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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互动与社区认同:社区共同体培育的典型路径探究*

2020-11-24李艳丽蔡芳媛

关键词:共同体居民空间

李艳丽,蔡芳媛

(武汉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创新社会治理被提上议事日程。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了社会治理现代化的概念与要求,而社区作为国家治理的基本单元和社会治理的微观层面,成为现代化社会治理格局中不可忽视的一环。当前,我国的城市社区治理在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政府自上而下地推动阶段,居民的社区意识不强,参与积极性不高,成为现代化社会治理体系的桎梏。对于社区治理的困境,最难解决的就在于参与治理的社区内外部主体协同问题,而学者们针对社区治理主体困境而提出的各种策略,无论是宏观制度的构建还是对微观组织的完善,其必由之路都是使社区成为一个行动共同体,否则制度与组织都只能游离于社区之外,处于悬浮状态,而无法实现社区“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的初衷,无法真正推动社区治理向好向善发展。因此,加快社区共同体的培育,对于满足社区需求,建设和谐家园,推动社区治理现代化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然而,在经历了三十余年的社区建设之后,中国的城市社区并没有像人们所预期的那样,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共同体[1]。

从现有理论来说,大部分学者认为,社区共同体不仅仅代表了一个地域性的概念,而更加突出其作为一种精神依托式的社会心理空间,这种精神依托则集中体现在社区认同感和归属感上。因此,不少学者从社会学、心理学等各个视角对社区认同的影响因素和培育路径展开了深入研究。在影响因素方面,有学者认为,社区认同与社区共同利益、公共资源等客观因素息息相关[2];也有不少学者认为,社区认同可能和社区参与行为、邻里互动有关以及人际信任、幸福感等更广泛的社会心理变量有关[3]。在关于社区认同培育路径的研究中,学者们主要从改进制度、完善服务、培育价值理念这三个方面展开。有学者提出,要构建多方参与的社区协商民主治理机制,通过制度化、规范化的程序,在参与协商共治的过程中培育社区居民对社区的认同感[4];一些学者提出,要加强社区自身建设,走“服务之路”,即通过“服务”将分散的人们重新联系起来,在“服务”的基础上重建社区认同[5];有学者认为,价值观认同浓缩着社区成员共同的寄托与追求,直接影响人的行为选择,因此,要建构价值引导机制,形成共同的关于社区治理和发展的文化价值理念[6]。学界对社区认同在社区共同体形成过程中的作用已经达成共识,在提升或培育社区认同的措施上虽各有偏重,但恰恰揭示了影响社区认同因素的多重性。然而,无论从制度、心理还是行为等层次来讨论社区认同的形成,都忽略了认同发生的场域,即空间因素,因为制度实施、行为发生能够激发认同都是基于空间中互动的各个主体。空间以及社区空间具有何种特性?为何它能够促使社区认同的形成?如何增强空间互动以构建社区共同体,实现社区善治呢?论文以空间政治理论为基础,尝试对以上问题进行探讨。

二、空间与社区共同体

(一)空间政治理论

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以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戴维·哈维(David Harvey)、爱德华·苏贾(Edward W.Soja)为代表的一批西方社会学、历史学等著名学者掀起了研究城市空间的浪潮,并形成了空间政治理论,其主要观点如下:

第一,何为空间。空间理论的集大成者列斐伏尔对以往把空间说成是“空洞的空间”的观点进行了反对,并深刻地批判了将空间仅仅视为容器和“场”的传统研究,提出空间是社会的产物,空间的生产类似于任何同类商品的生产,空间和空间的政治组织表达了社会关系,并对它们产生了影响。

第二,空间的层次。在列斐伏尔看来,城市空间包括(物理)自然空间、社会空间和精神空间,它不再是静态的存在,而是动态体现社会现实,展现精神和社会关联。城市空间研究必须横跨这三个领域,实现整体性建构。值得注意的是,列斐伏尔认为物理空间一旦进入个体生活,就会变成社会空间,因此拒绝对物理空间与社会空间进行割裂区分。

