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暗长天
2020-11-17岳小宏
岳小宏
在天水,深秋和入冬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真正区别开这两个季节的契机,是在小雪前后。
小雪过后第三天,天水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初雪。
清晨,气温骤降。拼命推开挡风门帘角的一刹那,那趁机钻进鼻腔的一大把空气简直冷冽至极,我的五脏六腑随即一凛,紧接着整个人连打几下寒战,心里想倘若再不赶紧吐出这口冷气,这转眼一定要病倒了。可那一口冷气却狡黠地在身体里慢悠悠打起了转儿,等到彻底暖热了身子的时候才肯让我呼出来,那一大团白气在冰雪天里伸了一个大懒腰,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我才惊觉有铺天盖地的细小雪花都抱着膝盖,缩成一小粒,在半空中打着滚儿,眼尖的一股脑地朝这边嬉笑着扑过来,纷纷落在我的头顶、发梢、睫毛以及脸颊上,完事后还不忘亲昵地蹭一下。凉丝丝、毛绒绒的触感是转瞬即逝的温柔依存,贴着皮肤无声地融化,我竟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慌乱的惊喜,急忙把闭上的眼赶紧睁开:白色天空里无数的生命纷飞,一年了,终于又见到了这样的漫天细雪。点点的雪也曾落在更加久远的人和事身上,它们每年和世界的重逢,都是上一段告别和另一段开始。它们会怅然吗?也会惊喜吗?或许所有的经历都应该是失意和幸福的相遇,遗憾和满足让一切都不自禁地加深了珍视的意义。
我仰着头看雪从白色的大雾天里钻出来,来不及抖尽身子上的云雾气,就和着风古老的节奏,似乎也闭着眼,哼着小调儿,享受地在空中跳着热烈的伦巴。天地都静下来,树、楼和我都默立着。
在楼下做了一刻钟左右的观众,脸冻得有些发木,最薄的耳尖好像能感觉到风刃的划口,一搓,竟有点火辣辣地疼,鼻尖冻得直发酸。我不敢再胡闹,只得老老实实把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奇怪,眼睛一直是在热切地关注着世界,似乎只要有生命,眼睛就有热度,就算整个躯干都冷透了,只要还有一口气,眼睛、血肉、眼泪、心脏、信仰,就是热的。
中午,雪已经停了。白蒙蒙的天微微透着些光亮,稠浓的白色云雾像是缠了好几圈的保鲜膜,是谁想留住现在呢?
趴在窗子上一眼望下去,无论是光裸的树还是挂着零星几片枯脆叶子的枝干,上面都蜷着一捧厚厚的雪,在渐渐明朗的日头下折着亮晶晶的细碎的光。
几天后的夜里又下雪了。我一时兴起,沿着藉河边一直往前走,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就单纯地一直往前走。一路上半仰着头,眯眼细细观察着雪花的踪迹。黑夜的天空太深了,无数细小的雪花像是从半空里凭空蹦出来的一样,在夜风里随心所欲地奔跑着,洋洋洒洒落在我的脸颊上、嘴唇上、额头上,像黑夜俯身落下缄默冰凉的吻,和白天里的完全不一样。路上隔几米亮着一盏路灯,路灯倾倒的温柔光简直成了小精灵们的聚光灯,它们快乐地闹成一团,恨不得得到所有匆匆来去过路人的留步瞩目。
回去的路上,我踩着不知是谁的脚印,细碎的脚步声被一层层藉河的水声静静地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