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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好问的子女

2020-11-19胡传志

名作欣赏 2020年10期
关键词:元好问子女

摘要:元好问与原配夫人张氏生有三女一子:元真、元严、元顺、元抚,其中元真一生幸福,元严经历最坎坷,出家为女冠,元顺十四岁去世,被称作孝女,元抚仕至汝州知州;与继配夫人毛氏生下两男三女:元叔闲、元振、元摠、阿辛、佚名,其中元振仕至太原路参佐,元摠仕至尚书都省监印,阿辛早夭。元好问在相关诗词中表现出休戚与共的人间至爱。

关键词:元好问;子女;元真;元严;元抚

元好问有两任妻子,原配张氏,继配毛氏。据大德碑本《遗山先生墓铭》记载,元好问育有三男五女(不包括夭折的阿辛)。该文按照重男轻女的惯例,分子女两个序列予以罗列介绍,完全不考虑子女出生的先后,也一点不顾及他们的生母是谁。施国祁《元遗山诗集笺注》做了些考证,但仍然比较简单。降大任《元遗山亲属考》也未展开。现根据有关资料,按照年齿顺序一一道来。

元好问与张氏生有三女一子:元真、元严、元顺、元抚。

大女儿元真最幸福。她生于大安元年(1209),元好问刚刚二十岁。她的幸福源于元好问为她找到了一个理想的婆家及丈夫。大概在正大三年(1226)元真十七岁时,嫁给已故监察御史程震之子程思温。程震(1181—1224)经童出身,精明能干,刚正爱民,不畏权贵,可惜有才无命,英年早逝,元好问非常敬佩他,与他是否有所交往,不见记载,在为他撰写的《御史程君墓表》中充满了尊重之情。程思温,字端甫,元真出嫁时,元好问正辞官隐居于嵩山,程思温已“举进士”,所以,元真嫁给程家,用元好问的话来说,是“适贵门”(《示程孙四首》其二),是一桩比较看好的亲事。出嫁前夕,元好问写下一首《别程女》诗送给元真,抒发既不舍又欣慰的复杂心情:“芸斋淅淅掩霜寒,别酒青灯语夜阑。生女便知聊寄托,中年尤觉感悲欢。松间小草栽培稳,掌上明珠弃掷难。明日缑山东畔路,野夫怀抱若为宽。”元好问与元真款款话别,直到深夜。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虽然视女儿如同掌上明珠,不忍割舍,但想象女儿明天将经过缑氏山一带,嫁到条件优越的程家,又感到一些宽慰。元真婚后生活稳定,丈夫程思温相当优秀,深得元好问的喜欢。元好问在乱亡之际将他及其堂弟程思忠当成“天民之秀”推荐给耶律楚材,程思温金亡后没有出仕,虞集《题程氏遗子、元氏送女二诗》称程思温为“处士”。尽管如此,元好问对他非常满意,在《为程孙仲卿作》中称赞程震“御史风节海内闻”,称赞包括程思温在内的程家子弟“诸郎楚楚皆玉立,王谢定自超人群”,“玉立”说明相貌堂堂,在《示程孙四首》其二中借他人之口称赞“婿女贤”。元真与程思温至少生有两个儿子——程直和程简。蒙古定宗三年(1248),元好问在接到外孙多封问安书信之后,不顾鞍马劳顿,自太原去南宫看望六年未见的女儿一家,受到女儿一家以及邻居们的热情款待,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为父亲的极大快乐:“生女四十年,今有为父乐。”他的两个外孙如同玉树芝兰:“直孙年志学,玉立无纤瑕。简孙甫胜衣,芳兰出其芽。”足以让他这位外公骄傲自豪。临别时,元好问表示明年会再来看望他们“:玉雪念吾孙,未觉千里隔。乘兴径一来,髯婿当速客。”(《示程孙四首》其四)元好问回到家乡之后,又给程直写了一首诗歌,盼望能早日与家人团聚,带着孙儿读书:“几时随阿舅,尽读外家书。”(《寄程孙铁安》)元真的儿子中,至少有一位程子充后来步入仕途,有所成就。程子充曾任尚书郎、转运副使、少监,赵孟頫在《送程子充运副之杭州》中跟他谈为官之道,特别告诫他管理好食盐买卖,期待他“谈笑尊俎間,佳声满江左”。程子充还保存着他祖父程震临终前送给程思温的诗歌和外公元好问《别程女》诗歌的墨迹,陆文圭作诗称赞两位长辈“各赠骊珠五十六,藏在肺腑为深铭”,“范世传家示格言”。(《题程子充少监家藏二首遗墨。前一诗,程御史临终遗其子端甫诗也;后一诗,遗山女初适端甫时送别诗也。端甫,子充之父;元氏,子充之母。翰苑诸公题识遍矣》)

