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九案泰山信仰与城市“大傩”
2020-11-23张帆
张帆
摘 要:福州迎九案泰山活动中,大傩“塔骨”延续以凶制凶、以鬼驱鬼的传统巫术思维,以面具装扮、外形高大、动作简单为特征,以循门逐疫、查夜驱瘟为主旨。“塔骨”是傩文化与城市民间信仰、地方风俗的结合,其内质代代相承,外在呈现与时俱进。
关键词:九案泰山;城市;大傩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20)05-0039-08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ysb.2020.05.006
Abstract:In the activity of “Jiuan-Taishan” in Fuzhou city, “Tagu”(the deity statue made of hollow bamboo) in the ritual of Da-nuo inherits the traditional witchcraft thinking of suppressing evil with evil and exorcising ghosts with ghosts. It is featured with masquerade, tall in shapes and simple in movements and it is aimed to exorcise epidemics door by door and to exorcise pestilence with night inspections. “Tagu” is the combination of Nuo culture, urban folk beliefs and local customs. Its internal quality is passed on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 and its external form keeps pace with the times.
Key words:Jiuan-Taishan belief; city; the ritual of Da-nuo
在福州市区,以温、康二都统为主神的信仰联盟中,将主神称为“九案泰山”,借由共同信仰构建信仰圈。每年迎九案泰山活动中,大傩“塔骨”①以面具、神性装扮为外在呈现,以威严具足、动作简单为特征,以循门逐疫、查夜驱瘟为主旨,折射傩文化在福州与宗教信仰、民间文化、地方风俗的结合,形成特殊的城市文化事象。福州是福建省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城市,与乡村生活模式不同,但在社区共同信仰与祭祀活动中,仍延续社境历史与传统。
一、九案泰山信仰与迎泰山活动
(一)福州的瘟神
福州是個温暖湿润的小平原,明正德《福州府志》称:“由建剑溪湍而下,泉莆潮涨而上,适至是而平”[1]13。该地处于闽江下游,随武夷山脉一路奔向东南的江水,由于落差大、水流急、水量大,一旦上游山洪暴发,下游便江水滔天,加之气候温暖,大灾之后有大疫,历代福州府县志有多条洪水入城,发生瘟疫的记载。清乾隆时人张际亮《南浦秋波录》说“闽地卑湿,人多癞疾” 参见华胥大夫(张际亮)《南浦秋波录》卷三“琐事”,清光绪刻本。,清道光年间美国传教士卢公明(1824-1889)的《中国人的社会生活》记载,四五月是福州洪水季节,大水淹没稻田和大片住宅区,没有水灾的年头很少。[2]卢公明是美部会第二批派遣来福州的传教士,1850年到福州,1864回美国治病,撰写了大量福州风土文章,详实而珍贵。
