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龙里小记

2020-11-22

夜郎文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工长工区工友

郭 明

龙里,在行政管辖上是黔南州的一个县,但若从地图上看,龙里与贵阳东西相邻,在古时已是贵阳之东大门,《贵州通志》记载“其负山阻溪,为八省咽喉,乃贵阳东出三湘两广之要津”。乘车由贵阳出发,往东可经贵新高速、厦蓉高速、或连接龙里与贵阳的快速通道贵龙大道,十余分钟的车程便进入了龙里县城境内,在车上便可看到道路旁巨大的路牌向司机指引方向:双龙镇、龙门镇、龙架山、莲花湿地公园,还有不时出现的商业广告牌,点缀着这条连接省会与县城的快速通道,向路途中的旅客宣示着龙里在与自然浑然一体的同时也和现代化与时俱进。

最近十年,因为工作原因,我在家乡贵定与省城之间往来,无数次乘车在这条路上行驶,与龙里一次次擦肩而过,偶尔也会顺路品尝一下龙里的美食,在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后又匆匆地驾车离去,从来没有想过认真的去了解这个小县城,似乎它只是我旅途上的一处驿站,我对它而言也只是匆匆而过的旅客,以至于在拿到去龙里工作的调令时我在大脑里搜索对于龙里的印象,竟然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断,然后凭着这些残碎的印象盲目地开着装满行李的车子在龙里的大街上绕着圈子,找不到我要去报到的单位,找不到曾经乘绿皮车来过的龙里火车站,找不到在出火车站后就能看到的那条笔直宽敞的大道,在第二个路口往左的街道尽头有一位失联多年的朋友……

我第一次到龙里,就是来拜访这位至今已经失联了十多年的朋友,在二十年前的某个周末,我与同学徐健把小站和工区抛到了脑后,每一周我们把五天的青春时光奉献给了它,所以周末时光必须是完全属于我们。周六的早上,我们从黔桂线上一个叫乐坪的小站登上都匀开往贵阳的慢车,每一次登上这列慢车,心里总是说不出的轻松、愉悦和迫不及待,虽然只是忙里偷闲,短暂的告别小站重复单一的生活。列车以60 公里的时速在黔桂线上爬行,在每一个小站上停车两分钟,有几位乘客下车:来探亲的铁路家属、来接班的车站值班员、来赶乡场的生意人;又有几位旅客上车:刚下夜班回城的铁路小站工人、去城里采购的小站食堂炊事员、挑着农产品去县城贩卖的老乡、满载而归的山货贩子。旅客上车后列车又继续爬行,从小站到县城其实并不遥远,几十公里的路程被慢车的走走停停拉得很漫长,我和徐健一路海阔天空地神侃,心里却在默念着列车将要经过的地方:老岩隧道、西门河大桥、大关坡隧道、高坪铺站、富洪村站,这些名字早在参加工作以后的几天以内就已经在心里记下了,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意义,而是这些名字对每一个在小站的铁路工人来说都可能是要用一生去守护,所以在接触到这些名字的时候就在大脑中烙下了烙印。当麻芝铺站开车后我们知道下一站就是龙里站,然后开始莫名的按捺不住心情,早早地跑到车厢接头处等待下车,和我们一样迫不急待的是那些挑着农产品的老乡,早把沉重的担子挑到车门边等候,有的担子里是黄糕粑还在热气腾腾弥漫着甜腻香气,有白色的口袋鼓囊囊地印出颗粒饱满的稻米,绿油油水嫩嫩的农家肥大白菜,在高坪铺站上车的几位大婶挑上来的是盘江镇的“冰脆酥李”,绿里透黄披着白霜,他们才将担子放下,车上的旅客们便围上去抢购,车厢中顿时变成了一个市场。在大伙还在争相抢购之时龙里县城已渐渐地由远及近,透过车窗已经能够看到城边的一片农田和水塘,以及车站印有安全标语的白色围墙,突然列车一声长鸣,然后开始减速,最后缓缓地在站台边平稳地停下。

