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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刑》中刑罚描写与人物自我赋权关系研究

2020-11-18周炳鑫沐永华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

长江丛刊 2020年23期
关键词:檀香刑刑场刽子手

■周炳鑫 沐永华/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

一、前言

纵观莫言的作品,刑罚暴力的场景再现在他的小说叙事与人物塑造中占有重要地位。刑罚描写作为中心意象贯穿全文,占据了大量篇幅。因此对于刑罚暴力的分析鉴赏对于解读莫言小说具有重要意义。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在《规训与惩罚》(Discipline and Punishment,1977)中探讨了身体与权力的关系。他认为惩罚制度的本质是某种肉体的“政治经济关系”(political economy),“最终涉及的总是肉体,即肉体及其力量、它们的可利用性和可驯服性、对它们的安排和征服”[1]身体就是社会权力的书写。因此,《檀香刑》中夸张的刑罚描写也带有权力表现意味,受刑的身体诉说着历史,反应了封建王朝末期底层农民的生活和精神状态。

目前学界大多从叙事策略、新历史主义、暴力美学等角度对《檀香刑》进行了研究,鲜有学者从自我赋权的角度对小说中的人物形象进行解读。笔者认为可以从施刑者的自我异化、受刑者的自我实现、观刑者的自我高潮入手,揭示《檀香刑》中刑罚描写这一独特的叙事艺术,给予了人物自我言说的机会,展现出独特的莫言式悲悯。

二、施刑者的自我异化

从施刑者角度来看,本书大量酷刑描写给了赵甲自我赋权的途径,展现了他在成为京城首席刽子手的过程中迷失挣扎、最终通过自我异化获得自我赋权的历程。赵甲原本是社会底层“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一员,极度缺乏内心的自我力量感。这为赵甲后来的自我异化埋下了伏笔。起初在用“阎王闩”勒死小虫子后,赵甲感到窒息,几乎瘫倒。但来自封建统治阶级的认可使他渐渐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师傅们当做了崇拜偶像。赵甲觉得:“他们冷酷的风度如晶亮的冰块,在我的梦想中闪闪发光”,他也想成为一个能“不动声色地砍下人头的人”[2]。

赵甲的自我异化既是自己被制度同化的体现,也是在无力反抗的社会制度面前一种消极的自我保护。在斩杀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刘光第时,他“怜悯、恐怖、感动……如同一条条小小溪流,从岩缝里汩汩流出”[3]这些细微的心理变化表明他人性尚存,但他又无法反抗这个给予了他身份认同的刑罚制度。于是为了逃避良心谴责,他发展出了一套异于常人的“精神自慰”,认为“刽子手对犯人最大的怜悯就是把活儿做好,你如果尊敬她,或者是爱她,就应该让她成为一个受刑的典范”[4]这样不仅能获得一种人格上的力量感,继续刑罚活动,还能将自己从非道德的刑罚暴力活动中自我驱逐。

通过自我异化,对他人的残暴杀戮变成了赵甲自我赋权,完成人格建构的合理途径。在他眼中,刑场不是杀戮之地,而是他“扬名立万”的圣地。他认定:“天下的戏,没有比杀人更精彩的;天下的杀人方式,没有比用檀香刑杀人更精彩的”[5]还请求将刽子手这个行业合法化“希望国家将刽子手列入刑部编制,按月发给份银”[6]他将本体身份认同与杀人的职业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并从中获得了一种突破道德界限的畸形荣誉感,从而促使他虚荣般追求变态酷刑。

总之,莫言笔下的刑罚描写将斩首变成带有表演性质的行为艺术,从而向我们展现了刽子手赵甲通过自我异化,找寻身份认同,完成人格构建的过程。

三、受刑者的自我实现

“从心理学的个体动机角度看,赋权是赋能(enabling)或是一种‘自我效能’(self-efficiency),它源于个体对自主(self-determination)的内在需求”[7]孙丙以大无畏的姿态接受檀香刑,将刑场变为猫腔表演的舞台,实际上展现的是底层民众通过受刑得以自我实现的图景。

作为以唱戏为生的底层游民,孙丙的自我实现依赖于猫腔表演。猫腔是一种高密县独有的民间戏剧形式,“是高密东北乡人的精神写照”[8]村民对于猫腔表演艺术的集大成者孙丙有着特殊的尊重。但由于“士农工商”的封建等级制度观念影响,乡民对孙丙的尊重仅仅出现在欣赏猫腔戏时。因此,孙丙只有时刻沉浸在猫腔戏的角色中才能体会到自我实现后被认可的快感。

