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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黑一雄作品中的创伤抒写

2020-11-18马楠

北方文学 2020年18期

马楠

摘 要:近年来,人类社会正经历着史无前例的危机,各种灾难性事件给人们带来了难以愈合的身体和精神创伤。作家石黑一雄就是一位直面和抒写历史创伤的大师。作家通过对创伤的描写,呈现出个体的压抑状态,重塑了人类应该直面的记忆伤痕,给予了遭受创伤群体巨大的人文主义关怀,体现出作家对平凡人命运的悲悯与同情。

关键词:石黑一雄;创伤叙事;创伤抒写

一、创伤叙事的写作策略

石黑一雄的写作聚焦普通人所承受的痛苦,落笔于人物心理描写,从创伤视角剖析人物心理,表达作家的深重忧思。值得注意的是,石黑一雄并未采用“幸存者文学”的现实主义方式去描写创伤,而是将视角转向创伤个体,探索历史事件给人物心灵留下的影响,以此来深刻透彻地展示历史创伤及其影响。

(一)多样性投射

石黑一雄的作品大量地采用了第一人称叙述,故事叙述者就是事件的当事人。这种叙述视角可以生动真实地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有助于揭示人物的深层心理。正如石黑一雄本人所说,他所写的是关于个体如何面对痛苦的记忆。石黑在描写这些令人懊恼又痛苦的创伤记忆时,采用了含蓄隐晦的手法。小说的主人公采用了“他者的话语”来讲述过去的创伤。辛西娅·F·黄指出,他的小说叙述者拥有“分裂的自我”的叙述者,时而作为“故事外的叙述者”,时而作为“故事内的叙述者”[1]。

《远山淡影》中的叙述者悦子是一个单亲妈妈形象,她的大女儿景子在被迫移民后无法融入新的生活而自杀。面对女儿自杀的事实,悦子在回忆中不断经受着内心的煎熬。作者为故事设置了双重的叙事线索,一条讲述现居英格兰乡下的悦子的生活近况,另一条讲述悦子对二十年前长崎生活的回忆,两条线索交叉行进。

在悦子的回忆中,佐知子母女是以陌生人的身份出现在悦子的生活中的。在悦子的叙述中,佐知子似乎是一位不称职的母亲。母女俩对于移民问题的争执在佐知子溺死小猫的事件后达到了高潮。

“突然佐知子第一次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她女儿,手依旧放在水里。我本能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刹那间,我们俩都回头看着万里子。”[2]

在这段叙述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在佐知子母女对视的时候,悦子“本能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在这一刻,悦子和佐知子的身影仿佛发生了重合。

读着读着,我们会发现故事里出现了一种巧合,佐知子想要的就是悦子后来拥有的生活。在故事的最后,小说的叙述者悦子与佐知子的身影终于契合。在佐知子母女离开的前一晚,悦子劝说万里子的时候,她的叙述人称变成了“我”“我们”,悦子的叙述在此露出了破绽。

悦子对女儿景子的自杀表示后悔与自责,这段痛苦的回忆是悦子通过代言人佐知子的故事讲述出来的。

这种“我”的投射在小说《浮世画家》中也同样得到了体现。小说的叙述者小野充当了压迫学生的专制老师,但他无法直面自己的错误,而是将回忆转向自己的老师毛利君。在小说《无可慰藉》中“我”的投射更是达到了多样化。

通过“我”的角色转换,叙述者的经历与其他人物的经历相互交织。通过叙述其他人物的创伤,叙述者敞开了自己内心的阴暗面,这事实上也是叙述者在对自我创伤进行治疗与救赎。通过模糊叙述者与叙述主体的界限,石黑一雄将人物内心独白外化为人物对话,间接地表述叙述者的内心冲突,真实地展示叙述者的内心创伤。

(二)偏离性叙述

在对叙述主体进行切换的同时,会出现一种情况,即叙述者叙述的事件总是有意无意地偏离叙述的中心事件。当叙述者在“我”和“我们”之间摇摆时,分裂语境下的叙述就仿佛一条曲线,叙述者小心翼翼地掩护着不为人知的内心隐秘。这种离散型叙述在作品《无可慰藉》中得到了深刻的体现。

