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地带(组诗)
2020-11-18鲁橹
鲁 橹
这是一束必然的火焰
空气中细微的芒刺也有着幽深的光
流动的空气令人舒畅。而如果怀抱火焰
我们低下头来,眼前忽略不计的灰尘
总会挤进你的眼睛
——这是一束必然的火焰,终日燃烧
更多的荆棘,遍布道路
清理的程序已启动
是身外还是内心,无法准确交代
就像体内的涛声隐藏
但某一种断裂就会出卖
终究是枉为人。星光跌落沟渠
寂静打劫一潭死水
我们受困于一头大象
放弃更多的蚂蚁
天地宏阔。内心苍茫
一些字眼,其实是敌不过手指头扎出的那滴血
举着,举着
就凝固成一辈子的烟火
——慢慢淡,慢慢无
终被彻底清洗
沉静的孤岛
数月以来。我陷入某种失控的轨道
思维没有线路,没有停靠站
直到有一天,在后园的寂静之地
一座先祖的宫殿兀立
群鸟在此游戏,蜜蜂抬高脚踝
树枝投下的绿荫恍若花冠
是那种令人堪悦的从容
我抽了一支烟,烟火比任何一次都明亮
一天后我去往广州。嫂子住进了医院
我朋友的母亲也住进了医院
她们在不同的病房思考人生
我也在彷徨里看到人的软弱性
远甚于一抹流火
旅途总是漫长的。哪怕遭遇过欢乐的人群
我也总会默默关注那个掉队的人
眉眼间落满世间的尘土
并不因路途遥远而清洗干净
但那尤其真实
我甚至喜欢了那个忧郁的人
我也一并祝福了后园中的孤岛
——是沉静的。但星空高悬
星空照耀所有生灵,那些喧哗的
却又秩序井然的队列
对悲伤怀有崇敬之心
一个人走路开始趔趄,手有抖
嘴角存留饭粒却浑然不知
上下衣扣总是系错
房门关闭又打开,还叮嘱蚂蚁
不要爬来爬去
阳台无空隙,晒衣架干枯的
下午,青山装满霾
彼此的眉眼那么模糊
我盯着她欲语泪先流。伸出的袖管慵懒
缓缓捧起,她质问“你是哪家的闺女?”
我不喊你母亲已很多年
我孤苦无依。误入老年公寓
你们不是我的昨天,但却是我的明天
寒风拒绝我浇灌一丛康乃馨
——已仅仅剩下枝干,还扭曲得厉害
我不会选择逃跑。蹲在你们的脚边
那一刻,我若一只温顺的小黄猫
我祈愿有人抱起,轻轻拍我
——即便神经质地被责骂,即便
掷我于地
我对悲伤深怀崇敬之心
大事蕴育无数的小,小终止于虚无
悲伤没有深浅和颜色。宿命是一卷写好的
经文
终将要去一个房间,终将要去
那里灯光已打开
缓冲地带
从医院的东大门踅摸进去,那里有注册师
发给你本,可能还有一张卡
卡里的阿拉伯数字,是中国特色
上电梯后你要在一二三仪器里多呆会
四五六也会喊你
血液是要去掉一点的
脑神经是要捆紧一点的
胸脏旁边的道路是要来回疏通的
数字们不累。你的脚板累
亲人累,楼梯的转角累
哭丧着脸的人太多了,一下一下撞你
白大褂的白成为救命的颜色
白墙壁的白成为催命的颜色
唯一亲切的是打扫垃圾的人
他们迅速拖走一辆平板车,抚紧
风中飞扬的白色床单
在这个既定的命门中
我们都是五内俱伤,强撑着给墙壁
涂上笑,让空气在流动中
找到缓冲地带
送别
我疾步拐过风的嘴唇。在它干枯的支脉间
撞见僵死者的问候
我不会停留。我不会指正一枚叶子
有过何等的挣扎
它绿过,它为了成为绿
曾穿越漫漫的骨头的峡谷
死于倔强的肺。死于笔直的双腿
妄想把人世料理成大道
然阡陌迷眼,每一条都驻扎暗昧的
头颅
这不是勇者就能通过的隘口
机关不是你小说中的按钮
你的按钮没有奇趣
你死于第一步,直接省略了
高峰鼎沸处的奇崛诡异
你卡在某段。奋力地扭动身体的铁屑
你只是发出清冷的光来
你没有救出自己
