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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板

2020-11-18伍炳勋

长江丛刊 2020年23期
关键词:龙江姑娘

■伍炳勋

老板姓曹,曹操的曹。第一次跟老板见面是在龙江二桥挡头的一家河鱼店里。曹老板在龙江市的名头很大,他旗下的魏风纸板厂虽然远在一座很不起眼的县城的城乡结合部,但龙江市从市委书记、市长到各职能局局长到全体机关干部,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今天没见面之前,我还以为老板一定派头十足。可一见面,我直接就倒抽一口凉气,娘卖,光那一身貌似柬埔寨进口农民的行头,就让这家并不算阔绰的河鱼馆倒退了差不多三十年!一头黑白相间的杂毛,像刚被龙卷风吹得满地乱扑的麦杆,一身卡其布中山装因为年份太久发白泛毛,一双翻毛皮鞋泥渍狼藉不说,并排三行鞋带扣形同虚设,鞋带缺位,鞋口豁然开裂,鞋舌就像吊颈鬼一样直吊到鞋尖。

这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吧?人怎么可以穿得这么不负责任呢?

我大大咧咧伸过一只手去,嘴里说,喂你好。抬起头盯着老板的脸,老板却伸过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老朋友一样嘿嘿一笑,陆主任你好,感谢你肯赏脸,感谢你的光临……刚刚还惺忪着的一双白多黑少的死鱼眼,连着眨了好几下,我不禁有点惊讶,目露精光啊!这大概就是老板身上唯一的亮点了。

成功者总该有成功的理由吧?

菜点好了吗?老板转过身,身后一位女士,微红了脸向前跨了半步,冲我点点头,说陆主任你好。老板顺手在女士的脸上捏了一把,说我家的,姓王。女士扬起手拍了一下老板不安分的那只手背,说臭不要脸,谁是你家的了,你看我明天不搬到你家去住才怪。老板说去去去,跟服务员把菜点了,顺便让杨三他俩进来,陪陆主任经济半小时。

在龙江市混,饭前打几把麻将或者摸几把纸牌是请客吃饭必不可少的过门。我说,我身上可没带几张票票,你们打多大?老板说五十总可以吧?不兴门前清,龙巧对,不啄鸟。我说底子太大了,顶多十元,前一向听公安的朋友说,超过十元的底子,抓到先行拘十二天,再罚款。罚款无所谓,蹲监子可受不了,外边阳光明媚,里面臭气熏天。老板说,这里偏,离市区都隔着十好几里地呢,谁吃了饭没事干来管你打牌?我说不行,我兜里钱少。老板伸手往裤兜里一探,摸出个信壳子来,非常麻利地塞进我身前的麻将桌抽屉里。边塞边说,输了算我的,先垫点根子钱。

老板请人吃饭,打牌发根子钱,在龙江市似是不成文的规矩,可是我不行,我不顾老板死扣着抽屉门不放,硬生生掰开老板的手,把信壳子拔出来,直接拍在桌子上,不搞这个,不是说好吃饭喝酒不分,打牌赌博过硬的吗?老板愣了下,终于还是麻利地把信壳子收回原先的裤兜里,完璧归赵。

脚步应声而入。是杨三两个凑脚的。老板头也没回,连续两声快坐快坐,死哪去了。让你们打个牌也磨叽磨叽,扣你们工资就晓得了。杨三两个咳咳咳直笑,一个风快就摁响了骰子点,定睛一瞄,陆主任开庄、请。

趁我摁骰子的时间,老板问杨三,你王嫂呢?杨三冲门口晃了晃头。就到。果然,刚才那女人袅进来了。我偷偷抬头望了一眼,感觉女人腰子特别活泛。女人还没坐定,老板就说,陆主任,你别看这女人长的不咋滴,攻关可是一把好手。也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看得上拿去。女人闻声在老板腰上抓了一把,你个死鬼,我又不是东西,谁给你转手的权力了?老板说,跟谁不一样嘛,想我还回来不就得了。女人横起眼盯了老板一眼,一屁股就横到杨三那边去了,嘴里说,你娘卖,不要要用了就老婆老婆甜死人不陪命。杨三脸上飞红,屁股往开处挪了挪,说老板娘子还是去跟老板排对好了,杨三还靠着老板混饭吃哩。呵呵,老子借你三个豹子胆你敢动她一个指头吗?老板嘻嘻哈哈,哎和了。杨三厥起嘴,连和三把了吧老板。你这不打抢嘛,说是陪陆主任打牌,可人陆主任还没开和呢。不要紧的,我说,钱找伴,这桌上谁钱多?当然是老板。杨三,你大概也不是一次两次陪老板打牌了,连这点规律都不懂?杨三连连点头,难怪我那点工资,从老板右边袋子出来,到我身上还没捂热,就又回到老板左边袋子去了。有那么严重吗杨三,说得我像个半夜鸡叫似的。不过呢,老板眼珠子一转,说,陆主任,我跟你说,我这个董事长,平时就三件事:陪客、打牌、玩妹子。三件事有机结合,哪一件也不耽误,哈哈。这样一来,牌比你们打得精点儿,正常啊。你那个什么钱找伴的说法,我可不认,钱哪有那么牛逼。

因为我不喝酒不抽烟还不喝茶,吃顿饭撑破天也就半小时的工夫。放下碗,老板按亮手机屏瞄了瞄,说:陆主任有午休的习惯,那就就此散了吧。他指指杨三,你送陆主任回去,又顺手搭上王女人的肩,我们还在这里玩会。没想到女人身子一扭,就甩开老板的手,蹭一下站起来,玩个鬼,我跟杨三一起送陆主任就回家去。变化很突然。老板却十分淡定,“啊哦”了两声就算了事了。

王姐你平时没脾气的啊。才上车杨三就问女人。女人哼了一声。杨三说,算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帮他也不忍心的嘛。女人不哼了,还低了头,一忽儿竟听到柔波轻扬的涰泣声。杨三瞬间哑火了。我虽然早闻王女人其名也知其事,毕竟头一次见面,也是有话说不得。

传说老板身边美女如云,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中的青的少的无论如何都是美的。可要论泡得久,却只有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王女人,都十好几年了,还是个纠缠不清。

“杨三”,女人突然停止了啜泣“你说他这次总该不会倒泡子了吧?”杨三说,不会了吧,我却暗地吐了吐舌头,这娘们好毒舌,龙江人谁都知道,所谓倒泡子,既是骂人说话不算数,顺带着又咒人遭凶死—倒血泡子,这得多大个仇啊。

杨三说,不过你最好还是把要求说在头里。比如……,杨三口舌迟疑起来,女人就催,比如什么?你说,杨三说:哎哎,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我还是不插嘴的好。女人伸手就把杨三的耳朵拧起来,你说不说?杨三哇呀一声:“我说我说,你就不能先讲好价码再给办事?耳根子被你揪掉了,看我不日死你!”“哪个日死哪个还不晓得呢,只见过累死的牛,哪见过耕死的田!”这两个狗男女,你一言我一语放肆喷粪,根本就没把我当人看哩。等她们荤的素的唇来齿往一通滥喷,我也算是把事情估了个八八九九。

大约是去年这个时候,老板原本只差几天就要下来的一笔巨额贷款,突然被告知龙江市农发行老大出手一把掐死,整整一个亿!最蛋痛的是,没了这一个亿,扩产到年产五万吨的设备没钱买;没了这一个亿,一大批已经拿到手的订单,都将因为无钱进购原材料而鸡飞蛋打。

老板简直就要疯了!

