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竹与维摩
——金庸小说文化溯源一例
2020-11-17李欢
李 欢
内容提要:金庸刻画小说《天龙八部》的主人公之一——虚竹时,着重描写了作为僧人的虚竹挣扎于持戒与破戒矛盾中的心理与行为,而虚竹最终破戒却实现了人生的华丽转身,由一个可怜可笑的小和尚变成为领导群雄、造福江湖的大英雄。作者这样的戒律观,可以追溯到《维摩诘经》的影响。“火中生莲华”“在欲而行禅”的观念影响了中国很多文人,也包括金庸。
虚竹是金庸小说《天龙八部》的三个男主角之一,原来的身份是少林寺的一个小和尚,其特点是又丑又笨,还很自卑。但是,后来机缘巧合,他一下子成了武林大门派的宗主,武功也是登峰造极,法名改叫虚竹子。这个命运大转折,是如何实现的呢?换言之,金庸是如何安排的?安排的情节逻辑又是怎样的呢?
至于维摩诘,在金庸小说里并没有出现,但是在佛教却是非常有名的一个人物。他是大乘佛教主要经典《维摩诘所说经》(后文中简称《维摩诘经》)的主角,是“居士佛教”的代表人物。
这两个人物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扯到一起呢?
一
金庸对佛教很有兴趣,有关佛教的情节、人物贯穿在他的整个创作过程中——主要作品全都有涉及佛教之处。例如开山之作《书剑恩仇录》,整个故事建立在陈家洛神秘的身世之上,而这个谜与佛教的一个犯戒的少林弟子有关。陈家洛要打探自己身世之谜,又有夜闯南少林的情节。到了《射雕英雄传》,又进了一步。作为故事展开的大背景,书中构设出武林五大高手。其中“南帝”出家为一灯大师。在他身上生发出一系列与佛教有关的故事,包括为郭靖、黄蓉宣讲《大庄严论经》。这个线索在小说《神雕侠侣》里继续展开,该书写一灯舍生度化裘千仞,惊心动魄,把一个高僧大德的慈悲情怀刻画得淋漓尽致。金庸的最后一部作品《鹿鼎记》,则用很大篇幅着意写了主人公韦小宝到少林寺里做主持,然后再上五台山住持清凉寺。其中夹杂写青庙黄庙种种情事,虽有几分滑稽,却也详尽恰切。不过总体来看,在金庸的十五部作品里,佛教因素表现得最集中、最有深度的,还是《天龙八部》。
首先,“天龙八部”这个题目就是从佛教经典里来的。这部书从体例上看很有意思,开篇就是解释这个名字,点出作品与佛教的因缘:
“天龙八部”这名词出于佛经。许多大乘佛经叙述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如《法华经·提婆达多品》:“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这部小说里没有神道精怪,只是借用这个佛经名词,以象征一些现世人物。①金庸:《天龙八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4 年,第2~3 页。
然后,随着故事的展开,佛教的因素也越来越多,开始写了大理国寺庙与高僧;然后写大理国的佛教界和来自西藏的活佛鸠摩智发生冲突;再到后来,故事转到中原,少林寺又成为了一个核心——武林的巨大风波源头在少林寺,玄慈方丈引发了腥风血雨。写少林寺又出现了武林的第一高手扫地僧,扫地僧用他的武功和佛法度化了另外两个绝世高手萧远山与慕容博。如此等等,可以看出,金庸在创作这部作品时,表现出了对佛教的浓厚兴趣。这是金庸其他任何一部作品都远不能比的。
