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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生命美之形态探微

2020-11-26徐来祺

西安航空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境界美学美的

徐来祺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 文学院,西安 710055)

一、生命是什么

“生命美”一词是一个偏正结构,与其他美学范畴相比,关键之处正在于将“生命”作为逻辑起点考察美学问题。

(一)生命的含义

从生物学角度来说,生命是生物体适应和利用外界环境来维持自身生长发育和繁衍后代的特殊能力。另一种哲学的观点则把这种能力形而上地看作生物在劳动实践中表现出来的自我生存和持续发展的意识。显然两者都将“生命”的阐释诉诸于“生物”,因为从某种程度来说,只有“生物”才具有“生命”。

与其他动物一样(从生物学角度看,人就是一种动物),人也要为了维持生命需要而补充能量,为了保证生命延续而生殖繁衍。但唯物论认为人跟动物的生命活动的区别在于人除却遗传和进化,还在人类文明进程中实践出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唤起自身的审美需求,宗教和艺术作为人类的精神食粮和精神家园由此诞生。为了记录这些活动,人类又创造了语言,并依靠语言交流、传承和书面化构成了社会和历史。即使人的肉体陨灭,但代表着他的符号及符号系统进入了历史,也就延长了自己的生命价值走向永恒。这个永恒比之生物生命的永长,更具时空穿透力。孔子所说的“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即表达了此意。

(二)生命呈现形式

“生命”从内容上说是存在和延续的问题,即人有生命的需要,这决定了人必然还有实践的需要,并以有趣味的形式呈现出来。

人的生命活动包括作为动物本能的生命体自身的活动(如婴儿吮吸母乳)和作为求生本能的谋生的活动(如原始人打猎、制作捕兽夹、鱼叉等)都表现为生存的欲望驱使人类自由地开展生命活动,人因之模仿自己的生命活动的形式,以求体验快感。比如,原始人为了表现生命的愉悦而跳的恋爱舞,因纽特人为再度体验狩猎时的兴奋所跳的狩猎舞,都是其基本生理需要的自然流露。物质生产劳动是人类特有的活动,人类在生产中学会了制作与使用工具,当工具给人带来成功时,人就感到了自己的力量和成功的快乐,同时对这些使用起来既按照客观事物本身特性、规律,又符合自己需要的工具也产生满意的感觉。之后成千上万次的重复使用使人类的这种快感愈加强烈,工具形式便被确定下来成为美的模型。

人类在物质活动方面受到限制时借助精神活动来超越,是人类独有的、在劳动中发展起来的特质,比如巫术仪式、狩猎民族的野牛舞。当然,这些精神性的活动并非毫无功利目的,只是以独立的形式存在。比如野牛在人们跳了两三星期的野牛舞后真的出现并被捕获了,他们就会认为这种物质活动的成功是由于精神活动起了作用,并把对此产生的信任与满足感在长期的实践中转化为美感。

此外,艺术活动也同样充满生命的意味。一幅优秀的绘画作品必然呈现出美的形式,而且这种美的形式是同生命相关联的具有生命力的形式。比如,郑燮的竹、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虾,都以“活”的姿态让人叹为观止。

(三)生命之于美学的意义

“生命何以为美”是“生命美”成立的逻辑前提,而“生命”与“美”确实相关已得到证明。那么,以“生命”为视角对人类审美活动的开展和美学理论的建立进行研究无疑是有意义的。一方面,生命是一部进化史,审美活动能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保留、发展并独立出来,自有其在人类生命活动中的不可或缺性。另一方面,“美是难的”①,而用概念解释概念又会形成概念的无限循环,比如用“善”解释“美”,再用其他的概念来解释“善”,如此循环,美本质总是说不清楚,也就无法否定有人把它看成是一个假命题。但面对人鲜活的生命的存在,它所产生的美的内在规定性就不会为假,有利于为美学理论的发展找到新的突破口。