不要用死亡呼唤黎明
不要用死亡呼唤黎明
死亡不是暖色调
它无法与黎明的颜色搭配
黎明多轻,它要扶起多少事物
贴在我们的鬓边,发出光明的呼呼声
不肯有一日停下
汽车的尾灯也是谨慎的
它认准了方向,才决定左转还是右转
它只想正常驶向目的地
决不愿意横生枝节
城市边缘的灯火依然通明
它照岀许多死亡的形式,它也
埋伏着各种死亡
生和死挨得那么近。我害怕
我不害怕死去的人,但我害怕
这寂寂无声的旷大的楼宇
停留片刻的“告别厅”,比一个句号圆满
任何憋屈的灵魂,从此刻起开始遨游了
生者。死者。都是平等之旅
大雪没有能力
小手捂不住血,她的冬天本该是嫣红的
她该奔跑,有亲人的怀抱可投
可天堂像倒挂的冰凌
寒风削着她的手指
削着陈旧的作业本
——也被染红了。也被流利的口供
翻译成一张白纸
大雪没有能力遮盖眼泪,没有能力燃烧
大雪只能化身为水滴
滴答滴答清理她的伤口
——这是不能愈合的,不能
这是冰撞击着冰山
春天喊出彻骨的疼痛
腿抽筋
也许是凉着了。左右两个腿肚子
暴露出两坨紧张的肌肉
牵扯到全身——
即是在梦中,也会突然醒来
撕裂的痛楚,把蜷曲的床单
加倍蜷曲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信号
提醒黑夜中的呼吸。看似平稳的溪流
有不怀好意的夜行客,亮出利刃
划过之处,水流纠结成漩涡
吞噬着无辜的梦境
也无凶手可追。出其不意地袭击
成为生命中的一种常态。疼痛是浅层次的
抽搐也不是目击的现状
迅速站立起来,是母亲生前教会我的治愈良方
我用这个土法子,对付黑夜中的攻击
玄之又玄啊。战斗来自外部
我们能及早吹响抵御的长号
而来自自身的,肉体本是原罪
时光能使它殒灭,却无法在殒灭之前
保障它和谐的存于世。它的惊涛骇浪
我只能一力承担,并努力平复
在曙光驱散长夜的战斗中
我唤醒追随我的全部器官
——哪怕曾经受损的,与我一同
祝福那只正敲击玻璃窗的小鸟
颈椎作怪
辐射波冲击到头部,常误认为
是不是又感冒了。好像
突然搅浑的池塘,一只鱼尾拍打着太阳穴
金牛座星光倾斜,压倒的身体
有一部分拉响起义的警报
悲伤突如其来。美丽的山河不再葱茏
起伏的沟谷间,累倒了的脚印
不能证明昨日的日升月落
乌鸦总比喜鹊更有耐力。失去护佑的营盘
刀剑是流逝的时光里的空欢喜
它斩断过荆棘,又化身荆棘
你没有平坦的路好选择。湿寒如江南
归途明白,却不敢搭乘迅疾远去的车马
且把逗留谱写成三遍秋凉
倘有抵达故土的某日,颈椎坚强
支撑我放平自己的江山
这一次是彻底的
看似已然饱满,万物都赶来赶去
坐上祝福的专列
可我深埋下头,我半红未红
饱满的部分开始褪色,褪得猛,褪得坚决
惨白如昔日的汗水
汩汩滔滔,烧开了一般
这是彻底的一次,无视你的付出
你所庆贺和接受的
有时候是同一件事物:喜悦
和随之而来的绝望
九月,我们来摆一局
不能用“微醺”“轻骑马”这样的字眼了
中秋月好,白露未央
沽酒摆局,进入某一座空山
喊月儿从树梢下来,对饮成三人
大喝特喝,不可停下
认山河沟渠为兄弟,认花鸟鱼虫作姐妹
醉得狠了,也可破口大骂
江山肃穆,好人和恶人全都听见
若有回音,那是各自的检讨
我们还有秋半生不熟
果实撑破皮尚有路途要赶
不近的渐近,近的是蝉鸣掀下夜幕
九月仍然孤悬,它庇护星空之下
一场答谢晚宴才刚中途
你要原谅:我行迹疯魔,我半瓶未满
我泪流无法止于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