音乐家瑞德无奈地承受了种种荒谬的责任,他反复挣扎于自己的社会责任和自由之间,倍感痛苦却又无药可救。主人公来到这个小镇举办音乐会,首先遇到了古斯塔夫,也就是他的岳父,可是他们似乎互相不认识。接着瑞德又遇到了他的妻儿、小时候的玩伴、同学等。在第一章的末尾,瑞德來到小镇酒店入住以后,也就是在他独处的时候,瑞德自顾自地叙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从只言片语中我们依稀可以还原瑞德悲惨的童年生活。

另一个情节,讲述鲍里斯夸赞父亲送的杂物手册。“我真的很喜欢这本书。里面什么都有。”然而,面对儿子突然表达爱意的行为,瑞德突然间像着了魔,发了狂一样。“突然间,我一下子失去了耐心,快步走向他,一掌重重地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我看了看那本在我手中悬空垂着的书,接着把它扔进了房间远处的一角……我马上觉得平静了很多,深吸了口气。”[3]

瑞德的叙述中充满了此类看似无意义的呓语式叙述,但这类叙述却从各个侧面直达瑞德的内心世界。偏离性叙述就像一面面反光镜,从不同的角度折射出叙述者不为人知的情感世界。从瑞德从小缺失的家庭关怀以及多年的漂泊让他沉浸在伤痛中,瑞德在小镇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仿佛都能看到瑞德自身的影子。通过对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人物的叙述,瑞德那小心翼翼掩饰的恐惧与伤痛毫不费力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离散性叙述在石黑一雄的其他作品中也屡见不鲜。在作品《远山淡影》中,故事叙述重心的偏移;作品《浮世画家》中看似无关紧要情节的应用。通过偏离性叙述,叙述者事实上更加靠近了难以启齿的过去,更接近了难以掩盖的真相。石黑一雄笔下的故事并非以第一人称叙述为核心,他打破常规,将叙述的第一人称边缘化,将舞台让位于其他人物。通过偏离性叙述,我们更能够深刻地体会到叙述者内心的煎熬与忏悔。

(三)矛盾性叙述

记忆,是对逝去的时间的意识,它被关注的重点在于:人们是如何回忆过去的。这是一种行为能力,被赋予了生理上的意义。创伤记忆与普通记忆的一个重要区别在于,它是否会使人产生自发的排斥。一方面,创伤记忆涉及叙述者一些不愿意被解开的隐秘,因此,在叙述过程中他们经常絮絮叨叨、闪烁其词。另一方面,叙述者在讲述创伤记忆的过程中带有很强的主观性与片面性。

在作品《远山淡影》中,悦子对于自己记忆的可靠性,进行了过度地反复验证。“那天午后在电车车站的情景,我记得很清楚”“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这些事情的记忆已经模糊,事情可能不是我記得的这个样子”“我记不清那天夜里为了找到她究竟花了多久……”。“记得很清楚”“记不得”“记忆已经模糊”,作者试图通过这些词在叙述中的反复出现来表达“创伤性记忆”这一主题。这种欲盖弥彰的掩饰起到了反作用,反而有助于读者更加清晰地捕捉到人物的真实内心。在石黑一雄的小说中,叙述者自相矛盾的叙述还原了事情的真相。一段创伤的记忆,总是难以赤裸裸地展示。大量的自我辩解正反映了叙述者内心的愧疚之情。读者不难从自相矛盾的人物叙述中,窥探人物真正的内心世界。德·曼关于忏悔所涉及的真理与谎言的探讨就认为,真相是不可信赖而瞬息万变的。石黑小说所呈现的留白、矛盾性,正是直达历史暗面的反光板。

二、创伤叙事的文化立场

鉴于石黑一雄的东方文化背景,他常被贴上“移民作家”的标签。石黑的创作包括了许多日本题材,但他却希望自己并不只是被当作日本文化素材的提供者,他的作品并不只被理解为充满了异域色彩以博人眼球的写作。

周桂君认为移民作家具有流亡的特质。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经历使得这一类作家“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建构他的身份,而这种对自我身份的建构会对他的思想产生深刻的影响。同时,在形成个人人格的过程中,有跨文化经历的人会有更多的机会面对创伤的世界,感受创伤的体验”。作为拥有双重文化背景身份的移民作家,石黑一雄以特殊的文化立场去审视和展现创伤,并给予巨大的人文主义关怀。