《礼记》:“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说明实用性、功利性是民间信仰重要的特征。瘴疠之地最需要的是瘟神,福州的瘟神很多,五帝、赵元帅、虎婆、痘妈、拿公、温康都统等,一些宫庙有端午节施午时茶之俗,防瘟驱瘟是其主要功用。明清以来福州社会最重要的瘟神是五帝,民间歌谣“九庵十一涧,五帝驱瘟疫”,方言“五帝伓搦”至今仍是日常语言,用来责骂顽童、坏人,足见其信仰传播广远。明清时期福州关于五帝的记载连篇累牍:明正德《福州府志》:“至端午次日,为纸舟焚于水次,俗以为送疫”[1]16;晚明谢肇浙《五杂俎》描述万历间福州府瘟疫大作,“家家奉祀五圣甚严”[3];清初海外散人《榕城纪闻》崇祯十五年二月条:“二月疫起,乡例祈禳土神,有名为五帝者”[4];清乾隆阮葵生《茶余客话》:“闽俗信鬼,家奉五帝,又名五显”[5];清乾隆孟超然竹枝词:“舍人锣鼓闹元宵,禁夜多年已寂寥。犹剩请香兼出海,瘟神去要纸船烧”[6],这些都是福州供奉五帝的习俗。
九案泰山主祀神温康二都统也是驱瘟神,信仰流布区域不大,约三四平方公里。九案指九个供神神案,成员宫庙“一府十三堂”:一府为九案泰山府 (2000年重修,与太平堂合建),十三堂为十三个宫庙,分属十三乡,一乡一堂。这个区域位于原福州会城外廓西南一带,现属福州市台江区上海街道管辖。早在明代台江区就已形成街市,后来逐渐成为与会城并重的商业区。夹在城墙与商业区之间的十三乡依然遍布鱼塘田畴,民国以来才逐渐城市化。这个区域旧称“十八洋路”,地势尤为低洼,1963年闽江防洪堤建成前,洪水季节,首当其冲,势若汪洋。当地歌谣“十八洋路苦难堪,一年洪水淹九番”,“水淹十八洋,饿死爹和娘,早冬(早稻)没收成,糠菜半年粮”,[7]描述了水灾频发,饿殍遍地的惨状。西洋堂总理陈标先生说:“以前十八洋很会发洪水,没有温康(元帅保佑,老百姓)一片一片地死,供养(温康)后就没有瘟疫了。” 访谈对象:陈标,男,西洋堂总理,2019年10月11日。 他指的是民间传说十三乡瘟疫流行,只有地势较高的太平山得保平安,此地供奉温康二都统,信仰由此传播开来。
温康二都统是东岳泰山部属神,元明类书《三教搜神大全》关于温元帅、康元帅的记载,成为十三堂对温康的官方解释。《三教搜神大全》中,温元帅温琼“有能行吾法、诵吾偈者,慈惠民物,以伐妖精;治病驱邪,吾当显应”,“泰山府君闻其威猛,召为佐岳之神”,封“翼灵照武将军兵马都部署”,是“岳府猛将、众神之宗、岳班之首”。较之勇猛的温元帅,康元帅是慈悲的,他“生而慈惠”救鹤雏,鹤含长生草以报,康元帅以草治病,“四方谓之能仁”。 参见阙名《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五,清郋园刻本。两位元帅一个金刚怒目,一个菩萨低眉,相辅相成。在福州文化区域内,有多个以康元帅为主角或配角的木偶戏抄本,演出多与信仰有关。郊县福清有词明线戏 即提线木偶戏,曾唱词明戏(高腔),词明戏式微后,改唱闽剧。《泰山》至今盛演,当地称“泰山戏”,老人求寿或病愈还愿,延请道师主持还愿仪式,同时请演泰山戏。