二、生命美的内涵

(一)生命美的源流

以地域为界,生命美学思想这条线索一直或明或暗,延绵不绝地贯穿于中西方的美学发展进程中。

古希腊的生命美学思想是西方生命美学思想的伊始,希腊人从以“和谐”为美衍生到“人的生命的和谐”产生美。比如苏格拉底认为美应该表现人的生命活力,表现活生生的人。莱辛在谈到诗与画的界限时,认为荷马笔下的英雄都具有神性,但“每逢涉及痛苦和屈辱的情感时,每逢要用号喊、哭泣或咒骂来表现这种情感”[1],才能塑造出有“人气”的英雄。文艺复兴时期,随着对人的关注,生命美学思想也遍地开花,除了文艺批评家的理论阐发,更多见于一些文艺先驱者的作品中,比如《蒙娜丽莎》那抹神秘的微笑饱含着鲜活的生命力。黑格尔、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的美学理论中也可窥见生命美学的影子,比如黎启全教授对黑格尔“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和车氏“美是生活”提出新解,认为“美是自由生命的表现”“美是生命”[2]。

中国生命美学思想的滥觞与集大成者是儒道两家。比如,老子提出宇宙生命本原是“道”,强调“道法自然”。庄子的“逍遥”论、“天放”境界倡导具有自由生命的、随心所欲而不愈矩的审美人生。再如,孔子的“里仁为美”“文质彬彬”是与古希腊“人的生命的和谐”类似的表达。孟子的“充实之谓美”则站在生命美学的立场阐明了人格美的标准。此外,中国古代美学的诸多范畴如:诗缘情、意象、风骨、气韵生动等,均是以“生命”为要旨,携带着“生命”的气息,伴随美学史的进程发展为“意境”这个主张自由生命的总范畴,最终理论、系统化地呈现在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中。

(二)生命美的内涵

从性质上讲,“生命美”就是美在生命。先看美的诸多存在形式:社会美讲美是社会生活;自然美讲美是自然事物本身;艺术美讲艺术作品的美;形式美讲美在于形式因素的规律组合。那么,“生命美”必然主张美在生命。以上各种美的存在形式实质上都根源于实践,因为人的本质是实践的。但实践是万事万物发生发展的第一推动力吗?人为什么要实践?事实上人类实践的决定因素是人类寻求生命与生存的延续。这样“美在生命”得以证明。

从范围上讲,“生命美”涉及领域广泛。因为“美在生命”,有生命或者能够表现出生命活力的事物,比如人、动物、植物、自然界都应该拥有美的属性。此外,某些事物如社会和艺术虽不能看成是活的生命,却仍然拥有美的属性。宗白华指出,动是物与自然的本质属性,社会和艺术显然是“动”的,是鲜活的生命表现。如前文所述,中西都高扬外在肉体与内心心灵和谐统一的自由生命、理想生命,但中国在此基础上更加注重宇宙自然、社会生活对个体生命的制约和影响,触及的领域更为宽泛。

从功能上讲,“生命美”应能召唤生命,振奋生命,向导生命。直接的生命活动就是审美的活动,反过来,审美活动的激发、培养与引导,会使生命朝着健康、美好、高尚、创造的方向趋动,达到精神人生的追求。比如,人创造出了语言、文字,有了文明的开始与延续,这就是在审美的过程中向更好发展的证明。

三、生命美的形态

中国古典生命美学以儒、道、佛三家哲学为轴心,辐射出各自独具特色的生命观,并表现出多样的生命形态。

(一)入世立德型

儒家认为,人既无法控制生命的始终,也无法触及死后世界,生与死的界限乃是十分分明的。生命是否存有价值对死的躯壳来说没有意义,只有活生生的存在才谈得上通过物质精神实践延长生命的轨迹,以获得面临死亡的不悔与慰藉。因此,儒家哲学是重生轻死的:“曰:敢问死。曰:未知生 ,焉知死 ?”[3]且以“立德、立言、立功”作为超越生死的最高追求,表现出“入世立德”的生命观。

以杜甫为例。杜甫受奉儒守素的家庭教育的影响,有着积极入世的精神,青年时写下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充溢着俯视一切的豪情和气概。身居庙堂时,为官不避事,任职尽责,始终保持奋发有为的姿态参与到政治与社会活动中。这种审美理想成为后世官场清流信奉和学习的榜样:范仲淹假托古仁人立言,道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志愿;辛弃疾午夜挑灯看剑,重温“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的英雄梦;苏轼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聊发暮年之际的少年狂情。可以说,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审美心理在儒士群体中蔚然成风。

