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顺治朝常州府进士的人文盛绩

2020-11-26华建铭

江苏地方志 2020年5期

◎ 华建铭

（常州纺织服装职业技术学院，江苏常州213164）

提要：龚自珍说“天下名士有部落，东南无与常匹俦”，清代学术文化成就了常州历史人文的高峰，而追本溯源，清初顺治时期的大批科举进士，则是开创这些文化盛绩的先行者、奠基者，他们给常州留下了诸多宝贵的人文资源。

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常州曾拥有过季子让国、春秋争霸、齐梁演替、明清繁盛的人文盛景，特别是在清代，常州词派、阳湖文派、常州画派、今文经学、方志史学、孟河医派，皆由此肇兴进而影响全国。龚自珍有诗云：“天下名士有部落，东南无与常匹俦”，这位清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和改良主义的先驱，不但道出了彼时士人对常州的仰慕，也标举了常州几代人的文化自信与人文骄傲。清代学术文化成就了常州历史人文的高峰，而追本溯源，清初顺治时期的大批科举进士，实可谓是开创这些文化盛绩的先行者、奠基者，并给后人留下了诸多宝贵的人文资源。

南宫题名，位居榜首

顺治时期会试开科8次，除顺治三年丙戌科（1646）的首科考试江南士人未参与之外，其余七科（不含满洲榜）经殿试录取进士计2393名，常州府得进士151人，包括状元2 人（吕宫、邹忠倚）、榜眼1人（华亦祥）、探花1人（秦鉽）、会元2 人（张星瑞、秦鉽），入选翰林及馆选庶吉士12 人。顺治四年、六年、九年、十二年四科常州府进士录取占比在10%上下，居全国首位，由此可见人才之盛。如算上今天隶属常州的溧阳、金坛，则还有状元1人（马世俊）、探花1人（蒋超）。其中创造了多个传奇：武进人巢震林，参加顺治九年（1652）壬辰科会试本已考中且名列162 名，后以文体不合被除名，三年后的顺治十二年（1655）乙未科会试再赴南宫，“奏名如前数”，成为科举史上前所未有的佳话；顺治四年（1647）丁亥科状元吕宫与明王朝最后一科即崇祯十六年（1643）癸未科状元杨廷鉴为连襟，二人一前一后，两朝折桂，也成为一时美谈。

为政四方，建功立德

顺治时期的常州府进士，任职上至庙堂宰辅（弘文院大学士吕宫）、下至县邑主官。151名进士除极少数缺少文献记载外，出仕后大多兢兢业业、勤勉作为，尤其是外放官员普遍造福地方。

常州市天宁区延陵西路前后北岸历史文化街区的“吕宫府”（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

明末清初社会巨变，战火涤荡，不同于承平时期，这批进士出仕时大多伴随着清廷开疆拓土、推进统一的进程，典型地体现在州县任职基本都是偏远穷苦或兵燹初过之地，因此缉捕盗贼、招抚流亡、减免逋赋、消除冤狱，则成为他们到任后的主要作为，并由此赢得了民心，进而获得纪功、举荐、晋升。据笔者统计，有文献记载入祀各地名宦祠或被地方立碑纪念者就有117人。这其中，顺治十年至十一年（1653—1654）武进县多名进士还合力办成了一件大事，并进而影响了顺治帝对前朝一系列民生弊政的纠偏。

顺治十年（1653）二月二十八日，江西右布政使兼署按察使司、武进人庄应会上疏请求裁汰明以来江西袁州、瑞州两府积欠的十万石浮粮；三月三日顺治下旨部议；四月二十一日，户部堂官以其所请无据且“（户）部无元季、明季册籍可考”上报顺治，建议地方督、抚、按备查元明季册籍“逐一勘实具奏，以凭复请定夺”；二十三日顺治同意了户部意见，户部则要求“江西布政司及督粮守巡各道并行府县，速将袁瑞二属浮粮缘由，遵照部文，逐一确查的据，前已屡行、尚未申覆，事关民瘼，即当具详，限十日（注：康熙九年《袁州府志》卷四赋税所引奏疏则称‘限三日’）内报，以凭具题缴”。其时，户部福建清吏司郎中冯达道支持蠲免两府浮粮，并积极上疏力争；已获迁任袁州知府的刑部员外郎吴南岱尚未离京，“亟持袁郡志诣部，言袁粮浮额甚悉”；大学士吕宫也予以积极支持。九月十五日，江西巡抚蔡士英与江南总督马国柱合词具题，综述袁瑞二府重赋的历史原因并奏请裁减浮粮；二十七日，顺治要求就江西所上依据进行部议。至次年三月五日，顺治下旨裁汰袁瑞二府浮粮。始自明洪武年间袁瑞两府的“三百年重困”至此一朝得解，并进而促动了停止江南织造、民运白粮重归官运，使得明后期两大扰民弊政被顺治终止。

