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城流动人口返乡创业选择的伦理逻辑
2020-11-24邹会聪
文/邹会聪
乡城流动生活的异化,使得乡城流动人口脱离了原有的农村生活,却未能享有美好的城市生活。在此背景下,许多乡城流动人口做出了返乡创业的选择。这是他们对正常生活的回归,也是多种结构性力量共同影响的结果,映射出乡城流动人口抗争现实生活和追求美好生活的伦理逻辑。
一、回归正常生活的返乡创业选择
在乡城流动生活异化的现实面前,不少乡城流动人口会选择加速返乡。那么,他们返乡之后能够做些什么?在传统认识中,人们总是把土地视为乡城流动人口的基本保障,认为他们在城市难以生活之后,可以返乡种地,这样既不会破坏社会秩序,而且可以维持个体基本生存,并能破解乡城流动生活的异化。然而,返乡种地虽然稳定度和自由度较高,但舒适度和体面度较低,这只适合那些选择能力欠佳的乡城流动人口。对于选择能力较强的乡城流动人口来说,继续抗争现实生活,追求体面的、舒适的、自由的美好生活就成为他们采取行动的伦理追求[1]。
当下中国正经历由“生计型乡城流动人口”向“发展型乡城流动人口”的转变。这意味着乡城流动人口正在从基本生活需求层面向自我实现需求层面提升。在现实生活中,创业者和打工者有着明显差异,显然创业者对生活拥有更大的自主支配权。因此,乡城流动人口从城市打工向返乡创业转变,确实是发展的体现。然而,乡城流动人口返乡创业更多是在生活异化状态下作出的反应,体现了一种抗争现实生活的伦理逻辑,它不仅是对种地生活的伦理否定,更是对城乡流动生活异化的价值反思[2]。
就创业主体而言,个体现代性的生成与乡城流动人口返乡创业有着一定联系,但绝非主因。如果乡城流动人口没有异化因素的存在,那为什么当年从农村进入城市体制内的职工几乎没有返乡创业意愿,没有产生返乡创业浪潮呢?因此,现代性并非返乡创业的主因,而是一种辅因。乡城流动人口之所以在进城打工之后才选择返乡创业,是因为他们往往具有小农意识,在经历乡城流动生活异化之后,拥有相对稳定的生活就成为他们抗争现实生活的重要目标。因此,返乡创业一定程度上也是乡城流动人口的一种被动生活伦理选择[3]。
乡城流动人口返乡创业并非完全是创新精神的作用,也并非完全受到现代性的驱动,主要是受到现实生活抗争的支配。影响乡城流动人口返乡创业的并非经济伦理逻辑,也非历史伦理逻辑,而是生活伦理逻辑。透过生活伦理逻辑,乡城流动人口返乡创业行动主要受到经济利益、情感及关系、社会平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三种因素相互作用,在乡城流动过程中产生不同程度的失衡,并通过系统方式主导乡城流动人口的经济行动。如果在某个阶段,三种力量因呈现显著不对等状态而导致相互差异过大,则乡城流动人口的现实生活会处于非正常状态,必然带来“高度异化”体验。这种生活状态显然需要从非正常化转向正常化。因为“高度异化”的生活状态对个体、家庭乃至社会,都会带来秩序紊乱。
二、抗争现实生活的伦理逻辑
抗争现实生活的伦理逻辑主要针对乡城流动生活状况展开。
第一,乡城流动人口遭受着生活异化,身体和情感因受到乡城规制的制约而始终处于挣扎状态。而摆脱乡城流动生活高度异化的困境,需要进行相应的去异化抗争。特别在面对乡城流动生活的短暂性和不稳定性时,乡城流动人口的生活抗争必然出现,否则只能使得自身的生活空间相对压缩。对于那些有自主性的乡城流动人口来说,既然拥有乡城流动的选择能力,也就拥有返乡创业的选择意愿。
第二,乡城流动生活并非一种正常性生活方式。在社会市场化理念的影响下,打工只是一种维持生计的手段,其付出与回报比例严重偏离。因此,乡城流动人口需要改变被支配地位,从打工者向创业者转换。这样所赚取的利润自然就被自己获取,至于其中是否存在着剥削与压榨现象,则是另一个话题。至少,从城市打工者向返乡创业者的转变,使得乡城流动人口的异化状态明显改善。
第三,所谓现实生活抗争,主要指因对原有生活方式失望而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乡城流动人口之所以离开城市返乡创业,就在于他们对此充满了希望,或者能够从其他返乡创业者身上看到成功的业绩。相对来说,这也是现实生活抗争与生计抗争的区别。生计抗争只是致力于生存层面,而现实生活抗争已经走向更高层面的追求。如果说只是生计抗争而非现实社会抗争,那么回家种地也可以满足基本需求,不需要选择返乡创业。然而种地生活仅能解决温饱,并不能实现提升社会地位等更高层面的现实生活需求。
第四,乡城流动人口的现实生活抗争并不只是存在于城市打工者向返乡创业者的转变中,也存在于返乡种地或进城定居等生活方式中。虽然前者与后者具有一定的关联性,但两者内在的联系并没有那么显著。可见,乡城流动人口返乡创业的选择并非主要受到现代性的驱动,而是对城乡流动生活异化的反抗。
三、追求美好生活的伦理逻辑
