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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传统女性的象征性隐喻

2020-11-23高华

戏剧之家 2020年33期

高华

【摘 要】《寂静的房子》中的法蒂玛是一个具有高度象征性意义的人物形象,她一生大部分时间虽然生活在土耳其共和国时代,但她的精神世界却仍然停留在奥斯曼帝国时期。她被土耳其传统的伊斯兰文化所束缚,无法拒绝性别隔离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更无法融入土耳其共和国轰轰烈烈的社会变革和进程中,她高贵、愚顽、残忍又可怜,是一个受害者,也是一个施害者。她的身上凝聚了帕慕克对土耳其传统女性深深的同情与悲悯。

【关键词】法蒂玛;性别隔离;土耳其西化改革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3-0180-02

《寂静的房子》(Silent House)写于1980年,1983年以土耳其语出版。小说中的法蒂玛是一位90岁的老太太,她住在一座年久失修、又象征着昔日荣耀与破败的“寂静的房子”里,由一个侏儒男仆、也是她已故丈夫塞拉哈亭的私生子雷吉普照料日常生活。“虽然《寂静的房子》无疑是一部现实主义的小说,但是它也完全可以被认为是一部具有高度象征主义的作品。”[1](P184)因此在如此宏大的小说建构背景下,每一个人物的存在也就有了高度的象征性意义。而出生于土耳其共和国新旧之交、其漫长的一生跨越了整个土耳其共和国历史的法蒂玛,其人生意义的独特性无疑具有更高的象征性意味。她的身上有着浓浓的奥斯曼帝国时期贵族女性的气息,她无法拒绝性别隔离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更无法融入土耳其共和国轰轰烈烈的社会变革和进程中,最后彻底成为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高贵、愚顽、残忍又可怜。

法蒂玛的一生是被禁锢和隔离的一生,这样的禁锢和隔离不仅来自于身体上,更来自于精神上。小说中的法蒂玛就像是土耳其传统妇女的象征性隐喻符号,在她的身上凝聚了帕慕克对土耳其传统女性深深的同情与悲悯。

一、性别隔离下的土耳其传统女性

法蒂玛出生于奥斯曼帝国时期的贵族家庭。在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2](P184)的时候,她“总是在等待着一些东西,等待着摇摇晃晃地乘马车旅行,等待着弹钢琴,等待着我姨妈的女儿们到来,而后等待着来人的离开,等待着吃饭,等待着吃饭时起身离开饭桌,等待着能结束所有这些等待的更加长久的等待,而人从不知道等待的是什么。”[2](P189)“等待”是一个对外界充满好奇心的女孩子最被动的生命状态,也是因为被禁锢于家庭内院、不能自由探寻外部世界的最无力的生命状态。但是这种“等待”的状态一直延续到她十六岁的时候,她等来了她父亲为他安排的婚姻:“有一次他说,法蒂玛,有一个医生想要娶你……女儿,你就要离开父母家了,你要牢牢记住,他说,不要太多地过问男人的事情,只有猫才会那么好奇。”[2](P21-22)于是,她的婚姻就在他父亲“打听”来的消息和她自己的一片懵懂中完成了,而且关于丈夫的一切,她都不能“过问”。就这样,她像一件物品一样,被她的父亲成功地移交到了她丈夫的手里,她自己好像全程都没有参与过一样。

她的丈夫塞拉哈亭是土耳其共和国初期西化之路的一个坚定拥护者,他认为土耳其的所有问题都是无知和迷信的结果,而宗教是土耳其发展的主要障碍,所以他把改造法蒂玛的宗教信仰作为他推行西化改革的第一步:“有什么可忏悔的,蠢女人,你别跟那些愚昧的乡巴佬一样胡说八道,我为你感到脸红,但是我想让那么多的人真正地做个人,但我还没能把这种思想灌输到我妻子的脑袋里去,你是多么愚蠢啊,至少你相信我,知道自己很愚蠢。”[2](P86)在他的眼里,法蒂玛的信仰是愚昧无知的体现,是与他一辈子所倡导的科学精神背道而驰的理念,因此法蒂玛的存在就像是他的恥辱。

在法蒂玛的世界里,婚姻不能自主,信仰受到侮辱,财产权也一点点被剥夺,法蒂玛赖以生存的所有依恃都被打着秩序和道德幌子的制度隔离消解了。帕慕克写出了土耳其历史上被性别隔离的女性的悲哀,也道出了土耳其在现代化的道路上左右彷徨、举步维艰的历史根源。

二、法蒂玛的抗争与失败:扭曲的反抗和罪孽的制造者

对于性别隔离所带来的压迫,法蒂玛也曾有过或温和或激烈的反抗,但是她的抗争都是本能的、自发的,而不是自觉的、有意识的,所以其抗争的结果都是失败的,而且还伤及了无辜。

十四岁时的法蒂玛反抗过家庭隔离。她本能地喜欢对外交流,喜欢到徐克吕帕夏家做客,傍晚的时候呆在人家家里不愿意离开,当她“突然看到母亲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知道自己该回家了,于是放声大哭起来。”[2](P428)最后她提出了同意回家的条件,是一本宁愿“不要糖,我想要它”[2](P428)的书——《鲁滨逊漂流记》,她因此“心里很高兴,很平静”[2](P429)。在此,帕慕克试图赋予法蒂玛打破性别隔离的勇气和力量,既然一定要被禁足家中,那么唯一和外界有效的联系方式,就只有读书了。读书意味着对知识的渴望、对未知的探寻和与外部世界连接的欲求,这是遭受家庭隔离和教育隔离的法蒂玛所能做到的最大抗争。