第三,空间的属性。首先,空间具有社会性。不少西方学者达成了共识,认为空间是社会性的,它牵扯到再生产的社会关系,以及生产过程中劳动及其组织的分化;其次,空间具有政治性和意识形态性。列斐伏尔认为,空间从来就是政治的和策略的,空间已经成为国家最重要的政治工具[7],哈维也认为在城市生活和生产是一种政治权力。再次,空间具有实践性。爱德华·苏贾提出,政治权力和意识形态对城市空间生产具有深远影响,空间反过来也成为无产者对于资本霸权地位抗争的阵地[8],列斐伏尔也提出,空间要经历被实践的过程,才能够完成空间的生产,并鼓励空间规划者和使用者在空间实践过程中进行互动。

西方的空间政治理论给我国城市化进程和城市社区治理也带来了启发,空间不仅仅是自然物质资源,它更多发挥的是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特别是在城市社区中,公共空间的范围、设施、容积率、设计感等都会对社区内部交流互动的意愿和频次等产生影响,进而影响到社区居民对于社区的认同感。因此,城市社区的开发者与管理者应该重塑空间价值理念,重视社区空间的作用,建立更加公平、和谐、可持续的社区空间治理体系,以加快实现社区共同体的重构。

(二)社区里的空间

1.社区空间的层次。正如空间政治理论所提出的,社区空间也包括物理空间、社会空间与精神空间三个层次。其中,物理空间即社区内部规划好的楼栋、广场以及各类硬件设施等;社会空间是指在物理空间基础上所承载的社会关系,如社区熟人、半熟人以及陌生人之间的交流互动,以及开发商、业委会、居民等主体之间的动态关系;精神空间是指社区主体对社区产生的集体记忆、认同感、归属感等心理感受,可理解为社区精神,是空间的最高层次,也是社区共同体形成的标志所在。

2.社区空间的种类。在当代城市社区中,空间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如以小区房屋为代表的业主私人空间、以楼栋为代表的半私人空间,以及广场、公园、社区活动中心等公共空间,他们既作为物理空间承载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同时也作为社会空间调和着人们的社会交往活动。此外,随着时代的发展,社区官方微信、微博平台以及业主微信群等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并发挥作用,作为一种脱域的物理空间为人们带来丰富的精神互动体验,我们可称之为社区网络空间,主要强调其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社区空间的层次与种类以及共同体培育逻辑可参见图1。

图1 社区里的空间示意图

要使社区实现从物理空间和社会空间向精神空间的跨越,培育出社区共同体,社会空间的互动是关键因素,而社区中的社会关系网络往往是从半私人空间里,特别是同一楼栋里邻里之间的互动为圆心展开的,然后是社区公共空间以老人和小孩为主要群体的陌生人之间的互动,最后通过以中青年为主的社区网络空间的互动补充,辐射到整个社区。因此,本文特选取“楼栋邻里空间”、“社区公共空间”以及“社区网络空间”这三种典型空间形式为研究对象,具体分析其如何影响社区认同与社区共同体的培育。

(三)共同体与社区共同体

第一,共同体的内涵。“共同体”这个词最早是由德国社会学家斐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onnies)提出的,他认为,共同体是基于自然意志形成的一种社会有机体,是一种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主要在自然群体(如家庭)或者小规模联合体(如村落)以及思想联合体(如师徒关系等)里实现[9];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则将“共同体”比作一个温馨的家,各个家庭成员之间彼此信任、互相依赖,维系着紧密的社会联系,这个“共同体”能够为其成员带来生活的某种确定性和安全感,这种对于“共同体”的诠释是具有理想化色彩的,更多的是代表一种美好的憧憬与期待;另外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指出,“共同体一方面具有“直接、共同关怀”的蕴涵,另一方面意指各种不同形式的共同组织”[10]。总体来看,学者们对“共同体”的定义,都离不开两个最重要因素,一个是共同的生活场域,一个是共同的社区精神。

第二,社区共同体困境。在当代城市社区中,社区居民缺乏认同感与归属感,在社区建设中公众参与情况不容乐观,从而社区治理成为基层党政机关的“独角戏”,从某一程度上来说,社区只是一个地域概念,仅成为居民个体休息和睡眠的地方,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共同家园,这就是社区共同体困境。究其原因,主要是在中国传统生活中,由于血缘、土地、乡情等因素,村民之间交流紧密,可以相互信任,这种共同体赖以存在的土壤非常坚固。但在现今的城市社区中,由于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的过渡,人口同质性向异质性的转变,以及社区人口流动性的增强等客观原因,彼此之间的信任网络难以搭建,再加上城市社区服务的完善,居民成为政策和服务的接受者,因此主动参与社区事务的欲望较低。

