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多点透视郭沫若的新作
——读《文化巨子郭沫若》有感
2020-11-18陈俐
陈 俐
文化巨人郭沫若一生经历丰富复杂,在20世纪大半个历史进程中,亦文、亦武、亦政,横跨多个领域,在中国20世纪知识分子群体中,有着最与众不同的个性。与我国许多纸上谈兵、纯粹从文的知识分子相比,他既能叱咤风云、指点江山,也能埋头著述、潜心钻研故纸古字;他提得起笔杆子,也拿得起枪杆子;即使在文化领域,他也是横跨古今、融通中外。他作为百科全书似的巨人,对于研究界而言,大都有盲人摸象的感觉,研究者个体囿于学识、素养和专业领域的限制,往往只能通过某一领域透视他的存在和成就。对于一般读者而言,面对这位巨人的了解就更加单一和片面。再加一些阴暗的社会心理作祟,许多对郭沫若的偏见以及不实之词到处流传。一般民众雾里看花,郭沫若于他们甚至就是谜一样的存在。郭沫若故乡乐山沙湾区政协非常希望有一本能让大众了解和认识郭沫若生平成就的读物,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及时回应,由廖久明教授担纲组织相关专家撰写了《文化巨子郭沫若》(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12月),该书对“全科百书式”的文化巨人进行多点透视,围绕郭沫若丰富的人生经历、诗歌、历史剧、历史学、考古学、翻译、书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在科教文化等多方面展开评介,将一个立体、魅力十足的文化巨子郭沫若的“全像”呈现给广大读者。读完此书,有以下感受:
该书全面系统、点面结合地介绍了郭沫若在各方面的成就。显而易见,本书撰写涉及了郭沫若作为“球形天才”的多个领域,有助于认识郭沫若与中国其它知识分子相比较的独特之处。最让人惊喜的不仅仅是这些,而是郭沫若涉及的许多领域中人们并不了解,甚至许多研究者也忽略的某些方面。如蔡震先生在《毕生延续的诗歌创作》中,不仅评介了郭沫若的自由体新诗,还介绍了贯穿他一生的旧体诗创作;不仅介绍他狂放不羁的诗,也介绍他平和冲淡的诗;不仅评介他在民国时期的诗歌成就,也很详细地介绍了他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的各种诗体创作。这些介绍很好地弥补了读者对郭沫若诗歌了解和认知的空白。
郭沫若个性中有着山的坚稳和水的灵动,有着一生未变的政治信仰,也有与时俱进的临时权变。李斌先生在所撰章节《丰富多彩的人生》中,运用一些最新史料,很好地把握住了这一矛盾、统一的方面,全面、准确地刻画了郭沫若在复杂的政治风云中的“变”与“不变’。在整体的生平介绍中,为了回应社会上流行的各种争议,甚至谣言,该章节着重介绍了郭沫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各种活动及政治态度。如郭沫若曾经担任抗美援朝总会主席,且在这次新中国的保卫战中发挥的重要作用。这些史实过去的评述很少提及。又如为了更好地说明郭沫若执行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在新生政权成立之初,在团结、保护一大批学有专长的知识分子方面所起的作用,李斌写到了郭沫若对语言学家马学良的保护:“语言学家马学良在《撒尼彝语研究》的序言中对神甫有过不合时宜的称赞,受到陆定一的批评。郭沫若一方面自我检讨,一方面保护马学良。”(第15页)诸如此类对新鲜史料和史实的挖掘和掌握,使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的郭沫若更接近历史的真实,也更有丰满的血肉。
又如杨胜宽先生的《推陈出新的古典文学研究》,在纵向评述中以“千古诗魂”、“汉唐风韵”、“结缘《再生》”为题,着重评述了郭沫若对屈原、蔡文姬、李白、杜甫及《再生缘》等的研究。在评价《李白与杜甫》时,先是分析了郭沫若在不同场合对杜甫评价的差异性,同时在对众多富有争议的评论中,把握全局,条分缕析,指明了郭沫若《杜甫和李白》最有思想和学术价值之处。对于《再因缘》研究,又突出普及性,让一般读者了解到了郭沫若对民间文学的重视和研究。