该剧以康成、康岱父子立功受封为主要内容,以康岱封泰山结局,尊康岱为“康泰山”,剧末祝保称“祈求福寿绵长,办有金钱乙(一)百单八,待吾前去泰山岳府内注他寿九绵绵,日后增(赠)与凡间某弟子,寿算弥高” 抄本《泰山》,藏福建省艺术研究院,1963年转抄。,点出该剧所寓求寿之意,与福州民间认为康元帅管生、温元帅管死之说一致。词明线戏《五皇》(即瘟神五帝)有“关康兴兵”一出、木偶戏《五皇戏传》 该剧抄本出现于泉州,从语言看可能是福州地区演出本,可能也属于词明线戏。有“康都统”“康都统行兵”两出,都与康元帅有关。在福州,温康都统驱瘟治病故事传播广远,甚至成为木偶戏题材,这是一定历史时期内,民间信仰沉潜入民间社会肌理,与民众生活深度纠合,打通信仰、生活、娱乐界分的个案。
二、城市大傩“塔骨”
(一)福州傩仪
宋人梁克家在《三山志》记载了福州驱傩习俗:“驱傩:‘乡人傩,古有之。今州人以为‘打夜狐”。接着梁克家考证“打夜狐”,认为“打夜狐”一词可能不正确,但是“迄今闽俗,乃曰打夜狐,盖唐敬宗捕狐狸为乐,谓之打夜狐。闽俗岂以作邪呼逐除之戏与夜捕狐狸之戏同”,[9]说明宋代福州驱傩之俗是夜间“逐除”。明代《将乐县志》记载正月驱傩:“傩日:在城以十七日,水南以十五日,俱先一日晚鸣锣遍市巷彻夜,以逐疠疫。至日剡木为船以送之”[10],同样是夜间鸣锣逐疫,木船送疫鬼。清乾隆《泉州府志》记载:“神之前为道士,又前为鼓吹,又前为巡逆,岂即逐疫二字之讹乎?虎冠假面为厉鬼之形,饰金执桃茢古傩遗式也”[11],以假面装扮、鼓吹巡逆为特征。历史上遍及全闽城乡的傩俗大同小异,如今在乡仍有傩舞、傩戏活态传承,承担驱瘟逐疫的仪式作用;在城傩仪已然少见,福州城内迎奉九案泰山仍延续传统傩俗。
明清时期福州迎五帝极其兴盛,迎神中塔骨的假面装扮、舞蹈技艺展示及驱瘟逐疫的活动主旨,无疑是傩文化的呈现。清道光年间卢公明《中国人的社会》提到当时福州学者对于古代经典里的傩与福州迎五帝是否一回事,意见不一,他肯定迎五帝与傩“目的都是驱逐瘟疫”[2]150。当时的争辩如今无从知晓,从文献看,福州不少学者明确将迎五帝界定为“大傩”“傩”;清初海外散人将其类比于大傩:“各社居民鸠集金钱设醮大傩……屠沽及游手之徒,或扮鬼脸,或充皂隶,沿街迎赛……或又设一傩,纸糊五帝及部曲”[4];清人郭柏苍记载:“官以其事近于傩,故或禁,或不禁”[12],清代福州官方发布过几次禁迎五帝之令,但也认为“近于傩”;清人戴成芬记载:“今俗以初夏为傩,名曰迎五帝”[13]。民国竹枝词《出海》:“遵公行傩重海隅”[14]2680。当代福州文史专家郑丽生(1912-1998)记载:“每岁五六月间,设傩禳疫”[8]99。迎五帝的核心意义是出于对瘟疫等传染性疾病的恐惧而举行的袱除仪式,是禳灾与逐疫大傩的结合,与汉代“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15]一脉相承。
(二)大傩“塔骨”
随五帝、城隍、九案泰山等神巡游中的开路、护卫等附属傩神(八将),方言称“塔骨”,多见于文献。卢公明《中国人的社会》记载:“在迎五帝或迎泰山、迎城隍的游行中,总有这样一些偶像成对地或四个一组地出现”[2]150。民国《福州风俗竹枝词》记载:“涧殿中供差遣神将,每以竹为骨架,嵌以泥塑面貌,首以殊冠,饰以锦衣,人顶其中,摇摆道上,是为塌骨”,其诗曰:“巨珠缀帽锦为衣,傅粉涂丹美且颀。三次计功加记录,桂宫霞府许皈依。神采堂皇若赐绯,鸣钲街巷任扬威。空空躯壳有人弄,胜似看花陌上归。”[14]270郑丽生的风土诗:“夏来涧殿看排堂,搨骨跳踉查夜忙。枷锁大神坛下将,高低七八活无常。”[8]99这些都说明塔骨具有外形高大、腹内置空,由人钻入躯壳内“弄”神以及巡游时神脚步“跳踉”的特点。
