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不是往事,苏格兰才是开始
——马晓康及马晓康小说印象
2020-11-18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崔永元还没和范冰冰撕破脸,吴秀波还是个好男人,刚刚在鲁南小城临沭参加工作的我与刚刚脱离苦海墨尔本的马晓康初识于泉城济南。那时候他还单纯地以文学青年的身份游离于文学界之外,还不能自然地以青年诗人的标签行走江湖,谦逊地让我误以为他想拜我为师。
“我在墨尔本的时候……”几句俗气的客套之后,晓康的话匣子打开得颇有几分突然。饶是健谈如我,晓康也很快利用自己求学异国的素材优势占据了话题的主动,一股脑儿将自己留澳7年的经历和盘托出。此后四年,“墨尔本往事”成了晓康与我见面时候的必然谈资。当然,我绝不是他唯一一个听众,他乐此不疲地向周围的朋友兜售自己在墨尔本鸡零狗碎的生活。我不怀好意地揣测,只要与他见面超过三次以上的朋友,都能把墨尔本的世俗生活讲得像亲身经历一样。两年后,当“墨尔本”三个字再次从晓康的喉咙里往外蹦的时候,我愣是硬生生让他憋了回去。我听烦了。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墨尔本”不再是马晓康口中的高频词汇,却成了他电脑搜狗输入法中的惯用词,那个口头怀旧的马晓康不见了,作为青年诗人的马晓康也不再单单执迷于诗歌,取而代之的是青年小说家兼诗人马晓康。五年的时间里,马晓康在写作的道路上野蛮生长,不断给我们制造惊喜——唯一一成不变的是他将近200斤的体重。
马晓康以青年小说家的身份被同龄作者们接受还不满三年,但他尝试小说这个体裁的历史却要早得多。当我们第一次在济南长清的某个小山包下侃侃而谈的时候,他已完成了小说处女作《墨尔本上空的云·人间》的初稿,洋洋洒洒二十万言。主人公“我”本是一位留学墨尔本的中国籍富二代,因为家庭变故,沦落为底层劳工,并从劳工的视角出发,描绘了“我”以及我周围的一群华人留学生和底层劳工的光怪陆离的生活,全方位记录了一位华人少年在墨尔本的浮沉成长和精神蜕变史。
虽然时至今日我也没写出过什么像样的作品,但彼时的我,踌躇满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愣是给这个仅比我小两岁的家伙当起了教师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把他留澳7年的文学结晶批得一无是处。如换作别人,八成要饮恨长清,但200斤的马晓康,心宽体胖,点头如捣蒜,样子比基督徒还要虔诚。孺子可教也,我十分不要脸地以过来人的视角揣度面前这个胖小子的未来。我知道,作为小说家的马晓康已然投胎落地。
某前辈作家言:传奇的经历是一个作家的财富,这样的作家一出场就自带辨识度。在G2时代,留学早已不再时髦,但在万千留学生中,马晓康的经历却又是如此的别致:以公子哥的身份留学澳洲,不料突遭家庭变故失去经济来源,沦落为砌砖工、搬家工、垃圾分拣工……郁达夫的儿子曾总结老一辈作家三种特点:寡母抚孤,家道中落,个子不高。诚如斯言,家庭的变故的确给马晓康的写作留下了烙印,甚至说,如果今天的马晓康依旧过着公子哥的生活,也许他不会写作。苦难造就了马晓康的“墨尔本往事”,也造就了马晓康这个个体。《墨尔本上空的云·人间》时期的马晓康,处理生活经验的能力还尚显不足,但他前进的脚步从未停歇。2016年,马晓康的短篇小说处女作《在蔚蓝蔚蓝的天空下》在《作品》杂志“90后推荐90后”栏目发表,巧合的是,当期的栏目主持人正是我。坦白讲,《在蔚蓝蔚蓝的天空下》依旧是稚嫩的,但相比《墨尔本上空的云·人间》,这短短的五千字显然更接近文学的真相。在之后的几年里,晓康又陆续发表了一批中短篇小说。无一例外,都是墨尔本题材,也无一例外,这些作品的第一读者和责编都是我。正是这一批作品向外界传递了一个强烈的信号:青年小说家马晓康降生了。
不堪回首的留学生涯,让砌砖工、垃圾分拣工、搬家工、红灯区接线员,这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马晓康的笔下陆续登场,一次次将留澳华人的“淘金梦”敲碎。2017年,勤奋的马晓康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了长篇小说《墨尔本往事》,全文由四个可以独立成篇的小节组成。在《墨尔本的砌砖工》一节里,晓康通过平淡的日常,书写底层留学生间的温暖;《抢贪官》一节则向我们展示了落魄富二代和外逃贪官的生活。《走在宽广的大路上》一节在前两个小节的基础上完成了精神升华,让我们看到了马晓康更为成熟的一面。相比于此前的作品,《墨尔本往事》有明显的进步,无论是素材的取舍还是主题的挖掘都更得心应手。也正是这部作品,给马晓康贴上了“墨尔本”标签。此时的马晓康,已经成了中国文学界书写澳洲留学生活的又一个典型。