重史修志，引领风气

顺治时期，清廷大部分时间都忙于巩固政权，对方志纂修并不十分重视，直到顺治十七年（1660）才出现了第一部省编通志，即由贾汉复修、沈荃纂的50 卷本《河南通志》，而官方大规模倡导修志行动则直到康熙十一年（1672），由保和殿大学士卫周柞上书建议参照河南、陕西两省通志，在全国推广并被康熙采纳；康熙二十二年（1683）康熙帝命礼部檄催各省上交通志。

与朝廷的后知后觉不同，顺治时期常州府进士大多曾主政一方并自觉修志。其中较早的则有顺治四年（1647）丁亥科进士朱凤台于顺治九年（1652）纂修《开化县志》10 卷、蔡琼枝于顺治十年（1653）主修《南乐县志》、冯达道于顺治十三年（1656）修成《汉中府志》6卷、吴守寀于顺治十六年（1659）主修《杞县志》8卷、徐可先于顺治十二年（1655）主修《龙泉县志》10 卷及十五年（1658）修成的《登州府志》；而冯达道于康熙十一年（1672）修成的《重修河东运司志》10 卷则是一部体例严谨、内容丰富、叙论精当的优秀方志。

通过对众进士所修方志进行审读，特别是从各方志的编修体例及自撰序言、凡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对方志的价值定位以及对编修实务有着深刻认知，在这背后，还可以体察到在朝代兴亡、政权更迭的特殊历史背景下，这一进士群体微妙复杂的内心世界，以及他们身上所体现出的常州士人“尚德、尚文、尚学”的文化传统。而方志定位背后体现出自觉的史鉴意识、方志编修之中体现出的精到实务认知，对今人纂修史志仍具有很强的启示意义。

冯达道在《重修河东运司志》序言中论修志之“三易”“四难”

书法绘画，皆有标举

清初常州府进士群体多才多艺，一些进士的书法、绘画在当时很受尊崇，书画名家就有吕宫、庄冋生、庄朝生、薛耳、董文骥、堵廷棻、杨兆鲁、薛信辰，邹忠倚、吴珂鸣、徐喈凤、秦松龄、华亦祥等人，只可惜其作品散佚严重，后世流传相对较少，有些如庄冋生、董文骥等人的部分作品则被收入清廷内府，后被编入《石渠宝笈》及《石渠宝笈续编》，故而多不为后人所知。其中如吕宫，书法早期类欧阳询，晚学董其昌，清初大学士金之俊在其为吕宫所撰墓志铭中回忆，顺治帝经常将其“召入大内，发古今书画，命公题赞，又命遍题内宫额联”；薛耳乃明代文学家、史学家、理学家薛应旂曾孙，乃清初常州“薛、白（瑀）、杨（二溥）、唐（宇昭）”书法四大家之首，与吕宫同入《皇清书史》。《国朝书人辑略》为庄冋生立传，明末清初的王晫《今世说》卷五“品藻”记载“世称庄澹庵所至，如墨濡素练，便出云烟”、“诗文书画脱手淋漓，士林争宝惜之”，顺治帝曾临幸内弘文院，因见庄冋生山水图而爱之，“立命笔札更图以进。冋生画一骏马以圣主得贤臣为喻，上大悦，撤御前金碗、衣二袭赐之”；其本人曾藏有内府流传定武本《兰亭序》，并以长跋为笪重光藏宋拓定武《兰亭序》帖作考释且给予盛赞。堵廷棻曾跟从一代画宗陈洪绶学画，周亮工《书影》卷4 中称“芬木画梅，多得章侯法”。状元邹忠倚因精于欧阳询书法，被顺治帝亲选为天子门生。徐喈凤楷体、行书“出入华亭而加妩媚”，康熙朝礼部尚书、大学士熊赐履极为推许。而这些进士与其时的书画名彦如王翚、恽南田、周亮工、笪重光等多有品题、创作，留下了诸多佳话，如现藏于苏州博物馆的王翚绘《水竹幽居图》就是对康熙十一年（1672）诸名流于杨兆鲁近园雅集盛况的记录。总体而言，这一时期常州府部分进士的书画创作，在中国明清书画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且对艺坛风格流变产生了积极影响。