在郭沫若史学众多成就中,何刚先生则根据“古为今用”的原则,突出介绍了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甲申三百年祭》等重要历史著作和屈原研究,其中既有对具体作品的精细分析,又有大开大阖的综合评介。如作者简洁而明晰地指出《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的开创之功和重要价值,在于它是“第一部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系统具体研究中国历史的著作,确立起全新的中国古代社会与文化体系,在中国史学史上划出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它的问世第一次使中国历史的研究走上了科学的道路,标志着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正式形成。”(第90页)然后又以当时众多历史学家对此书的高度评价来说明这部历史著作不可动摇的学术地位,整体论述显示缜密的内在逻辑的关联性。
在对郭沫若书法成就的认知方面,人们往往津津乐道于郭沫若书法成就本身,赞叹于“郭体”的形成和变幻。李继凯先生在《虎卧龙腾的书法世界》中介绍郭沫若的书法成就时,不仅仅是孤立地评价其书法特色和成就,而是在郭沫若涉及的诸多领域的关联中,在纵横捭阖的各种比较中,以跨学科研究的方法,令人信服地指出了郭体的总体特色是:“在历史学与文字学交织的创造性研究的界面上,他的书法艺术更获得了坚实的学术根基和文人书法的深厚素养。其学者风范、书家功力与政治家气魄的相对完美结合,构成了郭沫若书法艺术的鲜明特色……。”(第153页)评介不仅着力于书法传承和书法创作,更扩展了郭沫若“书论探索”“书法活动”的广阔天地。作者以具体充实的材料,特别指出郭沫若不仅是一位相当卓越的书法家,也是一位勤勉的书法文化研究者。李继凯先生对郭沫若书法世界的全面精辟的评述,无疑大大深化了“书法文化与中国现代作家”这一课题的研究领域,弥补了我们对郭沫若在书法世界中的创造活动方面认知的缺失。作者兴之所至,提出了一个文化创意的“金点子”:“假如能够将郭沫若一生的各类书法作品荟萃一炉或刻建为‘沫若碑林’(最好能在郭沫若故乡尽快建立规模较大的‘沫若碑林’),那必将是人间蔚为壮观的一个文化胜景。”(第148页)也许,相关的文化部门能将此变为现实吧。
还有,关于郭沫若历史剧的创作与评价也是长期以来学界关注和争论的中心,其间涉及到历史剧中历史真实与文艺虚构、历史事件与时代精神、戏剧人物与创作者自我等很复杂的关系。付金艳的《与时俱进的历史剧创作》从“普及性”的角度出发,避免在理论方面牵扯和纠缠,直接选择郭沫若一生中影响较大的11部历史剧,客观呈现郭沫若丰富的历史剧创作本身,这种“断其一指”的写法也不失为一种去繁存真的尝试。
二、针对广大读者对郭沫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重要成就的认知缺失、以致于流言纷纭的情形,本书特别强调了郭沫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角色转换,以及作为新中国文化领导人的杰出贡献。廖久明、万绚撰写的《呕心沥血的科教活动》运用报刊杂志、会议报告、档案记录、公开讲话、当事人回忆录、名人日记等多种类型的史料文献,详尽勾画出郭沫若担任首任中国科学院院长、首任中国科技大学校长期间为共和国科学文化发展所做的奠基性、开创性的工作。马文美《不辞辛劳的外交活动》集目前所有掌握的史料,着重展开郭沫若在中日关系、中苏关系、中国与朝鲜古巴等第三世界的对外关系、世界和平运动中的贡献,在横向空间中又以纵向时间为线索,很清晰地展示了郭沫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外交贡献。邓邦云对郭沫若古文字成就的介绍,不囿于郭沫若考古著述本身的成就,还对于郭沫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田野考古方面的成就,从主要活动到理论建构,再到实际工作指导,还有考古人才的培养、博物馆工作的指导等方面,下大力气进行了梳理,有力地说明了郭沫若并不仅仅是纯粹的学者,而是有着深远眼光和行政领导和管理能力的领导人才。