第三,社区共同体的形态。在中国现代化都市中,作为共同体的社区应当展现出以下几种形态:一是空间共同体,在共同的空间场域中,社区居民形成了一定的社交网络,他们彼此熟悉,守望相助;二是利益共同体,社区居民之间存在大量的共同利益,愿意提出并捍卫其共同的利益诉求,为共同利益的实现出谋划策;三是组织共同体,社区内部具有一定的组织和规则,在必要的时刻社区能够达成一致展开集体行动;四是精神共同体,居民在和谐美好的生活体验中,逐渐产生对社区的认同感和归属感,社区内部形成了共同的社区精神,这是共同体的最高形态,也是当前城市社区最需要努力的方向。

笔者认为,要想摆脱社区共同体困境,培育出真正的社区共同体,必须从其重要影响因素:共同的生活场域和共同的社区精神两个方面着手。“共同的生活场域”即前文所提到的社区物理空间,它可以被充分利用起来,作为载体激发出社区居民的互动和活力,发挥其社会属性,通过社区网络空间的作用补充,促进社区居民之间的熟人化和认同感,在此基础上培育出“共同的社区精神”,实现从物理空间和社会空间向精神空间,即社区共同体的跨越。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社区空间的互动可以作为建设社区共同体的重要突破口。

三、空间互动与社区认同的重构

(一)空间互动与社区认同

城市社区空间可分为物理空间、社会空间与精神空间三个层次,每个层次都有多种存在形式。以楼栋为代表的半私人空间,以社区广场为典型的公共空间和以社区业主群为代表的社区网络空间,作为社区除私人房屋以外使用率最高的空间,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一方面,他们作为物理空间承载着人们的日常生活,物理空间给社区居民带来的生活体验将直接影响其对于社区的满意度与认同度;另一方面,它们也作为社会空间调和着人们的社会交往活动,社区楼栋空间为邻里之间的互动提供了良好的基础,社区广场、社区活动中心等公共空间为社区陌生人之间的互动创造了优越的条件,而社区网络空间,作为一种脱域空间为人们带来丰富的精神互动体验。这些互动使得社区不仅仅只是个体之间互不干涉的休憩场所,而是成为一张巨大而紧密的社会网络,社区认同感和归属感就在良好的互动体验中产生,为共同体的培育提供可能。

1.楼栋里的邻里互动。

在城市社区中,楼栋里的邻里之间是地理空间互动中最具优势的一步。首先,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无论是出于情感沟通需求,亦或是客观利益需要,邻居往往能够成为社区居民社交网络的首要选择;其次,同一社区同一楼栋里的邻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城市社区相对集中和封闭的物理空间设计,为其之间的互动创造了优越的条件。有大量研究指出,社区认同与邻里互动间具有正相关性[11]。社区认同往往来自于两大方面,一是对物理社区的认同,包括该社区的环境、设施等等,硬性条件越是优越的社区,往往居民的满意度和认同感会越高;另一个方面就来自于对精神社区的认同,社区间的人际交往与集体记忆等使居民对社区产生了感情,成为其精神依托,这也是当前城市社区共同体培育中最为匮乏的因素之一。因此,着眼于建立以各楼栋里的邻里互动为中心的社区空间互动网络,对于社区认同与社区共同体的培育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尽管城市社区中楼栋里的邻里之间同时具备互动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但邻里互动总体来说呈现减少趋势。城市化进程加快之前,在传统的村落、胡同以及街坊中,邻里之间的交往互动是较为频繁的,而在当前城市社区同一楼栋中的邻里之间,“遇见会打招呼”、“闲暇时间会找邻居聊天”、“遇到困难会找邻居帮忙”、“邻居生病时会慰问或表示关心”等多个衡量邻里互动的指标,均显示低于甚至远低于传统邻里,正如相关学者所说,“社区”色彩最浓厚的街坊式小区正逐步趋于消亡[12]。究其原因,可能受到以下几个因素的影响:一是居民的异质性程度。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大量人口涌入城市,社区居民的民族、收入、文化程度、爱好等都不尽相同,增加了交往的隐性成本,成为邻里互动的一道屏障;二是居民的互动意愿。现代都市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现代人对于隐私和边界感的要求也不断提高,大多数居民在每日的工作之余,渴望有自己的空间,而无暇再顾及邻里互动,再加上城市社区居民的流动性较强,因此也使得居民互动意愿一定程度上削减;三是社区活动的组织开展。社区公共活动是培养人际互动的重要方式,丰富、有趣的社区活动能有效增加社区居民之间特别是邻里之间互动的频次和质量,而当下依然是以居委会为主导的社区活动的组织开展,活动形式较为单一,且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的行政色彩,导致通常情况下居民的参与热情并不高,因此邻里互动的机会并不多。