二女儿元严的生活坎坷曲折。她的生年大体可考。正大七年(1230)寒食节前后,元好问有《寄女严三首》,思念“不见经年”的女儿,说明元严此前一年就已出嫁。以十七岁出嫁推算,元严应生于贞祐元年(1213)。她的不幸始于她的婚姻。据万历《忻州志》卷四《杂志》记载,元严嫁给卢氏县进士杨思敬。这条记载是否可靠,杨思敬是否是进士,都无从考证,元好问诗文中没留下他任何线索,但她的婆家在卢氏县确定无疑,元好问在《寄女严三首》中有明确的自注。卢氏县在内乡西北,两地相隔两百公里左右,道路崎岖。元严出嫁后未能按照约定如期回娘家省亲,让元好问夫妇非常牵挂和担忧,“寸肠西去似绳牵”(《吴子英家灵照图二首》其二),“寒食归宁见邻女,举家回首望西山”(《寄女严三首》其一)。元好问诗中有“闻道全家解禅理,拟从香火问无生”(《寄女严三首》其三)之语,由此看来,元严的婆家人很可能信奉佛教。她一年不回娘家,暗示婚姻出现变故。前引《忻州志》说是她丈夫去世,出家为女冠,当有可能。大概在正大八年(1231)前后,元严回到娘家,跟元好问生活在一起。天兴二年(1233),元好问曾将手写的家族史《千秋录》交给元严保管(《南冠录引》)。白朴回忆儿时在元好问家,有位“阿姊”曾经教他读元好问的《放言》诗(《水调歌头》“韩非死孤愤”),这位“阿姊”应该就是元严。元严的生活远非回到娘家那么简单,大德碑本《遗山先生墓铭》称元严“女冠,诏为宫教,号浯溪真隐”,在这寥寥数语中,隐含着多少曲折和辛酸!诏为宫教,进入宫中教授宫女文化,当是金亡之前,元好问进入尚书省之后。担任宫教,足以说明元严富有才华。元严何时出家为女冠?按照上文叙述顺序,似乎是先为女冠,后为宫教;但上文叙述又将“号浯溪真隐”放在“诏为宫教”之后,明显颠倒失序,也可能先为宫教,金亡后再为女冠。元严的道号“浯溪真隐”取自她家远祖元结隐居之地浯溪,而浯溪远在今湖南祁阳县境内,并不是像自号苕溪渔隐的胡仔那样真的隐居在苕溪一带,她只是寄托对先祖元结、对元家的一份感情罢了。

宋末元初的蒋子正(一作蒋正子)在《山房随笔》中记载了一件轶事,更增加了元严的传奇性:

元遗山好问裕之,北方文雄也,其妹为女冠,文而艳。张平章当揆欲娶之,使人嘱裕之,辞以可否在妹,妹以为可则可。张喜,自往访,觇其所向,至则方自手补天花板,辍而迎之。张询近日所作,应声答曰:“补天手段暂施张,不许纤尘落画堂。寄语新来双燕子,移巢别处觅雕梁。”张悚然而出。