塔骨是一种空心神偶,统合木雕、竹编、刺绣等技艺与人物肢体舞蹈动作,综合呈现为大型傩神形象。整体结构分冠、面、上身、手臂与手四个部分;戴有多种:珠冠、盔头、头巾等;头部为木制,冠、头是全身最重的部分。卢公明《中国人的社会生活》记载,清中叶塔骨面具是纸做的,民国《福州风俗竹枝词》记载为泥塑。现在改为木雕(可能是木质较耐用的缘故):上身是竹编的骨架;手臂为木条,手掌是木块雕成手形,衔接处用铁线固定,行走时可以灵活地大幅摆动。塔骨外披刺绣神服,高约1.6米处的神腹位置留有一孔,直径约15厘米,便于钻入神躯驮神行走的神脚观察外界。十三堂中山仔里堂的四尊塔骨安装机关,头、眼可以动,头部有根绳子垂下,由神脚牵引令头晃动,双眼下方有弹簧,随着神脚走动而晃动,让塔骨更为生动。也有加入电光,比如城门的“金盆送子高元帅驾前保送师”头戴珠冠,安装电珠,闪闪发光。
九案泰山联盟中,旧塔骨在“文革”期间烧毁,现有塔骨约120个,一般高2.5米左右,也有少量矮的,尺寸不固定。以西洋堂为例,10个塔骨中,高的牛爷、马爷、单爷、双爷、大爷、二爷及三位外来神雷总政、驱瘟大臣、陈主事共九尊塔骨高2.6米,宽0.5米;一尊矮塔骨孩儿弟高1.2米,宽0.64米,这些塔骨是十多年前由南后街一位老匠人制作的。新的塔骨启用前要开光,旧的塔骨要在室外烧化。塔骨一般70—80斤重,矮的一般约30斤,重的达150斤左右。旧例“塔骨”一般安放在民家,如今大都供奉于各堂內。
神脚都由男性充任,多为体格健壮的年轻人,大都是本境本乡人,浦东堂有家族充当某一塔骨神脚传统,如果家族里没有男青年,也会外请其他人。出巡时,一尊塔骨需要数位年轻人相随,有的替换神脚,有的整理神躯,或者在神脚摘下冠与面具时,帮助抬举。还有钢筋打造的神座跟随,巡游期间,队伍停驻,神躯便放在神座上,神脚可以休息。神座下部安装滑轮,推动神座就可前行,减轻神脚负担。还有一位持长竹竿的人跟随,随时替高的塔骨撩起城市上空的电线。在福州城郊城门、建新一带,有一批年轻人常常担任神脚,约有60人左右。2019年西洋堂“行台”,作为下一任大堂的山仔里堂,邀请城门“金盆送子高元帅驾前保送师” 及“马夫”两尊客神塔骨参与巡游,就由这群年轻人任神脚。他们已经是半职业化的神脚,训练有素,跃动或舞动时,较有美感。
观察2019年迎九案泰山中塔骨的动作,大致可以分为行进动作与表演动作两类。行进动作约有三种:双手下垂、摇肩摆手行进;手交叉于胸前、摇肩行进;一手举在胸前,一手放下,摆肩行进。表演多在接《中国人的社会生活》所记塔骨(1850—1864)[2]153-1642019年所见塔骨主要差异
高爷(七爷)(长柄鬼)个头有一丈多高,身材细长。头脸和手是纸板做的,身子是竹子扎架,罩上白布,头上戴一顶两三尺长的方帽子,帽子上经常缠一条红布带,腰上扎一根浅蓝色的布带。一手拿着一柄大扇,另一手上拿一牌子,上面写着“奖善罚恶”。他的脸很长,披头散双,双眼暴突,吐出猩红的舌头。
这个神像由一个身体强壮的男人钻在里面充当神脚扛着走,白袍子垂下来遮到膝盖的位置,可以看到走动的双脚。神像的上腹部开一个透气孔,里面的人从空中伸出头来看路。他走起来走子很大,但动作很慢,大摇大摆地。在游行队伍中,长柄鬼的前面总是有两个人拿着长柄大灯笼的人,还有两个小孩敲锣,经常还会有几个吹鼓手。灯笼上写着阴曹地府某某官员的头衔。通常还会有一两个人跟着这个长柄鬼,因为钻在里面的那个人有时候需要协助。高爷身材高瘦,高约26米,脸、手是木制,身躯是竹扎的,穿白色长衫,头发披散在肩上,头戴白色方高帽或高的珠冠帽,額头扎金色、黄色、白色或蓝色带子,蓝色、红色或绿色披风,黄面或白面,长眉、暴眼、吐舌、高颧骨,右手握羽毛扇,左手握“赏善罚恶”牌。胸腹处有一孔,供神脚露出头。