但他没疯,他想到王女人。喂,婆娘,你去把这一个亿搞定,老公送你一辆车行么?谁是你婆娘了,女人问。当然是你了,都一起多少年了,还不是婆娘?你是娶我了还是养我了?女人又问。你能干,养自己足足有余,不需要老公养嘛。当真送台车?女人认认真真,谁跟你说过假话了?老板也认认真真。女人滑眸一笑,大尺寸扭着腰臀,走了。女人在行长的办公室里磨叽了近四个小时。据说期间秘书去敲过门,副行长去过门,门,没开。

等门自己打开的时候,第一个出门的是女人,女人容光焕发。腰臀扭的更欢。

老板什么话都没说,就嘻嘻哈哈地骂了声:骚货。

女人也不回话,抬手撩了撩有点散乱的刘海,另一只手平伸向老板。老板很麻利地伸手拍了下女人的手,问:还要?女人不能总是要要要懂么——去吧,吃饭去。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肚皮贴后脊了,行长大人也真是拼啊!

女人抬腕看看表,哇,都快二点了,老板说,你可是上午十点进的门,最可怜见的是我啊,给你们望风,一望就是4小时呢。

女人问,你咋不问问那一个亿?

老板摇摇头:“那还用问,你以为我傻啊。”

“你这么有把握。”

“那当然。”

“凭什么啊?”

“你那一脸潮红啊。”

女人不吱声了。却朝老板伸出一只手。

老板咳咳两声,问:等钱到帐不行?

女人说,行。敢问你打算是奔驰还是宝马啊?

老板楞了一瞬,又咳咳两声,说,有必要那么夸张吗?

低调、低调,尤其是我的女人,再说,车嘛,就只有一个代步的作用不是?我看,一台QQ,就挺好的,小巧、精致……这回轮到女人愣了,歪过头斜着眼问,QQ?你确定!

老板说,你不觉得挺好吗?

女人咬了咬牙,慢腾腾地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老板的鼻梁骨,说,把买QQ的钱留着给野崽崽们买书包更好。

老板还是咳咳两声。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看着女人屁股一扭一扭地渐渐远去,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

此后一年,王女人再没见过老板,老死不相往来一直到今天早晨。

今天早晨太阳是从西边冒出来的。王女人这么认为。老板打通王女人的电话,王女人想挂掉,却没有挂,十多年的各种纠缠和纠结,像草原里的马蹄声得得得敲个不停,电话那头老婆老婆叫得心突突突突。王女人静静地听:老公遇到困难了,老婆子能不帮帮吗?女人问,和我有关系吗?终于回话了,老板第一感觉是,有戏!他于是提高嗓门:老婆子,现在市里选人大代表,我也不想当国代,但凭我的身价地位,当个省代足足有余啊。可是,可是如果你不帮我运作那么一下,八成又没希望。老婆,我知道,这种事,只要你出马,准行。“和我有关系吗?”女人又问,语气却比前一句多些春意。老板乘胜追击:“老婆,不就一辆车嘛,这次老公一准兑现——只要你帮我拿下省代!中午一起吃个饭,然后,然后……”

杨三把我接到魏风的时候,曹老板早在厂门口迎着,车一停下,曹老板一窜近前一只手拉下车门,一只手就隔住了上框。接连两声“欢迎欢迎”比蜜还甜。爬阶梯上二楼的时候,手触着一块半指长宽的白色金属牌,低头一看,上面居然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我很好奇,问,这是……?曹老板回道,我们公司卫生管理分段包干到人,小牌印上谁的名字,就表示这一段的卫生由谁包干。听了老板的话,我下意识地抹了抹阶梯扶栏,又扭头瞄了瞄四周,果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对照老板几近邋遢的装束,感觉完全是两个世界,于是打趣道,原来曹老板还是蛮讲究的嘛。老板低下头瞅了瞅自己的行头,咳咳两声,说:“茅厕板嵌金边吧,可,这还真得搞。”我点了点头,人心的丰富真的无可限量啊。

办公室不算窄,绕墙三面都是书柜。这又让我惊了一吓,忍不住搜索一番,竟全是关于绝缘纸板的,厚的薄的宽幅的窄的,国内的国外的。“这些书你都读?”我问。

“读过一些。”

“可有些纯理论的,你,咬得烂?”我听说曹老板是穷出身,连初中都没念完就自己出外讨生活的。

“我又不是狗,咬书干啥。”顿了顿,老板目露狡黠:“装装门面呗。”

“哦?可我看你一说起绝缘纸板,从原材料、工艺、作用、国内国际领先技术,发展方向,到市场、价格,简直如数家珍,洋洋洒洒,全在门道之中啊。”

“奇怪吗?”老板问:“这么跟你说吧,我读书不行,可眼睛毒,心灵泛,我的那些东西,十有八九是看来的听来的,你甚至也可以说,是剽来的。剽,你知道吗?悄悄地,鬼子进村一样。也许阎王老子打发我到人间来,就是让我来造纸板的。只要是关于纸板的东西,什么新设备、新技术啦,让我瞄上几眼,就准能弄懂个七七八八。”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老板。

老板让我坐下,他自己却站在一张硕大椅子的侧边。为什么你不坐呢?老板说,我喜欢站。拿眼瞅去,那椅子像张按摩椅,奇了怪了。上好的按摩椅吧?我问。老板点点头。“不过,我已经把它废了。”我走过去,一屁股扔进去。娘卖的,七拱八翘烙得我屁股生痛,赶紧揿电动按钮,没动静。老板说,没戏,要不我怎么跟你说已经被我废了?既然不按摩了,不索性把它换了?换什么换?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正是烙屁股,就会想着坐不如站,站不如走动走动——五万吨的扩改还没搞好,还不到坐享的时候啊。

那我们现在去车间转转?我说。

“行。”老板就喊杨三,“杨三杨三,你去把赵总叫过来,一起陪陪陆主任。”杨三在隔壁应了声好。老板摊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我走头里。我没客气,抬腿就走。

刚到门口,一股茉莉香味飘过来,是一位妙龄美女,模样像极了老板。只是那脸上的眉眼鼻嘴长成女性,楞是好看了许多。美女还没站稳,便房子起火似的嗷嗷叫,你家老四要生了,叫你快去。老板说,你胡闹个什么,没见我正陪客人哩吗?你到底去不去,回头老四发癫,你可别怪我没告诉你!美女嘿嘿两声:“看她不剁你脑壳。”老板这才停步,自言自语道:二十八周、二十九周……怕也是这两天。老板抬起头,看到杨三正尾随一个精壮汉子走来,便说:“赵总,四娘们要生了,你快来,陪陆主任看看车间,然后再一起把建供电线路的事捋捋。”赵总说好,接个带把的回来。老板眉开眼笑:“不瞒你说,还真是个带把的。要不是带把的,也不会留到今天,就冲贼婆子那德行,还不早把她给休了。”“嘿嘿嘿嘿!”美女朝老板瞪圆了眼:“哎哎哎哎,那可是你的心肝宝贝啊,现在又要生下你的龙种,你当真舍得——休?”老板一听急眼了,把手高高扬起:“你这没良心的死妞,我两耳刮子……”美女二话没说,马上把头脸伸过来,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脸颊:“来来来,趁这儿,打呀。”老板顺手掐了掐美女的脸皮,嘻嘻笑道:“你才是我的心肝宝贝呢,我怎么会舍得打呢——喂,从你出生到现在,老子有动过你一个指头吗?”美女哼哼两声:“快快去吧,再晚就听不到你儿子呱呱坠地,不,呱呱坠床的第一声啼哭了,那,可是你的天籁之音哦。”老板说是该去了,一边说一边拔腿就要开跑。才两步,却又转了回来,一把拉住美女:“茜,跟爸一块去看你四娘。”美女一边努力想要挣脱,一边娇嗔地说:“呵呵,一个跟我娘争宠的和一个分我家产的,我还要去服侍?”老板说,“毕竟男女有别,老爸有好多事不方便的嘛。”美女举起一个指头:“要我去也行,答应一个条件?”老板:“你说。”美女:“一台车,马莎拉蒂。”老板:“行行行。”

老板父女俩一溜烟跑没了。

直到赵总展臂向我做出请的姿势,我才发现,赵总,是真的帅,不仅是帅,还很儒雅,白白净净的皮肤,不胖不瘦的挺拔身材,精致如宫廷玉雕一般的五官。在心里好一阵啧啧之后,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赵总和老板很搭,一个正派一个反派,一个干部一个农民,一个书生一个文盲加溜子那种,说绝配都不为过。这样一想,就为赵总不愤,娘卖的,那么一个土得掉渣的老曹,凭什么收罗到这么个神呢?