这段文字广为传播,却疑点重重:元好问没有妹妹,所谓妹为女冠,当是女儿的讹误;张平章是谁?如此高官怎么会追求新寡的元严?倒是“文而艳”符合元严的身份。元好问《寄女严三首》其二说“:添丁学语巧于弦,诗句无人为口传。竹马几时迎阿姊,五更教诵木兰篇。”期待元严回家教弟弟元抚诵读诗歌,可见元严懂诗。担任宫教也必须具备吟弄诗词的基本素质。面对张平章的追求,元严即事吟诗,就补天花板这一日常实务巧妙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字面上完全是修补天花板,爱惜天花板,不希望燕子来此筑巢,弄脏房屋;背后意思是洁身自好,甘愿独居,从而打消张平章尚未开口的念头。元严拒绝他人,不同于《陌上桑》中夸夫的罗敷,也不同于张籍笔下“恨不相逢未嫁时”的节妇,而是语带双关,不落窠臼,在不戏弄不伤害他人的同时,毫不含糊地亮明自己的立场,比李白“蚕饥妾欲去,五马莫留连”(《子夜四时歌·春歌》)的柔婉拒绝要刚直干脆多了,充分体现了她的机敏和才华。可惜除此记载之外,别无他证。万历《忻州志》卷四《杂志·道释》将《山房随笔》所载之事归入元严名下,还进一步引申说元好问的《贞燕》二诗也是“为严作也”。倘若真的如《忻州志》编纂者杨维岳所言,将元严比喻为贞燕,元好问难道是鼓励、赞扬年轻的女儿守节不嫁?也太违背人情了吧!请看《贞燕》其二:“污洁难将一类推,旧家红线可无疑。豚鱼自是诗家语,轻拟庭闱恐未宜。”所写本事见庞铸《田器之燕子图》诗序,大意是说田琢从军边塞,秋天燕子南飞,似有意与田琢话别,田琢作诗一首,系于燕足。八年后,燕子飞回到田琢所在的潞州官舍,田琢遂请庞铸作《燕子图》,又遍请赵秉文、杨云翼、李纯甫等名流题诗。诗家多称赞燕子的忠信。元好问诗中的“红线”就是指田琢系诗于燕足的红线,“豚鱼”句用《周易·中孚》“信及豚鱼”语,是说豚鱼之类微贱之物都讲究信用。末句是元好问的见解,他认为不应轻易以此来比拟夫妇之事,可见元好问并不赞成和提倡所谓的贞节。如此看来,杨维岳岂不是厚诬乡贤?大概是受宋明理学熏染太深了吧。

另外,明人江元禧《玉台文苑》卷七收录了两首署名“女冠元氏”的题画赞《雨竹图赞《》风竹图赞》,各有四句。《雨竹图赞》曰:“涓涓而净,森森而立。孟宗何之,泪痕犹湿。”后两句用孟宗哭竹出笋的典故,写雨中修竹。《风竹图赞》曰:“可屈者气,不屈者节。故人之来,尽扫秋月。”但这两首赞辞在《山房随笔》中署名为“遨溪张复”,基本可以判断不是元严的作品,只是现代诸多女性文学论著都喜欢将之归于元严名下,喜欢拔高元严的高洁品格。也许这些作者潜意识中还残留了宋明以来女性贞节观的陈旧思想。

蒙古宪宗五年(1255)前后,元严病重,年迈的元好问急忙自鹿泉“奔诣太原”,前往探望,并且逗留了百余日,“仅得勿药”(《答大用万户书二》),大概元严身患绝症,无药可治,将不久于世了。

元好问三女儿元顺(1219—1232)生平最为清楚,小名阿秀、阿珍,非常聪明,元好问对她期许很高。《书贻第三女珍》:“珠围翠绕三花树,李白桃红一捻春。看取元家第三女,他年真作魏夫人。”诗中用三花树比喻三姐妹,三姐妹个个青春美丽,其中以元顺最有可能成为魏夫人。魏夫人是北宋词人,魏泰之妹,曾布之妻,被封为鲁国夫人,擅长词作,据说朱熹曾将她与李清照并列为宋朝能文的女性作家。看来,元顺小小年龄就已经展现出诗词创作的天赋。不幸的是,正大八年她的母亲张氏病逝,十三岁的元顺悲痛万分,情不能已,“日夜哭泣,哀痛之声,人不忍闻”。第二年,汴京城被蒙古军队包围,疾病肆虐,元顺染病。更糟糕的是,她在病重之时,仍然沉溺于哀悼母亲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哭且不止”,不幸于三月初一去世。元好问伤心不已,称她为“孝女”,写下饱含泪水的《孝女阿秀墓铭》,哀悼她的孝心:“母在与在,母亡与亡。孝女之哀,千载涕滂。”