在涉及佛教的诸多因素中,作者着力最多的是虚竹这个人物形象。虚竹是《天龙八部》的三个男主角之一,以他为核心的故事情节占了全书的五分之一。有趣的是,虚竹和佛教之间具有非常紧密的关系:他的父亲是中原佛教的领袖,他本人是自幼出家的少林寺僧人,甚至他的身体上还烫有表示佛徒身份的香疤。而作品刻画这一人物形象的角度同样有趣,而且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在持戒与破戒之间的挣扎。
他在书中出场的第一个表现就是严格地“持戒”:
这僧人二十五六岁年纪,浓眉大眼,一个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容貌颇为丑陋,僧袍上打了许多补钉,却甚是干净。他等那三人喝罢,这才走近清水缸,用瓦碗舀了一碗水,双手捧住,双目低垂,恭恭敬敬地说偈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念咒道:“唵缚悉波罗摩尼莎诃。”念罢,端起碗来,就口喝水。那黑衣人看得奇怪,问道:“小师父,你叽哩咕噜念什么咒?”那僧人道:“小僧念的是饮水咒。佛说每一碗水中,有八万四千条小虫,出家人戒杀,因此要念了饮水咒,这才喝得。”②金庸:《天龙八部》,第1128 页。
持戒到如此程度,未免有几分迂腐。于是那黑衣人——包不同尽情嘲弄了他一番。那些嘲弄的言辞,其实也可视为作者对如此持戒的一种含蓄的怀疑态度。
接下来,写虚竹闯荡江湖,卷入了惨烈复杂的恩怨仇杀中。而在这个过程中,围绕这个人物形象,作者落墨最多之处,就是他在持戒与破戒之间的挣扎。开始的时候,他持戒是严格而自觉的,在看别人弈棋时都要想到戒律:“我师父常说,佛祖传下的修证法门是戒、定、慧三学。《楞严经》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我等钝根之人……可由弈棋而摄心。”③金庸:《天龙八部》,第1216 页。但是,他的处境与经历时时处处都和戒律相扞格,于是各条戒律一个个在现实中破碎、失落。
先是“荤戒”。少女阿紫戏弄他,在素面中偷偷加入了鸡汤,埋进了肉片。虚竹不知情,“他整日未曾吃过东西,这碗面吃来十分香甜,连面汤也喝了个碗底朝天。”结果招致阿紫的嘲笑:“我还道你是个严守清规戒律的好和尚,岂知却是个口是心非的假正经。……你说这一生从未碰过荤腥,这一碗鸡汤面,怎么却又吃得如此津津有味。”④金庸:《天龙八部》,第1265 页。搞得虚竹痛不欲生,但一“戒”已破,徒呼奈何。
然后是“杀生戒”。这次是上了天山童姥的当。当他发现无意间杀死多条人命“犯了佛门不得杀生的第一大戒”时,“心中惊惧交集,浑身发抖,泪水滚滚而下”。①金庸:《天龙八部》,第1381 页。
再往后,天山童姥因为他仍然拼命固守持戒的底线,便执意要诱使其彻底破戒,于是处心积虑把他置于“淫戒”的考验中:
这一日睡梦之中,虚竹忽然闻到一阵甜甜的幽香。……一撑持间,左手扶住了那少女的肩头,右手却揽在她柔软纤细的腰间。虚竹今年二十四岁,生平只和阿紫、童姥、李秋水三个女人说过话,这二十四年之中,只在少林寺中念经参禅。但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天性,虚竹虽然谨守戒律,每逢春暖花开之日,亦不免心头荡漾,幻想男女之事。只是他不知女人究竟如何,所有想象,当然怪诞离奇,莫衷一是,更是从来不敢与师兄弟提及。此刻双手碰到了那少女柔腻娇嫩的肌肤,一颗心简直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却是再难释手。……虚竹难以自已,双手微一用力,将她抱在怀里。那少女“唔,唔”两声,凑过嘴来,两人吻在一起。
虚竹是个未经人事的壮男,当此天地间第一大诱惑袭来之时,竟丝毫不加抗御,将那少女愈抱愈紧,片刻间神游物外,竟不知身在何处。……过不多时,童姥便即回来,笑道:“小和尚,我让你享尽了人间艳福,你如何谢我?”虚竹道:“我……我……”心中兀自浑浑沌沌,说不出话来。童姥笑道:“佛门子弟要不要守淫戒?这是你自己犯呢?还是被姥姥逼迫?你这口是心非、风流好色的小和尚,你倒说说,是姥姥赢了,还是你赢了?哈哈,哈哈,哈哈!”越笑越响,得意之极。虚竹心下恍然,知道童姥为了恼他宁死不肯食荤,却去掳了一个少女来,诱得他破了淫戒,不由得又是悔恨,又是羞耻,突然间纵起身来,脑袋疾往坚冰上撞去,砰的一声大响,掉在地下。……虚竹垂泪道:“小僧罪孽深重,害人害己,再也不能做人了。”童姥道:“嘿嘿,要是每个和尚犯了戒便图自尽,天下还有几个活着的和尚?”虚竹一怔,想起自戕性命,乃是佛门大戒,自己愤激之下,竟又犯了一戒。他倚在冰块之上,浑没了主意,心中自怨自责,却又不自禁地想起那少女来,适才种种温柔旖旎之事,绵绵不绝地涌上心头,突然问道:“那……那位姑娘,她是谁?”……童姥微笑道:“你想她不想?”虚竹不敢说谎,却又不便直承其事,只得又叹了一口气。此后的几个时辰,他全在迷迷糊糊中过去。童姥再拿鸡鸭鱼肉之类荤食放在他面前,虚竹起了自暴自弃之心,寻思:“我已成佛门罪人,既拜入了别派门下,又犯了杀戒、淫戒,还成什么佛门弟子?”拿起鸡肉便吃,只是食而不知其味,怔怔地又流下泪来。童姥笑道:“率性而行,是谓真人,这才是个好小子呢。”②金庸:《天龙八部》,第1421~1423 页。
金庸用了几千字的篇幅来描写虚竹的最终、彻底破戒。他用“天性”“真人”来作破戒的依据,其实表明了作者自己的立场、态度。而虚竹破戒之后,先是痛不欲生,但下面的情节画风陡转,他从此再不是处处被人戏弄甚至欺辱的小和尚了。他的名字改做“虚竹子”,“武功之高,实已到了随心所欲、无往而不利的地步”,而且统领群雄,成为了天山逍遥派的领袖。他的为人行事也逐渐变得豪迈起来,再不是迂腐腾腾的小和尚了。小到灵鹫宫中的老妇少女,大到江湖各路草莽豪客,全在他的统领下,变化了气质。当他在少室山上遇到凶恶的丁春秋时,“双掌飘飘”杀向前去,惩治了这个大奸巨恶,为江湖除掉了一大魔头。
把这些情节贯穿起来,虚竹破戒的过程,显然就是破茧成蝶的过程。
具体到一次次持戒与破戒的冲突,虚竹的内心似乎是痛苦的。但作者的笔端却是充溢着喜感。原因就是作者的基本观点是倾向于破除、超越那些具体的戒律规定的。
金庸这种大胆的、看似离经叛道的观念是从何而来呢?