2.社区公共空间的陌生人互动。

乔瑟夫·勒夫(Joseph Luft)和哈里·英格拉姆(Harry Ingram)曾提出“乔哈里资讯窗”模式,把人的内心世界比作一个窗子,分为开放区、隐藏区、盲区、未知区四格,而真正有效的沟通,只能在开放区内进行,在此区域内,双方交流的资讯是可以共享的,沟通的效果能够令双方满意[12]。这启示我们,城市社区中的开放区,也就是如社区道路、绿地、凉亭、广场、老年活动中心等公共空间,都不仅仅是地理上的“空间”,而因其强大的场域承载力带有一定的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在最基本的生理和安全需求得到满足后,社交需求则成为新的激励因素。和谐、有序的社区公共空间给居民带来良好的居住体验,也使之产生一定的沟通和社交欲望,环境心理学也表明,围墙和大门生硬地割裂了社区空间,限制了居民之间的联系与互动,而人们乐于在各种社区公共空间的边界部位与人交流,产生“边界域效应”[13]。这种城市社区陌生居民间的互动正好是现代城市社区中共同体重构的第一步——从陌生人社区到半熟人社区的转变。它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增加了集体记忆与相互之间的信任,社区归属感和认同感也在愉悦的生活体验中产生。

笔者发现,城市社区公共空间中,出现概率最大和停留时间最长的居民群体是老人,其次是小孩。社区老人因为退休,空余时间很多,除了在封闭的房间里进行必要的劳动和休息之外,对户外活动往往是比较热衷的,社区公共空间既可以满足老年人基本锻炼和休闲的生活需求,还能够满足老年人沟通和交友的精神需要,且离家近,互动对象基本上都是本社区的同龄人,有一定的信任基础,互动安全也有一定保障。而小孩是天然的交友小能手,如经常在社区儿童娱乐区玩耍的小朋友们,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甚至是一次玩具的共享就成了好伙伴,而陪同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们,一来二去也熟络起来,他们以“辰辰妈妈”、“子涵爷爷”、“小轩奶奶”的身份成为熟人或者朋友,甚至可以增进家庭与家庭之间的进一步交往。由此可见,社区公共空间在为社区活动提供物理场所的基础上,还作为一种社交场域促进了陌生居民之间的“破冰行动”,以社区老人和小孩为中心的场域互动网络正在展开。但这种互动的效果,也与社区公共空间的规划、大小、设施完善程度等息息相关。一个规划合理、环境优美、功能区划分明确且设施完备的社区,往往带来居民间的良性互动,但如果一个社区公共空间较小,唯一的社区广场常常因为是用来跳广场舞,还是用来打羽毛球或是写地书而展开争执,那这种不太友好的互动显然已经失去了培育社区认同感的可能,甚至为社区治理带来不少负担。

3.社区网络空间互动。

如果说社区公共空间是以老人和小孩为中心的互动场所,那么社区网络平台则主要针对的是中青年群体,也是对社区空间互动的脱域补充。出于工作以及子女教育等客观需要,城市社区的常住人口以中青年为主,而这一群体也是在现实社区中最不活跃的,一是由于其时间精力主要用于日常工作,二是对于隐私和边界感的重视程度较强,常常疲于进行社区场域的互动。而对于“机不离手”的都市青年来说,网络是最为便捷、高效和舒适的互动方式。社区网络互动大体上分为通知、组织、维权和闲聊四大类,几乎可以涵盖居民生活的客观和精神需要的各个方面。在社区网络空间,居民能够快速接收社区的重要通知和活动信息等,一呼百应的网络互动使得个体很容易产生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感和对社区事务的参与感,且虚拟网络空间的互动程度是可控的,既能够满足自我的社交需求,也有效避免了对私人空间和隐私的让渡,在网络空间的互动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也很容易从线上延续到线下。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新型互动方式的普及,为以青年为主的居民认同感的培育打开了一扇门,也因此成为现代社区精神共同体建设的一大趋势。

