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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写作与古代文人的家国叙事

2020-11-18华南师范大学城市文化学院

长江丛刊 2020年23期
关键词:思妇小雅家国

■武 靖/华南师范大学城市文化学院

中国早期文学包含有众多的家国叙事诗,其中主要蕴含诗人对家园家庭的感情和自觉的守护,对国家民族的兴亡感叹及理想投射,对人生存于其中的自然界的赞颂感怀,对家园发展的美好期待。本文将以植物意象为切口,挖掘植物背后的家国情感。

一、植物写作中的家园意识

家园意识主要生发于离家在外的游子身上,表现为对养育自己的家乡的留恋,对家中亲人的思念。作为留守在家苦苦等候的家人,那份想念和不舍也是相互的,且由于离人在外,自己却独守空房,对家园有着更为强烈的理解,双方共同熔铸了家园之思。

家园意识最明显地体现在戍卫边疆的战士或是远在他乡的游子身上,他们离开了那片故土,归期未定,在艰苦的环境下与敌人拼搏,或是在外漂泊,无依无靠。家园是他们心中唯一的慰藉,是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动力,当他们看到萧瑟的植物景象,触景生情,引发漂泊在外远离家人的思家之感,家中亲人更是思念在外的游子,渴望他们早日归来,阖家团聚。

如《小雅·采薇》,以“作”、“柔”、“刚”表现薇菜越长越熟,但“岁亦莫止”[1]、“岁亦阳止”[1],到了年末不能回家,到了十月小阳春也不能回家,看着日益茂盛成熟的薇菜,戍边战士却年复一年难以归家,引发了戍边战士们越来越浓的乡愁。“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1]以昔是杨柳依依,今是雨雪霏霏的对比表现时光的流逝,战士们感受到生命的虚耗,更加深了战士们对归家的渴望。《小雅·何草不黄》“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1]借小草从枯黄转而为玄黑表现小草的生命力逐渐衰竭,而征兵们就像枯黄玄黑的草一样,在年盛之时不得不在外征战,美好年华被浪费,肉体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煎熬越来越严重,思家之情油然而生。《东山》“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1]记下征人返乡途中的想象,想象思妇在家看着娶亲的信物葫芦,引起对自己的浓浓思念,实则是和思妇情感相通,自己也在思念着家中思妇,渴望早日回家。瓜苦是一种葫芦,在新婚时劈成两半,新郎新娘各执一半用以饮酒,象征夫妻彼此相爱、同甘共苦,诗人在此借葫芦表达自己久战未归的愧疚和浓浓的思家之情。

《卫风·伯兮》以忘忧草萱草表达思妇思归之情,“焉得萱草,言树之背?”[1]就算思妇在家中,可爱人在远方,家就是不完整的,思妇苦苦地思念着在外征战的丈夫,在庭院中种植忘忧草来解忧消愁,家园意识在古人心中不仅是对归家的渴望,更有对家中温暖的渴望,对其乐融融的家庭的渴望,而只有思妇一人守于家中,那分落寞和无边的思念就凸显出来了,家园意识得到更好的阐发。但思妇也为丈夫征战在外保家卫国感到骄傲,愿意舍小家为大家。虽然丈夫不能在身边陪伴自己,但思妇和丈夫的浓浓爱国心让两人短暂的分离变得更伟大,寻忘忧草解忧还体现了思妇及征战丈夫伟大的爱国精神。

乐府诗集中《古歌》“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飚风,树木何修修。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2]通过对胡地多飙风,胡地树木干枯如烧焦的鸟尾一般,借与中原完全不同的景象,表达在胡地戍边战士的深深思家之情。《古歌》“高田种小麦,终久不成穗。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2]借麦种高地难以出穗,喻己远在他乡哪能不憔悴,表达对家乡的思念之情。

二、植物写作中的爱国情怀

家国叙事远远不止拘泥于小家。飘泊于异国的游子,及面对“国破山河在”的异客,对故国的思念,对回归故国的渴望,对想要挽救国家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痛心情,在诗人心里混杂着多是悲苦的心绪慢慢发酵,脱口成诗。今日吟咏古人的那些诗篇,仍可真切地感受到其中喷射而出的爱国情怀。

《卫风·河广》“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岐予望之。”[1]在卫国的诗人认为一片苇叶便可以载他穿过那条阻碍诗人回到宋国的波涛汹涌的黄河,将回到宋国的愿望寄托在苇叶上,可见诗人归还宋国的心情之急切,以至异想天开起来,妄想通过一片轻飘飘的小小苇叶穿过沙浪滔天的黄河水。

《王风·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1]通过黍稷出苗、结穗、成实的过程写出黍稷逐渐生长茂盛,诗人的伤感之情也越来越浓,周王朝分崩离析,就算黍稷成熟丰衣足食,就算重新建立起新的家园,也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周王朝的那个家了,黍稷长势喜人,但诗人心中只念着故土家园,眼前的繁盛作物就好像当时繁华周朝之景,而现在却时过境迁,诗人心中自然是更加沉痛了。

三、植物写作中的自然赞歌

人类从原始社会的茹毛饮血、风餐露宿进入到能够种植农作物以养活自己,有一个小围栏围起的小茅屋的农业社会,有了家园的守护,都是受着大自然的恩惠得来的。中国作为农业大国,大自然是古人家园的一部分,也是古人家国叙事的一部分。人们在大自然中寻得心中宁静,在一草一木中寻得内心安稳。中国早期文学的植物写作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对大自然的守护和赞美。