杨三悄悄碰了碰我的肩,轻声说,赵总先前可是上市公司副老总来着,真心的纸板专家,在全国都靠前的。

我晕。

“那得花不少银子才请得来吧?”

“算高吧,年薪120万。领衔龙江市工薪族,人称‘龙江工薪一哥’,因为帅,也有人叫他‘工薪一帅’来的。”这我知道,龙江市至今都没有本土上市公司,属出土文物级的落后市,我管过国有企业老总年薪评定,印象里就没有年薪超过30万的。120万,在我眼里都是个天文数字了。我轻轻嗯了一声:“难怪!”

杨三听我一声“难怪”却急了。问:你是不是以为赵总是用高薪买来的?我说,难道不是?杨三说:你知道不知道赵总原先的年薪是多少?我摇摇头。今天才认识呢,我也不是片警。杨三伸出三个指头:“整三百万哩。”

这回我没晕,问:凭什么?

“说是有一回聊得很嗨,两个大男人滚一床侃了个通宵,第二天早上互相拍了一巴掌肩膀。赵总回公司递了个辞职报告就直赴龙江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制浆车间门口,赵总说,陆主任,请换衣服。“什么?进造纸厂的车间也要换衣服吗?我也是去过龙江纸板厂的啊。”心里有疑问,却忍住没问,刚从部队转业到工业主管部门,业务不熟可以理解,可也不能露馅。“哦哦哦”,就把雪白的大褂子穿上。赵总很敏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把嘴凑近我的耳朵说:“我们现在生产的是特高压和超高压绝缘纸板。生产过程中,必须严格控制金属离子的侵入,车间进行了空气过滤。唠,那儿就是除尘装置。等会我们要去的成型车间也是一样。”

王女人坐在四姑娘床头,蜜语呢喃,看似比亲姊妹还亲。“真羡慕你有个好肚子。”王女人感叹道。四姑娘:“他兴许会对我慷慨点儿了。”王女人:“我真的是被鬼捉起了,跟他十几年,帮他不少。结果要名分没名分,要好处没好处。去年为车子的事闹僵黑了面,我当时竟有一丝丝的庆幸,可没过三天,就眼前脑际全是他了。所以他一声吆喝,我又死脸皮走拢来,你说我是不是很贱?”四姑娘说:“我可没你那些感受,当初讲好的就是借肚子生崽,跟感情不搭边,票子换儿子,公平交易。”王女人说:“当真?”她的眼诡诡地斜了四姑娘一眼:“后来看你们挺粘乎的啊!”四姑娘平躺着的身子蠕了一下:“哪哟。”四姑娘来自龙江老山深处,倒不是老板看中的,老板坐在办公室订了个标准:漂亮、壮实、诚实、勤劳。年纪从16岁到26岁不限,家景越穷越好。让杨三去选的。杨三也没忙活几天,似乎很轻松就把四姑娘带到了老板面前。见第一面,老板说,太小了太小了,还是妹子花花,杨三你个狗日的是不是要我犯奸污幼女罪啊。可四姑娘挺直了身子说:“老、老板,我已经十六了,只是家里穷,没啥吃的,不长。”四姑娘说的是实话,她家里是很穷。母亲连生了五朵金花,父亲还奋力为生个带把的忘我战斗的时候,母亲忽然就一脸阴霾,再也没有昔日的阳光。听不得人说生儿生女,一听,身子就打颤颤。父亲没得法,一气之下就下了广东,让四姑娘她们自生自灭。杨三跟四姑娘说,管吃管住还管每月三千零花,生了带把的一次性奖励20万元。四姑娘问:“20万元是多少?”杨三说不清,戳着脑子思谋了大半天才说,这个跟你说吧,相当于你在乡里劳动一辈子。四姑娘又问:“就只要生孩子?”杨三说:“是。”四姑娘紧跟着杨三欢天喜地进了城。可当第一眼见到曹老板的时候,她突然有点后悔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我以为城里人都蛮标致的,不标致也穿得齐整,城里不应该有这样的人嘛,长得褛水,还穿得邋遢——你、你到底有没有钱……养我?”曹老板就嘿嘿嘿大笑:“娘卖的,你嫌我长得不好,也不能疑心我没钱啊,我拿钱压死你行不行?”四姑娘想了想,还是有些犯难:“老板,我娘只生女,要是我也只生女,咋整?你该不会像我爹一样吧?”老板无语。这样的问题,神仙也没法回答啊。

结果时间替四姑娘做了回答。四姑娘傍老板四年,怀了四个“卖货”,没一个守屋场的。怀第一个,做掉,老板淡淡然,四姑娘也淡淡然;怀第二个,做掉,老板默默然,四姑娘也默默然;怀第三个,做掉,老板忐忐然,四姑娘也忑忑然;老板想,我老曹就真是绝后的命?四姑娘想,母亲寂寂然的模样,父亲戚戚然的模样。夜里就做恶梦。老板不甘心,拼命播种,不是说好的功夫不负有心人么。不来个带把的,老子就一直这么日弄下去。

这一天终于来了,是第五胎。四姑娘把这些七糊涂八裤裆的事告诉王女人,王女人听得也是波澜起伏。可只那么一会会,王女人就把脸阴了,问:“四姑娘,下一步呢,你——就这样跟曹老板?还有,这孩子归你带还是……?”四姑娘:“孩子,老板说好是让我带的,至于嫁不嫁人,这我可还真没想过。在这里好吃好喝,整天打打牌、美美容,还白拿着几千元一月,挺舒坦的,还想那些干毛线呢?”王女人听着,嘴里“嗯嗯”,心里却有点疙瘩。忍不住问:“四姑娘,老板今年高寿?”四姑娘不懂高寿是什么?王女人这才想起,四姑娘只读过小学二年,于是回道:“多大年纪呗。”四姑娘又迷糊了:“王姐,你跟老板十几年,竟不知道他多大年纪?”王女人说:“妹子,我自然知道,老板是1960年生人,明年就60花甲了,我在为你想,老板健在,记住你为他曹家传宗接代的功劳,给你口饭吃应该没问题,可万一,哪天老板翘了……这个,你想过么?”