西洋堂六将之二的罗大伯、罗二伯虽不称为高爷,但形象与高爷接近,不同之处一是褐色面、长眉、吐舌,白色高帽,帽上写着“泰山六门二司曹”,黄头巾,白衫蓝披风,左手握一小木牌。一是黑面、张嘴露齿,蓝色高帽、帽上写着“泰山六门二司曹”,戴蓝头帽,穿蓝衫、红披风,左手握“赏善罚恶”牌。
要之,作为护将,高爷服饰头巾为白绿蓝素净颜色,戴高帽,长眉不吐舌(或不吐舌),张嘴露齿,左手握“赏善罚恶”牌。1.头脸手从纸质变为木质。
2.2019年出现珠冠高帽。
3.其余大致相同。
矮爷(八爷)矮八鬼的身材又矮又肥,黑脸黑衣,总戴一顶很大的黑帽子,上面系一条红布。张开口,伸出猩红的舌头,还不时地左右打转,令人恶心。
他的步态十分下流,踉踉跄跄地从街的一边蹦到另一边。有时还转过身来朝后面看,摇头晃脑,转着舌头。
这个神像也是用纸板做头,用竹篾做身架,总是挑一个矮壮的小伙子钻在里面,从神像的额顶开孔看路。
矮爷身材矮胖,高约1.2米,巡神时,神脚的头在帽子里,大面具挂在胸前,愈加夸大了他的矮胖身形。头发披散,戴高帽,帽上有“九案泰山浦东堂四班”,帽上有孔,供神脚露出头。面褐色或黑色,长眉,双眼细长,像“八字”,有的吐舌,有的不吐舌。戴蓝色头巾,穿蓝色长衫,披红色披风,神脚用手握着木手舞动。
矮爷个子矮,便于舞蹈,步态比高爷丰富。行进的步态是晃肩摆手,停下来舞蹈时,左右脚有节律地轮流直立,另一脚向直立的脚划动,又矮又胖的身体就以较大幅度地倾斜与摆动。也有较快地以左右脚轮流划地前行,同时抖动身体。
《中国人的社会生活》中矮爷的舌头能打转,当下所见是固定的,无法转动。
牛爷马爷神像约八尺到一丈高,游行时也是人钻在内部扛着慢慢走。除了身材高大,他们的外貌倒没有什么特别吓人之处,无非是头部是个畜生形状,服装通常是白色或淡蓝色。
都穿武将衣,腹部金线绣虎头,背部扎靠旗,右手握叉,左手握拳下垂,一个是马头、一个是牛头。服饰不同
单爷双爷这两个鬼卒形貌丑恶,一个脑门上凸出一只大角,另一个是双角,左右各一个。单角鬼一手执狼牙棒,另一手拿着一个叶子形状的东西。双角鬼一手拿槌,另一手拿锁链。形貌丑陋,绿脸,脸上有八块圆形图案,额前三块,鼻头、左右颧骨各一块,下巴两块,怒目,张嘴露齿,头顶上凸出一只角。穿武将衣,右手执狼牙棒。形貌丑陋,金脸,脸上有六块圆形图案,额前、鼻头、左右颧骨位置各一块,下巴两块,怒目,张嘴露齿,头顶上凸出两只角。穿武将衣,右手执狼牙棒。1.角的位置不同。
2.手上的兵器有异。
宴或停顿之时,动作有单人原地转圈、走舞步;双人的对舞鞠躬等,表演动作无定则,由神脚随意发挥,复杂的还加入街舞。 一般来说, 高的塔骨行动不便,只能摆手晃肩;矮的便于舞蹈,动作丰富。例如马夫扭动时,由腰肢发力,动作幅度大,手脚协调性好,有抖动、跳跃以及跳跃式行进、转圈等动作,舞蹈性强,具有较强的观赏性。矮爷左右脚有节律地轮流直立,另一脚向直立的脚划动,也可以较快地以左右脚轮流划地前行,同时抖动身体。