元好问的长子元抚,一作元拊(1229—?),是元好问与张氏的第四个孩子,字叔仪,小字阿千。当时元好问丁母忧,闲居内乡,四十岁终于有了儿子,他非常高兴地写下了两首诗词。诗为《阿千始生》:“四十举儿子,提孩聊自夸。梦惊松出笋,兆应竹生花。田不求千亩,书先备五车。野夫诗有学,他日看传家。”元好问没有望子成龙,只是单纯地希望阿千能传承他家的诗学传统,像杜甫《宗武生日》中所说“诗是吾家事”一样。词为《朝中措》,前有小序:“小儿子生,适有遗羽阳宫瓦者,因以羽阳字之。”这里的“小儿子”是相对于前三个女儿而言。“因以羽阳字之”并不是将元抚的字直接叫羽阳,而是从秦羽阳宫瓦当上“羽阳千秋”的纹饰中选取一个“千”字做元抚的字,也就是阿千。词中洋溢着喜悦之情:“添丁名字入新收,一长看过头。拾得羽阳宫瓦,不愁撞透烟楼。遗山野客,求田问舍,梦想南州。说甚河东三凤,安排老虎班彪。”喜得幼子,相信儿子个头很快就会超过自己,正巧有人赠送羽阳宫瓦当,瓦当上有千秋万岁的吉语,就此取字阿千,阿千一定会胜过父亲,像苏轼祝愿陈慥之子陈择那样,著鞭一跃,“撞破烟楼”(《答陈季常书》),凌空飞起,突破烟囱。元好问身在南方的内乡,正梦想求田问舍,他告诉别人,不仅有被称作“河东三凤”的三闺女,还有上苍安排的虎兄虎弟。“班彪”是指长有花纹的小老虎。老虎班彪,就是大老虎小老虎。在历史上,东汉贾彪三兄弟并称贾氏三虎,杨震儿子杨秉、孙子杨赐、重孙杨彪能继承家世,都传为美谈。元好问也希望能有几个儿子。

元好问很喜爱元抚。在羁管冠氏期间,亲自教导阿千习字读诗,有一首《眼儿媚》词写其有趣的教读情景“:阿仪丑笔学雷家,绕口墨糊涂(音搽——作者按)。今年解道,疏篱冻雀,远树昏鸦。乃公行坐文书里,面皱鬓生华。儿郎又待,吟诗写字,甚是生涯。”据考证,这首词作于蒙古太宗七年(1235),当时元顺七岁,开始习字。字写得很丑,弄得手上脸上口角边都是墨汁,元好问随手两笔就勾勒出初学毛笔字的孩童形象。“雷家”一般理解是指元好问的朋友雷渊家,可是雷渊不以书法著名,且于四年前作古。或以为指雷渊之子雷膺,但雷膺在金亡之后随同母亲回了浑源,当时并不在聊城。所以,“雷家”应该另有所指,姑且存疑待考。元好问说,阿仪吟诗较去年有所进步,今年能说出“疏篱冻雀,远树昏鸦”这样富有诗意的句子了下片自嘲:做父亲的一輩子舞文弄墨,以文书为业,如今皱纹横生,两鬓染霜,儿子现在继续吟诗写字,将来又会如何?词的结尾轻松活泼,又有点消极无奈,与《阿千始生》充满期望有所不同。蒙古太宗十一年(1239),元好问带着元抚游览天坛山,在经过仙猫洞时,让他呼唤仙猫“,随呼而应,声殊清远也”(《续夷坚志》卷四《仙猫》)。元好问将这件事写进《游天坛杂诗十三首》(其五)诗中:“仙猫声在洞中闻,凭仗儿童一问君。”

元抚长大成人后,在元好问现存作品中反而消失了踪影。元好问一定为他操办了婚事,他娶了谁家的女儿?元人王利用《故左副元帅权四州都元帅宣授征行千户周侯神道碑》说元好问与周献臣(字梦卿)“有姻戚之好”,并引用元好问《木兰花慢·送亲家丈问梦纲》中“关心老来婚嫁,要与君,邻屋共烟霞”,说明“亲家丈”就是定襄人周献臣(1189—1262)。而这个亲家也许就是元抚的岳父,因为元好问的四女儿、五女儿所嫁对象有明确记载,二儿子、三儿子出生更晚,元好问去世前尚未成人。遗憾的是,在王利用所记载的周献臣六个夫人五个女儿十一个孙女中,无人与元家结亲,难道真正的亲家丈是那位周梦纲?

元抚最终没有成为诗人,而是进入仕途。大德碑《遗山先生墓铭》对他的介绍是:“奉直大夫,汝州知州,兼管诸军奥鲁劝农事。”奉直大夫,是从六品散官,奥鲁劝农事是官职名称,其中奥鲁是蒙古语的音译,指在后方从事农牧业生产的军人家属。汝州知州,正五品。元贞元年(1295),元抚在任汝州知州期间,修建所属郏县苏轼、苏辙墓园,“新屋宇以备致荐,立门墙以限樵采,既而擘窠大字以表墓所,复请别记以告将来”(尚野:《二苏先生墓碑记》)。大德四年(1300)七月,元抚与元振为元好问墓刻石立碑,这一年元抚已年逾七十,属于高寿了。