中国的火车站建筑大多受苏联影响,龙里火车站也不例外,与众多火车站一样并无特别之处,二十年前的龙里站是一个只有两股道的四等小站,2008年后新黔桂线、沪昆客专线、龙南货运专线相继开通,贵阳南货运枢纽的建成,使龙里站成为了贵阳铁路枢纽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角色转换,龙里站停止了客运业务,车站的售票厅候车室已改为他用,所以龙里站的建筑构造至今变化不大,但随着龙里县城的发展,车站四周的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让龙里火车站显得有些落魄。我对龙里站的记忆仍然停留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天,我与徐健刚走下站台,便看到朋友站在出站口向我们挥手,我们因为兴奋差点儿拥抱在一起。从火车站出来,兴龙路以火车站为起点向东北方延伸,街道两旁的是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朋友拉着我们的手臂走在树下,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介绍着龙里所有好吃的和好玩的,经过中山路口一栋苏式楼的百货商场,我和徐健在那里买了一盒麦片和一盒脑白金,那是给她父母的见面礼,她的家就在中山路尽头的一座小山边,一栋两层小楼房靠着山壁,藤豆缠绕着树枝从山壁上垂下来,像绿色的帘子,早晨的时候太阳照在山壁上,闪着绿色的光,我们在卧室里就可以看到窗外的树枝上落有几只小鸟,正在欢快地鸣唱。有时候在回忆某些场景时竟然如此清晰,触景生情让我心生失落与惭愧,不知在何时我已经将朋友弄丢了,顺着GPD 导航机械的提示音,在中山路尽头我找到的是一片混凝土森林,一如我内心中压抑着的麻木与冰冷。

辗转找到养路工区,我以后工作的地方,曾经我们乘火车即将进入龙里站时看到的那一片田地和水塘几年前已经开发成一片住宅小区,我的工作单位——贵阳工务段龙里线路车间被这片住宅小区和车站夹在中间,从火车站往左边的铁龙路走两三百米转一个弯再越过一座小桥便能找到它的位置,这短短的几百米是一段让人垂涎三尺的路程,整个龙里的美食集中在这条路上,辣子鸡、惠水炒马肉、野菜炖鸡宴、肉饼野生菌、全牛宴火锅、海鲜、麻辣串串、铁板烧、纸上烤鱼……,简直就是一个吃货的天堂。一条小河像护城河一样,把小吃街与养路车间隔开,办公楼与单身宿舍在河的另一边并排着背对这条美食街,靠河边的小吃摊通宵营业,在深夜的时候从梦中醒来,仍然能听到划拳打马对酒当歌的声音。车间的西南面,隔着坝子和一条小路,正对着围墙外便是铁路,只需要站在走廊上就能看到过往的列车以及远处的大山,山顶上一排风车正悠悠地转动,让眼前的景象如一幅画般。偶尔在某个安静漆黑的夜里我会站在走廊上看火车,车轮与钢轨撞击的铿锵声由远及近逐渐加重,突然一声长鸣,欲将黑夜撕裂,然后一个庞大的身影从眼前快速掠过,在短短的十多秒钟里车轮声和轰鸣声震耳欲聋,然后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黑夜里,在这个过程中,人全身的血液仿佛随列车的到来而期待,转而沸腾,最后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黑夜中的自己。我享受这种感觉,享受在经过激烈过后的平静,如在喧嚣的生活中希望得到的平静。

相隔十年后回归养路工区的生活,感觉一切似曾相识,但又显得陌生,熟悉的是养路工区单纯平凡的生活,在阳光下挥洒汗水,在电闪雷鸣的雨夜里巡查线路,轨检车平稳通过时大家脸上收获的喜悦,工长从段表彰大会带回来先进集体奖状时的笑容,以及在工作之余垂钓于小河边能享受到的孤独与宁静。陌生的,是来到一个新的车间,道岔维修工区、线路巡养工区、线路检查工区,一帮工友们生活在一个大院子里,能否和他们融洽相处?心中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有一些忐忑。

