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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抹曳于心间的野果香(外一篇)

2020-11-28王槐菊

西部散文选刊 2020年10期
关键词:油茶树杨桃桑葚

王槐菊

故乡的山,迷人。

故乡的水,清澈。

我喜欢故乡旖旎的春夏秋冬,喜欢故乡野果的四季飘香。

“种谷落泥,茶苞落皮。”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正是家乡人春忙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油茶树生机勃勃,青枝绿叶,我们最喜爱的茶苞也挂在了青青的枝条上。茶苞不是用来榨油的油茶果,而是油茶树在结油茶果之前结在树上的、人们可以生吃的一种肉肉果子。茶苞开始挂在油茶樹枝条上的时候,果子红红的,桃子形状,皮很粗糙,这时不太好吃,味涩。经过一段时间阳光雨露的滋润,红红的茶苞渐渐长大,渐渐变成青色,褪去一层皮,变成一个“白色公主”,羞答答地隐在绿叶中。挂在枝条上的茶苞把树枝压得弯弯的,向人们炫耀着沉甸甸的喜悦,饱盈盈的幸福。远看,那满树的茶包,像春来盛开的花朵,白如玉兰,在春风里点头微笑。茶苞里面是空空的,没有核,吃起来又脆又甜。

最惬意的还是爬上油茶树,我们在树上可以随意摘随意吃,填饱了肚子,再兜一包回家,带给家人,与其共享。油茶树上的嫩叶变成厚厚的,像猪耳朵的茶苞,尝起来有脆脆的、甜甜的,我们叫作“叶叶茶苞”,叶叶茶苞不常有,偶尔才能碰到。如今每年到了“种谷落泥,

茶苞落皮”的时候,我便夜间有梦,梦见家乡的油茶树,梦见压弯了树枝的茶苞。以前听长辈们说,夜里梦见树上开白花意味着不吉利。我想不会吧,那是因为我太想念我的家乡了,所以“魂牵梦绕”。

朋友,你吃过山里的梦儿吗?梦儿酷似桑葚,但不是桑葚,北方人叫作破馒头。广东东莞有桑葚园,可以个人或者集体去桑葚园采摘,价格么,前几年是几十元一斤,我和广场上的朋友们曾经去过桑葚园,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桑葚。我们家乡也有桑葚(那时不知道叫桑葚),野生在山上,桑葚不大,我们都不敢摘来吃,只将其叶养蚕。

家乡的梦儿有很多种,多是结在山里带刺的枝条上,好吃难摘。田坎梦儿长在田坎上,带刺的枝条不过一尺多长,沿着田埂悬吊在田坎上,每到扯田草的时候,田坎梦儿成熟了,红得诱人,扯田草的人一见到它,顾不上手上的泥巴,顾不上扎手的刺,赶忙顺手摘几颗。有时,直接将嘴伸过去,让田坎梦儿从舌尖上滑进嘴里,然后“吧嗒吧嗒”几下,甜甜的,又像是酸酸的,真叫人回味无穷。

如果你上山砍柴,或者去山上放牛,不经意间,你会发现路边、山边、小溪旁,生长着一蓬蓬的酸梦儿,酸梦儿是藤式植物,带刺的藤条绕来绕去,最后绕城一大片藤条。如果你想摘它,你可以用镰刀砍出一条容身的地方,站在那里,酸甜两味尝个够,那一定是美美的了,要不,谁又愿意花时间去采摘呢?

泡梦儿最好吃,有拇指大,刚刚成熟时为红色,紫色是熟透了的缘故,一碰就掉。泡梦儿结在刺杆上,一人多高的刺杆有拇指粗,生出一尺多长的细枝,枝上有对开的叶。麦梦儿结在灰白色的刺杆上,刺杆上长有像缝衣针那样长长的、比缝衣针还粗的刺。摘这两种梦儿时可得要留心喔,稍不留意,刺针就会扎在你的手心上,扎在你身体的某个部位。小时候,我们常常把牛赶进深山,然后就去寻找梦儿,突然发现前方绿林中那一点火,那一点红,我们奔过去,一串串的梦儿,像玛瑙,像葡萄,悬吊在刺杆儿上。那颜色艳艳的,说它是红色的吧,不像是。说它是黑色的吧,唉,也不太像,折中吧,红里透着黑,黑里透着红呢,像年轻的少妇,洋溢着丰盈盈的、艳艳的微笑,真叫人馋涎欲滴。我们站在那里,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脏吗?我们认为不脏。有毒吗?我们不考虑。我们只知道“好吃,好吃。”手上被刺扎了,流着血,感觉像没事儿一样。回到家,母亲看到被刺挂破的衣服,刚要生气,一眼又看到梦儿染红了我们的嘴角时,母亲又“噗嗤”地笑了。

