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体兼陈镜海吟

霍松林

读冯刚毅先生的诗，使我又一次思考诗是甚么以及诗为何产生的问题。《毛诗序》里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里没有说明“情”为甚么会“动”，《诗品序》作了补充：“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揺荡性情，形诸舞咏。”《汉书·艺文志》对于民间歌谣的解释更简明扼要：“皆感于哀荡性情，形诸舞咏。”《汉艺·文志》对于民间歌话的解释更简明拒要：“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我觉得这里含着许多可贵的东西。第一、抓住了诗歌的主要特征：表现真情实感，以情动人；第二、接触到了题材、风格多样化的问题，只要感于哀乐，就可“缘事而发”，甚么题材“摇荡性情”，就可以把甚么题材“形诸舞咏”；而“感人”的“物”与“事”是各有特点的，被“感”的人的“性情”“哀乐”也是各有特点的，这不就形成了风格的多样化了吗？当然，要作好诗，还必须具备广博而深厚的文化修养，必须溯源穷流，从古今中外的名篇佳什中吸取创作经验、借鉴艺术技巧；然而，如果胸无大志，不阅历千汇万状的社会生活和壮丽河山，不关心人类的前途、国家的安危和人民的哀乐，毫无“感物而动”“缘事而发”的真情实感，那么，即使有深厚的文学修养和精湛的艺术技巧，也写不出足以“动人之情”的好诗，更谈不上风格的多样化。

刚毅先生原是印度尼西亚华侨。当他风华正茂之年，出于对祖国的热爱和实现万里壮游的理想，毅然归国，以养蜂为职业，遍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在长达八年的岁月里，他广览名山大川，博采民情风俗，又经受了“史无前例”的腥风血雨和初恋的离合悲欢。这一切，便孕育出他的第一本诗集《天涯诗草》。这本诗集已经出版、获奖，不少评论文章已作了高度评价。我认为：从艺术角度看，尽管还有不够成熟的地方；然而其中的不少作品，的确如作者所说，是“真情实感的倾注”，“血与泪的交融”。例如“十亿遭蒙蔽，豆萁痛相残”“乱中谁念亿黔黎，恸哭中宵草木凄”“空有壮心思报国，不知强敌即同胞”“动乱三年友，流离一夕分”一类的诗句，至今读之，犹足以惊风雨而泣鬼神。

此后，作者蛰居故乡十一年，其诗、词创作结集为《落寞乡居》；继而移居澳门，其诗词创作结集为《镜海吟》和《咏兰诗五百首》。

《镜海吟》所收的是1979年至1994年的作品近千首。在这首尾16年间，作者的经历虽然不像浪迹天涯时期那样新奇、浪漫、艰险，令人目眩神揺、心惊魄悸；然而也并不平淡。始而在街边摆小摊卖水果；接着开设以绿色植物为标榜的绿荫咖啡室；然后进入新闻界，担任文艺、学术、经济等方面的报务编辑；到了1990年秋，又与诗友发起筹建澳门中华诗词学会，当选为首届理事长。这中间，还有机会重游神州，穷幽揽胜。在这段艰苦奋斗的历程中，作者饱尝了人生的忧患，却始终自强不息，开拓前进。故表现于诗词，有生活重压下的辛酸与拼搏，有家变折磨中的呻吟与挣扎，有对乡国深切的思念与关注，有对锦绣中华山川风物的热情讴歌，有对未来岁月的美好向往，有肩负振兴中华诗词重任的勃勃雄心……总的来说，其主调是昂扬奋进的。

《镜海吟》中的上千首作品、题材多种多样，体裁也力避单一。就诗看，虽以五、七言律、绝为主，但也有排律与古风；就词看，小令、中调较多，却也不乏长调。作者认为“诗路宜广，不妨试作诸体。诸体若精，则可根据内容选择适当之形式”。这和我的一贯主张不谋而合。以武器为喻，适于用手枪的场合不适于用大炮，反之亦然。杜甫江南逢李龟年，感慨今昔，写了那首历代传诵的七绝；如果改用五古或七古，就很难收到那样风神揺曳、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他于安史之乱爆发前夕自长安赴奉先县探望家小，写了那首脍炙人口的五古《咏怀五百字》，如果改用律诗或绝句，怎能展现那种血泪交融、危机四伏的历史长卷？刚毅先生自觉地根据不同题材选用相适应的体裁，从而发挥了各种诗体的特长。其创作成绩，自然比只能运用一两种诗体反映生活者有更大的优越性。

《镜海吟》诸体具备，题材多样，这就导致了艺术风格的多样化。“风格即人”，诗的风格首先是受诗人的思想品格、精神个性制约的，因而任何杰出诗人的全部诗作都有其统一的主风格。《镜海吟》的主风格，可以概括为雄迈流畅，清新自然。具体作品的风格，同时也受题材、体裁、语言、表现手法、章法结构等诸多因素的制约，体现于内容与形式的有机统一之中。《镜海吟》中运用不同体裁表现不同题材的作品，其风格也各有特点。也就是说，与主风格相联系，还有多种次风格。作者主张“先确立主风格，进而兼及次风格。以次托主，犹绿叶之衬牡丹，更觉光风霁月，揺曳生姿”；他正是这样实践的。悲凉、沉郁、轻盈、婉丽、乃至缠绵悱侧，便是《镜海吟》的次风格。

随着中华巨龙的腾飞，中华诗词顿现振兴之势。刚毅先生有志于振兴中华诗词，是一位已经取得实绩的多产诗人，希望他多中求精，精益求精，为振兴中华诗词做出更大贡献。

本文是作者为冯刚毅《镜海吟》所写的序言，题目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