小林姐是我在龙里线路车间熟悉的第一个人,在来这里之前,由于之前工作的缘故,工区的人对我来说只是电脑系统里的一个个名字,但小林姐不在其中,她是车间食堂的炊事员,劳务工,随丈夫二十多年前从重庆来到贵州,有着四川女人特有的朴素和能干。初来之时,在经过铁龙路美食一条街时我就暗想过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慢慢品尝各种美味,但几天之后我才发现这种想法是多余的,因为在车间的食堂里就可以品尝到众多美味。小林姐能结合川菜与黔菜的特点适当的调节食堂的菜谱,卤猪蹄、酸汤鱼、麻辣水煮鱼、红烧牛肉、粉蒸排骨、盐菜扣肉、凉拌三丝、泡椒板筋、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回锅肉、白斩鸡、毛血旺、川味火锅、酸汤火锅、豆米火锅,每样菜都能做得色香味俱全,其中做得最好的麻辣水煮鱼,鱼是野生的草鱼,选用四川的红花椒,香而不燥的麻尾红干椒,郫县的豆瓣酱,配菜用青笋或新鲜的绿豆芽,当把鱼片煮好,半锅热油浇下,顿时香气四溢,百米之内皆可闻到,然后只听小林姐在食堂门口大声吆喝,“吃饭喽——吃饭喽——”,众人已迫不急待,争相拿起碗筷,夹一片放入口中,滑而不腻、辣而不燥、麻而不苦、鲜香醇厚、回味无穷。大伙一边品尝着小林姐的劳动成果,一边你一言我一语评论起来,有人说要与小林姐合伙开一家私房菜馆;有人说小林姐应该去星级大酒店里应聘大厨;有人说可惜了工区中不能饮酒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菜;有人怪罪起小林姐做这么多美味,几个月下来恐怕又要多长了几斤肉;有人说应该给这道菜命一个名字,就叫“陈氏麻辣水煮鱼”,有人说这名字不能体现这道菜的专利权和特点,应该叫“舒家媳妇陈氏麻辣青笋水煮鱼”,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好吃好喝好说好笑的,一顿饭吃成了一场相声大会。小林姐看到大伙吃得高兴,也只站在饭桌旁笑,一会儿给锅里加点儿汤,一会儿给锅里加点儿青菜叶子,直到大伙快要放下碗筷,才慢悠悠地端着碗找个空位坐下,我认为小林姐此时像极了传统的重庆女人,据说至今在西南某些农村,女人仍然是不上正席吃饭的,他们把饭菜张罗好,还要站在饭桌边给客人添饭斟酒,等客人吃得差不多以后才躲进灶房中吃些剩余的饭菜。因此,每次看到小林姐在我们吃饭时进进出出地张罗,我总会想起那些在高墙大院中服侍太公少爷的女人们。

我们当然不是公子少爷,我们只是在享受着她带给我们的幸福。小林姐更不是服侍人的丫鬟,她有她的幸福,我们的碗筷才放下,大个子已经在帮忙收拾残局。大个子是小林姐的丈夫,大名舒仁勇,是工区的班长,一米八几的个头,一身结实的横肉,站在哪都像一根大石柱子,工区的工友们亲切地喊他大个子,年龄小一点的就喊一声舒哥。我刚到工区不久,便听工区的工友们聊起多年前的一个故事,那一次大个子在下班途中遇到一伙年轻人在铁路边玩耍,出于安全考虑便说了几句,谁知对方并不领情,仗着人多就要动手,然而大个子像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左一拳右一脚,三下五除二将对方六七个人全部撂倒。每每想起工友们的叙述,加上自己脑补的画面,总有股热血在心中沸腾,不过我并没机会看到这样的英雄场面,倒是时常我感受了他的粗中有细的一面,相隔十年再次回归到工区的我像一个刚入路的新工人,对很多新的规章规定都不太适应,第一次上道作业大个子就提醒我很多工作的细节:作装要整齐,黄马褂要扣好扣子,工具要整齐摆放在道床以外,上道作业或横越铁路要“眼看手比口呼”,下班后要清点每一件工具……,我就像一个刚学走路的小孩子时时被他照顾。下班后回到工区,除了做内业资料,还要到车间的食堂帮小林姐,洗菜切肉剐鱼扫地洗碗擦桌子,以一挑七的鲁提辖化身为家庭妇男,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他驾上电动小摩托,小林姐坐在后座上,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呼的一声车子转出工区的大门,消失在暗淡的路灯下,让人有些羡慕和嫉妒。我想这便是很多人梦中都在追求的幸福,二十多年前小林姐随大个子从重庆来到龙里,他们在这里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每天一起到工区上班,下班之后夫妻双双携手把家还,双宿双飞大概也不过如此,简单而平凡,但这样的幸福看得见摸得着,每天都能拥有,让人踏实。

