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与社会因素中雕塑的状态表达
2020-11-27清华大学北京100084
郑 确(清华大学,北京 100084)
随着时间的发展,人群逐渐形成社会,村落逐渐形成国家。人们生活在社会环境中,被社会因素包裹缠绕。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社会分工和阶层位置上,为了满足这种被动要求和身份属性,不得不强加于自身诸多既符合社会逻辑同时又区别于下意识的行为模式。比如刻板的工装,乏味的办公桌,极其模式化的人际关系,甚至是流于形式的家庭生活,这些都让人感到麻木和隐隐不适。这些都在“完整”一个人的社会属性,却又在难以察觉的地方肢解人的种种自身特性。[1]
一、人与社会因素中雕塑的价值作用
从古典到当代,艺术直观地呈现了不同时期的人与社会的关系。“社会”话题也从“间接而不可避免”地被艺术阐释,到直接被艺术阐释,再到艺术与社会的主动结合。在古典时期,以教会、贵族为核心的社会结构孕育了总体较为单一题材的艺术。当社会中某一力量或者某一阶层的人强势要求发出声音的时候就出现了新的流派和风格,如市民阶级带来了尼德兰文艺复兴和荷兰风俗画派,沉迷于声色犬马的贵族带来了巴洛克和洛可可,小资产阶级带来了枫丹白露画派和印象派。数百年间,艺术忠实地记录下不同时期、不同阶层的人在社会因素中的状态,现代主义艺术则更加自觉,艺术对社会的认识表述得更为直接。表现主义记录下人在战争中的呐喊,波普直接再现了充斥着消费和商业的现代社会生活。
而具体在雕塑层面,形态作为雕塑本体语言最重要的一部分,形态的不同与改变也传递出不同时期的人在不同社会因素中的状态。人在种种社会因素的影响下,创造出了不同风格的艺术。反之,这些艺术作品也再现了某一时期的人在社会因素中的状态。
二、人与社会因素中雕塑的状态表达
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术重新将人作为主要的表现对象,以神为本的思想被以人为本的人文主义思想代替,并对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产生了深刻影响。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形态上与哥特式雕塑的宽袍大袖不同,转而进行裸体雕塑的创作,这与新生的市民阶层、世俗文化反对天主教束缚、禁欲主义,追求个性解放和自由意志的产生等多方面社会因素的影响是无法分开来探讨的。在这一时期里,由米开朗基罗所创造的《大卫》,从形态上复兴了古典雕塑的裸体主题,他抛开了《圣经》所带来的固有的大卫形象和前辈们(诸如多那泰罗和韦罗基奥)展现大卫胜利形象的模式。米开朗基罗的《大卫》是健壮的英雄,是理想的完美男子,而不再是《圣经》中的柔弱少年,这是抛开宗教的影响而形成的、具有人文主义精神的意识形态改变。
进入到17世纪,欧洲由封建社会发展为资本主义社会。欧洲艺术受制于社会意识形态的不同而形成了三种风格的艺术。在意大利、西班牙由于天主教占统治地位,形成了受到天主教支持的巴洛克风格艺术。在君主专制、王权占领统治地位的法国形成了理性至上的古典主义风格艺术,在王权和宗教都不占统治地位的荷兰受到资产阶级革命胜利的影响,形成了现实主义的市民艺术和卡拉瓦乔主义。巴洛克艺术为贵族带来奢华与享乐,所以巴洛克艺术华丽、富有激情和戏剧性,形态上不再强调平和宁静,而是强调运动感与错位的空间感和体积感。这样的巴洛克艺术热衷表现的不再是普通人在社会因素影响下的状态,而是被动迎合贵族品味与情趣,但这又从侧面反映了普通人在这一时期的社会地位及被宗教的压迫和束缚。
18世纪,欧洲艺术中心由意大利转向法国,兴盛于意大利的、供贵族享乐的巴洛克艺术逐渐衰落,被风靡法国的、更注重现实的学院派所代替,这是社会意识形态的改变而引起的艺术风格更迭。将18世纪盛行的洛可可艺术和与其相抗的市民艺术相比较,更能直观地看出虽然是不同的艺术风格,但都在表现不同阶层的人民在社会因素影响下的状态。洛可可雕塑塑造的人物形态失去古典主义的庄严感,平添了纤细柔媚、线条圆润、体态轻盈带有脂粉气息,这种形态上的转变,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从路易十四的王朝跨进到路易十五的统治,所带来的社会因素的转变对贵族及新资产阶级的影响。[2]同一时期兴盛于荷兰的市民艺术更热衷于表现中下层人民的辛酸苦辣,在形态上更强调写实逼真,更能令观者体会到社会因素的转变对中下层人民状态的影响。
19世纪的雕塑领域,新古典主义雕塑和浪漫主义雕塑各领风骚。新古典主义雕塑在形态上恢复古典,注重理性,崇尚规范,其代表雕塑家乌东,善于表现当时前卫的思想家、作家、哲学家和政治家的肖像,以现实主义的手法通过不同的形态表现人物的性格、气质和内心活动。这又不同于表现贵族生活的洛可可艺术和体现中下层人民的市民艺术,而是表现当时的前卫高知群体在社会因素影响下的状态。浪漫主义的兴起本身就是处于波旁王朝复辟的年代,是艺术家为了表达内心的苦闷、抒发内心澎湃的热情而产生的艺术。如果说洛可可艺术偏重于为了贵族享乐,市民艺术偏重于表达底层人民的疾苦,那么浪漫主义艺术更侧重于表达艺术家自身的情感。浪漫主义雕塑在题材上更贴近生活,诸如浪漫主义代表雕塑家吕德的《小渔夫》和《马赛曲》分别表现的是普通的生活题材和战争中勇敢无畏的法国人;在形态上却更遵从内心的情感,善用流畅轻松的线条代替严谨拘束的规则,这种形态上的改变更多的是表达了艺术家在那个时期被社会因素影响而造成的波动。