(一)多元叙事空间的创建

石黑一雄创作伊始以故土日本为主题,同时他的移民经历使得许多评论家将他与奈保尔、萨尔曼·拉什迪并称为英国移民文学三雄。此外,也有评论家将石黑与哈尼夫·库雷西、提摩西·莫一同归为英国后殖民主义文学作家。而石黑本人对这种阵营划分却不置可否。石黑宣称自己将成为一名国际主义作家。他不仅希望展现东方文化形象,还要实现国际化写作。

以日本为写作背景的小说《远山淡影》站在一位移民英国的日本妇女的视角,描写了战争给日本人民带来的历史创伤。小说《浮世画家》开篇就描绘了战争后小野极其宏伟讲究的宅子所经受的毁坏。以及战后社会生活各方面的变化。《长日留痕》站在英国本土视角。《无可慰藉》完全采用了典型的西方叙事手法,讲述了家庭创伤。《上海孤儿》的故事发生在上海和伦敦两个城市。《别让我走》以克隆人为描写对象,呼吁全人类引发对存在问题的思考。《被掩埋的巨人》借用骑士时期的故事警醒现代人的思考。石黑一雄的写作视角是多元化的,不仅仅局限于其自身的文化身份背景,他讲述的话题意义深广。

诚然,石黑一雄的小说并未完全回避后殖民主义的话题,评论家米拉·玉山和苏西·奥布莱恩通过后殖民主义视角研究《长日留痕》,并做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只是他的小说更多地关注普通人在灾难中所承受的创伤。他的每一部小说都站在个体的视角,叙述那些令人不安和恐惧的记忆,展现社会文化的解构与重组。

(二)对文化交汇的历史反思

石黑一雄自身的移民经历使得许多评论家将其归为移民作家一流,但是石黑一雄的作品却不只是单单采用移民者的视角。作品《远山淡影》中的悦子是唯一一位与石黑一雄同样拥有移民经历的主人公,作品描绘了悦子在面对过去伤痛时的恐惧和罪恶感,这一点与其他移民小说多将写作重心放在移民群体面临的文化身份困境是不同的。

一方面,石黑一雄将自己的移民经历与其小说的故事巧妙地融合起来,创造了身份各异的叙述者。另一方面,在带着移民身份进行写作的时候,石黑一雄的视野并没有因此受到局限,反而是诠释了一种超脱的立场。石黑关注的群体不仅限于移民群体中的边缘人,还包括生活在战争后方的本土居民。并且,石黑的作品所具有的共同点在于,他关注的是人类创伤这一带有普遍意义的话题。

不可否认,石黑一雄早期的两部作品《远山淡影》《浮世画家》都是以日本为创作背景,但其所表现出来的克制的压抑的风格并不是日本所独有的,英国人也崇尚类似的缄默含蓄的效果。《长日留痕》极具英国特色,令不少人感觉其写作风格甚至比英国还英国。作品《无可慰藉》更是采用了许多现代流派的创作手法,类似意识流、超现实主义等,具有浓浓的后现代主义特色。如何理解人类所面临的困境?对于社会的变化应该如何应对?这才是作者希望我们关注的。在文化交汇的大潮中,石黑一雄的作品显示出了广阔的国际化视野。

三、结语

石黑一雄的小说为我们塑造了一个个在创伤中挣扎并最终打败创伤直面创伤的勇士,他的作品具有深远的眼光、温暖细腻的情怀。正如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所称:“石黑一雄的小说,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发觉了隐藏在我们与世界联系的幻觉之下的深渊。”

作为一名作家,石黑一雄将自己早年的移民创伤带入文学写作,运用多种艺术手法,在故事中探索启发人生。从文化立场上看,石黑一雄具有多元的文化视角,这就决定了他看待问题与解决问题的方式具有国际化宽广的视野。石黑一雄的国际化写作主题也成为学界关注的热门话题,他的国际化视野对于我们有着相当大的启发。

参考文献

[1]周颖.创伤视角下的石黑一雄小说研究[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2014.

[2]李阙云.多元文化下流散身份的构建——论石黑一雄国际化写作主题[J].山东工会论坛,2013(06):169–171.

[3]李雪娴.论石黑一雄《无可慰藉》的创伤书写[D].金华:浙江师范大学,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