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笔记戏曲 “考辨类” 史料研究
2020-11-28贺斯瑞南京师范大学南京210000
贺斯瑞(南京师范大学,南京 210000)
刘叶秋先生在《历代笔记概述》中从 “笔记” 的角度出发,将笔记划分成三类:小说故事类、历史琐文类以及考据辨证类。其中的考据辨证类笔记是作者在考辨过程中完成的,所以作者在撰写时需就某个问题阅读当代或前代的书籍,并对其进行筛选、摘录、释义、思考后得出结论,才能完成文献考辨工作。本文依照中华书局出版《历代史料笔记丛刊》(清代)《清人考订笔记》,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清代笔记小说大观》,齐鲁出版社出版《清代笔记丛刊》,以及首都师范大学电子文献研究所收集的 “清代考据辨证类” 笔记书目作为主要的研究范围,以戏曲史料为聚焦点发现,多是考辨戏曲产生缘由、曲调源头、名称含义、音乐结构、音乐体裁等。
下文对戏曲考辨文献进行个案分析,试图从撰述特点,史料价值等方面彰显其史学魅力。
一、撰述特点
1. 旁推互证:史料文献的互补
清代学术学风转变,士大夫 “为考证而考证”①,“肆意稽古,不复视为经世之具,而经史小学专门之业兴”②,讲究 “无征不信”③。
《陔余丛考》卷20《明人演戏多扮近事》中考辨明代戏曲的本事题材大多是本朝事件,撰写时毫不避讳题材与明朝事者之冲突,更是有召唤戏曲本事 “当事人” 观看其剧的嘲讽之事。此处将史书中记载的史料与笔记相结合,引用《明史》《香祖笔记》《板桥杂志》等多方考证作者观点。“凡为小说及杂剧戏文,须是虚实相伴,方为游戏三昧之笔,亦要情景造极而止,不必问其有无也。”④正是如此,尽管用本朝之事作为戏曲本事也并不妨碍大众其喜爱之心,反而更添一丝 “近在咫尺” 的归属感。
并且《浪迹续谈》卷6《卸甲封王》中,剧场演 “郭子仪奏凯回朝” 初次见其剧。奏曰:“念臣甲冑在身,不能全礼。”⑤为证明戏曲演出中一句念白:“不能全礼” 符合古意,先后引用了《礼记》曲礼、《孔丛子》问军篇、《史记》绛侯世家等,反复疏证,以明其说正确。尽管只是点滴细微之处,但从中所流露出的对待学问认真严谨、不避繁杂的态度,已然彰显出清儒考证之风。
2. 与金石文献的结合探究
金石类文献主要是通过碑文以及墓志铭一类的文献记载与笔记相结合进行探究考证。例如在《通俗编》苏小妹:“《欧阳文忠集》苏明允墓志云、君三女。皆早卒。按明卒一女适其母兄程浚之子之才。一女适柳子玉。而世俗有云苏小妹者。谓其适秦少游。岂明允之最小女耶。”⑥又考王应元撰述的《少游传》提到,有见到苏轼在徐州。自此,这二人未曾相识。清王士祯《池北偶谈》卷13 记载:“唐明皇《霓裳羽衣曲碑》,黄幡绰书,今在蒲州,见于奕正《天下金石志》。”⑦可见霓裳羽衣曲碑文见于明于奕正《天下金石志》。从笔记撰述中挖掘史书、金石的音乐文献虽不见得通学术考辨一般严谨,讲究证据确凿,但依旧能够感受到文人学者们一丝不苟的学术态度。
3. 属辞比事:罗列同项比较研究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中论 “清儒治学” 谓:“最喜罗列事项之同类者,为比较的研究,而求得其公则。”⑧清人治学多涉猎广博,读书时也常常寓目囊箱,或因所闻所见的某事启发,或是闲暇之余的消遣作乐,清人学者往往将所见史料与前人文献观点进行类比、归纳,以求得一是。
赵翼为乾嘉年间著名的史学大家,治学善于 “钩稽同异,悉心勘校”,赵翼《陔馀丛考》卷33 中博引经史以证明 “假面” 之由来,又对战阵使用的假面与杂戏俳优所用的假面作了仔细的分辨与考证。在其学术化的研究视野中,“假面” 起源并非是被作为一项戏曲用具来追溯,而是被当作一项文化现象来进行细致的探索。其撰述此则笔记的态度与方法,均迥异于前代笔记的同类载述。
4. 追本溯源:文献探究与考索
(1)注重史料出处,对其源头考索
清代学者非常注重文献出处以及实际存在的史料,有着“凡立一义,必凭证据;无证据而臆度者,在所必摈。”⑨的治学方式,例如《蕉轩随录》卷3《鼓儿曲》,作者引用《续文献通考经籍》《乐书》等史书,对古代说唱音乐的体裁提出疑惑,又 “盖诗自五代后流而为词,词自金、元后又流而为曲。”⑩词是诗在发展过程中衍生的新兴体裁,曲又是词在句式、平仄等方面发生增减变化后的衍生物,虽然是不同的分支,但总归是同宗同源。此处作者抛出一个问题 “可知古人或作或述,浚皆非无本……实今近所罕见,讵可持此而轻议其体裁不合耶?”⑪为何说唱音乐毫无固定体裁?古人无论是作曲还是直接表述,都未曾见过文献,表示不可如此轻视说唱音乐的结构。
(2)前代作品流变过程中的错譌与变易
古代不少经典作品,往往都在前人作品的基础上不断翻衍,从而形成一个母题流变的系统。其在流变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字句上的变易或者错譌。这也成为清人笔记中考辨戏曲文献的一大重要关注点。王应奎《柳南随笔》考察《虬(球)髯客传》中 “鬚(须)”“髯(冉)” 文字之变化。“鬚(须)”“髯(冉)”文字变化,引征《笔录》《酉阳杂俎》《三国志·崔琰传》《南部新书》等文献记载,考 “髯之不得混鬚也明矣。” 且辨误 “此 “虬鬚” 二字之始。” 解释其本源,考谬误之初在于传奇剧《红拂》,前文提到,古代有学识之人不多,精通者更是少之又少,可见传奇剧反而成为普罗大众 “学习史事” 的主要手段,所以文人学者纷纷关注于此。