所谓追求美好生活,包含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之情。乡城流动人口所追求的美好生活无非是现代城市生活。但从多元化视角考量,并不能判断农村生活就一定落后于城市生活。对于乡城流动人口来说,在拥有青山绿水的乡村社会生活未尝不是一种美好生活方式。这种美好主要体现为体面的、稳定的、自由的生活。
体面的生活是一种受到他者尊重、拥有较高社会地位的生活定义,可以界定为两个方面,即生活有品质,生活有尊严。所谓生活有品质,就是生活内容比较有质量,拥有城市化或类城市化的生活方式。这主要围绕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两个层面来进行。所谓生活有尊严,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受到他人的尊重。这种尊重不仅体现在职业层面上,也表现在工作过程中。在传统观念中,种地生活比不上打工生活,打工生活又比不上创业生活。返乡创业可以带来高于其他选择的尊重,在工作过程中不受他人任意支配,也拥有较高的自由度。
稳定的生活主要包括工作稳定和关系稳定两个层面。对于乡城流动人口而言,工作稳定主要体现为两个维度:一是没有失业现象。返乡创业能够拥有实体存在,虽然说存在风险,但如果创业实体运转正常,自然不会出现失业。二是能够长期从事下去,至少可以干到退休。与城市打工相比较,返乡创业者的工作时间都自己掌握,摆脱了雇主的束缚,失业这种风险自然就极大降低了。从关系稳定层面来说,返乡创业也维护了原有的乡村社会关系,“记住乡愁”再次成为可能。
自由的生活主要体现在拥有自主性。返乡创业者可以自主安排生产与生活,大大拓展了自主性空间,特别与乡城流动生活相比,约束只来自自身。与此同时,返乡创业能够实现利益独占,即使需要获取一定利益和得到资源配置,自己仍然能够掌握主动权,从而降低了被“剥削”的感受程度。
乡城流动人口无论在城市打工,还是返乡创业,都是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这在新生代乡城流动人口身上有着明显体现。他们对农村的认识并不深刻,没有遭受过比较严重的种地生活异化和乡城流动生活异化。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在上学时就等着达到法定年龄而外出打工,没有对种地生活异化的直接体悟,进城之后也是处于工作的游离状态,因为既不需要养家,甚至家里还会给予资助。他们并没有规划长久打工,最终希望自己独立创业,因此对城乡流动生活抱持无所谓的态度。他们不将城市打工作为自己的终极生活目标,而是希望实现自主创业的美好生活。
四、抗争现实生活逻辑与追求美好生活逻辑的对立统一
抗争现实生活逻辑与追求美好生活逻辑统一于返乡创业。部分乡城流动人口为了寻求美好生活而进入现代城市,然而这种梦想不但没有实现,反而因乡城流动生活异化而身陷挣扎状态之中,于是脱离乡城流动生活就成了他们的行动选择。如果将这种选择放置乡城流动之中考量,无非就是一种现实生活抗争。如果将这种选择放置乡城流动之前衡量,则是对传统农村生活的抗争,希望通过乡城流动来脱离传统农村生活。因此,乡城流动本质上是现实生活抗争的体现。当然,那些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乡城流动人口会尽力突破乡城社会的结构性张力。就返乡创业而言,就是继续追求美好生活和抗争现实生活。乡城流动人口无非面临两种行动逻辑,或者体面地返回乡村,或者在城市定居生活。无论考察哪种行动逻辑,都体现了抗争现实生活与追求美好生活的伦理统一。
抗争现实生活逻辑与追求美好生活逻辑存在着代际差异。虽然两种返乡创业的伦理逻辑都对城乡流动人口发挥作用,但是由于所处时空不同,不同伦理逻辑的效能存在差异。第一代乡城流动人口拥有直接的受异化体验。他们因不满足传统的种地生活而选择乡城流动,在乡城流动中又陷入了现代化陷阱,进而通过返乡创业寻求解脱。新生代乡城流动人口没有直接的种地生活体悟,对种地生活的挣扎状态缺乏深刻体验。他们在现代城市因为社会化的需要而打工,使得打工的性质发生明显改变,失去了对艰苦工作的忍耐性,如果工作不太理想,往往会选择离职。因此,新生代乡城流动人口的返乡创业选择,更多建立在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之上。如果说新生代乡城流动人口也存在对现实生活抗争,那么这种抗争也是建立在间接经验之上,即在分析第一代乡城流动人口生命体悟的前提下,为了避免再走弯路而选择返乡创业。
总之,在当代中国社会,乡城流动人口并非完全被市场所驾驭,其返乡创业行动也并非完全遵循经济伦理的逻辑路线,而是在乡城社会流动中试图保持对经济、关系与平等的平衡,也就是主要按照生活伦理机制从事返乡创业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