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地中海锁入屋内

李晓琪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家乡是一幅无需雕琢的画卷，春草、夏花、秋果、冬木都是画卷中独一无二的风景线，在家乡自然物的色彩和形象特征下，人们得到了美的感受。家乡的自然之美“润物细无声”地滋养了每一个乡人的审美意识，由此形成和发展了人们的审美观。自然美也是我的家乡陆丰一切美的源泉。它赋予我发现美的眼睛，指导我发现美的方式，深刻地影响着我的审美观。

我的家乡在汕尾陆丰，这里贫穷落后却也自然美丽。每次过年回到家乡，我都会用手机拍下一些照片作为纪念，这并不是我自觉养成的习惯，而是大海、蓝天、白墙、灰瓦诱惑着我，不自觉地拿起了手机。

手机中有一张照片十分符合我心目中地中海风格的美。被海风侵蚀的白灰泥墙，融入海与天明亮的光线，成片与点缀色彩的搭配。明亮又简单，纯美又自然。也许它并没有地中海那种标志性的海蓝色的屋瓦和门窗，也没有大胆又自由的色彩碰撞，但它拥有了地中海式的纯净、散漫，给人一种返璞归真之感。除了美，还隐藏着趣。这张照片的视角是从屋外向屋内拍的，那一墙的花草和一棵挺直的树都是长在屋内的。这间屋子其实已经荒废了很久，因为没有人理睬，所以长满了野花野草，甚至还有一棵树。在城市的公寓里，即使阳台种满了各种盆栽，也不可能长出一棵树来。这些花草树木的存在使这间荒废的屋子仿佛有了生命，有了呼吸。有时候屋内会突然跳出一只黑猫，窜到屋顶上，和其他的几只猫咪一起晒太阳。如果有什么东西吓到了它们，它们就往下一跳，跳到这间屋子里，花草太多人也不进去，这间屋子就仿佛成了一个秘密花园。

偶然一瞥的“地中海”之美，被木板和几根实心的铁棒锁入了屋子里藏了起来。如果我没有把它拍下来，这间屋子可能只是一个无人注意的隐秘角落。正所谓心中有海，哪里都是沙滩。正是因为心中有美，这里才会变成地中海。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无疑契合了我的审美点：简单、纯净、自由、有趣。然后我惊奇地发现，不仅是我所喜爱的景色拥有这些特征，我喜欢的人与事物也往往有这些特征。这些不经意的自然美已悄然间融为我的审美观的一部分。

事实上人们的审美观也或多或少会受到家乡自然环境的影响。但任何一种观念态度的形成都是复杂的，个人审美观的形成亦然。尽管每个人的整体审美观构成的缘由各不相同，但自然美都会是个人审美观形成的重要源泉。而且自然美与个人审美观之间绝不是单箭头的影响。个人审美观随着人自身的成长逐渐完善，从而反向影响着个人欣赏自然风景的视角与方式。

当一片风景让人想起某位画家的画时，人们就会说它风景如画。在美学中这种现象被称为如画模式。如果现在将《将地中海锁入屋内》比作一幅色彩丰富的油画；那么陆丰背后的一切生命之源，一切美的塑造者：大海，便是一幅淡雅的水彩画。

陆丰浅海的水位较浅，水也比较清澈。沙滩与海浪水乳交融，没有固定的界限。由岸到海，水逐渐从透明变为蓝绿色，这是因为光线和海水之间的反射和吸收作用。在光谱中，红色到绿色的波长范围附近的光就容易被水分子吸收，蓝色部分的光则会被反射出去，使大海呈现蓝色。随着水位的深浅，颜色也发生渐变，这种视觉上带来的色彩美就是大自然的杰作。而且不同的色彩会带给人们不同的心理效应，其中蓝色给人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宁静。当蓝色接近黑色时，它表现出了超脱人世的悲伤。而蓝色越浅，它就越淡漠，给人以遥远和淡雅的印象。这种自然的色彩美转变为人的情绪，进而产生喜恶的过程就是审美产生的过程。

在这里，摄影作为一支机械的“画笔”，以其严格的光学成像原则和对现实的忠实复制客观地记录了大海的美。定格的影像看起来与大海本身一样鲜活真实。它的客观与真实很容易使得人们产生一种误解，以为摄影不但是对自然的复制，而且就是自然本身的真实呈现。然而，无论是再真实的摄影，都必然存在一个摄影角度的问题。自然的美拍什么？怎么拍？说到底都取决于个人的审美观。审美观引导着我们的审美取向，决定着我们要看、该看和能够看到什么。因此一些风景照片能够被视为艺术的真正原因不在于相机对风景的毫无二致的复制，而在于人的审美选择。摄影相片不仅呈现了可见的自然风景，还包含了不可见的审美方法。我们看到什么取决于怎么看，而怎么看建基于我们的审美观。

摄影是通过选择审美角度来再现自然美，而绘画是根据个人的审美对自然美的再创造。绘画所描之景与摄像所拍之景是有明显不同的。在绘画中画家可以描绘更多的细节，一些在照片中用肉眼观察不到的波涛汹涌，画家可以通过线条的曲折变化体现出来。使整个画面的色彩搭配与碰撞看上去更加丰富。绘画一直都有记录客观现实的能力，但除此之外，它还有更为广阔的“表现力”。苏格拉底在寻求绘画“表现力”的时候就曾提出“看不见的东西能够模仿吗？”，事实上是可以的，在绘画里我们想要模仿的东西并不是我们能看到的东西，而是我们想看到的东西。那些或有理有据或天马行空的想象，本质仍然是我们的审美意识的体现。

但无论是机械的“画笔”抑或是真实的画笔，关涉到自然美的视觉欣赏时，是否显得如画的根据都在于我们的“如画之眼”。“如画之眼”可以是五官中的眼睛。我们的眼睛能够把自然风景生成为美，其美学根据在于视觉对自然风景的“镜子式再现”，镜像产生美，一如中国美学中所说的“镜花水月”。但“如画之眼”更应该是我们的文化之眼，也就是个人的审美观。视觉的欣赏必然受到文化层面的调节和制约，我们能看到怎样的自然美取决于我们看的方式。因此眼看和相机所生成的自然图像之所以美如画，其更进一层的根据在于个人审美观对自然的影响。

家乡自然美所滋养的不仅是个人的审美观，在一定程度上也滋养了家乡的文化。在贴近大自然的家乡，人们的生活所得大多数得益于大自然的馈赠。所以天人合一的文化理念在家乡生活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这种乡土生活因其贴近自然、贴近天人合一的理念、贴近人与自然和谐的画面而具有独特的美学意义，给城市中生活的人以不同的视觉感受，给原本生活在家乡的人一种独特的满足感，丰富了自然美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