《墨尔本往事》之后,晓康并没有乘胜追击,他选择了沉寂。2019年夏天,晓康拿出了短篇小说《墨尔本的“盗墓贼”》。当然,我仍旧是他的第一读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诚哉斯言,一年的时间让马晓康从一个小说新人成长为了行家里手。他老练地从墨尔本街头的张三、李四身上发现生活的真谛,原本絮絮叨叨的文风变得凝练和节制。我知道,作为小说家的马晓康已经成年了。凌晨三点,我兴奋地拨通他的电话,向他表达真诚的赞许。在我的鼓励下,他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偷墙》《于勒》等几篇作品。如今这些作品已然发表于《作品》杂志。可喜的是,不久后,晓康又拿出了《跨年夜》《占杰》两篇更为精湛的作品。现在,这两篇作品即将发表于我们彼此都最敬重的家乡刊物——《山东文学》上。
《占杰》围绕留学生小C、老A以及他们一地鸡毛的留学生活展开。老A以技校生名义“留学”墨尔本,原本和同学一起合租,后来同学纷纷回国,碍于违约金昂贵,老A硬着头皮一个人将房子租下来。因为见多识广,虽然在工地做小工,老A却对外声称自己是包工头,在留学生圈子里以PR(绿卡)身份行走江湖,让新来的留学生颇为羡慕。这羡慕的人里就包括小C。小C是货真价实的本科生,和大多数女孩一样,喜欢养宠物。为了节约房租,小C先是把宠物狗占杰寄养在老A处,继而委身于老A过起了同居生活。随着两人的逐步了解,光鲜的留学生光环随即褪去,彼此的矛盾开始激化,宠物狗占杰逐渐成为他们的累赘。因为占杰,老A险些丢掉三根手指,小C也因此不辞而别。无奈之下,老A将占杰放归自然。
《跨年夜》的主人公阿龙起初在墨尔本上流社会的舞会上洗盘子立足,积累下第一桶金后,他拥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住进了富人区,娶了漂亮老婆,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渐渐地,阿龙成了别人眼里的富人,喜欢上了举办舞会和派对。本职工作之外,阿龙还给底层人士移民墨尔本做“移民担保”,收入不菲。阿龙管这个叫“积善行德”。如果不看到小说的最后,读者八成会认为阿龙是异国白手起家,靠双手致富的励志典范,而事实上,阿龙心狠手辣,通过压榨同胞致富,他手里的每一张澳币都沾满了同胞的血和汗。故事的最后,枪声与跨年夜的烟花同时响起。
无论是《占杰》还是《跨年夜》,都有着极高的完成度,在马晓康小说创作的道路上,第一次展现了他成熟处理留学生活的能力。《占杰》和《跨年夜》背后的马晓康早已不再是《墨尔本上空的云·人间》时期那个絮絮叨叨的磨叽孩子,他变得老练而节制,他知道在何处起笔,何处用力,何处收尾。显然这与他用一整年的时间钻研中国的契诃夫——王祥夫的小说有关——即便王祥夫小说里弥漫着十足的中国气派,而马晓康的“絮叨”里是原生态的南半球鸡零狗碎,我也依然在他的文字里读到了王氏小说独有的“怎么说呢”的味道。但不得不承认的是,70、80、90后学王氏者甚多,皆徒有其表,得其精其髓者,唯马晓康一人尔!古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许真是澳洲大陆成就了马晓康,他关注的不是墨尔本的灯红酒绿,而是以一颗赤子之心将自己的关注点投射到了最底层的劳工人上,以奢侈的90后作家的批判之眼洞穿了墨尔本这座城市。诚如马晓康自己所言,他的创作与自身家庭的变故息息相关,15岁留学墨尔本,不到一年即失去家庭经济供给,一个人在澳洲以劳工和学生的双重身份艰难地苦熬过7个春秋。他的文字带着原生的自我救赎的冲动,每读一个字,都吐出一块铁,将千万留学生的光鲜外衣撕得粉碎,向读者呈现了海外华人的生存实录和命运真相,将近乎残忍的留学生活抛置给读者,戳破了万千家长和学生的留学梦。
在马晓康的笔下,墨尔本近乎地狱,七年的异国生活也不算短暂,本以为澳洲是马晓康留学的起点和终点,怎料如今他又已在英国度过了一年的留学生活。不知是不是老天有意磨炼这个天才的小说家,他在苏格兰还没站稳脚跟,这个只有24万平方公里的老牌资本帝国就遭遇了新冠肺炎的重创,万千华人留学生怀揣天价机票不远万里回到世界的东方,生于泰山脚下的马晓康则泰然自若,悠哉游哉地在世界的另一头一边健身,一边熟练地推着超市购物车。在大不列颠的这一年,马晓康在英国读完了研究生预科,还拿到了学校的奖学金。他告诉我,他在苏格兰又找到了写作的冲动,当他向我诉说起他的苏兰格留学生活时,我知道一批名为“苏格兰往事”的精彩小说又要诞生了!
祝福马晓康,祝福我们一起谈论小说创作的那些个美丽的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