三、本书虽然是评介类的学术著述,但作者吸收了大量的最新研究成果,甚至就是作者本人的最新发见。蔡震先生最近几年将研究兴趣转向以前人们不太注重的郭沫若的旧体诗词。在本书写作中,处处可见蔡震先生的独到见解和精彩评析。他将郭沫若流浪海外时期作为他的旧体诗词正式的创作期,并且精彩点评到:“虽然身在异邦,又身为一个政治流亡者,但进入到研究中国古代社会和古文字的学术语境中,使得郭沫若在某种程度上浸润于传统文化的氛围之中。如果说青少年时代郭沫若的旧体诗词写作还更多地是一种习作的意义,那么在流亡海外时期,郭沫若真正开始了旧体诗词形式的诗歌创作。”(第37-38页)寥寥数语,在分析郭沫若当时处境和心境的同时,有力地引出了郭沫若这一时期创作旧体诗词的特色。同样,对抗战时期郭沫若旧体诗词的特点,蔡震先生则在夹叙夹议中将此总结为“感时”、“怀古”、“咏史”三大特点,并且感叹道:“这些原是旧体诗词惯用的诗题,郭沫若用它们为诗,忧时忧事,抒写对现实的感叹,平添了几分历史的深邃与沉重感。”(第40页)对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郭沫若诗歌表现出强烈的浪漫主义情怀和民间文学色彩,蔡震先生在细读这一时期诗歌文本的基础上,指出这一时期以民歌体的形式创作了许多诗作,如《太阳问答》《遍地皆诗写不赢》《黄羊山》《山歌早已过江南》等代表性诗作,将旧体格律诗与民歌、歌谣结合,“语言直白有趣,节奏欢乐明快,音韵朗朗上口,非常接地气”(第44页)。诸如此类的的评述,既登高望远,高度概括郭沫若不同时期的诗歌创作轨迹,又对某一时期的诗歌特点精准“秒杀”,显示作者深厚的学术功力。真可以说是一部的全面而又简洁准确的郭沫若诗歌简史。
四、《文化巨子郭沫若》是一部兼及学术性和普及性的著作。既有兼及大众认知的可读性,又能在大量史料支撑基础上,在强烈的历史意识观照下,清理出郭沫若与时代联系各种事迹、事件、著作之间的内在联系和变化。以咸立强、张勇《筚路蓝缕的翻译事业》为例,作者考虑到读者对象,一开始便解释了“筚路蓝缕”的文字意义,为本章的主旨定下基调。对于郭沫若的翻译成就,在纵横交错的谋篇布局中,既有对郭沫若翻译事业历史进程中不同特点和成就的介绍,又从“创造了真正的翻译文学经典”、“开创了‘风韵译’的翻译路径”、“带有强烈的中国自信的中西文化与文学观”、“拓展了中国现代翻译文学批评的空间”等四个方面,有理有据地将郭沫若置于中国现代翻译格局之中,总体评价了其突出贡献和不可动摇的历史地位,使人一目了然,印象深刻。在本节评述中还有好些给人启迪的独到见解,如提到郭沫若在上个世纪30年代“左倾化”时期的翻译著述时,作者解释了郭沫若为何没有把目光集中在当时流行的苏联文学和高尔基著作上,反而更多地翻译了欧美地区左翼文学作品。这样做的结果,一方面是郭沫若的文学审美情趣使然,而从客观效果来看,对美国辛克莱、英国高尔斯华绥作品的翻译,实际上“为中国左翼文学提供了更为开阔的视野……为中国左翼文学的创作与发展提供了更多借鉴的可能”(第133-134页)。应该说,这些让人耳目一新的真知灼见,提升了本书学术价值。
本书的编撰集合了中国郭沫若研究界最强的研究力量,作者基本都是长期研究郭沫若的著名学者和资深专家,他们在郭沫若研究的多个领域或某一领域都有独到见解和诸多研究成果,他们深厚的学养和功力保证了该书应有的学术水准。
总体而言,《文化巨子郭沫若》无论是史料史实的运用,还是观点、视角、方法,都有新的突破,是一本描绘郭沫若“全像”的崭新尝试和成功之作。常放案头,有益于一般读者了解这位巨人的各种面相;对于专门的研究者,书中涉及的好些话题,可以引发更深入的思考和讨论;对于澄清社会上一些对于郭沫若的不实之词,客观公正地了解、认识、评价郭沫若,弘扬郭沫若所代表的革命文化和巴蜀文化精神,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当然如果对本书还要提出更高要求的话,如果在可读性和趣味性方面再下功夫,在谋篇布局上更散文化一些,在文字上能更活泼一些,有些史实的表述更生活化、场景化一些,也许对于更广大的读者阅读的吸引力也就更强一些。当然这只是笔者的一种更苛刻的要求,如果照此写作,可能又是另一本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