秉持儒家倡导的忠君、爱国、病民、省身的操守是杜甫关于“立德”的崇高理想。他生活贫困,却将富贵视如浮云。他嫉恶如仇,直言“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并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揭露与鞭挞了当时政治清明逐渐式微,达官贵人纵情享乐的斑斑现实。“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诉说了他对人民和士人的深切同情,甚至情愿为此做出牺牲,具有常人所不具备的高尚品德。

“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是晚清名臣曾国藩一生的写照。面对康乾盛世后清王朝逐步走向腐败衰落的现实,他洞若观火,以一个儒臣的姿态积极探索解决问题的通途道路。而从其历史功绩来看,也确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统帅湘军,平定叛乱;在西方文明的入侵中,识大局、顺潮流,办洋务,开中国近代化之滥觞。作为理学的后继者,将经世致用之精神旁通到治学之道上,主张博采群学;他的古文成就斐然,颇有桐城姚鼐之遗风。他时时以慎独、主敬、求仁、习劳等品格标准要求自己,影响他人。可以说,曾国藩在政治、学问、道德三业上以近乎至善至美,实为儒家伦理的人格楷模。

(二)自然归隐型

道家立于“死”之立场观“生”,认为生死只有形态之异,本质没有区别,生死皆法自然。老子说“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4]即天地顺应规律,不自益其身才能避免自灭;又说“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4]即除了“道”是永恒的,生死之事不能逆转。但生死可以转化,通达自然之道的人即使肉体死去,灵魂也可以超越时空。因此,道家力争抛开物质的羁绊,表现出“自然归隐”的生命追求。

陶渊明即是此中代表。陶诗所表现的“自然”内涵丰富,包含着与三十年仕途不相容的田园生活、内心的平和以及顺从自然的“逍遥”状态,且三者大多交织在一起。比如《饮酒》着力描绘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田园风光。《归园田居》则通过“尘网”“樊笼”与“丘山”“旧林”的对比诉说诗人在摆脱生态污浊、身不由己的官场,回归淳朴宁静、自由自在的山野田园后的舒畅心情。跻身山水中,自然是“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回归了内心的自由、平和、虚静,从而达到了“返自然”的身心状态。此中不能名状的“真意”即是陶渊明人生哲学的终极关怀。《归去来兮辞》结尾写道:“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兮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5]体现了陶渊明回归田园、顺从自然、乐天知命的生命观。

金庸笔下的江湖世界多姿多彩,而最具“隐逸”之风的首推《笑傲江湖》。主人公令狐冲潇洒不羁,机缘巧合下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却从未想过一统江湖,他内心真正向往和追求的恰恰是不受江湖规则约束的自由。所以,他能与风清扬一拍即合,能与向问天称兄道弟,也能在功成后封剑隐居,只以与任盈盈合奏一首笑傲江湖曲为盼。不慕名利、顺乎其心、逍遥自在即是令狐冲作为一个典型道侠的生命境界与追求。

(三)超然妙悟型

佛教认为一切都是空、无,生死也不例外,每个人都处于生死轮回之中,只能通过今生的“修行”“悟道”求得来世的善果。叶朗先生在《美学原理》一书中,揭示了这种“悟”的文化内涵,认为“悟”不是领悟一般具体知识,而是对宇宙本体的体验、领悟[6]。也就是说在捕捉宇宙万物的“动”和日常生活的感性中与“我”之外相互交流、关照,迸发一瞬间的灵感。可以说,佛教的这一思想演化出“超然妙悟”的生命追求。

且不说苏轼与佛印禅师相交匪浅、谈禅论道的趣谈,苏轼本人的作品中总是充满常人难以体悟的禅机。《题西林壁》字字珠玑,前两句将佛理以客观真理的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后两句说明生活无处不含禅机,只是当局者迷罢了。《赤壁赋》中写到作者月夜驾一叶扁舟于茫无边际的江上飘荡,恍若与世隔离一般尽情领略自然的风光,一种超然独立之“境”跃然纸上。作者与友人游兴之至,和歌饮酒,感怀古人,却无意陷入叹古惜今、月圆月缺的苦闷中。然而苏轼豁达的宇宙观和多元的处事哲学使他即便处于思想的困境中也能保持乐观自适的精神状态,最终领悟到自然万物与人都是在“变与不变”之间消长的,因此发出“又何羡乎”的感叹,自然也就不必以物喜物悲,患得患失了。

