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识《安提戈涅》的悲剧中心

内容摘要：《安提戈涅》是古希腊剧作家索福克勒斯悲剧三部曲之一，是古希腊戏剧作品中重要的一部悲剧。该剧主要讲述了女主人公安提戈涅同忒拜城国王克瑞翁之间关于是否埋葬安提戈涅的哥哥波吕涅科斯以及由此引起的一系列矛盾冲突。学者们通常将安提戈涅看作是该悲剧的核心人物，但同安提戈涅相比，克瑞翁面临更多的矛盾与困境，多重悲剧事件发生在他身上，克瑞翁这一角色的存在推动了整部戏剧的深入发展。由此看来将克瑞翁看作是这部悲剧的中心人物更为合理。

关键词：《安提戈涅》 悲剧 克瑞翁

作为被世人公认的悲剧著作，学者对于《安提戈涅》所蕴含的哲学思想、主题情感、人物形象的探讨分析不在少数，其中黑格尔的论述尤为精彩。学者们一般将安提戈涅看作是本部悲剧的中心人物，安提戈涅所彰显出的不畏强权、顺应神权精神历来为人们所称道。相反，克瑞翁则向世人展现出盲目自大、傲慢狂妄的暴君形象，站在安提戈涅的对立面。郑州大学文学院宋硕夫曾撰文指出克瑞翁克瑞翁处于剧中人物矛盾关系网络的核心位置，同时克瑞翁具备理性抗争的悲剧特点。①本文认为同安提戈涅相比，克瑞翁面临更多的困顿折磨，在某种程度上更具有悲剧人物的色彩。

1.冲突的集中体

《安提戈涅》所有出场的人物中有六人有自己的姓名，这些人物相互之间构成了多重矛盾冲突。通过对这些矛盾冲突的进一步梳理，可以发现安提戈涅与克瑞翁是处于多重矛盾中心的关键人物。

安提戈涅的矛盾主要集中在与伊斯墨涅、国王克瑞翁之间。戏剧的开场索福克勒斯就为我们展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相互对立的形象，一个是勇敢坚毅、富有抗争精神的安提戈涅;另一个是畏手畏脚、顺从城邦法则的伊斯墨涅。姐妹两就是否埋葬她们共同的哥哥波吕涅科斯产生分歧，并爆发激烈的冲突。安提戈涅“要对哥哥尽我的义务”②，去埋葬被国王克瑞翁明令禁止埋葬的波吕涅科斯。伊斯墨涅则认为她们“生来是女人，斗不过男子”，“没有力量和城邦对抗”③，并不敢反抗城邦的法律。但在安提戈涅看来，伊斯墨涅是在推脱，不愿意为她们的哥哥尽应有的义务。因此当在安提戈涅被抓住时她拒绝同伊斯墨涅分担埋葬波吕涅科斯的罪过。安提戈涅与克瑞翁之间的矛盾冲突是这部悲剧的核心内容，贯穿全剧。两人冲突的焦点问题在于是否埋葬波吕涅科斯。波吕涅科斯为同弟弟埃特奥克勒斯争夺他们的父亲俄狄浦斯遗留下来的王位召集阿尔戈斯军队攻打忒拜城，最后在和弟弟的决斗中死去。忒拜新王克瑞翁认为埃特奥克勒斯是为保护城邦的安全而战死理应受到礼遇被埋葬，而波吕涅科斯带领军队反攻忒拜、是背叛城邦之徒应当受到惩罚，故颁布法令禁止埋葬波吕涅科斯。作为波吕涅科斯的妹妹，安提戈涅认为自己有义务顺应神法埋葬她的哥哥。克瑞翁与安提戈涅就这一关键问题产生明显分歧，构成该部戏剧主要矛盾。