四姑娘:“……”

这时候,一个黑壮的老女人“咚咚”几步跨进病房。

是老板娘子,正室。

四姑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王女人一脸的人畜无害。

夫人说,你就是四姑娘吧?四姑娘全身不自在地扭动。王女人站起来,说,大姐,四姑娘才生产,身体虚弱!边说边往四姑娘床前凑,分明是怕夫人上蛮法。夫人笑了,笑得一身肥肉乱摇:“你们呀——是,你、你,还有他外面的几个妖精,我曾经恨过,很恨很恨,恨到想一刀把你们宰了。我的男人,你们凭什么插一脚?明明我一个人的独资公司,生生被你们搞成了股份制,更可笑的是,结婚证只我有名噢,我才是当然的法人、董事长,却连曹氏公司名下多少股东我都不知道,能不恨吗?最终还是我男人骂醒了我,我为你们的事跟他吵,他说,那一个亿你搞得定?搞不定那一个亿一万吨产能能变五万吨?搞不定那一个亿工厂在行业立不稳脚迟早得死。王女人把那一个亿搞定了,工厂的利润从每年一千万预计可以一口气蹿到七八千万,钱在谁家的户头上?你占不占份?就几句话,老鼠洞里点了灯一样,不就是这么个理吗?不是有法律规定婚内财产夫妻各半嘛,一半耶,那么大数目都能把人喜晕倒。可王你呢,做成那么大件事,连台像样的车都没讨到,最近你又在给他日弄省代的事吧?要是弄到手了,那省人大代表登记表上妻子一栏填的是谁啊?还有你,四姑娘,辛辛苦苦四五年,地下党员一样,要身份没身份,要待遇没待遇,哦,一个月三千,我呢,下厨有厨子,家务有保姆,卫生有清洁工,摊开手板耍,每月白领一万。花都花不完啊……”

夫人喝了一口水,还要逼逼。老板从背后突然冒了出来。四姑娘和王女人比较乖觉,把刚刚听得气不愤的心情稍一收拾,便低了头看大戏。老板咳咳了两声,夫人一回头,身子立刻就僵了:“你,你怎么来了?”老板并不回答,只把双眼瞪得牛卵子一样。夫人脸刷一下就白了,转瞬又红了,白了红了,红了白了。四姑娘和王女人把舌头咬紧,生怕笑出声来。

“叫你来做么子的。”老板一字一顿。

“陪四姑娘,照看我们儿子。”夫人嗫嚅着说。

“我魏风纸业,有不干事拿工资的吗?”老板的脸阴出许多黑雾。

“你说过,我把这儿子带好,视若己出,对吧,开一万元一月。”夫人结结巴巴。

“你们两个,别听她乱喷,肚子不争气,脑子不好使,还抖正宫娘娘的威,对我们曹家,对魏风,你俩是一顶一的功臣!我,永远不会薄待你们。”

说完做势要走,临出门对夫人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夫人乖乖跟着老板出了门,老板转过身,压低了嗓门说:“省代还没搞熨贴,你是要坏我的大事吗?”

王女人出产房的时候,和像被猎狗咬了尾巴的兔子一样惊慌失措的夫人撞了个满怀。夫人吨位比较高,王女人自己吃亏,吃不得亏的王女人狠狠地呸了一声。

夫人艰难地扭动肥臀进了房产的那一瞬,王女人叫住老板:“是怕她那一番话坏了你的大事吧?你,完全可以放心,谁叫我上辈子,上上辈子欠你的呢?其实呢,你刚才那一番表演,还真把四姑娘忽悠得乐不可支。毕竟一没读过几句书的农家小芳,也没跟你多长时间,老实巴交的。我觉得吧,四姑娘毕竟不是我,身无长技,甚至还没学会讨好男人。对她请你讲点良心。”

好啦,说说省代的事。我明知道你口口声声“婆娘婆娘”的把我叫回来为你卖命,依然是假心假意,但我认;好些姊妹劝我就车子的事正式和你签个协议或让你亲笔写承诺,我知道她们是好心,但我不想提这个要求,即使你还是只让我买QQ,而我负气分文不取,我也认。王女人顿了顿,长吐一口气,接着说,前些天跑了几个县,争取的对象主要是县人大主任或县委书记。多数年龄相仿,有过交往的,还算买帐,这也不完全是我的面子,还有魏风的名气,不尽如人意的是,有几个县刚换了新班子,书记和人大主任年轻到见面就喊我阿姨。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变这么老了。脸一红,想说的话全都做鸟兽散了。不过,我仔细算了算人大代表人数,答应帮你的县已经超过了半数,当选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关键的是,你自己籍贯所在的龙心县,我一无熟人,二呢,在龙心谁不知道我和你什么关系?再去出头露面,丑。就只有靠你自己了。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王女人抬眼盯住老板,老板点点头。

“那我走了?”老板又点点头,心里却想:“这女人太精明,简直成我肚里的蛔虫了。”

走了两步,王女人又转回来,问:“没什么要问的?”

“没。”老板斩钉截铁。

“真没什么要问的?”王女人盯直了眼。

老板就低了头。

“我说呢,这个点,你心里肯定在嘀咕,我跟哪个书记哪个人大主任脱过没脱过?床戏精彩不精彩吧?”

老板点了点头又突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胡侃个球哩。”

“老曹,其实你心里怎么想,你晓得,我自己怎么做,我有数,唉,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你就没想过慰劳我一下?”

“怎么慰劳?吃大餐?K歌?还是……?”老板很爽快地笑笑。

“别装了,老曹,我可是个女人,虎狼年岁的女人,你都多久没碰过我了?”王女人说着说着,脸就黑了一半。

老板就搓手,使劲搓。心里暗暗叫苦,最近处了个红白喜事唱板凳戏的,淫火超人地狂野,天天快乐并痛苦着,连骨髓都抽干了,那玩意除了尿,什么都没了。老板瞪着无奈的眼神看着王女人,心说,宝宝心里苦,宝宝不哭。这种事,能哭吗?

就在老板难堪得想跳河的时候,我打通了老板的电话,老板像是死刑犯接到大赦令一样兴奋,在电话那头嗷嗷直叫:“陆主任,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你就是星星你就是月亮你就是深山老林红太阳。”我愣了一下,心说,虚伪了吧,至于吗。于是严肃道:“我正式通知你,那天承诺你当晚要开的会议,被那帮王八羔子左一事右一事就推了三天,现在终于确定下来了,今天下午三点,去你公司会议室召开,人员嘛,我牵头,市电力公司管生产的赵副总、龙心县电力公司龙总、县工信委的黄局。议题就是一个,三公里高压线路由谁出资建设,对不?记得那天你跟我说的就是这点事吧?”

“事倒就是这么点事,可是——”老板吞吞吐吐,好像情绪不高。

我好生纳闷。怎么啦?电话那边“嗯嗯”了半天,然后说,陆主任,你能不能就过来,在我这里吃个中餐,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你唠唠。我看看手机,十一点半,反正下午开会也在公司,就说,好吧,我这就过去。

老板在厂门口等我,我刚下车就把我拉进他的车。我问:“要去哪?”老板说:“吃饭呀!今天带你去个新鲜的地方吃新鲜的鱼。”又是吃鱼!老板之前肯定打听清楚了,知道我属猫,每天都要吃鱼的,所以餐餐以鱼相待。我笑笑,本人就这点小秘密,都让你侦察到了。老板说,共产党知人善任,我知人膳鱼。哈哈。

车到龙江岸,眼前就是河了,见我东张西望有点迷惑,老板拍拍我的肩,然后手指河心,河心有两只并排而飘的木船,杨三手脚麻利,抢前蹬蹬几步就下到河沿,把一只三米见长的小划子拉近河岸边一排踏脚石边靠稳,向我和老板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跳上小划子的时候还很摇荡,一旦坐定,却十分悠然。杨三操起一张小桨板要划拉,老板制止了他,也不卷衣袖,两只手插进水里一顿乱拨,竟也让小划子欢快前行了。我和杨三见样学样,三个人齐心协力,分分钟就靠上了船帮。还是杨三最先上船,系好小划子,然后把我和老板一个个拉上船。老板说:“看清机关了没?”我应声细瞧了瞧,原来两只固定的木船中间,拴着一张装有倒刺的吊网,吊网两三丈见方,东西南北各一个,进口直径一米左右的网洞渐次收缩到只有二十厘米大小,网的底部依稀可见几块榨过油的枯饼,老板用手拽起一根拉绳,把吊网猛一拉,顿时网里各色鱼儿炒爆米花一样狂蹦乱蹿。

老板说,我们今儿就吃这个,你看,鲤鱼、草鱼、翘口、池鱼……还是?