九案泰山的塔骨与文献中五帝的塔骨多有相同,卢公明《中国人的社会生活》记载:“在迎五帝或迎泰山、迎城隍的流行中,总有这样一些偶像成对地或四个一组地出现:长柄鬼、矮八鬼、牛头马面、鸡头鸭将、枷锁二将、单角鬼和双角鬼……”[2]153,他详细记述了塔骨的装扮与动作。在2019年的迎九案泰山中,出现长柄鬼(高爷)、矮八鬼(矮爷)、牛头(牛爷)、马面(马爷)、单角鬼(单爷)、双角鬼(双爷),较之170年前的描述,外貌、服饰、兵器(法器),乃至动作都高度雷同,差异主要出现在一小部分装饰性成份上,如面具材质、服饰样式、部分兵器等(详见表1)。
三、傩仪的传承与新变
(一)城市的社境传统
福州市内,依然存在多个以社庙、境庙为中心,在历史传承中约定俗成的社境,每个社境内的社境庙及各祀庙都形成以固定信众为中心、零星的随机信众为外围组织的较为固定的信仰圈。历史上“社”的范围有可能、但未必与行政区划范围一致,它不是实体基层政权,只代表社区文化或信仰上的统一。它以宫庙为中心,聚焦某一坊巷的民间信仰、民俗文化、市井民情,生成“社”的凝聚力与归属感。即便原社区拆迁,市民外搬,一些人对信仰圈仍有身份认同感,在各自的文疏或通神告示中的落款多为境社之名。这种归属感是虚拟性、传承性的,不是依托于某区某街道某社区,而是依托于市民具体的信仰心理与信仰行为。九案泰山信仰区十三乡在百年来的城市化进程中,与其他宫庙一样,十三堂建筑不断迁建,有的堂与社境庙合一,有的与境庙毗连,有的独立修建,有的拆后尚未重建。十三堂所在区域早已城市化,市民依然以传统的“乡”“境”为各自属地,九案泰山祀庙与社境庙共同形塑着原住市民的信仰心理。以西洋堂为例,归属上洋境,每年境庙有正月七天平安法会、六月初一大王补库、七月廿五施食以及积善堂九案泰山巡游,原住市民参与相关活动,在他们的观念中,这些信仰活动都归属共同的社境活动。2019年西洋堂“问案”“行台”的招贴落款为“九案泰山西洋上洋境、积善堂”,在以康温信仰为基础搭建的信仰联盟中,十三乡乡民之间以“表兄弟”相称,由神缘牵连起不同社境市民之间的亲缘。
福州市内神诞及酬神演出活动多分布在老社区与原商业区,新社区与行政区较少见到。台江区曾是会城外的重要商业区,宫庙多、活动多,参与活动的市民大都是原住村民的后代及小部分外来人员。虽然生活生产方式已从农耕模式进入城市模式,根植于记忆深处的民间信仰与相应活动的民俗却未消失。2005年9月笔者在浦东社区第一次见到九案泰山巡游活动时,一位市民说,“这种东西传了一千年了,我们年年都做,能斷得了吗”。在西洋社区,很多外迁或迁往外国外省外城的原住市民每年九月会回来参与迎奉九案泰山。西洋堂义工赵建星说,“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必须要,不做不行,不做儿子会被人说”,他表达了在民俗的传与承方面,乡土社会的“熟人”已形成相互监督、相互制约的机制,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形成主动传承的动力。2019年西洋社区以灶丁钱的方式聚资组织活动,每丁200元,每户(灶)500元,在西洋堂公布的灶丁钱榜上,一大批人只有丁钱,没有灶钱,这些都是外迁的原住民。活动组织者多为中年人,参与者却有不少年轻人。迎九案泰山活动在年复一年固定时间节点的狂欢中,经由社区成员共同参与,形成对仪式与日常生活的独特理解,牢牢地嵌入市民的整体历史记忆。代代相承的民俗叙事方式积淀下来,获得认同,形成当代城市民俗,在信仰心理、民俗观念的驱使下,传递出市民祈福禳灾的强烈愿望。
(二)傩仪的稳定传承与顺时而变
源于信仰的塔骨承载着傩文化特质,是古傩循门逐疫的当代延伸与呈现,既沉潜着传统基底,又呈现了应时应地的变化。较之历史久、信奉范围大的五帝,九案泰山从民祠转为庙祠的时间不长,信奉范围小。九案泰山的傩仪仿照五帝,延续着以凶制凶、以鬼驱鬼的传统巫术思维,装扮塔骨,查夜驱瘟。
