争发展相适应,此一时期的武器装备也有新的进步,杂炼生鍒灌钢工艺的发明,使钢铁兵器的大量生产和应用成为可能,兵器的形制得到进一步改进,杀伤力也有较大增强。防护装备较前代更为完备,明光铠等铠甲被普遍采用,并逐渐规范化。装甲骑具的完善,特别是马镫的使用,使北方骑兵作战能力提高到一个新阶段。水军得到迅速发展,在江汉、江淮流域的作战中扮演主要角色,与当时战船种类齐全、功能多样、实战能力提高的情况相关。这一时期的战舰既有载重量大和船身高的楼船,以及载重量较大和冲击力强的艨冲大舰,也有灵活轻便的各类快船小舰,它们在水战中相互配合,形成了水战船舰结构的完整体系。在攻守战具方面,一些新的攻坚与防御器械相继发明,种类和性能较前代均有较大进步。

(三)战争的地域性特征日益明显。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战争的地域特征十分显著。战场由秦汉时期的黄河以北为主开始逐步向淮河、长江流域拓展,地理条件的变化对战争方式和兵种建设产生深远影响。早期的战争主要在黄河流域进行,平坦开阔的地形利于快速机动和冲击突破。此后车兵趋于式微,骑兵则成为战场第一主力。而随着战场由黄河向江淮一线南伸,水军在战争中地位越来越重要,在几次南北统一战争中,水战都起到决定性作用。淝水之战中,擅长骑战的前秦军队,在北方所向无敌,但到了南方水泽地区则难逞其长,无法抵御南方水师精锐。同时,因地因敌发展和使用各兵种,并注重陆上和水上、骑兵和步兵车兵的联合编组,成为后期战争的一个突出特征。如刘裕讨伐南燕的战争中,使用水道运输、步骑车编组联合方阵。晋武帝平吴之战中,利用长江水道,多路并举,水陆俱下,是该时期多兵种联合作战的典范。

(四)传统兵学在胡汉间的军事竞争与融合中不断丰富。在这一时期的战争中,民族战争占有很大比重,自西晋政权为匈奴刘渊所灭后,北方先后存续的十六个少数民族政权除相互攻伐外,也与南方的东晋政权多有战争,如前秦苻坚统一北方后的淝水之战,东晋祖逖、桓温的北伐等。南北朝时期,少数民族建立的北方政权与南方的宋、齐、梁、陈之间同样战争不断。这一时期的战争虽然较为残酷血腥,但客观上有利于消除民族畛域,推动民族大融合的发展,促成了统一帝国隋唐的出现。同时,频繁的民族战争,为各少数民族检验和发展其军事思想和战略战术提供了实践沃土,战争也逼迫少数民族主动或被动地逾越“夷夏之别”的藩篱,重用有军事和政治经验的汉人谋士,如石勒重用张宾、苻坚重用王猛。在这一过程中,汉族先进军事思想和战略战术不断为少数民族所接受。同时,少数民族“攻城而不有其人,略地而不有其土,翕而云合,忽复星散”①房玄龄等:《晋书》卷104《石勒载记》,第2715 页。的骑战传统和机动战术,也为中国传统兵学注入了新鲜血液。

四、历史地位

历史上四次最重要的统一事件,有两次发生在这一时期,即由三国对峙鼎立走向西晋统一,由东晋十六国到南北朝的长期分裂走向隋统一,而此一期间其他王朝在建立与巩固过程中,大多也经历了曲折与艰巨的统一斗争。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兵学发展史,这一时期占有独特的历史地位。

(一)揭示了中国历代统一战争的基本经验和一般规律。大一统帝国的建立、维持、分裂和重构,一直是中国古代兵学的永恒主题。结束分裂局面,完成统一战争,是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兵学发展的重要推力,也为此后历次统一战争提供了基本经验遵循。一是建立稳固的经济基础。当时的统一战略实施者都把发展社会生产、增强经济实力作为统一战争的基本前提。如始于曹操的屯田制,解决了军粮供给的同时,也夯实了进行长期战争的物质基础。二是争取政治优势和民众支持。魏灭蜀、西晋灭吴前夕,司马昭与晋武帝司马炎均发布诏令晓谕众臣,申明兴师伐敌,瓦解敌方的军心士气,争取敌方民众对统一大业的理解与支持,即所谓“吊民伐罪”“混一天下”。又如西晋发动灭吴之役前夕,重臣羊祜上疏奏请发兵,就正式提出“宜当时定,以一四海”②房玄龄等:《晋书》卷34《羊祜传》,第1018 页。,王濬称东吴主孙皓“荒淫凶逆,荆扬贤愚莫不怨嗟”③房玄龄等:《晋书》卷42《王濬传》,第1208 页。,都是在为统一战争创造政治条件。三是制定具体的统一战争方略。主要表现为根据统一战争的需要,有重点地配置军事资源,发展主力兵种。为适应江淮地区作战的特点,战争指导者普遍把建造战船、建设水师,提高江河作战能力作为军事准备的重点。如西晋王朝为统一全国,针对吴军水师实力较强,凭峙长江天险的实情,大力建设水军;晋武帝采纳羊祜的建议,委任王濬在蜀地修造各类战舰,训练士卒,终于组建起一支强大的水师,在灭吴战争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