成年以后的法蒂玛也尝试着反抗过夫权,这主要表现在她对丈夫塞拉哈亭多妻制欲念的抗争中,但是最终她还是失败了,并因此犯下了一生挥之不去的罪孽,以至于性情扭曲,陷入无休止地自我折磨和被迫害妄想症之中。塞拉哈亭虽然标榜自己是一个西化改革的践行者,但是骨子里还是一个传统的男权主义的继承者。他用实际行动践行着伊斯兰文化中的多妻制,并在夜里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女仆的房间。他把对法蒂玛感情的背叛看成是对“自由的生活”[2](P287)的享受,而法蒂玛对婚姻道德的坚守则是“那些荒谬的信仰和道德观的毒害”[2](P287),是“让别人不幸福”,“让别人忍受痛苦”[2](P287),法蒂玛“荒谬的信仰”让女仆和她的孩子们“在那儿挨冻”[2](P287),“在那儿瑟瑟发抖”[2](P287)。在此,塞拉哈亭用双重标准将自己对生活的不满都变相地转嫁到了法蒂玛身上,这也是帕慕克用愤懑的语调写出性别隔离下的土耳其传统女性的命运不公。

在一个权力横行、弱者的权益得不到有效保护的社会里,被逼到了墙角的弱者就会用更恶劣的手段去欺侮比她更弱的人,很显然,小说中的法蒂玛就是这样的弱者。被屈辱和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法蒂玛完全忘记了她的宗教信仰和悲悯,更屏蔽了自己犯下罪恶之后的宗教惩罚记忆:那些犯罪之后的“老鼠尸体”“猫头鹰”“妖魔鬼怪”,那些“恶报”“黑夜”“火狱”,和她现在的愤怒和所承受的屈辱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因此她暴虐的结果就是把丈夫的两个私生子——“小的那个的腿都打折了”,“大的那个……浑身上下都被打紫了”[2](P290),即雷吉普的弟弟伊斯玛依尔两岁开始就成了瘸子,雷吉普从三岁开始就停止了生长,成了侏儒。法蒂玛用以后70年的人生去忏悔和赎罪,而法蒂玛的儿子多昂在成年以后也背负起沉重的精神负担,他想用行动为他的父母赎罪,他将母亲的首饰变卖接济雷吉普兄弟,并把他们接回城里,但是他的一生也在酗酒和自我否定中走向终结。帕慕克在此要说明的是:这样的性别隔离,害了男人,也害了妇女和孩子。

三、“装在套子里的人”和被迫害妄想症:法蒂玛的忏悔和自我惩罚

小说中的法蒂玛虽然没有受到现实法律的惩罚,但是作为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她内心对自己的惩罚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她一辈子将自己关在屋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自我隔离者。

奥斯曼帝国时代的不平等是多重的,所以虽然法蒂玛犯下了罪孽,但因为受害者是家里的女仆及其私生子,因此法蒂玛并没有受到现实的惩罚。但是,作为一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她在内心里从来没有饶恕过自己,这样的惩罚绵延了70年,也将伴着她终老,她为自己犯下的罪责忏悔,她感觉到了自己的众叛亲离:“现在我无依无靠,他们都嘲笑我,儿子啊,但愿你看到了我过的这种可怜日子,我不幸的儿啊,看我都哭成什么样子了,我用手帕捂着脸,缩成了一团。”[2](P90)她疑神疑鬼,甚至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她总认为雷吉普留在她的身边是为了报复她,她在孤独、落寞和静止的时间中忏悔,而这70年都不曾流动的时间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可怜,也更悲凉:“水、玻璃瓶、钥匙、手绢、桃、香水、盘子、桌子、钟……现在它们的存在都是为了我,它们和我一样悠闲地待在空气中,待在我的周围,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仿佛和我一起在这寂静的夜里打着哈欠,反省着自己犯下的罪孽。那时,时间就成了时间,它们离我更近,我也离自己更近了。”[2](P291)

她因为不能饶恕自己所以就更不能放过雷吉普,因此,通过折磨雷吉普来寻找心里平衡是她让自己活下去的最大理由。同时,为了逃避自己的罪责,她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她对自己进行了彻底的隔离:“我关上了百叶窗,插上了插销——就让世界留在外面吧。”[2](P18)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套子里的人”,成为一个数日子等死的法蒂玛。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提到:“在历史上出现的最初的阶级对立,是同个体婚制下夫妻间的对抗的发展同时发生的,而最初的阶级压迫是同男性对女性的压迫同时发生的。个体婚制是一个伟大的历史的进步,但同时它同奴隶制和私有制一起,却开辟了一个一直继续到今天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任何进步同时也是相对的退步,因为在这种进步中,一些人的幸福和发展是通过另一些人的痛苦和受压抑而实现的。”在此恩格斯要说明的是,一夫一妻制的家庭生存形态虽然是社会文明的进步,但同时也伴随着婚姻中男性对女性的压迫,恩格斯认为这是文明的进步,但同时也是文明的退步,因为它伴随着压迫延续至今。这样的思考无疑是深刻的,到现在为止,人类对于两性之间的不平等仍然没有明确的答案。因此,小说中法蒂玛的悲剧也是千百年来备受男权压迫的土耳其妇女的悲剧,帕慕克借助这一形象表达了他对女性生存环境、社会地位等生存现状的深深的担忧和悲悯。

参考文献:

[1]McGaha Michael. Autobiographies of Orhan Pamuk: The Writer in His Novels. Salt Lake City: The University of Utah Press,2008:79.

[2](土耳其)奥尔罕·帕慕克.寂静的房子[M].沈志兴,彭俊,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3]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A].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78-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