社区网络空间的互动平台有社区网站、微信、QQ群、官方微博、电子信箱、微信公众号等。但笔者通过调研发现,能够同时拥有这些互动平台且保持运营的社区并不常见,大部分社区只设有社区网络互动群,其功能主要是社区通知发布和信息共享,群友的互动程度并不高。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现有社区干部、相关负责人等平均年龄较大,对于网络治理的运用水平有限,无法担任起网络平台的运维和网络互动的组织工作,因此,社区网络空间互动的普及率并不高;二是居民对于网络互动的预期实现程度不高,社区网络互动能否切实解决居民的问题,能否有效组织起社区活动,能否为居民带来愉快的心理体验等,这些都会影响到居民在社区网络空间互动的参与程度,如一居民在社区互动群组织周末的一场球赛,却无人应答,那么这种互动体验则较差,或者关于社区公共墙体破裂的问题,居民在社区平台上反映得不到回应,那么居民大多会放弃网络空间互动的方式,而寻求其它路径来解决问题。这类现象的产生,会成为从网络空间互动到社区认同的桎梏。

以上三种社区空间互动方式,均能够使居民产生一定的社区认同,促进城市社区共同体的重构。然而在现实城市社区中,治理主体往往并未将空间互动作为社区认同感培育的着力点,这导致城市社区的空间互动水平并不高。如此一来,居民对社区的认同,就仅仅只能停留在对社区环境、安全、服务等功能性的满意度上,而无法触及真正情感上的认同和归属感,即居民与社区的情感联结强度上[14]。

(二)空间互动与社区共同体

空间互动作为社区共同体培育的重要突破口,既强调了物理空间的重要性,也重视社会空间中人的主体地位,以满足人的合理利益需求和美好生活需要为核心,对于空间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和组织共同体的构建具有重要意义。

1.空间互动有利于打造空间共同体。

滕尼斯在对于共同体的论述中,特别强调地域和空间的作用,它不仅仅是地缘共同体形成的客观基础条件,也是习俗、仪式和情感产生的契机,精神共同体就由此发展而来。当前我国城市社区的共同体特征正在削弱,这与社区空间的规划设计不无关系。出于安全性和隐私性的考虑,城市社区中尽管人口密度较大,同楼栋的邻里之间、社区居民与居民之间的物理距离相当短,但总是存在着安全距离——大门和围墙,一定程度上成为社区成员互动交往的障碍,导致了社区人际关系的疏离。而社区公共空间的互动,就是缩短这种安全距离的最好方式。似乎只有在公共空间里,大家最容易展现自己的社交属性,敞开心扉畅聊互动,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同时,随着社会的发展,网络空间也开始活跃起来。网络具有超时空性,能够突破时间和地域的限制,将处于不同工作场所的群体联结起来,加强社区居民之间的互动,提高交往能力和沟通效果[15]。社区空间里的多形式互动,有利于使城市社区成为空间共同体,而不是“互不关心的邻里”。

2.空间互动有利于强化利益共同体。

滕尼斯在对“共同体”和“社会”的概念阐释中,将共同体理解为基于自然意志形成的一种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有机体,而社会则是人们通过深思熟虑和理性计算而形成的有目的的联合体,这两者彼此对立。在当前的国家背景下,作为社会治理基本单元的城市社区,想要重构滕尼斯眼中不存在利益关系的共同体已然不现实,我们必须结合实际,在“共同体”与“社会”两条道路的缝隙之间寻找新的出路,既要强化人的本质意志,即本能、记忆、仪式等情感因素,也不能忽视人的选择意志,即利益驱使。美国学者曼瑟·奥尔森(Mancur Olson)从理性的经济人假设入手推演出了集体行动的逻辑,认为理性的、寻求自身利益的个人将不会为实现他们共同的或群体的利益而采取行动[16]。费孝通先生也指出,人们普遍只关心核心家庭的利益,而对此之外的领域不太关心[17]。这种集体行动困境在城市社区治理过程中常常出现,在社区需要居民共同参与和决策的过程中,“搭便车”现象时有发生,成为协同治理的一道障碍。而良好的空间互动使得城市社区由陌生人社会逐渐向熟人社会转化,能够促进社区内部的沟通交流,使得社区居民的利益诉求更加明朗,加深了社区各主体之间的理解,也在日常互动的基础上渐渐达成利益共识,或解决利益冲突,最大程度上降低了利益协调成本,这对于城市社区强化以业主维权为代表的集体利益共同体有着重要意义。