元好问与毛氏生有两男三女:元叔闲、元振、元摠、阿辛、佚名。

元好问的第五个孩子是四女儿元叔闲,她有个很美的小名:阿茶。“唐人以茶为小女美称”(《德华小女五岁能诵予诗数首以此诗为赠》尾注),大概得名于山东一些地方长官的建议。阿茶生于何年?难以确考。元好问在蒙古宪宗元年(1251)为四女儿择婿,并写下一篇特殊的文章——《为第四女配婿祭家庙文》。以该年十七岁计算,阿茶应生于蒙古太宗八年。当时元好问在山东聊城、冠氏一带,与他所说“四长东州贡姓名,阿茶能诵木兰行”(《即事》)相吻合。阿茶聪明可爱,很小就会背诵《木兰辞》,元好问在夸赞韩德华女儿五岁能背诵元好问几首诗的同时,忍不住夸赞阿茶:“牙牙娇语总堪夸,学念新诗似小茶。好个通家女兄弟,海棠红点紫兰芽。”(《德华小女五岁能诵予诗数首以此诗为赠》)韩家小女像小茶,原来在元好问看来,自己的爱女小茶更聪明。

根据《为第四女配婿祭家庙文》,阿茶嫁给了“世官张氏之长子兴祖”,但大德碑《遗山先生墓铭》说是嫁给了大都惠民司提点翟国才。翟国才生平无考,在元好问现存作品中也没有其人。《新元史》卷一六五有《张兴祖传》,这个张兴祖(1221—1295)是中山无极(今河北无极县)人。他的父亲张林是史天泽的部下,因战功授金符千户,张林告老之后,张兴祖继承父职。这与元好问所说“世官张氏之长子兴祖”一致,所以阿茶的丈夫很可能就是这位比她大十多岁的张兴祖。张兴祖屡次随军伐宋,建立战功,被授真定万户。为人勇武威猛,杀虎数十,人称“杀虎张”(《南村辍耕录》卷二)。元好问在写给严忠嗣的书信中提到一句“诸余,张婿能言之”(《答大用万户书》其二),是说其他事情由张婿告诉严忠济、严忠嗣兄弟,可见张婿能与严氏兄弟有所交往,并非等闲之辈。

阿茶与张兴祖生下了男孩张延,刚满周岁就夭折了。元好问作《哭延孙》诗,痛悼外孙:“娇红耿在眼,百唤不一应。寂寞空镜前,老眼泪如迸。”阿茶后来生活如何,无从知晓。

元好问第六个孩子是次子元振,字叔开,小字宁儿,又称阿宁。元振生年,前辈与时贤都根据元好问《宋周臣生子三首》(其三)予以推算:“雏凤来时鹤卵成,两儿前后不多争。阿宁解语应须道,犹是渠家百日兄。”阿宁与宋子贞(字周臣)的儿子同年出生,人们将此诗写作时间确定在蒙古定宗元年(1246),其根据是《定风波·儿子阿中百晬日作》中下片所说:“六十平头年运好,投老,大儿都解把锄犁。醉眼看花驴背上,豪放,阿龄扶路阿中随。”阿龄即阿宁,将“阿宁扶路”理解为四岁左右,那么阿宁则出生于元好问五十六岁那年,即蒙古定宗元年。而该词“醉眼”三句,显然从黄庭坚《老杜浣花溪图引》“宗文守家宗武扶,落日蹇驴驼醉起”以及陈师道《和饶节咏周昉画李白真》“君不见浣花老翁醉骑驴,熊儿捉辔骥子扶”等诗句中化出。扶着醉酒的父亲骑驴,非三四岁幼儿所能为。按诸人情,至少应该七八岁。宋子贞在东平严实幕府,严实去世后,为严忠济所信任,担任参议东平路事。元好问《宋周臣生子三首》应该写于东平。考诸元好问的行踪,元好问于蒙古太宗十一年(1239)冬天抵达东平,《宋周臣生子三首》其一称“秋风丹桂长新枝”,说明宋子贞之子出生于秋天,所以此诗很可能写于该年。按此推算,元振比阿茶小五岁左右。上引《即事》在“四长东州贡姓名,阿茶能诵木兰行”之后还有两句:“元家近日添新喜,掌上宁儿玉刻成。”从中可见阿茶与阿宁大概年龄相差不大。元好问夸赞阿茶能背诵《木兰辞》,阿茶一定年幼,如果阿宁生于蒙古定宗元年,那时阿茶已经十岁左右了,十岁背诵《木兰辞》就不值得称赞了。