梦儿的种类可多着呢。苞谷梦儿长在熟地里。蛇梦儿长在路边,像草本植物。蛇梦儿圆圆的,红红的中间有一点白色,长辈们说,那白色是蛇溜过了的,有毒,不能吃。我们很听话,从来不采摘蛇梦儿。

你听说过麻雨子吗?麻雨子就是山中的野葡萄,一串串的,黑红的颜色,只是没有葡萄园中的葡萄大,可是很好吃喔,是天然的水果,有野生的原味,不过你吃的时候不要贪嘴,如果你的嘴里塞得太多,那紫红色的汁就会顺着你的嘴角流出来,滴在你的衣服上,冷不防就给你的衣服着色了。

“密密儿开花半折红。”每当五月初五粽叶飘香的时候,山上的密密儿开花了,半折也成熟了。这两种果子都是结在刺枝上。密密儿比半折成熟得晚一些。密密儿红了的时候,有点像枸杞子,但比枸杞子要甜得多。半折和密密儿的形状相同,只是比密密儿大得多,带点酸酸的味道,谁家的新媳妇儿有了喜,想吃带酸酸的味道,谁家的人就会上山去寻找半折,让新媳妇儿开开口味。爱甜的人喜欢吃密密儿,爱吃酸味的人喜欢吃半折,我爱吃密密儿,因为我喜欢吃甜的。密密儿开花半折红的时候,家乡人还常常站在高山上对唱山歌呢,我记得有这样一句歌词:“密密儿开花半折红,姐儿来到山谷中,郎在高山打一望,夜夜做个姐儿梦。”后面的词,我倒是不记得了。

家乡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呢:“七月杨桃八月扎,九月板栗打哈哈。”

杨桃就是野生的猕猴桃,可谓是山里的野果之王,在农历七月成熟。

杨桃藤发枝,常常一根藤蔓生出一大块杨桃藤。七月,杨桃长大了,我们背着篓子上山,摘一篓子回家,将生硬的杨桃用米坛子封起来,待到它变软的时候再拿出来吃,软软的杨桃香甜可口,落口消融,老人小孩都爱吃。有时杨桃入坛的第二天,我们家的几个孩子就悄悄地打开坛子,手一摸,硬的,那时好失望啊。母亲说,杨桃入坛后要过几日才会慢慢变软,软了的杨桃才好吃,要耐心地等待。可是我们好奇,每天都悄悄地打开坛子,每天我们·吃一个,硬的也吃,直到有一天母亲高兴地打开坛子时,坛子空空如也,里面的杨桃一个不剩,杨桃早已被我们吃光了。去年暑假我去三妹家避暑,看到三妹屋后的地边上,有很大一块杨桃藤,藤上挂满了杨桃,绿叶随风摇曳,像一浪碧波在荡漾。三妹说,每年她都摘了好大几篓子,几乎都送了人。

八月扎像薯,弯弯的形状又类似香蕉,所以又叫野香蕉,野木瓜,预知子。外表红棕或棕黑色,长椭圆形。八月扎成熟时,就会自然而然地裂开一道口子,露出白色的、软软的、甜如蜜的肉质。

八月扎多是生长在山麓谷底,林缘灌木丛中,属落叶或半常绿藤木,枝干呈藤条状,多年生植物,主要依在枝干上。八月扎的含义是这种果子在农历八月成熟,“扎”是我们的方言,是“裂”的意思,“扎口了”意为“裂开了”。我还是小时候砍柴、扯猪草的时候摘过八月扎,离开家乡后就再也没有尝过其味了。

前年三妹在群里发了一张图片:年迈的父亲躺在木椅子上睡着了,旁边放着三妹刚从山里摘来的几个八月扎,远隔千里的我看到图片时还落了一场泪。不过半年,父亲走了,如今只给我留下那一副图景:木椅子、憔悴的父亲,父亲旁边的八月扎。

秋天是板栗,刺儿果、拐子成熟的季节。刺儿果带刺,金黄色,有人称为金钱果。拐子树很高,摘拐子的时候,常常是男孩子们上树,他们在树上折腾一阵子后,拐子落了一地,那时,所有上山的孩子一起分享。在回家的路上,我们抱着一大把拐子,边走边吃,回到家,肚子已是半饱,晚饭节省了一半。

冬天有霜,打霜之后的木瓜子才圆味,没有经霜的,吃在嘴里木木的,味道有点涩。木瓜子只有绿豆粒大,一簇一簇地结在带刺的树上,颜色红红的,像红旗一样红。砍一枝木瓜子拿在手里,边走边摇着,时而停下脚步用嘴咬几粒,吃完,唱一句歌,跑着下山。山上还有一种树叫做麻科树,结的籽和木瓜子类似,但有毒。

