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造梦的种子(组诗)
2020-11-18大枪
大 枪
红柳
任意一个季节来到黄河入海口,它都不应
成为亮点,是我把自己作成一个唐突的发布者
第一眼发现它时,我就预谋为它勾勒一幅素描
这是一株身高和谦卑成正比的灌木,如果把大海比作都市,我肯定在城郊接合部某个菜市场
或出租屋边上看到过它。要抵达它的声音
首先要放低你的头颅,掠过你面前的一万顷大海
和海上有着完美飞行技巧的翅膀,你才能真正
抵达,抵达这细瘦的枝干,细碎的花和叶
我在某一瞬间为它的弱小感到揪心,在巨大的
蓝色板块面前,作为一个有备而来的观光客
都会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冷,或者恐惧
但当我的眼睛聚焦于它的红——红棕色的肢体
细细密密的红紫色花朵,又会释然于我的忧虑
它让我想起北方红狐,一只汉文化灵感之源的精灵
因此,在我决心低下身来时,它就注定不会被遗忘
也许我的叙述太过偏爱,但态度是恳挚的
假如有别的诗人去到黄河入海口,我甚至会担心
他将会为其消费掉一个眼神,我已经有了嫉妒了
虽然相比其他被赞美者,它可能并不是一种
值得去拔高的生物。在盐碱遍布的大海边生存
或许仅仅是为了比大海拥有高一厘米的呼吸位置
翅碱蓬
我极不适应从一本读物里解密一株植物的定义
词语的狭隘和感性会带走它们最为动人的
生物学部分,我需要从饱满的土壤的
妊娠纹里捕捉到它们的隐喻,比如眼前这丛
翅碱蓬,它的普通和卑微需要一个偶遇者
拿出勇气来停下猎红寻艳的脚步,更何况
这是在一个被盐碱扭曲了面孔的近乎丑陋的海边滩涂地,但并不妨碍它把这里
当成春风浩荡的胜境,同样是繁星一样
细碎的花,却有着孩童一样友善的气味
鼓胀的双凸镜一样的叶子,能让我准确地
联想起少女脸上柔美的眼睑,凝视它们
我会生出一位慈祥的父亲所应有的忧伤
正如此时的海有呜咽的回声,但当我真实地触摸到它们的蓬勃和繁密,又会深刻地
理解这样的生存秩序:像历史一样漫长的黄河
最终能从青海万里奔腾至东营,我看到了一种
叫翅碱蓬的植物,所带来的有着羽毛质地的飞翔
东方白鹳
在绚烂的江南老家,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鸟
从没有想过“绚烂”这个词会从一只鸟身上
重拾回来,直到在东营黄河口,我看到
一只,两只,然后是一群这样的绚烂
连鸟巢都是绚烂的,这让我得以从容地和我的
遥远原乡进行概念切换,和1980年代的母亲
母亲丰大而迷人的乳房进行切换,我的童年
被养育在那里。她们有节制的一夫一妻式的爱恋
又让我为过早失去配偶的母亲而倍感悲伤
我完全陷入这种专一、绵密的爱中
并且毫不费力地用“她们”来指代它们
这或许属于我个体的“恋她行为”,因而能轻易地
从她们羽毛上的纯白延伸到故乡幕阜山上云朵们的
纯白,又能从她们长腿上的嫣红,对应小妹
嘴唇和鼻尖尖上的嫣红,我为把她们等同于
母亲、妹妹和安放着父亲的幕阜山而没有丝毫
羞愧和不安。当她们坐在云上观礼,立在水边抒情
当她们从黄河迁向长江,迁向长江之南
我又会生出作为家人所应有的欢喜和担忧
我们相遇在春天某一处向阳的滩涂上
因此有理由相信今后的图景都将是向阳的
我还将签署一篇备忘录:承诺在未来的诗歌中
可以无限制地为她们使用关于美好的形容词
罗布麻
我选择在一年之后,趁春色疲惫的静夜来写它
是认为需要一个近似于《史记》中列传
一样的写作氛围,才能更为恰当地讲述它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由它联想到罗敷,罗布泊
甚至我的女同学罗君,我对它的稚嫩认知
也会在这样的联想中逐渐鲜绿起来,就像眼前
不时浮动着的,它那些结对而生的绿叶子
我会先用双生的羽翅比喻它们,而把羊角辫般的
拟人,留给学生时代的罗君,她的辫子一甩
就会把整条石板街的阳光,都甩进我的眼睛
我还记得那些紫红色,粉红色的花冠是手摇铃状的
它们因为时季不同,会孕育出各种质地的声音
这其中古典的发自罗敷,现代的发自罗君
我还从“紫绮为上襦”的乐府诗句中获得暗示
直接把它紫色的茎干演绎成罗敷的上衣
它,叫罗布麻。当然,如果我还没有记述清楚
也请你在偶遇时友善地把它当做罗敷,或者罗君
而我始终没有将它同罗布泊类比,那是因为相比
因盐碱死亡的罗布泊,它仍然在盐碱中漂亮地活着
飞来的种子
我和它,它们,是一组同谋者,黄河口是我们
筹划已久的接头地,我们以不同的方言
为主要暗号,并约定区分方言中的平声和入声
以此来强化加入“我们一族”的仪式和庄重
我们让每一个输送我们的省,都得到古道
热肠般的敬重,无论是遥远的青海、四川、
甘肃、宁夏、内蒙古,还是陕西、山西、河南
这条线上所有的原点和驿站,我们都会像
热爱山东一样热爱它们。当然,更不能忘记
父母开花结果时的样子,要时常练习开花
并要时常练习结果,要洞察绿色世界的生存秩序
特别是黄河口的生存秩序,这会让我们
更加对接地气,也会因此更加深得人心
我们中的每一粒,都要像土生土长的一粒
融入这里,像黄河口的人类融入这里
在等待约定时间的到来,就立刻废除暗号中的
方言部分,废除暗号,统一用春天的声音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