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当年的艰难旅程
2020-11-17
去年应学生们邀请回了趟大兴安岭,早上从上海站坐高铁第二天中午就到了哈尔滨,学生在哈站接我,并早早就买好了飞往加格达奇的机票,当晚就住进了加格达奇的宾馆。觥筹交错后,感慨万千地送走学生,当年的无数景象便涌上心头,尤其是刚经历了漫长却如此便捷的旅程……
当年从上海回来,其艰难的一步步便在眼前闪回。黑龙江是知青最集中的地方。无论走哪条线至少换三趟车,都是晚上发,好几个人结伴而行,一只只草绿色的帆布包都鼓得随时要撑开,叠在被五花大绑纸箱上堆积如山,无奈呀,那边生活艰苦,全家人省下所有能省的,亲朋好友们也送来一份份心意,为的是偶尔能掺杂进终年的大碴子与冻白菜里,也是给家人的一丝慰藉。所以每个人至少四大件,两个系在一起一前一后搭肩上,一左一右两手各提一件,最多时脖子上再套个“马桶包”。最要紧的是,必须钻一切空子,利用所有门路,先将部分行李送进站台。每回都是一场战斗,等到检票进入,扛着再多、再沉也得作“百米冲刺”,在有限的行李架上获得应有的地盘。待到一切安放停当,尽管是在冬季,所有人连衬衣都湿透。在争夺行李架时,与其他“群体”拉扯骂架是常有的事,但火车一开,几支香烟飞来飞去,一会儿便成了朋友。
车厢总是很挤,我们乘到底的有座位,而一些到苏北或安徽的知青会没座。因此有人会爬上已经超重得厉害的行李架,那行李架都是木头的,下沉为弓形,下面的人一路提心吊胆。有的干脆钻到了低矮的座位底下,但要有忍受各种气味熏陶的能耐。有一点我老也想不明白,那时满车厢起码有七成以上的人在不停地抽烟,冬天车窗是紧闭的,特别是过了天津,往北都是打不开的双层窗,烟根本跑不出去,车厢里浮起了一层云雾,但所有人,包括女孩似乎都很习惯,没有人因缭绕在烟雾里抱怨。如今我戒烟了,走进电梯,立马能敏感到刚才那位不自觉地抽过烟。真不知那时是怎么过来的。
上厕所就更难,过道里全是人,男的能扶着行李架在靠背上一跨就迈过去,到了厕所还得请挤在里边的人出来换位。女的挺有能耐,为一路不上厕所,再渴也不喝水。难得有实在憋不住的,那就得男孩们接力将她“递”过去。
自然最难熬的是困乏,第一夜还凑合,到第二夜七斜八歪什么样的都有,认识不认识的、男的女的,靠着的、搂着的、叠在一起的,没有人在乎这些,全然是别处见不到的“开放”场面。一双双臭脚从对面硬是塞进女孩的屁股边,你若是趴在小桌子上,那离你的鼻尖不会太远。为啥不管不顾,全因“同是天下沦落人”。
一路上也有兴奋的,那就是吃,家里煮的茶叶蛋,过春节省下的各种零嘴,花生皮、瓜子壳、糖果纸、烟屁股满地都是。从头到底列车员除了到站开门,见不到人影。每一次停靠,站台上都会有各种卖小吃的蜂拥到每个窗口,从苏州豆腐干,到淮北符离鸡,从山东煎饼到天津恒大烟,见啥买啥,这时很舍得花钱的,因为前面等着的近似一片苦海。
而最最艰难的是两次换车。
无论是天津还是齐齐哈尔,得把所有的行李搬下来,不可能赖在站台上,得出站,得翻过高高的天桥,走过长长的通道。在爬天桥时得手脚并用,一阶一阶地上。男的还想着为女的搬分量重的。其实每一件,每个人都负重到了极限,爬过天桥个个筋疲力尽,可抬头望前面还有无尽的通道。有时不得不采取来回倒腾的办法,大家将一部分挪到前面,让人看着,再回去搬另一部分。为此十年里我在三棵树和齐齐哈尔分别遇到过三次与抢劫者的“保卫战”。有一伙人专门等候这种时机,见守行李的是女孩,他们便涌上去抢,好在我们有准备,为了那些关乎日后生活的行李,我们的那股不要命的精神总能吓退他们,只是每回都把女孩们闹得脸色煞白。
最难受的是,到达天津或齐齐哈尔换乘继续往北的车至少是在隔一夜的第二天午后,所以不得不在候车室熬过一夜,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那时的候车室,尤其是晚上,所有能躺下的地方都早早有人躺下了,无论是长椅还是地上,唯有厕所周围尚剩一小块湿漉漉让人生疑的空地,厕所里臭气冲天,脏到无法下脚,而周边也是小孩的粪坨与流淌的尿。
我们又困、又脏、又渴,原本供旅客洗脸的地方,像模像样的一排龙头却滴不出一滴水,有人忍不住干涩冒火的喉咙,不管不顾地用嘴凑上龙头使劲儿吸,可惜没有一只会表现出丝毫的怜悯。冬天,北方密闭并供暖的候车室里,弥漫着让人窒息的热烘烘的浑浊臭气,我们只得将行李找稍稍干的地方堆起来,轮流到寒风里去清醒。年年都要经历,现在我这么写着,鼻子底下仿佛还沉积着那股气息。
而最让我们愤怒而无奈的是,不知是谁的高招,候车不在候车室,而是在车站广场上,插着各个车次的牌牌,我们必须早早在那里等候,同样也是为了安放行李。所以尽管很多次经过这些城市,但从未有去逛一圈的机会。好不容易等到快要进站的时间了,广场上人山人海,这时车站会有人拔起牌牌往前走,像奥运会的举牌人,像模像样、步履大而轻松,我们呢?极限的负重,压弯的腰、拱着的背,可无论如何也得跟上,咬牙挺住!但她不是直接往检票口走,而是绕着好大好大的圈子,我们称其为“大游行”,她一直要将成堆的、拥挤在一起的“队伍”,在行进的过程中,越拉越长、越走越“细”,最后每个人之间都拉开了距离。沉重的压迫下,谁还跟得紧呀,困、累、饿交织在一起,最好就地躺倒,可还是得拼命跟上,心里一直在嘀咕,大嫂呀,你何苦要如此折腾我们……
所有知青都过如此共同的经历,今天我想着想着就将它记下了,留给后人,让他们知道,在他们乘坐空中客车和高铁、动车,享受所有现代化的时候。这世上曾经也有过别样的艰难旅程。而且就是他们的上一辈,被称作知青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