原来如此!曹老板的脑回路也太与众不同了。

“怎么样?这河鱼正点吧?陆主任我跟你说,不是贵客,我还真不带这儿来呢。”老板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我服。两块枯饼,各色河鱼享用不尽。只是可怜了这些鱼孩,闻闻枯饼香,就断送了卿卿性命。

“杨三,捞条翘口吧,名贵鱼才配得上陆主任这样的贵人。”说完,便拉我进了船舱。我们进的是左船,船舱里摆设简陋,堪堪跟茶室挂得上边。老板说,这边饮茶聊天,对过那只办厨用餐。

“陆主任”,刚刚分宾主坐定,老板就急不可奈:“不瞒你说,这个事呢,县里多个领导出面进行过多轮协调,都是议而不决。”

“都哪些大脑壳出过面?”

“唉,先是工业副县长,再常务副县长,再县长,最后书记,撑天了吧?”

“啊”,我沉吟道:“你就直说吧,是不是担心今天参加协调的力量太单薄,怕还是议而不决?”

“唉,电力那帮人很强势的。”老板显然忧心。

“呵呵,先试试吧,既然已经通知了,会议总得照开,至于能不能解决问题,尽人力,听天意吧!”

“不过呢,我也没那么悲观,对你,我还是信心满满。”

“不会吧?你跟我并不熟啊?”

“可我却听过你的故事,关于盛世农家油的。”

“呵呵”。

那是一年前的事,盛世农家油建厂,按建设规划设计,必须要把经过厂址的110千伏安高压专线的三根电杆移栽,否则厂房没法落脚。为这事,业主请所在区政府出面协调,区政府也不可谓不重视,派工信委主任不行,再派工业副区长;工业副区长不行,区长亲自出马。历时三年,区长杀羽而归,电杆纹丝不动。厂房呢,当然也只能趴在图纸上。区委书记急眼了,找到从市工业部门空降的区人大主任,要他务必限期交差。人大主任去了,苦口婆心又是头春到二春,桃红依然笑春风。三根电杆铁树生根。

区人大主任撤走没几天,我去厂里搞调研,业主为此大倒苦水。我问:“专线谁家的?”业主说,正天。哦,我倒吸一口气,世界知名企业!在龙江的虽然只是个分公司,但分公司经理、副经理,都只跟龙江市常委以上的人物打交道。

我又问,这么难,难在哪里?

业主:“移杆得断电,断电就要影响正天生产对不?就是让正天停产一天的事,怎么都协调不下来。”

原来如此,我呵呵笑了两声,抓起电话就打:“喂,你正天小伍吗?嗯,请问你们厂这个月哪天搞设备维修啊?可不可以提前天吧?噢,行,我等你通知。”

“小伍是正天龙江公司主管生产的副老总,我的一个老部下,他马上研究确定本月设备维修具体时间,然后告诉我。”放下电话,我对业主说。

业主将信将疑。

可事实让他信服了。也就是三五分钟之后吧,伍总来电话说,正天后天停产维修设备。

我马上着手安排移杆器材、施工队伍、要求,务必在正天停产当天全面完成任务。

“结果你都知道了,四年没完成的任务,还真是四天完全解决。老板,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你们官场的事,我哪说得清啊,我只是觉得,你能!”

“不是我能,而是(1)官僚主义害死人。政府工业部门和抓工业的领导,还有那个在工业部门从普通干部混到处级领导的区人大主任,竟会不知道制造企业每月都要例行检修设备?(2)世上无难事,事事都有解。关键看你找得到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法门或者说是钥匙。(3)如今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问题也很严重。一些道理大家都懂,可一旦当面鼓对面锣了就嘻嘻哈哈和稀泥。”

“好,讲得好!”没等我的话落音,老板腾地站起来,一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使劲地摇啊摇:“知音啊知音!”

娘卖的,你那力气也太大了,我的手骨都快被你捏碎了,我告诉你,我抬起手肘吊着手掌撂了几撂,你河鱼再补,只怕也补不起这一顿狠捏。

说好下午三点开会的,三点半了人员才羊拉屎一样阴一个阳一个来齐。看着最后一个入场的龙心县电力公司老总,我说,一把手就是忙啊。不过这也是惯例,从中央到地方,无论什么会议,最后到场的总是党和政府主要领导,先来的,基本比较次要。老总呵呵大笑:“你看你看,陆主任又描我。”

我没理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调门,说:“好了,现在开会。我也知道,今天要讨论解决的问题,县长都出面,没能解决。今天到会的官,都不大,比不上县长那么棒。但,今天一定要解决好问题,会议时间还不能拖太长,争取一个半小时结束。这就要求大家发言简明扼要。开始吧——魏风和电力,哪个先讲?”

我的话一落音,曹老板就说:“我先汇报吧,只讲两句话,”我惊讶地发现,就在曹老板讲开场白十个字的瞬间,他的脸居然完成了由恭敬微笑到平板枯燥再到委屈伤感的全过程。他说,“各位领导,这一呢,我与县政府的招商引资协议,明确规定,供电设施到工厂建设用地红线,我尊重并坚持协议精神。第二,这件事已经拖了好几个月,要按正常运行产能产出计算,每一天,我将损失利润收益20万元左右,20万啦!”说到这里,曹老板的嗓子突然变得嘶哑,明显带着哭腔。

全场为之动容。

电力方面的同志依然是“老三篇”,第一篇,“为人民服务”。电力工作是为人民服务的,只要做得到的,我们就一定尽力而为。做不到的,我们也会做好耐心细致的说服工作,对企业、尤其是困难企业、濒临破产的企业,我们都会像张思德同志对待工作一样对待他们;第二篇,“纪念白求恩”,我们一向强调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当然,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得有这个本钱。现在的情况是,守着人称“电老虎”的金饭碗,差不多做成了“电老鼠”到处受盘剥,我们的企业亏损,严重亏损,龙江市这两年是每年亏好几个亿,类似魏风高压线这样的工程,我们全市各县都是一个模式,由用电企业掏钱,我们代管代建。让魏风破例,这个口子谁也不敢开;第三篇,“愚公移山”,我们需要共同克服困难,困难如山,我们就和魏风肩并肩,一起做当代愚公,我们也知道魏风扩改投资巨大,但比起扩改后将会获得的利润,那是小巫见大巫,现在扩改工程已接近尾声,好比房屋、太行二山已被担掉,光明就在前头,三公里高压线撑天也就几百千把万,在扩改总投资里,只是个零头,咬咬牙就过去了,我们看到胜利看到光明,看到投产以后的赢利嘛,曹老板,加油!

电力人喊曹老板加油的时候,我起眼瞄了瞄曹老板,看到他目光呆滞,微波不兴。

我问,大家都讲完了?市电力公司赵副总应道:差不多了吧?我补充一点,陆主任是代表市政府主管我们电力的,是我们电力的靠山、娘家人,我在这里代表市电力公司班子集体恳请你多为我们保驾护航哈。

呵呵,厉害,我冲他笑笑,心说,你把自己当如来佛,给我这个孙悟空戴紧箍咒啊。

“这样吧,我先问电力的同志两个问题,第一,县政府跟曹老板签招商引资合同,合同中关于电力方面的表述,征求过你们的意见吗?”