禅舞,因其把禅学文化与舞蹈艺术贯通融合为一体而得以在当下流行。禅舞最大的特点是没有固定的舞蹈动作,强调随心而舞、随境而舞。但是,这种行云流水般的自然舞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需要舞者的“悟”,即如何在与自然、生活的交流中求得身心自然、和谐的灵动,以达到身心合一的境界。从这个角度说,身、心、音乐融为一体而来的自发舞动即是舞者通达宇宙生命本质的最佳体现。

(四)半官半隐型

魏晋南北朝时,儒道佛即有融合的趋势。唐代出现佛道争锋和维护儒家正统地位的论战,最终儒道佛的思想理论均有较大发展,三家鼎足而立,彼此消长又相互融合,逐步出现了思想混杂和渗透的现象,这使得当时的文人士大夫并非仅以一家思想为宗,而是杂取各家思想为己所用,王维就是这样的典型。

王维处于盛唐,从小受到儒家的教育,又因一家念佛和社会的尚道风气,导致其思想具有多样性。他少年及第,才华卓异,内心积极投身仕途,盼望大展宏愿。在张九龄任相时,他对政治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希望,崇尚任用贤能、不徇私情的儒家开明政治。然而,随着以奸相李林甫为首的党羽在政治角逐中取得胜利,清流一派的权力逐渐旁落。面对日趋黑暗的朝局和被排斥迫害的忠贞正直之士,王维既无力挽救,又不忍熟视无睹,更不敢与权贵彻底决裂,于是萌生了归隐山岭,潜心向佛之心。四十岁时,王维隐居于终南山中的辋川别墅,周围山清水秀,还散布着许多馆舍,酷似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王维经常在闲暇时间与友人在这里饮酒作诗,酣畅淋漓,短暂脱身于官场的束缚和世俗的思虑,过起了半官半隐的生活。他身处田园,内心的矛盾却无法停歇,创作于这个时期的《辋川集》即是他失望与希望交织、羞愧与愤恨并存心理的写照。

明朝书画家董其昌也曾过着仕隐两兼的生活,他三十五岁走上仕途,八十岁告老还乡,其中,为官十八年,退归田里二十七年,亦官亦隐长达四十五载。可以说,这既是他在波谲云诡的时局和激烈严酷的党争下采取的明哲保身之举,也是源于他对书画创作的由衷热爱,而归隐为其提供了丰富的生活素材、充裕的时间以及艺术的氛围。此外,社会思想意识对个人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董其昌所处的明后期,儒学正统地位已摇摇欲坠,王阳明的“心学”正风生水起,加之佛教、玄学主义抬头,使隐逸遁世思想在士子学者中蔚然成风。董其昌饱受时代潮流影响,坦然抛开世俗的羁绊,徜徉于山水名胜之间,以写书作画为娱,方为后世留下一个既能在仕宦阶层中如鱼得水,又能从世俗权力中超脱出来的仕隐形象。

四、美的境界

美学家张世英将审美境界定义为人生的最高境界。而审美活动常常凭借艺术作品展开,其审美评价的标准是艺术作品中的艺术境界,最高追求是达成主体心灵与宇宙生命合二为一的生命境界。

(一)艺术境界

宗白华指出,人类所体验的境界以逻辑表达出来是科学与哲学,以实践或灵魂表达出来是道德和宗教,而以生命自由和谐的形式表达出来的只有“美”与“美术”[7]。这里的“美”与“美术”就是指多门类的艺术形式,那么艺术境界如何通过艺术形式得以生成呢?

首先是求真。就是对事物的外部面貌、特征展开形似而逼真的摹画。这需要艺术家从实际生活出发挖掘素材,并对客观对象进行仔细观察,即中国古代美学强调的“外师造化”。《乐记》中讲:“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8]说明音乐来自于人内心的感动,而这种激越与感动是受外界影响的,所以音乐的源头是现实生活。书法大师李阳冰说“书以自然为师”,古人造的象形文字就是师法自然的证明。其他艺术或实践活动譬如绘画、文学也都应该法自然,郑板桥的“胸中之竹”首先来源于观察千百次的“眼中之竹”,夏衍深入工厂经过两个多月的观察、了解和体验才写出代表“包身工”缩影的“芦柴棒”经典形象。