(二)军事地理上作战轴线的重大转移。秦汉以前的统一战争,其战略作战的轴线一般均为东西方向,其具体战役行动均环绕这一主轴线进行展开。比如公元前230年开始的秦统一六国的战争,就是从西部发动,首先灭韩、灭魏,完成了东渡黄河的战略展开;然后左翼朝东北方向灭赵、灭燕,右翼则指向东南方的楚国,而后一直向东,达成了统一全国的目标。公元前206年开始的楚汉战争,刘邦首先从巴蜀、汉中进入关中地区,得形胜之利,然后出函谷关,兵锋东指。左翼东渡黄河,沿东北方向实行战略出击;右翼则以秦岭山脉为依托,沿东南方向出武关,最后在河南、山东之间的东西轴线上与楚军决战。④参见蓝永蔚、黄朴民等:《五千年的征战:中国军事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91 页。进入魏晋时期,这种情况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统一战争战略作战的轴线不再以东西方向为主,而是变为南北方向,大多为自北向南的进攻;作战地区也不再集中于黄河流域,而是集中于淮河和长江中、下游地带。这一变化最初开始于三国时期,当曹操完成了对北方地区的统一以后,便开始了横渡长江对南方的征服与统一,于是孙权与刘备联合,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和曹操隔江对峙,著名的赤壁之战就是这样发生的。两晋时期屡次上演的北伐和南征,其战略作战方向,也都是跃马黄淮自北向南,或渡江北上自南向北的进军路线。对于北方游牧民族来说,淮河以南,密集的江河水网减缓了北方铁骑的冲击,南方则可利用江河水道构筑军事据点,控扼主要交通路线。而南方若越过淮河向北深入,且不说缺乏擅长野战的骑兵,首先补给就甚为困难。从这个角度考察,军事地理上以淮河、长江为阻隔的南北作战轴线的形成,对于统一战争的影响和兵学的发展,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三)为南北军事对抗提供了基本思路。这一时期,主要兵种为步兵、骑兵和水军。作为传统兵种,步兵在该时期是主要兵种,人数最多,步兵中弩兵地位突出,成为对付骑兵的主要力量。骑兵是该时期最重要的兵种,而且出现了重甲铁骑。骑兵行动疾速,冲击力强,便于机动,因此在与中原王朝的军事对抗中,游牧民族往往具有较大优势。水军在该时期快速发展,尤其是西晋和南朝水军空前强大,当战场在淮河和长江流域时,水军能够发挥出自身优势,成为决定战争进程和结局的主要兵种。若无强大的水军,北方政权一般很难渡过长江,更谈不上消灭南方政权。同时,北方政权普遍重视骑兵和步兵的建设,且以骑兵为主力,南方政权则普遍重视水军建设。在南北对峙、南方政权以长江为天堑设防的背景下,长江上游的战略地位凸显。“南方的战争指导者认为,控扼长江上游为江防之重点”①黄朴民:《魏晋南北朝军事学杂识》,《北方论丛》2009年第3 期,第97 页。,对于荆州、夷陵这些长江中游要点的防守,历来为东吴政权所重视。同样,北军南伐,也同样以上游水道为进攻锁钥。晋武帝灭蜀后,占据了长江上游,立即命益州刺史王濬在长江上游地带修治战船,训练水师。7年后,“濬自发蜀,兵不血刃,攻无坚城,夏口、武昌,无相支抗。于是顺流鼓棹,径造三山”②房玄龄等:《晋书》卷42《王濬传》,第1209 页。。依托军事地理形势的“控扼上流”的作战指导,也为后世的政治家和军事战略家所重视。

(四)引导兵学回归实用化的研究导向。应群雄竞立的政治环境和争霸战争的现实需要,一些军事思想家自觉不自觉地摆脱两汉沉闷的经学传统,吸收兵家、法家的经世致用思想,为兵学研究确立了实用化的导向和趋势。其中,以曹操的兵学研究最具代表性,他的《孙子略解》(又称《注孙子》),后世历来评价很高。《魏书》称其为“自统御海内,芟夷群丑,其行军用师,大较依孙吴之法,而因事设奇,谲敌制胜,变化如神。自作兵书十万余言,诸将征伐,皆以新书从事”③陈寿:《三国志》卷1《魏书·武帝纪》注引《魏书》,第54 页。。其贡献最主要有两点:一是删校。作为系统整理并为其作注的第一人,曹操还原和规范了《孙子兵法》的版本,确立了孙子研究的科学基础;二是注解。曹操的注解结合战争实践,修正了《孙子兵法》中已经不适应时代发展的具体结论,突出了孙子思想的重点,同时根据自身作战经验得出见解,实用价值更高。“仅凭此一贡献,就奠定曹操在战略思想史中之不朽地位。”④钮先钟:《中国历史中的决定性会战》,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142 页。另外,同一时期的诸葛亮广泛汲取儒、法、道、兵诸家学术精华,兼收并蓄,学以致用,其思想体系和行事风格体现出明显的法家和兵家的痕迹。一些割据政权的建立者,以及谋士和统军将领,也注意学习古代兵学经验,并在战争实践中加以运用。如,后汉主刘渊“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略皆诵之”⑤房玄龄等:《晋书》卷101《刘元海载记》,第2645 页。,苻坚“作教武堂,命太学生明阴阳兵法者教诸将”⑥王夫子:《读通鉴论》卷14,舒士彦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368 页。,后赵主石勒虽然不识字,但礼请士人为其读历代史,并灵活运用于战争实践。对以往战争经验进行总结,为争霸和统一战争提供指导,是这一时期兵学发展的突出特征,也为之后的兵学发展奠定了实用主义的基础。

猜你喜欢

统一战争
中考省级统一命题意味着什么?
通分是不是统一分数单位?
淝水之战
一个统一的爱尔兰:爱尔兰统一的可能性正在增大
被风吹“偏”的战争
统一数量再比较
他们的战争
统一方向 瞄准目标
体内的战争
奶奶说“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