反观克瑞翁，除同安提戈涅之间的矛盾之外，他还与儿子海蒙、先知忒瑞西阿斯构成其他矛盾冲突。克瑞翁的儿子海蒙是安提戈涅的未婚夫，他向自己的父亲克瑞翁请求，希望能够免去安提戈涅的死刑以此来拯救自己的爱人、拯救自己的尚未开始的婚姻。但彼时的克瑞翁展现出作为父亲与国王的权威，他希望海蒙能够服从他的命令、听从他的教导，他拒绝赦免安提戈涅免除她的死罪。海蒙从城邦人民的集体意志加以反驳，他指责作为忒拜城国王的父亲专断独裁、固守己见。在克瑞翁看来他的儿子没有同自己站在同一个立场，“成为那个女人的盟友”，“和自己的父亲争吵起来了”④。在他看来这是海蒙对父权乃至王權的挑战，克瑞翁大发雷霆发誓要安提戈涅死在海蒙的面前。克瑞翁还与先知忒瑞西阿斯构成一对戏剧冲突。在戏剧第五场中，先知忒瑞西阿斯向克瑞翁讲述燔祭所展示的凶兆，他希望克瑞翁能够听信忠言、及时改过自新，撤回禁止埋葬波吕涅科斯的禁令。但彼时的克瑞翁因未获得周遭人的支持而怒火中烧、口无遮拦。他宣称先知忒瑞西阿斯被金钱所迷惑，为贪图利益而“说出一些漂亮而又可耻的话来”⑤。由于受到污蔑忒瑞西阿斯与克瑞翁之间的矛盾瞬间激化起来。除此以外，克瑞翁同守兵、歌队长、欧律狄刻等之间都存在着分歧，蕴含着潜在的对立冲突。

由此看来，克瑞翁同多个人物存在矛盾冲突，克瑞翁是引起这部悲剧多个矛盾冲突的关键人物。安提戈涅仅在该剧开场、第二场和第四场中出现，较少的出场时间使得她无法承担起推动悲剧故事情节发展的重任。克瑞翁与剧中诸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构成了这部悲剧的主要框架，理应被看作是这部悲剧的中心人物。

2.悲情的领导者

索福克勒斯所创作的悲剧中心人物大都是一个不被人们理解、行为颇有争议、宁折不屈并被命运所愚弄的形象即孤独英雄。以往人们通常是将讨论的重点放在安提戈涅身上所表现出的勇于抗争、坚贞不屈的精神。安提戈涅顺从自然法，将家庭亲情置于国家法律之上，她对亲情表现出强烈的责任意识。自然法与亲情责任促使她打破禁令，即使是以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克瑞翁则是站在城邦的角度进行思考及做出决定。作为一个城邦的君主他有义务保障城邦及其全体公民的权益，基于这个立场他颁布禁令禁止任何人埋葬危及城邦安全的波吕涅科斯。此时的克瑞翁已经跳脱出亲情的束缚，他以城邦为重，在艰难抉择的时刻展现出一个国王的责任与担当。克瑞翁与安提戈涅之间的矛盾本质上是国家法与自然法、城邦与家庭之间的对立。我们无法绝对断言二者中的哪一方代表着绝对的正确。当探究安提戈涅与克瑞翁哪一方更具有悲剧色彩的时候，本文认为从动机与结果、受支持度等角度进行分析：

从动机与结果角度，克瑞翁无疑更具悲剧色彩。克瑞翁不仅没能实现自己的目的，更为吊诡的是他亲自践行自己所明令禁止的事。克瑞翁从一开始便坚决地表示绝不准许任何人埋葬波吕涅科斯。但是同先知忒瑞西阿斯交谈过后，克瑞翁的内心世界发生巨大变化。忒瑞西阿斯的话令他恐慌不安，最终他决定改正自己的过错以避免遭受到忒瑞西阿斯所说的惩罚。他同士兵清洗了波吕涅科斯的尸体并将其火化安葬，然后快速前往囚禁安提戈涅的石窟，准备释放她。但当克瑞翁到达囚禁之地始却为时已晚，克瑞翁没能挽救安提戈涅和海蒙的生命，这样依旧无法避免悲剧的产生。安提戈涅在克瑞翁到来之前便已经自杀身亡，虽没能亲手埋葬她的哥哥但波吕涅科斯最终还是得以安葬，在某种程度上亦可以称作安提戈涅完成了她的目标与使命。安提戈涅的抗争最终实现了她的目标，同时也给她带来了荣誉。而克瑞翁则落得家破人亡、名誉扫地的下场。这种已有悔改之心却无改正的机会仿佛就像是上天跟克瑞翁开了一个玩笑，被命运无情玩弄的悲凉是何等的令人心酸。