二、史料价值
1. 对前代戏曲文献的集中摘录
前代笔记中撰写的乐曲文献,并不像如今的学术研究一般,仅是直接抄录他人笔记中的相关论述,以表明自己的论点,讲其言之有据。同时,由于笔记大多篇幅短小,文人撰述笔记时大多是杂记或随笔一类,有些在如今看来可归类于乐曲考辨条目中,但其中或多或少存在学者们一时兴起读书偶得,随手记述下来而已。所以现今保存下来的乐曲考辨类史料,大多是三言两语的记述或罗列文献,并不存在严格的考证过程,也难谈真正意义上的辨证言论。但是,清代学者在受到长期 “清儒治学” 的学术习惯,在撰述这些条目时,虽没有抱着考据辨证的态度去完成,但在整个笔记体例的撰述中依旧采取 “列举古书,博采证据”⑫的方法,选择以实体文献资料为考索基础,这也是清人笔记区别于前人的特色所在。
例如清俞樾《茶香室丛钞》便是作者万年抄录成编,例如书中《纳书楹曲谱》:国朝李斗《扬州画舫录》云:“清唱近时以叶广明唱口为最著,《纳书楹曲谱》为世所宗。”⑬虽不具有学术的创新性,但作为相应资料的归类与蒐辑,也是治学的必要准备,由此也带来两方面的作用:一是某则乐曲史料,若在诸家笔记中被重复转引、摘录多次的话,则至少可说明它所代表的观点在文人学者间的影响及被接受程度;二是这类被抄录的文献资料,在笔记中相对排列较为集中,其中应当也经过了抄录者的拣择,因此在资料的精审方面应当超越了一般零散琐屑、随意杂录的文人笔记。
2. 对前代戏曲文献的总结
现今保存下来的乐曲考辨类史料,虽大多是三言两语的记述或史料堆砌,但这类史料有着大量对前人文献的广泛引证,使其留存了丰富的乐曲文献。这种抄录工作,也并非全是单一的摘抄前人的某条笔记,有的是拣择自己主题所需用者,将若干条不同出处的前人著述归结在一起,来共同说明一个论题。
例如前文中提到的《通俗编》卷7《传奇》中有云:“《后山诗话》范文正岳阳楼记,用对语说时景,世以为奇,尹师鲁读之曰,此传奇体耳。传奇者,唐裴铏所著小说也。《庄岳委谈》陶宗仪谓唐为传奇,宋为戏诨,元为杂剧,非也。唐所谓传奇,自是书名。难事藻绩。而气体俳弱,然其中絶无歌曲。若今所谓戏剧者,何得以为唐名。或以中事迹相类,后人取为戏剧张本,因展转为此称,不可知耳。”⑭作者摘录《后山诗话》以及《庄岳委谈》就此释义“传奇”二字的体裁意义,考辨其名称含义的讹误,将与 “传奇” 体裁相关的论述集中摘录,总结得出作者自己的观点,即唐时期的 “传奇” 是书目的体裁,而如今(清代)是后人取用之,作为戏曲的体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意思。
清人在笔记中考辨乐曲文献时,表现出明显的学术化倾向,谓之 “有一疑义,反复参考,必归于至当;有一独见,援古证今,必畅其说而后止。”⑮考据学重史学、历史文献和注重追溯源流的治学习惯,所采用的旁引类比,从例证中归纳结论的做法,与清儒的治学方法十分相似,应当是在清人 “博证” 学风影响或曰启发下所出现的,运用在阅读及撰述整理音乐文献中的新途径。
注释:
① 梁启超. 清代学术概论[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4-5.
② 王国维. 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M]// 王国维. 王国维集(第2 册).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347.
③ 同①,第5页。
④ 鲁迅. 小说旧闻钞[M]// 鲁迅. 鲁迅全集(第10 卷).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1:162.
⑤ 梁章钜. 浪迹续谈(卷6)[M]. 北京:中华书局,1981:355.
⑥ 翟灏. 苏小妹[M]// 翟灏. 通俗编(卷37).2 版. 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823.
⑦ 王士祯. 谈艺三[M]// 王士祯. 池北偶谈(卷13). 北京:中华书局,1997:312.
⑧ 同①,第71 页。
⑨ 同①,第4 页。
⑩ 方浚师. 蕉轩随录(卷3)[M]. 北京:中华书局,1995:110.
⑪ 同上。
⑫ 萧一山. 乾嘉时代之重要学者(中)[M]// 萧一山. 清代通史(第2 册).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518.
⑬ 俞樾. 纳书楹曲谱[M]// 俞樾. 茶香室三钞(卷23). 北京:中华书局,1995:1337.
⑭ 翟灏. 传奇[M]// 翟灏. 通俗编(卷7).2 版. 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110.
⑮ 顾炎武. 日知录[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