“征求过”,龙心县电力公司龙总应道:“文件模版还送我们汇签过,当时我们就提出难以执行,但县领导说,这是招商引资的需要,先服从,再商量。我们也没再说什么了。”

“哦。第二个问题,《电力法》是电力工作的准绳,我想问问,《电力法》对我们今天讨论的问题有没有具体规定?”

“这个,我倒没太关注。”市电力赵总和县电力龙总几乎异口同声。

“好”,我说:“讨论告一段落,我谈点个人意见,说是个人意见,我也得提醒大家,我下面所说的内容,只要是符合相关法律和规定,切实可行,大家都得执行,不得敷衍塞责,不得拖沓延宕。当然,不瞒大家说,会议之前,我把我的意见向市里和县里主管领导都做了汇报并获得了首肯,不存在自作主张的问题。首先要跟大家说明的是,一、经信委是所有企业的服务机构,这个所有企业,当然包含供电企业和用电企业。二、魏风纸业的正常供电刻不容缓。”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第一,县政府和魏风纸业的合同,包括关于电力方面的条文,是有法律效力的;第二,关于到底是由供电企业进行电网建设还是由用电企业进行电网建设,请大家认真读一读《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力法》,该法第四章第二十八条是这样规定的:供电企业应当保证供给用户的供电质量符合国家标准。对公用供电设施引起的供电质量问题,应当及时处理。用户对供电质量有牺牲要求的,供电企业应当根据其必要性和电网的可能,提供相应的电力。这里包括的含义十分清楚,早先电力企业也有人提出,魏风这条供电网线,可以建成魏风独用的专线。对此,我做过实地考察,沿线三公里范围里,拟要新建的制造企业已经有十来家,我想,老百姓有这么多土地让我们无休无止地建供电专线吗?”

“我想我的意思已经阐述得非常明了了吧?请赵总和龙总回去向公司班子报告,立即就魏风供电线路向省公司申报电网扩改项目,以获取建设资金支持。需要政府出面的,我们全力以赴。”

各位没有不同意见,会议就算结束。

“散会,各位,鄙人政府那边还有个会,先走一步啦。”说完,我跟与会者一一握手告辞。

晚上大约十一点左右,收到老板一条短信,陆主任,你走之后我做了三件事,一、请电力方面的同志到船上吃鱼;二、请龙心县最好的板凳戏班子到船上演了一台高质量的节目(看得大家都笑哈了);三、给他们每人车尾厢里塞了四条特级“天下烟民”。

娘卖的,什么玩艺嘛,恕不回复。

出了点小事,在四姑娘出院的那天。

夫人说,儿子得由我抱到家里去。将来要喊我妈的。四姑娘听第一句,还以为夫人关照她,让她月婆子莫太辛苦,听到第二句顿时就炸毛了。神马!我生的儿子叫你妈?顶多叫你声大妈吧?四姑娘也是一根肠子通屁眼的主,脾气上来就用手说话,趁夫人不备“嚯”一下冲上去就夺儿子,夫人没防备,手一松,儿子直接掉……还好,是床上,出生才几天的儿子啊,虽是不足一米的直落,那也是乾坤大挪移啊。小家伙奋起反抗,呜哇呜哇哭的极其伤心,四姑娘受不了了,一把推开铁塔一样挡在床沿的夫人:“滚!”地一声断喝,差点没把夫人吓尿,夫人还没回过神来,孩子正被四姑娘紧紧搂进怀里,孩子入怀的一霎,四姑娘嚎啕大哭,边哭边骂,你个黑心的老婆娘,我孩子要是掉地上呢,这要是夏天孩子穿得少经得起这一摔吗,凭么子孩子要喊你妈?凭么子孩子要由你抱回家?呜呜呜呜,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就跟你拼了命呜呜呜呜。

拼命!麻烦大了。

其实,家花跟野花,哪怕是一次云淡风轻的遇见,也可能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来。

安全无小事环保无小事孩子无小事都不如,情敌无小事。

可到了曹老板这里,再大的事都变成了小事。

看见四姑娘伤心无限地哭骂,夫人一截乌木桩似的呆立,老板从裤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包槟榔,打开口子,耐心细致地挑出一颗中意的,慢悠悠地往嘴里送,送得很艺术范。

先前跟杨三在车上坐等儿子出院的他,估计是觉得时间节奏不对,便跑进病房来了。

四姑娘和夫人都没发现他的到来。

他也乐得人畜无涉。

四姑娘很累了,低头看孩子,孩子居然沉沉睡了。小鼻孔眼吸溜吸溜地呼吸,目前,他和他爸最为淡定。

孩子没异常反应,夫人的身子开始回暖,终于有些生物本能的动弹。

槟榔吃得差不多了,老板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拍了拍夫人的肩,公事公办地吩咐,你,过来一下。

老板走向病房外,夫人亦步亦趋。

老板停步,转过身,夫人马上战战兢兢地说,我是不是又错了当家的,可那些都是你说过的呀,四姑娘她没文化、爱打牌、带不好孩子……

老板有点不耐烦:“可我叫你现在说吗?你知道现在孩子离不了母乳的,你有吗?”

“是是是”夫人连连点头:“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等会我找四姑娘谈的时候你多附和就行了。”最后老板轻声但严厉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安守本份,就是我无法放手的玻璃杯,你不知天高地厚,我一松手,你就是分文不值的玻璃渣,明白?”

夫人“……”

回到病房,老板伸手轻轻一揽,就把四姑娘和儿子一起搂进了怀里,然后脸挨着脸,极尽温柔:“四,你知道我最爱的人是谁吗?最感激感恩的人是谁吗?最牵挂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谁吗?是你呀四……”

“你哄鬼,你爱我牵挂我感恩我,可为什么要把我的儿子给她、她带,还要叫她做妈?你说,你说呀。”

“四,我来问你,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明知固问,十六岁跟你,五年了,你算不清还要我教?”

“我多大岁数了?”

“六十呗,你自己不知道还问我?”

“四,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让你大姐带儿子,还要让儿子叫她做妈了吧?

“不明白不明白,我的儿子只能我带只能叫我妈。”

“哈宝!”曹老板突然爆喝道:“你先安静下来听我讲完不行吗?”

这一声喝,把小姑娘惊了一吓,她抬起头,仰着老板的鼻息:“你最爱我还骂我,呜呜呜呜。”

“四,我比你大四十岁,你才二十出头,你能就这么守着我过一辈子吗?不能啊,我健在还好说,要是哪天我没了呢?你是我老曹家的功臣,眼看老曹家都快要断子绝孙了,是你为我续了烟火。你是我们家最大最大的功臣啊,所以,我必须要对你做出最好的安排!具体说我是这么想的,我健在,每个月零花一万元,今天呢,立刻兑现先承诺给你的二十万,老板高兴,再奖励你二十万!”

小姑娘的眼睛越来越活泛起来。脸上也慢慢爬满了二月的阳光。

“假如我不健在了,你得另外找个人成家不是?你难道希望背一个孩子妈的名声出嫁?”

“是啊是啊,老板跟我一直就是这样说的,要让你做个姑娘嫁出去。老板可真是为你好呢!”双手抱腹站在一旁的夫人,赶紧帮腔。

“现在你明白了吗?”

没吱声。

老板低头一看,娘卖的,怎么就睡着了?

老板终于长出一口气,心说,吓死宝宝了。两个不省心的随便一个不服贴,告上法院,老子就得背个重婚罪蹲大牢!