山上还有很多很多的野果子是可以吃的,只是我们小时候不了解它们,没有尝过。时光如梭,随着年纪的渐长,总是爱倚在窗前,寻找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记忆中金灿灿的时光。前些日子,看到三妹给我发来的那几张野果子的图片,一种乡愁悄然爬上心间。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有我幼年的足迹,几度山花开几度潮水平,以往的幻境依然在梦中。他乡山也绿他乡水也清,却难锁我童年的一寸心。

插柳花开

每年春天,山里百花齐放。

每年夏天,山花依然烂漫。

唯有插柳花,永远定格于我四岁之前的记忆河流。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座老房子。老房子旁有一个偌大的院落,院落里有一块很大的菜园,一条木栅栏将菜园与前面的人行道隔开。院落的另外一面靠山,山边有棵插柳树。或许是因为顺口,当地人谓之“插柳儿花”。

插柳树不是我们在湖边常见的杨柳树。杨柳树高大枝粗,柳条一顺垂下,烟里丝丝弄碧。插柳树虽然只有两个手指头粗,不过两人高,但它像白杨一样向上茁长,笔直挺立。它有着和白杨一样的不屈性格,插到哪里,它就在哪里存活。插柳树的叶子碧绿碧绿,光滑得像涂了一层绿色的植物油。叶的下面为椭圆形,逐而细尖,叶的两边有细细的分叉。

我家院子中靠山边生长的那棵插柳树均由许多棵插柳树丛生在一起,远远望去,蓬碧生辉。每年夏天到来,插柳树开花,一朵一朵袅娜地开着,薄薄的花瓣雪白雪白,像在阳光下绽开的棉团点缀在树上,淡雅、芬芳。

一次在睡梦中,母亲把我从床上摇醒:“妹佗,快起床,那棵插柳树开花了。”母亲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催我起床。我赶忙穿好衣服,随着母亲走出房门。我看见那棵青枝绿叶的插柳树开满了插柳儿花,它立在山边,似乎着墨了一幅淡淡的山水画,母亲牵着我的手来到树下,数着一朵一朵的花儿,尽享插柳儿花的馨香。

母亲的卧室与插柳儿花遥遥相对,每次母亲梳妆的时候,总是将卧室门敞开着。一次,我看见母亲在梳妆台前正对着镜子梳妆,只见她将长长的头发分在左右两边,扎了两个马尾后,又将一朵插柳儿花试戴在头上,然后自言自语地说:

“好看吗?”

“好看,好看,妈妈。”站在一旁的我立即插话。

母亲立即转过身来,随即将头上的插柳儿花给我戴上,左看右看,笑着说:“妹佗像朵花,再戴上一朵插柳儿花,妹陀就更美了。”我看着镜子里面的我,看到头上的那朵花,也跟着母亲笑起来。以后,母亲常常把花插在我的两个小羊角辫儿上,我也常常戴着插柳儿花和小朋友一起玩耍。

母亲常说,插柳树叶是天然的“洗发剂”,因为生长在山里的插柳树吸收着天然的养分,有小溪的灌溉,有清风的吹拂,有阳光雨露的润泽。母亲常把插柳树叶洗净,将叶子放在小小的木盆里揉碎,不一会,绿色的叶汁儿出来了,然后把汁儿淋在我们的头发上轻柔,最后用温水将头发冲洗干净。用插柳树叶洗过的头发光亮柔软,披散开来,像瀑布似地飘落在肩上。

插柳树开花的时候,也是我最愉快的时候。

夏夜,我和母亲常坐在院子里,那时,皓月当空,母亲告诉我,月亮里有一棵桂花树,有一只小白兔,还有一位叫做嫦娥的仙女。

“嫦娥姐姐戴插柳花吗?”“你猜呢?”

我的问话常常逗乐母亲。

母亲告诉我,她喜欢插柳儿花。刚解放时,全国开展扫盲运动,乡里都办起了夜校,母亲和父亲不约而同地入校了。有一次,父亲托人给母亲送了很多很多的插柳儿花,再后来,由媒人出面,他们相认相亲了。说到这里,我看见母亲脸上的笑容就像那一朵绽开的插柳儿花。

一个夜晚,母亲没有回家,还不到一岁的妹妹在床上爬来滚去,一直哭着喊着要找母亲,无论奶奶怎么哄劝,她还是一个劲儿地哭,奶奶毫无办法,只好一直重复着那一句话:“不要哭了,山里有野物,野物專吃哭孩子。”不见母亲回家,又看见妹妹不停的哭闹,我也开始想起母亲来,跟着妹妹一起哭开了。

奶奶告诉我,母亲跟着男劳力出夜工去了,听说她是先进分子,还是劳动模范呢。以后的日子,我总是看见母亲背着背篓,扛着锄头,早出晚归,劳动在第一线。

插柳树又开花了,那些记忆也如若插柳树一般蓬勃、茂盛。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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