巡游队伍以温康都统为尊,塔骨们充满即时娱乐的随意与狂欢,随时跳舞,换人休息整装,没有禁忌。受福州城市性格左右,在信仰内质传统代代相承的基础上,外在呈现与时俱进,最大地融入时尚因素,就像民国期间福州地方戏闽剧的机关布景曾流行大半个中国一样,喜欢新奇、勇于接受新事物的特质也在九案泰山信仰上一览无余。2017年西洋堂拜访台湾宜兰东岳庙,2018年立即引进台湾信仰活动中“压难”这一通过仪式,信众依序从神案下爬过,象征借助神力压制自己的难关。在塔骨的装扮上也出现变化,引进机关、电光,舞蹈引进街舞动作。在福州,除了迎九案泰山外,迎五帝、城隍、闽王(仓山)、水部尚书等,也都有“塔骨”相随,多在城市外沿或城郊。民间信仰及附着其上包含傩俗在内的民俗活动,千余年来存在着,也不乏自主调适,自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与运行的内在秩序。
参考文献:
[1] 叶溥,张孟敬.福州府志(卷之一):地理志[M]//福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福州:海风出版社,2001:13.
[2] 卢公明.中国人的社会生活[M].陈泽平,译.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
[3] 谢肇淛.五杂俎(卷十五):事部三[M].北京:中华书局,1959:436.
[4] 海外散人.榕城纪闻[M]//陈支平.台湾文献汇刊:第二辑.北京:九州出版社,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4:132—133。
[5] 阮葵生.茶余客话(卷4):五显五通[M].北京:中华书局,1960:114.
[6] 孟超然.福州竹枝词[M]//郑丽生.郑丽生文史丛稿:上.福州:海风出版社 , 2009:463.
[7] 张天禄.福州市地名志[M].福州:海潮摄影艺术出版社,2004:43.
[8] 郑丽生.福州风土诗[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136.
[9] 梁克家.三山志:卷四十[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3:790.
[10] 黄仕祯.将乐县志(卷之一):舆地志“土风”[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31.
[11] 怀荫布.泉州府志[M]//黄任,郭赓武.中国地方志集成·福建府县志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491.
[12] 郭柏苍,刘永松.乌石山志(卷四):祠庙[M].福州:海风出版社,2001:139.
[13] 戴成芬.榕城岁时记[M].扬州:广陵书社,2003:34-35.
[14] 《中华舞蹈志》编辑委员会.福州风俗竹枝词[M]//中华舞蹈志·福建卷.上海:学林出版社,2014.
[15] 范晔.后汉书:志第五[M].北京:中华书局1965:3127.
(责任编辑:涂 艳 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