在农事诗中,农人种植作物,春华秋实,金秋送满,农作物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是家园的一部分,是农人对大自然的依恋。人们对养活他们的粮食类作物是含有感激之情的,他们在诗歌中记载下了农作物及收成过程,自觉意识到人的生命存活需要靠这些粮食,并因地制宜种下了合适的农作物,在摸索需要依靠农作物生存的过程中打开了农业社会的大门。如《豳风·七月》“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1];《小雅·甫山》“以介我黍稷”[1];《小雅·大田》“与其黍稷”[1];《小雅·楚茨》“自昔何为,我艺黍稷”[1];《周颂·良耜》“荼蓼朽止,黍稷茂止。”[1]《豳风·七月》:“十月获稻”[1];《小雅·甫田》:“黍稷稻粱,农夫之庆。”[1];《周颂·思文》:“贻我来牟”[1],《周颂·臣工》:“於黄来牟”[1]。农人逐渐认识到,黄土高原是黍稷生长的好地方,稻是楚越之地生长的好地方,麦主要种植在陕西一带。在越来越了解农作物的生长习性,农人以此填饱肚子养活家庭之时,人们对大自然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如《木瓜》中“木瓜”、“木桃”、“木李”,报以“琼琚”、“琼瑶”、“琼玖”,自然界中的木瓜和美玉相提并论,可见植物在古时人们心中的地位之高,关系之密切,正是因为对大自然浓厚的家园意识,才会将自然界中的植物和美玉相较。

《楚辞·湘夫人》中,“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3]湘君幻想的和湘夫人相会之景中出现了多种芳香夺人、五颜六色的植物,在表达湘君和湘夫人美好爱恋的同时也表达了楚国人民和自然的和谐,以神为对象,实则是赞扬那条和楚国人民密切的湘水。而与自然密切联系的植物,自然被写入诗中,借以表达人对大自然的感恩。

用以祭祀的植物也蕴含着对大自然的敬畏,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人们知识水平不高,自然界的一切都被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人们感念自然的恩惠,表达对自然的敬意,祈祷风调雨顺,人们崇尚祭祀活动。而在人们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的植物,理所当然地成了祭品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如:《召南·采蘩》:“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1]、《大雅·生民》“取萧祭脂”[1]。

《九歌·礼魂》中“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3]写人们春天以兰花来祭祖拜神,秋天以菊花来祭祖拜神,在祭祖拜神这件事上长此以往也不会断绝,人们用与大自然时令相关、寓意美好的植物来祭拜,且一年四季香火不断,表达古人对自然的敬畏。

四、植物写作中的家园期待

家国叙事还体现在人们对家园环境优美,家庭其乐融融,家园呈现美好之态的愿望中。人们建造家园讲究地理位置,如《大雅·绵》“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1],周人王室搬迁时要求土地平坦开阔肥沃,连苦菜都要求是甜的。讲究家园周围的环境,植物自然成了人们美化家园的装饰。《诗经》中的植物还可以以种植的地点分为住宅植物和园林植物。《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1]描绘出北堂种有忘忧草的情景,《小雅·斯干》中有:“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1]描绘出宫廷内竹、松并立,协调而生的清幽之境。园林中则有桃树枣树等,如:《魏风·园有桃》“园有桃,其实之殽”,“园有棘,其实之食”[1],《小雅·鹤鸣》“乐彼之园,爰有树檀。”[1]园林还讲究审美之趣来种植植物,如《小雅·鹤鸣》是一首赞美园林池沼美好的诗。“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穀”。[1]有高大的檀树,也有矮小的穀桑,高矮植物协调搭配。

家园美好除了外部有让人心旷神怡的环境,还需要家庭内部和睦,子孙满堂。由于植物的外形及繁盛的生命力,让人们油然而生敬畏之情,发展成生殖崇拜,借植物表达人们对子孙满堂的美好祝愿。如桃结子之时果实累累,给人多子多福的联想,《周南·桃夭》“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室家。”[1]以桃起兴祝愿新娘;花椒结实时果实串串相连,多得能装满升子,《唐风·椒聊》“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1]祝愿子孙繁盛;梅在闻一多先生的解释下也和子孙繁盛联系密切。他认为,“梅与女子的关系尤深,梅字从每,每母古同字,而古妻字亦从每从又。梅也者,犹言为人妻为人母之果也……摽梅求士之俗。求士以梅为介,故某楳二形又孳乳为媒字,因之梅之涵义,又为媒合二姓之果。”《召南·摽有梅》中的梅既是求媒之媒介,又象征着女子的繁殖性能。葫芦具有结籽多,蔓藤长的特性,在《小雅·瓠叶》:“幡幡瓠叶,采之烹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1]中,葫芦有着祝愿子孙繁盛之意。人们对具有生命力强、果实累累的植物的崇拜,是对家园子嗣繁盛的美好愿望,还包含着对生命价值的考量和对生命意义的追寻。

植物写作是诗人个人人格和情感的投射,在特定的环境氛围中,诗人所见之景、所到之处皆是情感表达的栖息地,是诗人可以借以抒发情感的意象。农业社会中处处可见的植物与诗人有着更密切的联系,成为了诗人们常为吟咏的对象。借植物抒写的家国叙事诗歌由于与自然、家园的贴近性更强,此中表达的种种家国感情也就更为真切感人,让人为之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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