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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当下文艺的“人民性”

2020-11-17向云驹

中国文艺评论 2020年10期
关键词:人民性人民出版社文艺

■向云驹

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从文艺为工农兵服务到为人民服务,从文艺来源于人民的生活又以高于生活的形式反映生活、回报生活、引领生活,从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到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社会主义文艺的创建、发展、繁荣,始终有一条人民性的道路贯穿其中。社会主义文艺的本质特征就在于它是人民的文艺。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切优秀文艺工作者的艺术生命都源于人民,一切优秀文艺创作都为了人民。”[1]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0页。

一、文艺人民性问题的政治性高度

1850年,马克思和恩格斯联合发表针对中国的时事评论,对帝国主义殖民侵略在中国引发的革命及中国的前途作出了预测:“有一点仍然是令人欣慰的,即世界上最古老最巩固的帝国8年来在英国资产者的大批印花布的影响下已经处于社会变革的前夕,而这次变革必将给这个国家的文明带来极其重要的结果。如果我们欧洲的反动分子不久的将来会逃奔亚洲,最后到达万里长城,到达最反动最保守的堡垒的大门,那末他们说不定就会看见这样的字样:中华共和国 自由,平等,博爱。”[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七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265页。1949年,新中国建立前夕,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指出:“西方资产阶级的文明,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方案,在中国人民的心目中,一齐破了产。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让位给工人阶级领导的人民民主主义,资产阶级共和国让位给人民共和国。这样就造成了一种可能性:经过人民共和国到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到达阶级的消灭和世界的大同。康有为写了《大同书》,他没有也不可能找到一条到达大同的路。资产阶级的共和国,外国有过的,中国不能有,因为中国是受帝国主义压迫的国家。唯一的路是经过工人阶级领导的人民共和国。”[1]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4-5页。人民当家做主,人民成为国家的主人和国家的主体,是世界史和文明史上的一个划时代的事件。

早在1944年,毛泽东发表《为人民服务》,就阐明了党的事业的宗旨,他指出:“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2]毛泽东:《为人民服务》(一九四四年九月八日),《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004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更是明确了革命的文艺必须为工农兵服务,必须以人民的生活为艺术创造取之不尽的源泉,必须以反映人民开天辟地的丰功伟绩为使命。如果说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确认了人民是创造历史的主体,是他们推动了历史的进步和发展,那么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就是以人民性作为其思想标志的。马克思说:“人民历来就是作家‘够资格’和‘不够资格’的唯一判断者。”改革开放以来,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二为”方向成为中国文艺的思想旗帜。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全党要深刻领会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精神实质和丰富内涵,在各项工作中全面准确贯彻落实。报告提出了14条构成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方略,其中第二条基本方略就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报告就此指出:“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是决定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根本力量。必须坚持人民主体地位,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践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把党的群众路线贯彻到治国理政全部活动之中,把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奋斗目标,依靠人民创造历史伟业。”[3]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汇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7页。如果说政治是以国家权力为核心展开的各种社会活动和社会关系的总和,是牵动社会全体成员的利益并支配其行为的社会力量的话,那么当下的政治就必然要求文艺同步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责任与使命。文艺需要走在时代的前列,做感应时代的神经末梢。当政治与人民的命运相连,与人民的利益契合时,文艺必须参与到这种政治使命中来,成为伟大政治的有机构成。以人民为中心,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是当下文艺的政治高度的要求和体现,也是文艺人民性的内在要求和追求。

二、文艺人民性的创作问题

以人民为中心展开广阔、丰富、多样、精彩的文艺创作,是当下文艺发展的崭新课题。由于教育,特别是艺术教育的长期积累和高速发展,更由于现代化进程中社会分工的深化和细化,文艺的职业化、专业化、行业化、产业化发展态势是以往任何时期都不可比拟的。文艺需要满足人民最广泛的艺术、审美、文化、娱乐等需求,人民需要文艺,文艺更需要人民。虽然文艺工作者也是人民的组成部分,但在文艺从业者以外,现阶段的人民是14亿中国人民这个总体性对象,他们包含了各行各业的从业者。社会越发展,就会产生越来越多的行业、职业、专业,文艺面对的社会就越来越多样、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隔行如隔山。文艺要反映时代、反映社会、反映人民、反映历史深刻的进步和伟大的变迁,就要跳出自说自话和小我小情小格局,重建与人民的关系,深化与人民的感情。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和社会发展迈上高效、高速、高质的轨道,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综合国力日益增强。现在的中国处在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目标的历史时期,中国人民付出了巨大努力,取得了伟大成就,创造了旷世奇迹。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改革开放近40年来,我们党领导人民所进行的奋斗,推动我国社会发生了全方位变革,这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在人类发展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面对这种史诗般的变化,我们有责任写出中华民族新史诗。”[1]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3页。