进入20世纪,瑞士雕塑家贾科梅蒂受到了存在主义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弥漫欧洲的绝望情绪影响,其富有感染力的雕塑语言真实地表达了社会情感。萨特在贾科梅蒂的画展上形容他的作品是“绝对的自由和存在的恐惧”。[3]他典型的、站立或行走的人体与传统的、注重体量感的雕塑不同,似乎正在被周围的空间压迫和吞噬着,消瘦纤细的躯体和粗糙的肌理让人想到沙漠中的植物。他的雕塑被认为是现代社会孤独的写照。雕塑的形态由负空间的压缩构成,真实地表达了二战时期的人被战争因素影响的状态。
如同形态是雕塑本体语言重要的组成部分一样,材质在进入现代主义之后也成为了雕塑本体语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后现代主义对于材质的探索与实验,并利用新材质进行观念表达,具体地表现了时代中的人在社会因素中的状态。
波普艺术在美国现代文明的影响下产生,工业品和商业品的制作及生产影响了每一个人的生活,社会给了大众群体更多的关注。美国成熟的消费文化培植了波普艺术。20世纪50年代,艺术家们发现公众创造的都市文化是现代艺术创作的绝好材料,艺术家们选择以一种戏谑的方式表达人们在消费社会和商业文明等现代社会因素影响下的状态。波普艺术的内核继承了达达主义的精神,在材料上广泛使用了现成品,包括广告招贴、流行商品符号等,从这些人们对于工业品和商业品的使用及态度上侧面反映了这个时代人们的生存状态。安迪·沃霍尔的作品大量使用了商业及工业元素,《布里洛盒子》可以作为他的代表作之一,这件作品放大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工业使用品——肥皂的包装盒。虽然这件作品最大的讨论在于什么是艺术的定义,但是在这里需要重新审视这一件作品。《布里洛盒子》用木板放大制作普通的商业品肥皂盒,在这里涉及到了用木板这种与之无关的材质表达及选择普通的商业品肥皂盒的意图。正是因为这是一个大众文化的时代,肥皂这种商业品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日常用品,它从侧面反映了人们在大众文化和商业文明下的生活状态,而使用完全与之无关的木板则是一种全新的艺术表达,正如可以用石膏翻制人体一样,也可以用木板翻制商业品。这种全新的艺术表达,正是波普艺术通过材质表达人在当时社会因素影响下的状态的一种方式。
同一时代,朱迪·芝加哥将目光投向社会中的特定群体——女性。朱迪·芝加哥的女性主义艺术项目反映了女性在社会因素影响中的状态。她的作品《晚宴》把39个女性安排在三角形餐桌的席位中,餐巾上描绘着生平事迹和文化贡献,盘子里放置着女性的性器官,用先锋的手法强调了女性的性别权利和自由。因此,在当时的时代,传统观念仍占主流地位,传统观念往往认为绘画和雕塑是主流艺术、一等艺术、男性的艺术,纺织(编织、刺绣、缝纫)和陶瓷等工艺美术是边缘艺术、次等艺术、女性的艺术,而在《晚宴》中女性和工艺美术获得了与男性和主流美术同等的尊重,《晚宴》企图通过视觉艺术重写西方由男性主导的文化史。[4]
博伊斯作为同时代伟大的艺术家,他开创了行为艺术和社会雕塑,赋予艺术更多的互动性和社会意义,其作品本身也体现了非常多的社会关注,对社会阶级、性别、种族和政治权利问题的关注。他提出“社会雕塑”以号召:取消艺术本体,让艺术只存在于社会元素之间。不仅仅是做艺术,而是要雕塑社会,雕塑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日常生活和日常政治,在微观的层面去思考和解读社会问题。他年轻时曾参与战争并且身受重伤依靠鞑靼人利用毛毯、脂肪和奶制品的救治得以存活,所以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这三种材质的广泛应用。受鲁道夫·斯坦纳的影响,他利用这三种材质和不同的表达方法,表达了人在战争等不利社会因素影响下的状态,尤其是战后德国人的心理状态与创伤,以期可以通过艺术来抚平这种战后创伤。
20世纪后期崛起的消费文化带来了杰夫·昆斯的流行。他对媚俗文化、消费文化的关注带热了新波普和新观念,他利用日常生活中的现成物来呈现消费社会的拜金主义。与安迪·沃霍尔相同,他提取生活中消费品、商业品和工业品的符号用另外一种材质放大表达,如他的代表作品《气球狗》,就是用金属材质放大了一只公园售卖给小孩的气球狗,气球狗代表了各种各样的商品、广告、卡通玩具,这些不仅表现了多姿多彩的现代商品社会,也表现了现代人似孩童般无休止的消费欲望。[5]他与传统观念中“清高”的艺术家不同,他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富裕社会里人们不可抑制的消费恋物风气。
结语
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从古埃及艺术开始到后现代主义,不同时期的艺术家们都曾将目光放在同一主题上,他们利用不同的形态、材质表达了不同时代的状态,正如博伊斯所提出的“社会雕塑”的概念,艺术家有表达自我的权利,也有雕塑社会的义务。哪怕仅仅是雕塑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及在自己的视角——一个微观层面上去思考和解读社会问题。这也是盼望雕塑作品能够做到的高度,即关注社会,雕塑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