3.空间互动有利于形成组织共同体。

真正意义上的社区共同体仅仅依靠空间和利益因素还不够,它更应该是人的本能意志的体现和“人类关系的真正本质”,即人的情感需求层面。社区共同体的应然状态是社区居民的美好精神家园,形成一个有机联合体,有组织、有秩序,在必要时能够达成一致行动,进行整体性协同治理。如何使得社区成员之间产生情感依赖,对社区具有一定的组织归属,成为社区共同体培育的疑难问题。社区空间的互动,无论是普通的闲聊或交谈,共同活动(如游戏、体育活动、学习活动等),亦或上升到工作或家庭往来,都是对社区居民作为社会人的精神属性的满足,而这种满足会使居民产生身份认同,更愿意融入集体与组织,对于社区的各种活动,居民也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熟络而愿意积极参加,并展示出更高的互动热情,对于业主维权等复杂的集体行动,也更容易组织起来,参与一致行动。如此一来,社区开始从陌生人向熟人化社会转变,社区居民对社区有了身份认同和价值寄托,也会逐渐产生组织依赖,社区组织共同体正在形成。

四、从空间互动走向社区认同:社区共同体的培育路径

要使社区空间互动进一步走向社区认同,培育出真正意义上的社区共同体,就必须理清社区空间的三个层次,重视社区物理空间与社会空间的作用,以人的需求和体验为根本出发点和落脚点,重点解决空间互动中所暴露出的规划、规则与组织的问题,以提高居民的社区认同感,实现由物理空间、社会空间向精神空间的跨越,加快推进空间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和组织共同体的建设。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几条典型路径着手:

(一)物理空间:规划与拓展

1.加强社区空间环境建设,构建空间互动物质基础。

社区空间环境建设是从空间互动走向社区认同的物质基础。空间从根本上决定了治理主体和治理机制,并决定着治理过程与治理效能,而治理又通过空间来发挥作用[18]。

对于新社区,要做好合理规划,配备社区居民人际互动的必备空间场所,如社区文化场馆、中心广场、儿童互动区等,满足居民基本生活需求,促进居民社交礼仪的熏陶和感情沟通,同时,公共空间设计要做到合理、有序,不拥堵、不扰民,特别是针对存在争议的公共空间,如社区楼层垃圾桶摆放位置、社区公共区域被私人占用的问题以及综合性公共活动区功能性争议问题等,要格外重视并妥善协调,避免社区内部矛盾的产生。对于老社区,要与时俱进,以人为导向,对无法满足当今居民美好生活需要的部分积极进行空间再造,完善公共空间布局,比如对于社区的一些边边角角,可以改造成绿化带,增进居民的居住幸福感,针对社区居民对广场需求较大但篮球场使用率不高的情况,可在征求居民意见后进行适当改造,划分多功能活动区,提高社区公共场域和设施的使用率,使得社区物理空间能够成为社区居民进行互动社交活动的有利载体,为空间互动提供物质基础,从而为社区空间共同体的培育创造条件。

2.加快网络平台建设,推进空间互动纵深发展。

社区网络空间作为新的时代背景下社区物理空间的脱域补充,是培育空间共同体的一个重要突破口,应当引起足够的关注,并成为今后社区建设的一大趋势。加快网络平台建设,一要依靠财政支持,尽可能加大资本投入,通过政府财政补贴、开发商赞助以及社会组织、企业等合作支持等途径,为社区网络平台的完善提供物质保障,更新社区网络的硬件设施,并宣传普及信息化社区意识。二要依靠专业人才的培养,引进专业人才来管理社区网络平台,建立更为完善的社区网络空间互动体系,提升社区信息化服务水平,在通知发布、活动组织、业主维权、聊天交友等各个板块发挥作用,特别是针对社区网络用户以中青年为主这一现实状况,可安排更年轻化、更有活力的管理团队,在网络空间与用户进行组织互动,提高社区网络用户的精神体验,推进空间互动纵深发展,为社区空间有效转化为空间共同体创造条件。

