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

熊荟蓉

谷雨那天，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荷花村的宁静：“来人啊，救命啊！铁柱哥掉进河里啦！”

人们三三两两跑过来。铜锁的新媳妇小莲浑身湿透、牙齿打颤：“我在埠头上捶……捶衣服。不小心掉下去了。铁柱哥赶来救我……他把我推到岸边……自己却没上来……”

荷花潭水很深。大家尝试了各种办法，才把铁柱打捞上来。

“真是撞见鬼了！张铁柱那么好的水性，怎么就栽在河坡上？裤子都没了，腰和大腿都是青紫的！”

“這四月天，水温低，铁柱肯定是在凉水里腿肚子抽筋了，才没爬上来……”

“可怜跛子爹，中年丧妻，老来丧子，可怎么活呀？”

人们议论纷纷，摇头叹息。

倾尽家底，铜锁厚葬了张铁柱，并请来族长作证，要认跛子爹为爹。

跛子爹却死活不肯：“我就一个儿子，除了铁柱，谁也不许喊我爹！”

族长对铜锁夫妇说：“跛子爹脾气是太犟了，你们也要理解孤寡老人的心情，要把他当亲爹对待。毕竟，你们欠他天大的人情呢！”

铜锁说：“您放心！我们知道怎么补偿他的！”

从此，跛子爹田间地头的活，都是铜锁帮着干;缝补拆洗的事，都是小莲帮着干。但他对他俩，总是没有好声气。

“爹，稻田我给您犁好了，也抽满了水！”铜锁牵着牛，扶着犁，满身满脸都是泥水。

“跟你说了的，别喊我爹！”跛子爹咬着牙说。

“哦，叔，小莲怀孕了，她明天不能来给您插秧，我请了几个人来！工钱我提前给了，饭就在我家吃，您啥都不用管！”铜锁继续说。

“啥都不用我管，你还来跟我说啥呢？怕荷花村的人不知道我死了儿子？怕荷花村的人不知道你们对我好？”跛子爹连吼带赶。

村里的人听了都撇嘴：“真是不识好歹！他儿子铁柱不过是个混混，活着也是好吃懒做，比铜锁差远了！”

第二年，小莲生了个大胖小子。满月后，小莲把儿子抱来给跛子爹看：“爹，我们给娃取的名字叫铁生，没有铁柱哥救俺，就没有这娃……”

跛子爹只瞅了孩子一眼，就老泪纵横，然后，一竹竿将小莲母子轰出门：“你的儿子，我不稀罕！别故意欺负我断子绝孙！”

村里人听了都撇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跛子爹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的刚强，竟然买了一辆三轮车，开始收废品、捡垃圾来。每天一清早就出去，傍晚卖了钱就回来。听说挣了不少呢！不过，他还是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像是准备活千百岁的样子。

这年中秋节，小莲带着八岁的铁生来看跛子爹。

“爷爷，这是给您买的月饼，还有绿豆糕！”铁生说。

“谁是你爷爷？谁稀罕你的月饼和绿豆糕？老子有的是钱！”跛子爹将月饼和绿豆糕甩出去老远，把铁生吓得哇哇大哭。

第二年，跛子爹病了，病得很重。小莲每天端茶送水，煎药喂饭，把他当亲爹服侍。

一个月后，跛子爹将一张卡交给小莲，说：“这里有十万，密码是铁生的生日。这是我，对你的补偿！”

小莲急了：“爹，我不能要您的钱！我欠您的，还没补偿够呢！”

跛子爹说：“小莲，你别骗我了！十年前，铁柱他，祸害了你……”

小莲神色一凛：“爹，您咋知道？”

“我腿跛，心不跛呢！”跛子爹说，“铁柱被打捞上来时，我就知道了！我还知道，铁生……”

小莲大惊失色：“那您咋对铁生那样冷淡？”

跛子爹说：“我不想让别人把咱们两家联系在一起，也不想让铁生知道，我是他亲爷爷。这对他只有坏处。你听着，永远不要让铁生知道！也不要让铜锁知道！”

“其实，铜锁早就知道了！”小莲说，“铜锁患有先天性不育症……”

“喔……”跛子爹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头一歪，过去了。

窗外，淅淅沥沥。雨生百谷，又到了移苗点豆的谷雨时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