庄冋生跋《定武兰亭序》（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清拓本过云楼藏帖）

学术文学，卓然自立

清初常州承明遗绪，科举家族峥嵘相望，故此进士多有著述，涉及经史子集各部，尤致力于文学创作及诗文编选。尽管由于历史原因，尤其是太平天国战争、日本侵华等造成了著作亡佚严重，但今天发现：清初龚廷历等积极阐明濂闽之学，并对明以来的阳明心学予以批判，以期纠偏时风；邹祗谟、黄永、刘维祯联合康熙六年（1667）进士陈玉璂共同编选古文集《文统》以倡导“经世致用”；陆朝瑛针对清初诗坛继承竟陵诗派以致“争角门户，呶呶王、李、钟、谭不已，不惟不知诗也，并不知王、李、钟、谭”给予批评，先后编选《扶轮续集》《扶轮新集》，标举《诗经》传统，强调诗歌既要关注现实也要发乎真情；邹祗谟、徐喈凤等则以实际创作开创了阳羡词派。这些对清代学术史、文学史乃至思想史都产生了较大影响，而正是域内唐氏、庄氏、刘氏等科举家族彼此联姻、家学积淀传承有序，为常州今文经学的兴起奠定了基础。

此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进士堵廷棻。堵廷棻编有杂剧《卫花符》两出，取材于唐传奇“崔玄微立幡护花”的故事，收入明末清初著名戏剧家邹式金所辑《杂剧三集》。邹氏对其评价颇高：“词曲妙处，不在用事，但实题却虚衍不得。此作点染幽倩，结构玲珑，隽为奇色生动”，对第二出又作夹批云：“词序如为日月星辰”，而关于其度曲声律的运用，则赞其“作颈多用入作去上者，香令每以此见奇，词隐亦云巧将入韵埋藏”。而该剧第一出【南吕·懒画眉】【仙吕·不是路】套曲及第二出【黄钟·玉女步瑞云】套曲，皆用南曲，是考察明清之际昆曲南北曲变化融合的重要证据，在曲体研究中具有重要价值。

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齐如山旧藏康熙元年（1662）刻本《卫花符》杂剧插图

不为良相，即为良医

顺治朝常州府的部分进士醉心医学，结合实践纂有多部医籍。如史树骏纂有《经方衍义》5 卷，今存1卷更名为《本草挈要》，中国中医研究院藏有康熙十年(1671)刻本。康熙二十九年（1690）武进绅民呈请将徐可先入祀乡贤祠时，呈文中一条就称其“留心岐黄，每岁合膏药数千，名‘菩提膏’，有求即发，远年近日，诸病贴之即愈，至今民间犹有藏者。刻有《保命集》《医法指南》二书行世”，其中所提及的《医法指南》（10 卷），是在清初金坛名医李梦龙赠予的遗著基础上，结合实践，校参辑补而成，重点论述了药性、脉理、病机、妇科、儿科、外科、内科及急救等的辨症治疗。该书国内未见藏本，惟日本国立公文书馆内阁文库藏康熙二十六年（1687）原刻本，为江户医学馆旧藏。

再如朱凤台，日人今村亮著、清人叶子雨录存的《医事启源》卷一“脚汤”中就记载：“朱慎人治风疾，掘坑，令坐坑内，以热汤淋之，良久以箪盖之，汗出而愈。”朱氏辑有《医学集要》9卷，订正、刊刻有《朱氏痘科键》（又作《痘科键》）2 卷。前书是一部实用综合性临证医书。卷一论及诊候、脉理及“不睡系肝论”等24 论；卷二至卷五为风、寒、暑、湿、疟、痢及内科杂症76 论；卷六为伤寒27论，卷七为妇科24 论，卷八为小儿28论，卷九为外科57论。或辨症议病，或论治处方，其说虽多取前人，亦常附有自家之见。该书国内已失传，今日本公文书馆内阁文库存有康熙七年（1668）刻本1部、江户写本1部。后书则对痘疹的理论、辨症、治法、预后、合并症、所用药物及方剂等，都作了较详细的论述，朱凤台称该书“以《金镜录》为骨子，加以其家所传及己所发明者，可谓青蓝之书者”。该书对日本医学界影响较大，现存日刻本及清刻本，日刻本有日本享保十五年（1730）石仓屋喜兵卫刻本、文政十三年（1830）皇都书林弘简堂以及古我堂刻本等，其中享保十五年刻本共2 卷4 册，卷首即题“宛陵朱巽嘘万父著，骥江朱凤台慎人父订，庐阜杨大成集之父参、大经石袍父校”，并有日人望月三英、明人袁北海、明人武于龙、清人朱凤台序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