既然文艺工作者由于职业之故,是处于上层建筑之中的,而不是身在经济基础领域之内的,那就存在一个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简称“深扎”)的问题,有一个让自己的创作走出自我,融入大我的过程。对于今天和当下的文艺,“深扎”面临着新情况、新挑战、新考验。比如,如何做到长期沉入到生活和创作对象中去?现在用走马观花的方式去生活中体验一下、采风一次的形式太普遍了,或者为了某一既定创作目标,去熟悉生活、搜集素材的形式也十分流行。一个是没有创作目的地走马观花,一个是带着创作目的去搜集材料,都有一定的被动性。时间上也很难保证充裕和充分。在时代中创造丰功伟绩的大都是文艺家所不熟悉的行业,目前深入生活的方式又不能做到真正的深入,所以,文艺面临的挑战和困境还是相当严峻的。我们需要探索出更加行之有效的方法和途径。我以为,我们的文艺有高原无高峰的难题,正有待于我们在文艺与生活、文艺与人民的关系中找到一条真正的破题路径,才有可能从格局上扭转和突破文艺创作的瓶颈。在信息化时代,具有艺术价值的题材、人物、故事、事件,在尚未得到文艺反映的时候,就被新闻轰炸了一遍,生活本身的传奇离奇惊奇甚至让艺术自愧不如,文艺有时在高于生活上会脱离生活或者不接地气;有时,简直就只有低于生活的份,因为生活的离奇或者瑰丽让最富于想象力的文艺都相形见绌。文艺靠什么超越新闻和信息,超越生活的真实和传奇,超越真人真事呢?其实就是创作主体自身文艺力量的强大,以及用这种强大的艺术力量对生活的发现、挖掘、提炼、升华、再造、重塑、创新,使之成为独一无二又震撼人心的艺术品。从古到今,无论历史和生活多么曲折离奇、艰苦卓绝,甚至必然得让人心如止水、偶然得让人心惊肉跳,都给文艺留下了大显身手的机会。从来就是:不是文艺没有或失去了用武之地,而是文艺自己丧失了雄心和能力。伟大的文艺家都有一口属于自己的生活深井,都有一个自己的文学故乡或艺术故土。

人民作为时代的主体、国家的主人,也是文艺的源泉。习近平总书记说:“人民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也有内心的冲突和挣扎。不能以自己的个人感受代替人民的感受,而是要虚心向人民学习、向生活学习,从人民的伟大实践和丰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营养,不断进行生活和艺术的积累,不断进行美的发现和美的创造。要始终把人民的冷暖、人民的幸福放在心中,把人民的喜怒哀乐倾注在自己的笔端,讴歌奋斗人生,刻画最美人物,坚定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信心。”[1]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7页。文学是人学,艺术是为人生的艺术。人性、人情、人道(主义),是文艺永恒的主题。文艺的人民性当然包含着人性、人情、人道。人性的真善美和假恶丑的博弈是生活中的盐,揭示着生活的五味杂陈和它的沉重。欢乐着人民的欢乐,忧患着人民的忧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就是伟大文艺的伟大灵魂。文艺的人情首先来自于文艺家对人民的爱,“对人民,要爱得真挚、爱得彻底、爱得持久”[2]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8页。。文艺家要拆除与人民之间的围墙,深入人民生活不仅要身入,更要心入、情入。文艺的人民情感来自于深深懂得人民是历史创造者的伟大真理及其真理的力量。马克思主义也是伟大的人道主义的倡导者和践行者。社会主义人道主义是社会主义文艺的价值高度和伦理光辉。文艺的人道主义精神完全基于文艺的人民立场和人民属性。人道主义精神只有从人民的生命观和利益观出发才能彰显人道的力量和力度。人民至上是文艺最高的人道主义精神。

三、人民性的文艺批评标准

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是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成果和理论创新。在文艺理论批评方面,最重要的创新和突破之一就是关于文艺批评标准的丰富和完善,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提出的“美学的和历史的”标尺标杆中增加了“人民的”和“艺术的”向度。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以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为指导,继承创新中国古代文艺批评理论优秀遗产,批判借鉴现代西方文艺理论,打磨好批评这把‘利器’,把好文艺批评的方向盘,运用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观点评判和鉴赏作品。”[1]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30页。