今天魏风职工食堂里热闹非凡,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方“庆功大会”四个字格外耀眼。

这两年老板当真走了狗屎运,美事一件接一件,生了儿子,当选了省人大代表,扩改投产才一年多的工厂,今年居然荣登全国纸板行业产销第一宝座。

对此,老板心里欢喜得怎么样,外人不得而知,但他的处理还是一贯的“冷”,开会,设宴不去星级宾馆,而是放在职工食堂,请客也是规格不高,规模不大,到会的最高领导不过处级,人员不过十桌左右。在龙江市,无论谁摊上这么些接踵而至的大事件,都不可能这么低调。

曹老板就是曹老板。

按照惯例,跟曹老板坐首席的,都是到宴的顶级人物,二席次之,其它席面的客人,便是贱贵平等肥瘦不分了。

席上七荤八素堆积如山的美味佳肴热香盈溢,杯盘交错之间恭喜,祝贺之声热情洋溢。酒过三巡菜过三味之后,家长里短天气真好之类此起彼伏,嘈嘈杂杂。嘈杂是某种意义上的热闹,而热闹便是餐聚文化的要义之一。凑个热闹吧。

正吃得热闹,坐次席的龙江市纸板厂的汉总来敬酒了。见汉总来了,曹老板挺有风度的站起来:“感谢光临啊,老领导。”

“翻天覆地翻天覆地呀曹总”。汉总一仰脖,杯底朝天。

“老领导,此话怎讲啊?”曹老板不慌不忙。

“五年前,这里是一片鱼塘几亩荒山,三年前,这里是年产不足万吨的普通纸板厂,而如今,已是厂房宽阔,空气净化,设备先进,产品优质的年产五万吨超高压特质绝缘纸板,产销全国第一的现代化工厂,这,算不算翻天覆地?”

“过奖过奖。”曹老板面露肃敬。

“十五年前,你只是个,啊,不好意思请曹老板千万不要介意老朽翻旧棉絮——拖板车运麦杆的临时工,十三年前,你只是龙江纸板厂服务公司普通业务员,而如今,你已是身价数亿的大老板,全国特种纸板行业领头羊!这,算不算翻天覆地?”

“确实确实。”曹老板面带肃雅。

“十三年前,我任龙江纸板厂服务公司经理,把你调到我手下做业务员,算是我的手下。而如今,在全国纸板行业协会,你贵为副会长,而我,前几年还是理事,现在理事也不是了,明年还不知道保不保的住会员身份。这,算不算翻天覆地?”

“也是也是。”曹老板面溢肃冷。

“曹总,有这三个翻天覆地,我们该不该喝它三杯?”

汉总嘴没停手也没闲,抄起一瓶酒,拉拢两个大玻璃茶杯:“来,喝小杯费事,小家子气,男子汉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是本色对不对?来——”汉总自端一杯,把另一杯递给曹总:“算我敬你!”

“不敢啊老领导,这不倒过一头了嘛!不敢当不敢当,这酒,属下不敢喝!”

“你,不,喝?”

“实在不敢受敬!”

“你,真,不,喝?”

“实在……”

“好,我喝!”

汉总仰头一阵“咕噜”,瞬间杯底朝天:“先,喝,为,敬!喝,不喝,由,你!我,就,杵,这,儿,看,着!”

“好,我,喝,不是因为你杵在这儿,而是,你能喝,我就一定能喝!”曹老板从容道。说完,嘴巴朝天张开,一任杯中酒由高擎的杯子里流淌而下,直至滴酒不剩——喉结都纹丝不动,喉咙,一如一只塑料漏斗。

草,曹老板平时分明滴酒不沾的啊,竟有这等本事!

看的人,三晕三呆四傻眼。

有这么喝法的吗?

一阵掌声骤然响起。

听着骤然炸响的掌声,汉总眉心皱出两个刀片来,然后突然大叫道:“好好好!喝得好!跟你交往十几年,还是头一次见识!其实刚才我落了一个翻天覆地忘了说,现在,我得补上,这三年,才三年呀,我龙江纸板厂,以年产五万吨的产能,直跌到每年产出不足一万吨,而你曹老板的魏风,却从年产万吨的产能飚升到年产出超五万吨!天翻地覆,天翻地覆呀!赏个脸,我俩再干一大杯?”说着,汉总风快就把两个玻璃杯满了个盈。

汉总正待要举杯呢,次席主陪——曹总的女儿曹美女一步抢了过来,并且抢在汉总前面端起杯子:“汉伯,你知道我老爹平常滴酒不沾,汉伯你嘛,谁不知道你的酒量,打遍龙江无敌手的,遇上你这样的高手,曹家,一个不是你的对手,就算我们父女俩一块上,也一样不是你的对手啊。汉伯,给侄女儿一个薄面——来,侄女儿先干为敬!”

一阵“咕噜咕噜”声之后“哐当”玻璃杯重重地钝在酒桌上。

“啪啪啪”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还有人尖叫“虎父无犬女!”

曹老板冷眼站立,纹丝不动。

汉总缓缓地端起酒杯……

这一杯酒,几次端上嘴角,又几次被端离……

突然有人发现,汉总,流泪了,泪流满面!

“你们”,汉总一手环指现场:“把掌声都给了老曹父女,这很好,胜者王候败者寇嘛,很好。今天这个局面,我老汉,服气!老曹呀,我得承认,你就是比我强。十几年比拼,你赢得漂亮,赢得利索,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所以,也没给我半点起死回生的余地。其实,说是十几年,回顾起来,关键的也就两步棋。”

老汉满喝了一口酒,玻璃杯干下去一小半。

“第一步,龙江纸板厂改制拍卖。我仗着市里高层人际关系一门心思跑门子拉关系,费尽心机把厂子抢到手。而你呢,暗渡陈仓,釜底抽薪。装着跟我血战到底志在必得的同时,人不知鬼不觉地用高薪卷走了厂里的绝大部分技术核心骨干!结果是,我花去几千万买了一大堆厂房设备,你花小几百万挖得了一大批国内顶级的纸板专业人才。”

老汉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头像个线吊的葫芦,一下掉挂到胸前。

沉默。全场满是心跳和喘息的声音。

许久许久。

老汉重新抬起头,端起酒杯送到嘴边,一吸溜,酒液尽净:“侄女儿敬的酒,我不能欠一滴!”

“第二步,前年,纸板行业陷于低俗,业内企业十伤九死。可同时特高压超高压特种绝缘纸板潜在市场潜力无限。我只看到行业不振气的一面,拼命跑销售稳市场,而你呢?大胆决策,举巨债等投资扩改!全速进军特种纸板!”

“棋由人,人由心,心由品。虽说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成败似在一念之间,其实并非如此。一念费尽一生功哪!一念往往会倾尽平生所学,所思所悟所得!所以呢,老曹哪,今天我来,一呢,是想告诉你,斗了十几年,我服你了!二呢,在纸板行业,老汉我是没法干下去了,反正年纪也不小了,该是退隐山林的时候了,老曹,要是我真心诚意把龙江厂拱手相送,你可愿意赏脸啊?”

四目相对。

老汉目光流露的,是愁雨之后的坦荡阳光。

老曹目光里挥洒的,是戒备之余的惊喜。

“老哥!”“老弟!”

老汉老曹,两个大男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抱着抱着,老汉凑近老曹的耳朵,不过你这狗日的,也有小肚鸡肠的时候,那时候你想到我的劳服公司来,让我同乡你夫人来给我送红包,不就是我不肯收,两个人你推我掇多耽误了一二十分钟嘛,据说后来人家一下楼,你就搧了人两耳光!过份吧?