孙丙斗须失败,被拔去长须后,不能再以猫腔表演为生,便失去了自我实现的途径。长须是猫腔戏中英雄人物的象征,失去了长须就是破坏了孙丙演唱猫腔戏的基础条件,使孙丙“如剪掉了鬃毛和尾巴的烈马,没了威风也减了脾气”[9]。只好在女儿的劝说下做起了生意。但德国人侵略东北,玷污了孙丙的妻子。他一时失手打死了奸污自己妻子的德国技师,却只能仓皇逃走,仿佛是自己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行。乡民也因为帮助孙丙逃跑而被屠杀而他却只能坐以待毙。

刑场是孙丙最后一个演唱猫腔的戏台,也是他彻底完成自我实现的人生舞台。孙丙唱起猫腔,认为“洋鬼子都是那金兵转世,尔等都是我岳家军的传人”[10]自己岳飞附身,一定能领导乡民打跑洋鬼子。以戏文角色附身的方式领导乡民抗击列强,固然显得有些可笑,却彰显了他内心深处对于岳飞忠君爱国式理想人格的深深向往。这种向往在孙丙走投无路的时候变成一种人戏不分的信仰,支撑着他的抗争。此时现实和戏台,真实的孙丙和他所扮演的英雄人物相互重叠,融为一体。

“‘故事的讲述’就是‘历史的讲述’,也是戏剧的表演”[11]无数前来观刑的乡民成为孙丙最后的听众,刑场变成了孙丙自我讲述的舞台,而猫腔戏是艺术化了的讲述方式。终于在刑场上,孙丙以生命的代价完成了彻底的自我实现。

四、观刑者的自我高潮

《檀香刑》中看客们的狂热来自于自我赋权,即在对他者的视觉“强奸”中达到自我高潮。处死美丽妓女时,围观群众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公开处刑变成了看客狂欢的庆典,欣赏酷刑成为了看客们的一种畸形的审美活动。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乡民,看客们无疑属于被封建强权所规范约束的他者,他们的欲望往往无法在日常生活中以正常的形式得到满足。但在刑场这样的社会场景中,受刑者是比看客更加弱势的社会存在。这种情况之下,女犯人的肉体成为了看客肆意意淫的对象,刑场成为了看客主体欲望倾泻的场所。观看公开处决,成为了一种满足窥私欲的合理又合法的途径。

看客们的自我赋权不仅体现在刑场上对于受刑犯人的“视觉强奸”,还体现在对封建强权政治的解构。拉康(JacaueoLacan)提出过“作为小客体的凝视”[12]理论,主体对于客体的注视不仅体现着主体自身欲望的投射,还隐含着客体凝视对于主体欲望的规范和影响。刑场是被观看的客体,而刑场的创造者和根本控制者是封建强权政治。残暴的刑罚“让观刑的群众受到心灵的震撼,从而收束恶念,不去犯罪”[13]是统治阶级保持政治威慑力的需求。但这种权力威压在檀香刑场被彻底推翻。当猫腔戏在刑台上响起时,看客们丧失理智像猫儿一样嚎叫起来回应孙丙,给刑场秩序造成了巨大冲击。此时看客群体完成了自我赋权,形成了反抗和压倒强权的姿态,“表达了对封建等级制度压迫的嘲笑和蔑视”[13]

五、结语

《檀香刑》的刑罚描写超越了传统写作方式,通过人物自叙的复调式叙事将刑罚描写的道德意义和社会功能弱化,使单一的刑罚描写成为具备对话功能和戏剧冲突的人物自我赋权场所。在展现出个体在历史洪流中不可避免的悲剧命运的同时也体现了莫言对于民间精神生存状况的人文关怀。封建庙堂秩序和刽子手不仅控制着人们的肉体,还毫无节制地摧毁了他们的精神生存条件,造成了民间自身的卑微和怯懦。赵甲通过自我异化迎合封建制度,他的自我赋权本质来自于统治阶级的认可。孙丙自我实现的理想人格即猫腔戏中忠君爱国式的英雄形象也是民间传统道义理念与封建统治观念结合的产物。每一个人物都在为自我赋权而努力,为找寻自我实现而挣扎,但他们的“自我”从始至终却都是被封建文化所裹挟的“他者”,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场“热闹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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