二
这样一种看待、对待佛门戒律的态度,使我们自然而然想到大乘佛教(现在的标准提法是“北传佛教”,但我们讨论的是历史现象,故仍暂用旧称)的重要经典《维摩诘经》。《维摩诘经》是所谓“大乘”佛徒“弹小斥偏”之作,核心就是表现一种超越“小乘”境界的新观念,其中也就包括了对戒律的新看法。
这部佛经开篇第二品是这样介绍维摩诘居士的:
有长者名维摩诘……居毗耶离;资财无量,摄诸贫民;奉戒清净,摄诸毁禁……虽处居家,不著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现有眷属,常乐远离;虽服宝饰,而以相好严身;虽复饮食,而以禅悦为味;若至博弈戏处,辄以度人;受诸异道,不毁正信;虽明世典,常乐佛法;一切见敬,为供养中最;执持正法,摄诸长幼;一切治生谐偶,虽获俗利,不以喜悦;游诸四衢,饶益众生;入治政法,救护一切;入讲论处,导以大乘;入诸学堂,诱开童蒙;入诸淫舍,示欲之过;入诸酒肆,能立其志;若在长者,长者中尊,为说胜法;若在居士,居士中尊,断其贪著;若在刹利,刹利中尊,教以忍辱;若在婆罗门,婆罗门中尊,除其我慢;若在大臣,大臣中尊,教以正法;若在王子,王子中尊,示以忠孝;若在内官,内官中尊,化正宫女;若在庶民,庶民中尊,令兴福力;若在梵天,梵天中尊,诲以胜慧;若在帝释,帝释中尊,示现无常;若在护世,护世中尊,护诸众生。长者维摩诘,以如是等无量方便饶益众生。①《注维摩诘所说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年,第27~31 页。
这位长者佛法修为深湛,神通广大,但是却过着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他有妻有子有家庭,而且广有资财。他居住在城市中,和普通人一样,一起“饮食”,还要“治生获俗利”。闲来“游诸四衢”,“至博弈戏处”,甚至于“入诸酒肆”,“入诸淫舍”。也就是说,他会下酒馆,进妓院。不过,他混迹于众生,是为了救拔众生。所以,在这个宏大而高尚的目标面前,那些低层次的形迹上的戒律就不那么重要了。所以,他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包括王子、宫女、庶民、帝释等等,都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也给他们带来了福祉——“以如是等无量方便饶益众生”。“方便”带有“变通”的意味。
经文中,唯恐这层意思不够显豁,还特意安排了一段关于如何对待戒律的讨论:
佛告优波离:“汝行诣维摩诘问疾。”优波离白佛言:“世尊! 我不堪任诣彼问疾。所以者何?忆念昔者,有二比丘犯律行,以为耻,不敢问佛,来问我言:‘唯,优波离!我等犯律,诚以为耻,不敢问佛,愿解疑悔,得免斯咎! ’我即为其如法解说。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优波离! 无重增此二比丘罪! 当直除灭,勿扰其心。所以者何?彼罪性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如佛所说。心垢故众生垢,心净故众生净。心亦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如其心然,罪垢亦然,诸法亦然,不出于如。如优波离,以心相得解脱时,宁有垢不?’我言:‘不也。’维摩诘言:‘一切众生,心相无垢,亦复如是。唯,优波离!妄想是垢,无妄想是净;颠倒是垢,无颠倒是净;取我是垢,不取我是净。优波离! 一切法生灭不住,如幻如电,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诸法皆妄见,如梦如焰,如水中月,如镜中像,以妄想生。其知此者,是名奉律;其知此者,是名善解。’于是二比丘言:‘上智哉!是优波离所不能及,持律之上而不能说。’我答言:‘自舍如来,未有声闻及菩萨,能制其乐说之辩,其智慧明达,为若此也!’时二比丘疑悔即除,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作是愿言:‘令一切众生皆得是辩。’故我不任诣彼问疾。”①《注维摩诘所说经》,第61~64 页。