我们知道,“美学的和历史的”标准是恩格斯提出的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的最高标准。1847年,恩格斯在《卡尔·格律恩“从人的观点论歌德”》这篇书评中,首次使用了“美学的和历史的观点”这一批评标准,他说:“我们决不是从道德的、党派的观点来责备歌德,而只是从美学和历史的观点来责备他”[2][德]恩格斯:《卡尔·格律恩“从人的观点论歌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257页。。时隔12年后,即1859年,在致拉萨尔的一封信中,恩格斯进一步明确地指出,美学的观点和历史的观点是评价文艺作品的“非常高的、即最高的标准”。在马克思恩格斯时代,是资本主义首次登上历史舞台和世界中心的时代,无产阶级作为那个时代的“人民”(毛泽东同志也认为人民是具有阶段性的,在不同的阶段,主体不同、地位不同),还处在社会底层,并在压迫中逐渐觉醒、争取解放。资本主义时代和资本主义社会中,文艺与资本的关系,就像文艺与不同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关系会有完全不同的审美取向和审美价值一样,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关系,比如,诗歌与资本的敌对关系,金钱对审美的蹂躏,劳动创造美而劳动者丧失审美的异化现象,等等。在恩格斯所处的资本主义血腥发展的时代,优秀的伟大的文艺也不可能有“人民的”归属,而充其量也只能是有“人民性”的属性。所以,“美学的和历史的”才是其最高的文艺批评的标准。只有社会主义的中国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才具有将“人民的”标准作为文艺批评最高标准的历史条件和必然要求。

“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文艺批评标准就是搭建一个完整的、多维的、立体的、时代的文艺批评标准体系。其中,“人民的”维度就是把评判的标尺交给人民或者按照人民的尺度来判断文艺是非、鉴别文艺优劣。我们时代的人民是进步的、创造的人民,因而我们的文艺要在人民的进步中造就文艺的进步,在人民的创造中实现文艺的创造。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民既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历史的见证者,既是历史的‘剧中人’、也是历史的‘剧作者’。”[3]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3页。所以,还要“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4]同上,第14页。。当下我们已经进入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已经发生根本性的调整和转变,“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美好生活需要”包含着审美品质、审美追求、审美趣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意味着人民对美和艺术的鉴赏和评判的广度和力度也将日益提升,文艺的“人民的”标准将越来越成为不可或缺的文艺评判向度。“人民的”标准既包括直接来自于人民对文艺作品的评价,也包括文艺批评家站在人民的立场对文艺的人民性作出选择和判断。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它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机制和社会条件。文化市场、文艺产品、文化产业将文艺的商品属性、商品价值呈现出来并予以实现。文艺消费的日益扩大和增长,使文艺的人民性和“人民的”批评标准在当下有了崭新的范畴、领域、空间、平台、方式。市场经济的“买卖自由”、公平交易、平等竞争、市场诚信、物有所值、资源合理配置等正向效应,使票房、市场占有率、购买力、经济效益、消费热潮这些文艺经济现象,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为文艺被人民群众接受与否的重要指数和客观因素。如果没有这些市场的优越性,市场经济不可能被人类历史广泛接受。“人民的”文艺批评标准向度自然也包括着健康的文艺市场反映出来的人民对文艺的接受度。所以,习近平总书记说:“一部好的作品,应该是经得起人民评价、专家评价、市场检验的作品,应该是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同时也应该是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的作品。”[1]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0页。“优秀的文艺作品,最好是既能在思想上、艺术上取得成功,又能在市场上受到欢迎。”[2]同上。当然,这个问题还有它的复杂性和复杂面。这里必须强调指出,由于我们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尚在发育和健全中,中国的市场又广泛地联接着国际市场和资本主义国家的市场,市场经济广泛存在的利润至上、金钱至上、尔虞我诈、唯利是图等负面或违法现象在我国经济生活中也不断滋生,干扰我国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文化市场也广泛存在或容易诱发“沦为市场的奴隶”“沾满铜臭气”“市场指标绝对化”“被市场牵着鼻子走”等问题。所以,当我们将市场因素纳入“人民的”评判标准时,必须保持高度的清醒和准确的判断,必须有审美价值的核心权重。“不能用简单的商业标准取代艺术标准,把文艺作品完全等同于普通商品,信奉‘红包厚度等于评论高度’。”[3]同上,第29页。这是对我们从市场角度考察文艺的受众与人民的关系时,对文艺批评家敲响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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