大个子载着小林姐离开工区,汤饱饭足的工友们在坝子上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围在一起神侃起来,喜欢喝茶的线路检查工区吴工长拿出新买的都匀毛尖让大家品尝,茶在天热口渴时是用喝的,一壶茶牛饮下去,顿时口舌生津清热解暑,但若在闲暇时分静心坐下来就需要用“品”,我们众人之中自然没有茶道高手,凑在一起,也就尝个新鲜,吴工长把茶叶拿来,大伙都不客气,各自洗净茶杯撮上一撮,洗茶、冲水,待茶叶泡开轻啜一口,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意见,似有谈茶论道的架势,有人说其形,状如鱼钩、独芽,泡开后如谷粒、颗粒饱满;有人说其香,粟香、味浓、口齿留香;有人说其味,入口轻甜、回甘持久。偏偏技术员老容不随主流,吃人嘴不软,说此茶入口有青涩味,属于焙火不到位,实在与价位不符,他此言一出引得吴工长不满,争执起来,旁边的工友们也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刻薄怂恿,后来老容争执不过,一脸怒气冲进房间,拿出自己珍藏的云雾贡茶,欲与吴工长一较高低,这正中了大伙的阴谋,也不说破,默默洗净茶杯再来一壶。

在坝子的另一边,工区董工长正与几位渔友交流垂钓的经验,他最近两年迷上钓鱼,走火入魔的那种迷法,他车子的后备厢和宿舍中摆满了鱼具,若要与人谈起钓鱼,他可以声形并茂唾沫横飞地说上一两个小时。董工长听到这边争论得热闹,便手握茶杯慢悠悠地走过来,蹭了一撮茶叶,有滋有味地站在一旁品尝,并不加入争论,毕竟茶叶方面不是他的专业,与大多数人一样,茶只是解渴提神的饮料。董工长是都匀人,我与他在几年前已经相识,那次他为了备战铁路局的技术比武在工务段进行集训,我与他们中的一名队友相识,所以下班后便被相邀在工务段旁边的川菜馆共进晚餐,席间向董工长敬酒,他推辞不喝,养路工少有不饮酒的,于是便追问其原因,才说自己患有糖尿病,已与酒绝缘好几年。糖尿病是被称之为“富贵病”的一种慢性病,保养得好则与常人无异,若保养不好,经常透支身体,则容易诱发多种并发症。但是我们的工作性质时常让董工长苦不堪言,龙里工区管辖沪昆线、龙南线、黔桂线共三十多公里线路,三条线封锁天窗时段分别为凌晨零点至二点、早晨六点至八点以及下午十四点至十六点三个时间段,为能兼顾各条线路的质量,工区在各条线交替作业,致使作息时间变得凌乱,这正是糖尿病患者的大忌。据董工长叙述,有一次他带队检查全长8540 米的定水坝隧道,过午饭时间时还剩余约两公里的长度,由于隧道中工作不便,就想把剩余的工作完成再到隧道口吃午饭,突然他感到心中发慌得要紧,眼花头晕,脑门冷汗如豆子一样冒出来,他知道这是低血糖的表现,这对糖尿病患者是非常危险的症状,如不及时补充糖分将会在短时间内导致休克,他立即将工作向随行的工友简单的交待后向隧道外走去。隧道口就在一公里以外,望去像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进来一道光,引导着董工长的脚步,此时的他,只有凭着意志,蜷缩着身子手扶隧道壁,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脚步,平常短短一公里十来分钟的路程,他如同走了一百公里一样劳累。待走到隧道口,全身已被冷汗打湿,他像一条饿了整整一个冬季的狼,从炊事员送到隧道口的背篼中拿出饭盒,和着半壶开水,稀里哗啦倒进肚子,然后倒在路肩上,半个小时后食物转化为糖分被身体吸收,他才恢复过来。董工长的叙述比我描述还更加惊险十倍,他说若那次是单独作业,或者没有能及时补充食物,后果将不堪设想,每次回想起来,心有余悸。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他曾多次向车间领导提出辞去工长的职务,车间领导又是安抚、又是鼓励,思想工作做了很多次,让他再坚持坚持,毕竟他在龙里工区当工长多年,对工区管辖的每一组道岔、每一个曲线、每一个接头、每一根钢轨、轨枕、螺栓都了如指掌。

