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羊的月色(组诗)
2020-11-19
像黑熊直奔蜂巢
寂夜难宁
周身涌动温热的泉流
放牧间歇驻足而望
东南风盈盈漾漾
春天正打开她桃红色的门扇
像意兴盎然的黑熊
直奔椴树林里的蜂巢
我知道最好的公主
她用木靴长出的嫩叶喂鸟
系着苹果花纽扣
我要和她在落日的火堆旁烤鱼
指给她看
牛栏上的落霞
一轮青涩的月亮
就那样慢慢变红变暖
餐风饮露
苍穹金雕盘旋
我打马走过荆棘密布的幽谷
乱石突兀的荒滩
箭壶里插满野花
白杨树下遇见送亲的棚车
帘栊轻挑
她乌黑的长辫盘成了发髻
我狍子一样怔在路边
心像一颗松果从山坡滚落
旷野
草色郁郁青青
荒冢上野花摇曳
钻进草茎的风
一冬的冰雪
都变成了绿绿的草浆
黄鼬在树洞坐窝
赤狐一闪而过
我熟悉阿林保的猎狗
布尔和玳家的羊只
住帐篷的养蜂人
舔噬茼麻的果粒
掰马粪包敷流血的伤口
逮住老鼠丢入水沟
它却贴沟底一溜烟儿逃走
竟是一只水鼩鼱
小鬼针草的箭簇仓耳的刺锤
骄阳下伏兵静默隐忍
我居高临下明察秋毫
大榆树粗壮的枝杈
是我威风凛凛的坐骑
夕晖染红云鳞
房舍炊烟袅袅
像一只只打屁虫儿
我甩着布褂
一路抽打草棵间腾起的飞蝗
风过草茎
蘑菇状山丘
林带连绵起伏
我记得每一条荒径和狭沟
那个随畜群返家的牧人
腰间的锡皮酒壶纹着一头青牛
春天抖动女人的花布
院子里浅草掩不住虫鸣
我用羊角锤
钉着风筝线轴
不时瞭着风起时的云片
最后一缕炊烟已融进了暮霭
残墙上树影晃动
顺着偏僻的巷路
去滩边的老井房
她羞红的酒窝像苹果的凹蒂
风过草茎
成长的声音那么细小
有一种感觉
却似钟罄的尾音
在凝霜的草叶间萦回不散
哪里还有那样的秋天
野葵花一望无际
河流闪烁亮星
哪里能找回昔日田园
让我在井栏旁守望一朵旧年的蝴蝶
水银的树葵盘似的月亮
瓦房与棚屋相接
远看像一群栖落的兀鹫
沟边枯草茸着霜粉
一条小马路
窜动雪线的游蛇
帮父亲装好炉筒
煤仓里堆满锯末
和我们一夏天撮的煤球
飞雪漂白的柴捆
是我秋天刨回的麻茬
穿着旧靰鞡
竖起栽绒棉帽的帽耳
在公厕旁的脏冰上
我用十二色蜡笔涂染的木陀螺
转得多么令人晕旋
水银的树葵盘似的月亮
落雪覆盖了
一只离雁的草窠
梦里那泪湿的一扇是我母亲的窗子
闪动的雪影是她的白发
总是想起那时的冬天
透骨的寒风没膝的积雪
总是想起那年的除夕
罐头瓶做的灯笼
映着妹妹的新花袄
桃树林
桃花开遍山野
一片又一片的桃林
恍若雉鸡缤纷的羽翎
染亮山坡上的木塔
和山坳里亚麻色村庄
草人儿还没有来到麦田
一支小调儿
把平原唱得悠悠远远
我在林间空地脱着土坯
把去年的麦秸连同花影
一同和进泥浆
水漫过短草
一场场小雨在青石上磨亮
随风流散的花瓣
飘过瓦檐和谷仓的圆顶
低眉颔首
辗转于牛栏和一只黑羊的月色
嘤嘤嗡嗡的蜂群渐渐飞远
林荫里鸟声喧噪
在暮春病倒的少女
是因为开成了桃花的模样
而我是另一片林子里的笨木头
渴望被打造成运载花朵的渡船
停泊在群鱼与繁星相拥的午夜河畔
清雪
空中飘着清雪
林子里结满树挂
父亲套上马车
推苇子的人
走向冰封的苇塘
太阳像淡青色的鸟卵
雪迷蒙了山冈
停下来的马抖着鬃毛上的雪粒
成群的麻雀
扑棱棱地惊散
父亲推动镰刀
偶尔用袖筒
抹去脸上的汗水和草屑
飒飒作响的苇子
不久将变成雪一样洁白的纸浆
积雪压低了屋檐
中药的雾气
模糊了祖母镜楣上的兰草
父亲从苇塘里回来
浑身都是深冬的气味儿
院子里苇子垛得很高了
玉米饼和咸鱼已摆上炕桌
母亲拍去身上的柴灰
在青瓷碗里倒满烧酒
苇垛上升起一轮麦黄色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