其次是传神。东晋画家顾恺之提出的“以形写神”“神形兼备”“重在传神”是“传神说”的最初表述,就是说对事物外部感观的描写是为了突出其内在的精神特质。画人也是同理,南齐画家谢赫的“气韵生动”一说,就是强调人物画的中心要求是表现人物的气韵、神态。唐宋以后,“传神说”开始从绘画领域逐步扩展到诗歌、小说、戏曲等各种艺术形式中。要传神,一要做到主客观的统一,在实践中熟悉、理解对象,即上述“求真”。二要通过鲜明的个性反映出对象的社会本质。《红楼梦》中写封建社会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时,对其性格刻画却大不相同,林黛玉敏感孤傲,薛宝钗端庄从时,史湘云活泼豪爽。三要艺术家拥有高超的技巧。张爱玲擅用强烈的色彩对照等手法来表现环境和人物心理活动,其艺术表达的生动和灵性就离不开技巧。

最后是妙悟。“妙悟”本是佛家禅宗的重要范畴之一,南宋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辨》中提出:“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9],将其纳入诗论体系。这里的妙悟是指诗人抛开议论和说理,直接与外物相互触发整合从而产生审美意趣的心理过程,并通过这种心领神会、彻头彻尾的理解达到一种茅塞顿开的艺术境界,从而体验到天人合一的真谛。妙悟也因此成为一种思维方法以及衡量诗歌艺术境界高低的尺度之一,需要创作主体在创作的各个阶段去感受、领悟和运用。另外,严羽认为妙悟是一种感性的、直觉的触兴,与人的生命觉悟程度即天赋或潜质相关,而与一个人的学力并无必然联系,比如《国风》多出于劳人思妇之口。

(二)生命境界

艺术境界的生成经历了从求真、传神到妙悟的过程,审美主体也实现了从“有我之境”到“无我之境”的飞跃,“我”与自然形成了天然的和谐,回归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反朴还淳状态,生命境界最终达成。

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指出了人生的三种境界,即“躁进”的境界、“恬退”的境界、“仰看白云,俯听流水”的境界[10]。“躁进”是说急于进取,热衷于仕途功名,但往往因为轻率冒进而深陷政治罗网。这是一种很低层次的境界,因为躁进者大多是只关注自身利益的投机分子。“恬退”与之截然相反,是一种淡薄名利,不乐进仕,急流勇退的态度。虽高了一层,但由于恬退者还是以自身为转移,目光没有触及到周围的芸芸众生,还算不得高层次的人生境界。只有“仰看白云,俯听流水”的境界被郭熙认为是“斯则又高矣”,它是说内心平和,在亲近宇宙万物中去感受生命的存在。只有在这种审美境界中,生命才被提升到其该有的高度,人才能平视自然的一切而不以主宰者自居,既感受到自身的存在又承担起自身的责任。

如何达到这种境界呢?关键在于艺术家的审美静观,指审美主体采取“无为而为”的审美态度去感受事物的美。古代哲人在谈及静观时将其提升到人的存在与整体生命的高度。如《庄子·天道》中讲“水静犹明”方能映物,“圣人之心静乎”方能知人,大千世界映照在人心中的前提是心静。南北朝宗炳提出“澄怀味象”的命题,从个体审美自由的角度指出虚淡空明的心境对主体获得审美愉悦和审美快感的重要意义。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深刻地论述了创作中的主静观,《神思篇》强调创作需要清除旧习和思维的屏障而“贵在虚静”,保持这种静思方式的关键是善养清除欲念,保持思想淳正的“澡雪精神”。总的来说,静观需要不受欲望的挟持和外界的干扰,全身心沉浸在一个“无我”状态之中,主客体间不分彼此,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空明之境。同时,要求艺术家有同情心,才能深入到万物的核心,生命境界才能更加丰满、充实,显出人生与世界的深度与厚重。以一种平等的心态,摒弃任何的渺视与偏见,平等地对待大自然中的一山一石、一花一木,人与自然相互沟通、相互感发;把自我看成是社会大潮流中平凡的一员,不计较个人得失地与社会大群体结合在一起,体验人生百态。

处于消费时代的当代艺术不免沾染了一些浮躁之气,这就需要艺术家秉持“静观”的态度和思维方式,将其内化于心灵、人格之中。即使一时缺乏认同,也要保持心中的宁静,怀揣自由独立的艺术理想,探寻生命境界的高度。

注释:

① 柏拉图,朱光潜译:《文艺对话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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