老容的云雾贡茶最终得到了大伙的肯定,争论渐渐平息,此时天色暗淡下来,城外的天空边缘几颗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董工长看看空,然后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又是个大太阳天,洗洗睡吧。”说完他握着还剩有半杯茶的茶杯向宿舍走去,这时工区的几个年轻小伙子拍着篮球走进车间的大门,董工长看见便冲他们喊,“李军,今天的视频上传了没有?记得把记录仪对讲机充好电,明天早上四点的早班。”“早弄好喽!”李军说话总显得有些爱理不理的样子,我第一天到工区,车间调度员年休,他替班,车间党支部徐书记领我到调度室安排工作,他躺在休息间的床上,徐书记站在床头叫了几声他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当时我心中暗想,这个小子也太有个性了,居然敢这样的态度对待领导。有这样深刻的第一印象,我对他并无好感,所以在那一段时间里花了些心思观察他,却发现这小子是工区主力干将,工作起来不怕脏累、精力充沛喜欢运动,恰逢那段时间段里组织文艺活动,他和车间几个年轻人组队编了支时尚的舞蹈,据说这支舞的灵感正是来源于龙里县城的广场舞,最终在段里的比赛中还拿到了三等奖,之前对他不好的印象也一扫而空。这也许就是代沟吧,70 后、80后、90 后,相比较起来一代更比一代更个性张扬,更特立独行,暗暗思量,多年前我们刚参加工作时,老工人们看我们的眼光大概也是如此,其实有什么看不惯的,只能证明你已经开始老了,在时间的流逝中,我们都会活成当年那些看不惯你、你也同样看不惯的人。

转眼半年过去,我顺利地考试合格,彻底从调度员的工种转为线路工,也彻底地融入了工区的生活。接着,车间进行了维修体制改革,车间的领导和工区的工友重新进行调配,最意外的是董工长的被撤职调离,原因是他之前犯了一个事件不大情节却很严重的错误,走之前我们邀他搓一餐,他婉言拒绝,说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犯了这样一个错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送行就免了,吃饭喝酒的机会以后多的是,然后一个人悄悄地开车拉着行李去了新的工区。接任的工长是从老罗堡工区调来的,大名叫皮彬,曾获段安全生产十佳标兵,他很快融入工区,工区的工作并没有因为人员的调整受到影响,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我认为皮工长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因为他喜欢种植兰花,爱花的人对生活总是充满热情;他还养有一只八哥,笼子挂在走廊上,每天早晨天刚麻麻亮,这只八哥就学着火车鸣叫的声音,叫醒了还在沉睡的工友们,一天的工作由此开始。

七月开始,车间到了最繁忙的时候,黔桂线38 天的大修施工,铁路变成一个好几百人战斗的战场。八月,沪昆线、龙南线集中修,车间蒋主任在施工动员大会上宣布,至九月十一日集中修结束,车间所有职工取消全部休假,车间的所有人员被划分为几个大组,在车间管辖的线路上遍地开花,道床清筛、线路道岔大机捣固、线路道岔大机打磨。动员大会后,我给媳妇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这一个月将没有休假不能回家,媳妇“嗯”了一声,似有些不快,追问她,只是淡淡的回答,反正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从恋爱时就已经开始习惯。晚上,睡到半夜,被一阵机器的轰鸣声吵醒,索性起床出门,点一支烟站到走廊上,看见围墙外的铁路上灯火通明,那是工友们还在忙碌的灯火,大机捣固车有节奏地把镐头插入轨枕底的道床里,“铿锵——铿锵——”一声一声震裂了龙里的夜。突然想起在几个月前转岗培训的课程上,一位年轻的老师给我们上职业道德课,她站在高高的讲台上义正辞严地照本宣科,教育我们要爱岗敬业,然后她问我们是否爱自己的职业,我在座位上大声回答:“我敬我的职业,但我却不爱它。”安静严肃的课堂上,我的声音和答案显得有些刺耳,使得这位年轻的老师以为我在跟她唱反调,她很不高兴地追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说。我说,我不爱我的职业,是因为我的工友们,他们忍受着与家人天各一方的日子,每一天不辞劳苦、不分昼夜,顶着烈日和风雨维护铁路线路的安全与优质,然而我敬我的职业,正是因为我敬重这么一群可爱可敬的养路人。年轻的老师听了我的辩解后默然不语,也许是我说服了她,也许是她不屑与我争辩。其实养路工们有谁细想过这个问题,爱与不爱又哪是一句话说得清的呢?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已经是最好的答案。手指上的烟燃尽,转身回宿舍,从窗口看龙里县城,在这样的深夜里,这个城市此时已经灯光黯淡,它已经进入甜美的梦乡,而我的工友们是它梦境里最美的风景……

猜你喜欢

工长工区工友
新建地铁连接通道施工对已运营地铁车站的变形监测分析
“生命禁区”的平凡与坚守
宽容来得及时
春·工友
铁路线上别样的春节
白月光
工友的愿望
白月光
最差的房子
向“桥”里的工友们看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