(二)社会空间:组织与协作

1.加快培育和引导社区社会组织,形成空间互动组织协同。

社区和社会组织是从空间互动走向社区认同的重要影响因素。当前城市社区中,空间互动的频次和程度不尽如人意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各类活动组织力度和组织效果欠佳,这很大程度上源于社会组织力量的缺失。作为社区协同治理的主体之一,社会组织,如社区服务中心、法律援助、志愿者组织以及各种文体组织等,能够有效弥补政府功能的不足,为社区提供专业化、多样化的服务,充分调动社区居民的互动热情。因此,要加快社会组织的培育,鼓励和引导社会组织进社区。首先要适当放宽社会组织的准入门槛,推动各类社会组织自身的发展和完善,为其在社区和社会治理中发挥作用创造条件;其次可以通过政府购买服务或是相关政策支持,鼓励社会组织进社区,参与协同治理,为社区注入活力;再次,在对社区社会组织加以正确方向引导的同时,要避免“类科层化”和“官僚化”,使社会组织充分散发基层民主活力,进而提高社区居民互动的意愿与效果,形成组织共同体。

与此同时,要鼓励培育社区内部组织的发展,如广场舞协会、登山协会、妇女互助会、社区调解协会等等,这些组织根植于社区,依托于社区,重心也在社区,除具备非营利性、非政府性、志愿性等社会组织的共性外,还具有草根性、灵活性、自治性和互益性等特点[19]。对此,可以社区组织的名义多组织开展各项文体活动,增进居民间的联络与互动,并对在社区中有重要影响的先进组织团体和典型个人予以表彰,更好地发挥其组织和动员作用;另外,可以在特别的节日里举办大型社区开放性活动,鼓励社区居民以家庭或者楼层为单位一同参与,如此一来,邻里家庭之间、社区半熟人之间甚至是社区通过网络空间认识的“奔现网友”之间,都能够更深层次地进行互动,及打造社区集体记忆,营造和谐温馨的社区氛围,促进社区精神共同体的培育。

2.落实多元主体利益与共治,强化空间互动主体保障。

对于社会空间的治理是从空间互动走向社区认同的重要保障。对社会空间的治理本质上是对人与人关系的治理。社区空间涵盖了多个主体,建立多元互动机制,协调多方利益与需求,形成利益共同体。城市社区应建立以代表政府力量的社区居委会、代表居民自治力量的业主委员会、代表市场力量的物业管理公司的三元社区空间共治新秩序[20]。

首先,社区居委会作为社区治理中的关键主体,要转变其治理理念。一方面,社区空间治理必须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的政治引领作用,这是现代化社区治理体系的基本方向;另一方面,由于居委会是社区与基层党政机关的政策和财政支持的对接主体,受其管辖对其负责,而在社区治理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定的行政色彩,这种自上而下的行政化治理理念亟需改变,同时应避免对社区事务“大包大揽”的现象,做到不缺位、不越位。其次,业主委员会作为社区居民利益的代理人,要积极参与社区空间治理。在城市社区多方治理主体之间的利益博弈中,业主委员会常常处于尴尬境地,它往往代表了最广大社区居民的需求,但由于身份的不对等性,一方面无法像居委会一样主导话语权,另一方面也无法撼动资本的力量。因此,业委会要积极提出社区居民的合理诉求,为居民争取利益,同时多鼓励居民参与互动,在社区多元共治中发挥润滑剂的作用。再次,物业管理公司要充分发挥市场资源配置功能,为社区空间治理提供更优质的服务。物业管理的核心就是社区范围内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供给,要处理好与业主委员会的关系,充分了解居民需求,做好社区空间公共设施的配置和服务工作,在社区空间治理中发挥良性作用。在多方参与社区协同治理的过程中,居委会、业委会和物业之间进行了充分的利益沟通与精神互动,在处理社区事务和活动过程中,他们又将分别与居民之间产生新的互动,进而推动社区互动网络的拓展与纵深发展,实现从社会空间向精神空间的进一步跨越。

在新时代的中国,实现城市社区共同体的构建,根本目的是建设社会主义温馨家园,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社区共同体的培育本质上也是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培育,因此,我们应当时刻以“人”为出发点和落脚点。从社区空间互动这一典型视角来说,一方面要注重城市社区物理空间的设计和优化,重视业主居住体验,为社区空间互动提供基础和保障;另一方面要重视社区社会空间的组织与凝聚,协调好各方利益,发挥人的主体作用,以多种方式鼓励和组织社区居民参与互动,形成社区凝聚力与认同感,为社区精神空间的培育创造条件。如此一来,社区共同体将得以可能,而决非仅仅是“一个失去了而又无法找回的‘天堂’”[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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