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音人
2020-11-19董改正
文/董改正
1989年以前,中国台湾地区拍摄电影是没有同步录音的。观众听到的声音,都是后期制作时,录音师配上去的。录音师杜笃之那时候还是圈里的小杜,他想,既然配音,那就得拥有超大的声音库才行,他就骑车到处寻找声音。
上世纪70年代的台湾电影配音,不大讲究。一场林中散步戏,就是揉些报纸,或把录音带放在地上踩,表示踏过落叶的脚步声。观众注意的是剧情,导演关注的是票房,背景音或动作音,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重视。
小杜不这么想。小杜弄人行落叶的声音,特意上山扒拉来两麻袋落叶,在录音室里铺成一条路,让演员走过。
小杜四处采音。风吹落叶,浪打岩石,蜻蜓振翅,渔歌,鱼群唼喋,风吹柏树叶、桑树叶、松针音,樱花落……各种声音他都痴迷。台北每条马路不同时段的声音,车过隧道的声音,人脚从泥泞里拔出来的声音,苍蝇绕着牛粪嗡嗡声,他都欢喜。他采鸟叫声,虫鸣声,秋日的虫鸣,夏日的虫鸣,午夜12点和凌晨2点的虫鸣,凌晨4点的虫鸣里,就掺杂着鸟叫声了。他会采上海的地铁声,东京的地铁声,还有巴黎的、伦敦的等等,他能判断出它们细微的差别。他到任何一地,首先要做的就是采音。
小杜拟音的《海滩的一天》,其拟真度和丰富度比现场录音犹有过之,连呼吸声和吞咽口水声,都清晰可辨。徐克导演看完,笑道:“现在台湾现场录音做得很不错嘛。”杨德昌导演说:“这是事后配音,杜笃之做的。”
同步录音机器和技术成熟后,搞配音的小杜依然是高手。小杜是诗人,又是工匠。在一部枪战片中,小杜录到许多破音,他说:“现场录到些枪声,因为声量大,有的声音破掉,有的前段好,有的回声佳空间感好,所以要去兜,挖补之后再拼兜。我很怀念那些枪声,比买来的录音带过瘾,很土,但很有威力。”
小杜去日本东京做混音,先用土办法剪辑好,再作出混音提示表,最后做混音。别人做一个月的活儿,他六天完成。杜可风执导的《三条人》,由于拍摄风格独特,声片对不上影片,一屋子人对一个星期也对不上一本,小杜一个人每天对三本,洛杉矶的影视大佬们都瞪大了眼睛。
小杜变成了杜哥,靠的是扎扎实实的笨功夫:从现场录音一直做到后期制作,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地从头做到尾。技术世界日新月异,但他下的功夫没有白费,那些采音的经历都化作了营养和血液,融化在他的精神品质里。
一次影展,有国外的观众问编剧朱天文:“TuDuu-chih中文是录音的意思吗?我看过的很多港台佳片,录音项目都是这个字。”朱天文笑着回答:“录音师叫TuDuu-chih(杜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