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声学（组诗）

蘑菇们

下雨了，我打着伞在前面走

它们模仿我的样子，排着队在后面跟着走

我像一个领班

带着一群孩子们穿过这场凌乱的雨

它们钻出灰头土脸，争先恐后地向上生长

为了不让一个伙伴落单

它们的身体一个紧挨一个，它们很团结

天放晴了，我收起了雨伞

可它们一直把伞扛在了肩上，没有卸下

蝉

一起扯着嗓子喊着，像是替声音活着

夏天的讲台，演说者口若悬河

它们的发言是嘈杂的

吐出的字母，气泡一样在空中乱飞

声音一直在高处，低矮不下身子

却被村童的网兜一路追赶，跑啊跑

一不小心撞上玻璃的脸，哐的一声，嗓子哑了

地上，印上几瓣梅花的图章

声音在分裂。大槐树的叶子停止了摇摆

纳凉的人也起身离开

蝉们集体失声，那么大的嗓门

竟没能把控住夏天的局面

睡莲

她一直睡着，水面的床

摊开最大的面积，包围着它的身体

女人无数的秘密被掩藏

女人真的睡着了，池柳自觉地垂下长发

鱼儿安静地在她身边挠痒。声音们

都去了水的深处

几只蝉春秋战国似的在吵，整整一个夏天了

女人仍然睡着，不说话

让许多站着的植物一直没弄出个明白

独角兽

小兽，你有坏脾气，月光的马匹

驮着不安，在黑夜的怀抱里，落叶一样咆哮

小兽，你开始背叛，森林绿色的房子那么大

为什么捆不住你撒了野的心

每一个出口处，布满树，那么多站立的刀

小兽，你拚命地逃，无处可逃时仍在逃

头顶上被磨得雪亮的两根角，“嘎嘣”一声

被撞折了一根，只剩下“独角”

一根角的小兽，仍在跑。黄昏时，拖着

长长的影子，落日一样扑进山坳的怀抱

影子

他向左挪一下，它也向左挪一下

他抬抬右腿，它也抬抬右腿

月光下的乡场，两个孪生兄弟在打架

一个气急败坏地竖起了拳头

另一个，寸步不让

若干年后，他们在黑夜中选择和解

一个安静得没了脾气

另一个悄悄地去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