大概在元振三四岁时,元好问作《清平乐·嘲儿子阿宁》词,欣赏阿宁的天真可爱:“娇莺娅姹,解说三生话。试看青衫骑竹马,若个张萱许画。西家撞透烟楼,东家谈笑封侯。莫道元郎小小,明年部曲黄牛。”阿宁的童音稚嫩动听,穿着青衫,骑着竹马,简直像是画中人物。虽然邻居们的孩子各有出息,但也不要小看我家的阿宁,明年他就能指挥一群黄牛。元好问在这首词中写出了童趣,也写出了父爱。元振后来进入仕途,履历不详,大德碑《遗山先生墓铭》称他仕至太原路参佐。

元好问第七个孩子是三子元摠(1249—?),字叔纲,小名阿中。出生时元好问已经六十岁,这固然是因为毛氏比他年轻二十多岁,还因为元好问的身体非常之好。元好问近六十岁时去看望大女儿元真及其子,“州人闻我至,相与喜且愕。谓我六十翁,齿发未衰落”(《示程孙四首》其二),健康状态极佳。元好问老来又添子,真是“六十平头年运好”。阿中出生百日时,元好问高兴地为他举办百日宴会,并作《定风波·儿子阿中百晬日作》:“五色莲盆玉雪肌,青搽红抹总相宜。且道生男何足爱,争奈,隆颐犀角眼中稀。”阿中圆圆的脸蛋,像五色莲盆,皮肤雪白,长相富贵,让他如何不喜爱?但两年后,元好问却将他与白华之子白恪相比,白恪更加聪明,出生四十个月就会握笔写字,有模有样,赢得元好问的大加赞许,临了再看看差不多大小的阿中:“回头却看元叔纲,鼻涕过口尺许长。”(《常山妷生四十月,能搦管作字,笔意开廓,有成人之量,喜为赋诗,使洛诵之》)末句写阿中憨萌之态,实在不雅,多少有些嗔责嫌恶之情。不过,如此写法,应该是继承了汉代王褒《僮约》的游戏语言和风格。王褒写奴仆在听完其券文之后,“仡仡叩头,两手自搏,目泪下落,鼻涕长一尺”。苏轼写一野僧冒雪出门,“寒液满鼻清淋漓”(《江上值雪,效欧阳体,限不以盐玉鹤鹭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仍不使皓白洁素等字,次子由韵》),所以,元好问写元摠鼻涕,虽不雅驯,也算渊源有自。阿中后来担任尚书都省监印,余不详。

元好问的第五个女儿,佚名,按照大德碑《遗山先生墓铭》,嫁给了建德路织染司大使、定襄人霍继祖。这个女儿何时出生?是比阿中大还是比阿中小?一无所知。霍继祖生平也失考。

除了上述八个子女之外,元好问还有一个女儿阿辛早夭。元好问《清明日改葬阿辛》诗:“掌上青红记点妆,今朝哀感重难忘。金环去作谁家梦,彩胜空期某氏郎。一瞥风花才过眼,百年冰檗若为肠。孟郊老作枯柴立,可待吟诗哭杏殇。”阿辛的母亲是张氏还是毛氏?从尾联以孟郊自比来看,当是毛氏。因为孟郊作《杏殇》诗时,韩愈同时作《孟东野失子》安慰孟郊,孟郊当时大概五十六岁左右。有学者怀疑阿辛就是阿秀,但阿秀死时十四岁,与尾联所用孟郊《杏殇》诗不合。《杏殇》小序说:“杏殇,花乳也,霜翦而落,因悲昔婴,故作是诗。”孟郊以杏花花蕾比喻早夭的婴儿,根据《杏殇》其四所言“儿生月不明,儿死月始光。儿月两相夺,儿命果不长”,他的这位孩子尚未满月就夭折了。

元好問一生至少生育了八九个子女,至少有六七位长大成人。这些子女总体较为普通,未能诗书传家,未能成就功名事业。陶渊明、李白、杜甫、陆游等大诗人子孙何尝不是如此?元好问留下了十余篇与子女相关的诗词文,寄寓了休戚与共的血肉真情,表现出深挚动人的父爱。

作者:胡传志,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辽金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元好问学会会长。著有《金代文学研究》《宋金文学的交融与演进》《金代诗论辑存校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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