从受支持度的角度，克瑞翁无疑又是一个悲情的角色。虽然安提戈涅的行为最初不被城邦民众所理解。伊斯墨涅无法理解为什么她要去对抗城邦的法令，固执地去埋葬她的哥哥;当安提戈涅被守兵押到王宫的时候，歌队长称她是做了蠢事，无法理解她为何要那样做;克瑞翁则把她的行为看作是一种反抗，是女性挑战男子权威的表现。但安提戈涅在道德层面获得了整个城邦群众的理解与支持，这种支持是出于城邦民众对自然法的敬重。城邦中的民众说“她作了最光荣的事，在所有女人中，只有她最不应当这样悲惨地死去！”“她这人还不该享受黄金似的光荣吗？”⑥显然在道德层面安提戈涅并不是孤身一人，民众精神上的认可与支持打破她肉体上的孤独。为城邦尽心尽力的克瑞翁在精神上却孑然一身。他颁布的禁令的实质是惩罚危害城邦的人，这样的做法一方面使已经危害城邦的人得到惩罚;另一方面是对那些对城邦心怀不轨的家伙予以告诫。但在他的威权下，全体民众彷佛遭受到一种禁锢。慑于国王至高无上的权威，全体城邦民众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在口头上对他的命令进行反抗。作为克瑞翁最亲近的人，理应是最理解克瑞翁的人——他的儿子海蒙也站在了克瑞翁的对立面。他向克瑞翁汇报说城邦的民众“不敢说你不乐意听的话”⑦。在与克瑞翁的争吵中，海蒙的对父亲不满的情绪得以激烈的宣泄，最终他无法忍受自己的父亲，他要自己的父亲“向那些愿意忍受的朋友”发泄脾气，海蒙则选择与自己的父亲决裂。克瑞翁基于城邦利益而制定的禁令却被城邦人民所否定，就连自己的儿子也无法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此时的克瑞翁在精神上是孤独的。克瑞翁这种孤独英雄式的悲劇人物形象正是索福克勒斯所着重描写的。

3.余论

通读《安提戈涅》并深入分析安提戈涅与克瑞翁的外在形象与行为举止，可以看到克瑞翁更加符合索福克勒斯所说的备受命运折磨、受到戏剧性对待的孤独一身的悲剧形象。从内容角度来看，克瑞翁是多重矛盾冲突的关键人物，正是由于克瑞翁这一形象的存在才使得故事情节进一步发展深入。克瑞翁的行为举止都为后来悲剧情绪的渲染奠定基础。从思想内涵角度来看，克瑞翁身上的戏剧性情节更加曲折生动。克瑞翁不仅没有实现他在戏剧一开始所制定的禁令，而且遭到整个城邦民众的反对与不满就连他自己的家人也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原本已有悔改之心的他却无法避免悲剧的产生，落得一家破人亡的境地。基于上述论述，本文认为将克瑞翁看作是悲剧《安提戈涅》的中心人物更为合适。

参考文献

[1]刘小枫、陈少明主编：《索福克勒斯与雅典启蒙》.华夏出版社，2007年.

[2][美]M·W·布伦戴尔著，包利民、吴新民等译：《扶友损敌：索福克勒斯与古希腊伦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

[3][希腊]索福克勒斯著，罗念生译：《索福克勒斯悲剧五种》.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

[4][法]雅克利娜·德·罗米伊著，高建红译：《古希腊悲剧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

[5]宋硕夫：《克瑞翁：悲剧<安提戈涅>的中心人物》.《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6月，第34卷第3期.

[6]李昭曦：《<安提戈涅>中的自然法与国家法之争》.《安徽文学》，2018年6期.

[7]陈丽娟：《法理与人性的冲突——对<安提戈涅>的重新解读》.《安徽文学》（下月刊），2011年8期.

[8]肖丽霞：《论<安提戈涅>中死亡主题的伦理意义》.《青年文学家》，2013年5期.

注 释

①宋硕夫：《克瑞翁：悲剧<安提戈涅>的中心人物》.《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6月，第34卷第3期.

②③④⑤⑥⑦索福克勒斯：《安提戈涅》，《哈佛百年经典》卷一四.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94页，第194页，第213页，第222页，第228页，第214页.

（作者介绍：丁振乾，郑州大学历史学院人文科学试验班专业在校本科生，主要学习方向包括中国古代史，中国文学史，欧美文学史等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