曹老板一把推开汉老板:“我日你祖宗,我拖板车那会,你敢说你没对她动心思?别提那一出,再提,我掐死你。”

老板懂得月盈必亏的道理,但没想到魏风的“亏”会来的这么快。

昨天宴席散过,老板趁着酒酣,兴高采烈的告诉赵总一个秘密:年薪涨到300万!

一涨将近三倍!娘卖的,龙江城里,谁有我老曹这气魄啊,这样想着,老板头发尖尖都竖起。

他万万没想到,赵总摇摇头,风快递过一张纸头,老板一看:辞职报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赵总笑笑:“老板,我放弃300万年薪,来拿你的120万,就是为了再恢复到300万?”

“……”老板不解,呆呆地站在那,拿着“辞职报告”的手微微发抖。

一夜无眠,只有星星来照风来撩。

早晨没情没趣来到办公室坐下不到半小时,王女人来了。

老板问:有事?

王女人:我来跟你辞行。

老板问:昨天一个,今天又一个?

王女人:我只是我一个,别人,与我无关。

老板问:我也与你无关?

王女人:过去有,今天还有,明天起,没有了。

老板:我要是不同意呢?

王女人:你没理由也没资格这么说。

老板:当初可是你心甘情愿跟我的。

王女人:“是,那时候我刚离婚,而你说你婆娘有外遇,更重要的是你的古灵精怪让我倾倒,尽管当时你只是个拖板车的。”

“可是,我看准了你的过人聪明,却没看清你的花心,跟一两个女人逢场作戏没什么,要找个肚子传宗接代也没什么——毕竟你找四姑娘的时候,我已经四十出头。可,做过鸡的,喝板凳戏的,人皆可夫的,你都上,只要有缝子可钻,你就舍生忘死往里钻。钻到把对我的海誓山盟全忘了,把我这个大活人也全忘了。老曹,你不累吗?”

老板:“你讲完了?”

王女人:还没呢。既然跟你来道别,我还有最重要的话要跟你说,我要郑重其事地告诉你,跟你十几年,我为你,守身如玉!我这么说,你肯定不信。为了你的尊严,你一次又一次骂我“骚货”“骚女人”“臭女人”“万人日的”,我不反驳。但我真的抵制住了一切的利诱纠缠,为你,守身如玉。

王女人把自己正在用着的手机往老板身前轻轻一推,唠,这里面有这十几年所有的电话、短信联系人。所有的微信、短信聊天记录,近两三年的是原始记录,之前的都是从旧手机上下载保存的。

王女人站起来:“我不知道跟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但,我还是说了,再见吧,上海的一个集团公司,请我去做公关部长,我答应了,明天就动身。”

老板呆坐着。王女人蹬蹬蹬蹬的脚步声有点沉,全都踩在恍惚飘移之间。

“爸爸!”女儿不知什么时候飘进了办公室,她本来就像一片风中的叶子,精灵古怪。

“嗯”,老板抬起头,眼里尽是迷茫:“女儿,你王姨去了,赵总也要走。”

“不舍得还是不落忍?”

“他们两个都是魏风的功臣,头号大功臣,没有赵总,做鞋没人剪鞋样,没有王阿姨,有了鞋样没钱买布料针线。为什么他俩都会离我而去呢为什么?”

“王阿姨的确是个不差的女人。可她是我妈的对手,我不想帮她什么,插到你的私生活里去,肯定没好果子吃。可是赵总,你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吗?”

“真不知道,昨晚我一夜也没合眼,龙江有拿300万年薪的人吗,没有啊,而且是从120万直接涨到300万!还有,120万年薪时,他干的有滋有味,死心踏地,为什么偏偏在给他涨工资的时候他却要辞职了呢?”

爸爸,你真不知道赵总为什么要辞职?

女儿上半身趴在办公桌上,双手支起头盯着老板的脸端详。

爸,恕我撞你当门骨,你,也许有点老了!女儿认真地点点头,时间形势都在跑,速度快到没有人情味,不让任何人喘气,更不容许任何人停下来歇息。哪怕是片刻停留,你也许更弄不懂身边人的思维。

老板很认真地听着:“你说,继续说。”

“所以90后00后总说一年就是整整一个代沟。就拿用工说吧,你用120万年薪请赵总的时候,你算是龙江第一个吃螃蠏的人,可你现在用300万年薪挽留赵总的时候,你已经沦为一个笑话。老爸,你知道任正非怎么留人的吗?你知道马云马化腾怎么对待核心技术骨干的吗?”

老板:“你继续说,说。”

“老爸,你改行做业务员那些年,你对销售、对纸板、对市场总是有那么多新鲜的见解。那时候我好佩服你好佩服你。你简直就是我心里的神!可是最近这一两年,你打牌、陪客,还那个什么什么……唉,人,老起来是很快的!不过呢,爸爸,赵总,我有把握把他留下来!”

“真的?”老板挪了挪身子。眼里透出精光。

“不过有一个前提,也不知爸爸愿意不愿意听?”

“你说,只要能把赵总留下来。”

“给我一个月时间,让我以魏风副董事长的身份主持全面工作。”

“嗯”老板想了想,“行,成交。我从今早起来开始,就觉的自己又疲倦又孤独,好想去外边走走。”顿了顿,老板继续说:“要不,你现在就把爸这个董事长接过去?”

“不,好歹你还得看一两个月,一不小心你女儿当了赵括呢?”

老板:“嗯,也有可能。”

跟女儿谈过,老板到了我的办公室:“陆主任,能不能赏脸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你让我跟你一个私营企业老板一同旅游?我老人家作死也不带这么个做法吧?”

“你不去,你就帮我看着我女儿,这总没问题吧?”

“这问题更大!就因为她第一次主持公司全面工作?就因为她20郎当黄毛丫头一个?”

“有什么不妥吗?”曹老板问。

“给你讲一个关于庄子的故事如何?”

“那是庄子临死之前,他的学生们喜欢他尊敬他张罗着要厚葬他。庄子问,为什么呢?学生们说,不葬好你的尸体会被麻雀或老鹰啄食了那还得了。庄子却微笑着说,我有天地做棺材,日月做墓壁,星星做珠玑,万物做陪葬,还有怎样的厚葬比这个更好呢?再说,我的尸体留在地上会被鸟、鹰吃了,可到地下会被蝼蚁吃了呀!你们要厚葬我,是要把我的尸体从鸟,鹰嘴里抢出来送给蝼蚁吃,你们怎么就这么偏心呢?”

“老板,庄子的学生有什么错吗?但是,你不觉的庄子的确比他的学生更高明吗?”

老板点点头:“那我听你的?”

“随你便吧!”

老板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包:“陆主任,如果我没猜错,今天是春节大假前最后一天上班了吧?拜个早年,你不会不赏脸吧?”

“我不是不爱钱,钱是个好东西,可我不能做钱的俘虏,不是吗?”

“不要?”

“……”

“那我去了,明天出发,去三亚过年,一个人。”

“骗我吧?你那三妻四妾呢?”

“一个人,安静。”

我送老板,他才走出办公室,便碰上了委里另一个副主任,管政工的。

“吆喝,大主任你好你好。”老板打开了哈哈。

“曹老板好!”

老板突然朝胸前一拍:“哎哟,出门急,把准备好的红包都忘了带了,你看你看,这大过年的!”

那位主任说,莫客气莫客气。

这不调戏人嘛,狗日的老板。

伍炳勋,湖南武冈人。早年从事歌词创作,为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在《词刊》《湖南日报》等发表歌词,诗,散文作品近300首(篇)。近两年开始小说创作。出版长篇小说《人比黄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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