两个僧侣犯了戒律,来向优波离忏悔。优波离便依戒条对二者加以教训。这时维摩诘来到现场,指出优波离对戒律的理解过于皮相,申明自己的戒律观:“心垢故众生垢,心净故众生净……一念不住,诸法皆妄见……其知此者,是名奉律;其知此者,是名善解。”也就是说,持戒的最高境界是“心净”,包括对红尘欲念的超脱,也包括对戒条的超脱。当他指出这向上一路时,破戒的僧侣“疑悔即除,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顿时升华到一个高明的彻悟的境界。对此,经文中还有一段偈语来做总结:
火中生莲华,是可谓稀有。在欲而行禅,稀有亦如是。或现作淫女,引诸好色者。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②《注维摩诘所说经》,第147 页。
“或现作淫女,引诸好色者。先以欲钩牵,后令入佛智。”这简直可以看做是金庸情节设计的灵感来源了。而经文中的“火中生莲华”,更可以看做是这种“新型”戒律观的集中表达。
同样的道理,经文中再三宣示:
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又如植种于空,终不得生! 粪壤之地,乃能滋茂。……是故当知,一切烦恼,为如来种。③《注维摩诘所说经》,第140 页。
这种戒律观,以至于整部《维摩诘经》的内在逻辑,都可以用《文殊师利问疾品》中一段文字来概括:
所生无缚,能为众生说法解缚,如佛所说。若自有缚,能解彼缚?无有是处!若自无缚,能解彼缚,斯有是处。是故菩萨不应起缚。何谓缚?何谓解?贪著禅味,是菩萨缚;以方便生,是菩萨解。④《注维摩诘所说经》,第110 页。
也就是说,只有挣脱了行迹上的条条框框,才能解脱烦恼的束缚。而执著于佛法的表面,其实也是一种束缚——“菩萨缚”。把这种局促于佛法表象的束缚打破,以“方便”态度解脱,便能自度度人。
三
《维摩诘经》传入中土之后,很多士人,尤其是有个性、有才情的读书人,都非常喜欢它。最突出的如苏东坡。他流放黄州的时候,《维摩诘经》给了他精神上的支撑,使他的人生态度与文学创作都拓开了新的境界——对此,苏子由有专门的说明。其他人如李白、杜甫、白居易、黄庭坚等,作品中也都可以看到类似的痕迹。
不仅文人是这样,中土佛教本身也深受影响。跟《维摩诘经》关系很密切的禅宗,在对待戒律的态度上,便表现出与上述《维摩诘经》那些论述的关联。如创立禅宗的慧能,立宗之前曾经有过一段困厄,他逃避追杀时躲在南岭的猎户家里,每天的饮食怎么解决呢——猎户家离不开肉食,慧能说“但吃肉边菜。”①《六祖大师法宝坛经》,CBETA 电子佛典2018,T48,No.2008 卷,篇章1 。就是说,我虽然是把野菜放在猎户的肉汤里煮熟,我心里却没有对于肉食的欲望,菜熟了,我只吃我的菜,只要心地干净,绝不在乎行迹。“但吃肉边菜”便成为禅宗戒律观的典型表达。民间流行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其实是从这里演变出来的。当然,演变过分了一些。
这样的戒律观,也影响到小说。《水浒传》中的鲁智深喝酒吃肉,而高僧智真长老却称他必将“证果非凡”。对此,李卓吾也极口称赞,认为:“那班闭眼合掌的和尚,决无成佛之理。何也?外面模样尽好看,佛性反无一些。如鲁智深吃酒打人,无所不为,无所不作,佛性反是完全的,所以到底成了正果。”②《明容与堂刻水浒传》卷四,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 年,第21 页。
金庸也是熟悉《维摩诘经》的。他在《天龙八部》开篇的《释名》中专门引述道:
《维摩经》注:“什曰:‘夜叉有三种:一、在地,二、在空虚,三、天夜叉也。’”③金庸:《天龙八部》,第2 页。
可见他不仅了解《维摩诘经》,而且就是在构思、创作《天龙八部》时,头脑里也出现了这部佛经。其实,如果了解金庸作品更多一些的话,就会发现,《维摩诘经》的这种超脱、超越的思想观念几乎融化、浸透到他后期的所有作品里。如《笑傲江湖》的“男一号”令狐冲,潇洒不羁,经常在醉乡之中,甚至还到了妓院中——虽然“处淤泥而不染”,但也造成了很多误会。而作者是秉持着欣赏、赞扬的态度来刻画这一形象的。更极端的如《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似乎行为没有底线,但却成就了不少具有大功德的事业。韦小宝这个形象非常复杂,有各种解读的可能性,不过有一个基本点是无法忽视的,那就是他一方面享尽了红尘中的各种快乐,另一方面又成就了很多大事业。这其中潜在的是不是也有这么一种“在欲而行禅”的逻辑呢?当然这是个可以讨论的问题。不过,金庸作品很多内容可溯源于佛教,从而具有深入解读的可能,却是值得重视而毋庸置疑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