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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德珩对我国社会学建构的贡献

2020-11-16习罡华

民主与科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社会学马克思主义

习罡华

许德珩通常以五四运动学生领袖、九三学社重要创始人和领导者、著名政治活动家、伟大的爱国人士而闻名于世,其实他还是一位杰出的学者,在我国学术史尤其是社会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在人类历史上,不同民族有多种多样的知识分类法。我国传统的知识分类法长期是经史子集四分法,而西方长期是三分法,其中以弗朗西斯·培根的历史、文艺和哲学三分法最为著名。进入近代社会之后,随着人们对世界更广泛更深入更细致的了解,知识分类法也越来越细腻,而以麦尔威·杜威的十进制分类法最为著名,它后来演化为现当代数以十计的学科分类法和文献分类法。

我国传统的经史子集四分法,其特征是历史学非常发达。法国启蒙运动著名学者弗朗斯瓦·魁奈说:“历史学是中国人一直以其无与匹伦的热情予以研习的一门学问。没有哪个国家如此审慎地撰写自己的编年史,也没有哪个国家这样悉心地保存自己的历史典籍。”[1]到新文化运动时期,我国传统的知识分类法已经落后于世界潮流,无法满足社会发展需要,中国转而向西方学习实乃明智之举,引进西方社会学即为此努力之一部分。

社会学是当前知识分类中的一个一级学科,起源于19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欧洲。社会学可以弥补我国传统学科的缺陷。与西方不同,我国社会学是在19世纪末20世紀初,我国的阶级矛盾十分尖锐和民族危机空前严重,一部分爱国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了救亡图存,积极地从西方资产阶级武器库中寻找理论武器这样一种特殊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1903年,严复翻译出版的《群学肄言》是其诞生的标志。此后,我国社会学在短短20多年时间里,就走完从近代到现代的历程,并且进入一个蓬勃发展的历史时期[2],许德珩在此方面作出了突出贡献。

社会学门派众多,著名的有以孔德和涂尔干为代表的实证主义派,以马克斯·韦伯为代表的理解社会学,以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派,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心理分析派等十多个派别。许德珩在留法前期,深受资产阶级社会学家涂尔干等人影响,在20年代中后期,他彻底抛弃涂尔干等资产阶级社会学,毅然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和社会主义思想,成为我国社会学中马克思主义学派的重要开拓者。许德珩翻译了大批西方社会学名作,如涂尔干的《社会学方法论》、马克思的《哲学之贫乏》、布哈林的《唯物史观社会学》《共产主义之路与工农联合》、拉法格的《家庭进化论》;撰有《社会学概论》《社会学讲话》等社会学名著,译著和撰著体现出马克思主义的成色。马克思主义是欧洲文化的精华,其在西方文化中的地位类似于佛学在印度文化中的地位。在众多社会学流派中,许德珩选择马克思主义派作为安身立命、报国救民的依赖,当是深思熟虑、精挑细选而为[3],也是我国历史上长期会通华梵运动的延续。

埃米尔·涂尔干(1858-1917)是法国首位社会学教授,《社会学年鉴》创刊人,与卡尔·马克思和马克斯·韦伯并列为社会学的三大奠基人。《社会学方法论》原名《社会学方法的准则》,是涂尔干有关社会学研究方法论的纲领性文献,在这本书中,他详尽阐述了其社会学研究的方法,展现了涂尔干欲使社会学在法国学术界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的努力与雄心。[4]这部著作在当时颇为流行,巴黎大学及法国各大学堂里学社会学的,无人不读该书,鉴于当时中国研究社会学的人很多,而关于这个著作又不常见[5],许德珩于1924年10月将它译成中文。蔡元培认为:“他的译法,精审忠实……我曾经用原书核对过,觉得他的译文,不但当得起‘信达两个字,而且有几处,因为原书颇涉晦涩,经他加以解释与例证,觉得比原书更容易了解。我认为是近年来最优价值的译本。”[6]

马克思的《哲学之贫乏》现在通常译为《哲学的贫困》,是马克思阐发新历史观和新经济观的一部论著,许德珩译本于1932年由北平东亚书局出版。马克思的《哲学的贫困》是为批判蒲鲁东《贫困的哲学》一书而作,“因为他不是把经济范畴看作历史的、与物质生产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应的生产关系的理论表现,而是荒谬地把它看作历来存在的、永恒的观念,并且指出了,他是如何通过这种迂回的道路又回到资产阶级经济学的立场上去。”[7]《哲学的贫困》作为马克思新世界观公开问世的代表作是当之无愧的,它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第一次公开表达,同时标志着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创立的开端。这部著作将马克思整个思想发展过程贯穿起来,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8]许德珩翻译该书,一方面是由于它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史上的重要性,同时也是针对当时国内某些人宣传无政府主义思潮而进行的。[9]

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布哈林(1888—1938)是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经济学家,他的《唯物史观社会学》写成于1921年底,出版后有近20种文字的译本。在我国,新中国成立前的中译本就有四五种之多,1929年12月由北平东亚书局出版的许德珩译的《唯物史观社会学》,是其中最好的译本,迄至1932年再版达7次,流传甚广。这本著作问世之初,俄裔美籍社会学家索罗金一面承认它是“马克思学派的社会学作品的最有价值的一种”,一面却认为“这部书在经济史观与社会学方面还是没有什么贡献”。许德珩则认为,布哈林是位机械论者,这本书也不免落于机械的解释,但是它在社会科学上仍不失为一本极重要的参考书。[10]

《社会学讲话》最初是许德珩在北京各大学担任教授期间的讲稿,整理、润色后于1936年10月由好望书局分上下两册出版。该书学识广博,体系完整,见解精辟。上册五编从泛谈科学,说到社会科学,论及社会学,对社会学之起源和各家社会学说,都逐一评正;且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高度来论述社会学的总体方法论即唯物辩证法,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分析人类社会的形成和意义。从生产与再生产的角度考察人与自然环境,从个人社会化的角度考察社会环境与个人的关系,进而论述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社会矛盾运动,落尾则是关于社会进化史的阐述。下册四编专论具体的社会结构、法律政治制度及其社会意识形态等方面的有关内容。全书体现许德珩既熟谙资产阶级社会学的各派社会学说,对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也有很深的造诣。[11]无论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还是社会学在中国的传播史上,《社会学讲话》都具有不可磨灭的重要贡献。[12]

许德珩认为:“社会学是研究人类社会之构造,社会构造之存在、发展和变革,及其相互联系;分析构成人类社会生活的诸要素,及诸要素的性质,诸要素间之相互作用和相互关系,探求社会变革的原因和法则,找出社会进化之定律来,以推知社会进行的方向,预测将来的一种学问。”[13]许德珩重视利用社会学理论来解决中国的实际问题,强调必须使社会学成为对“中国社会之进一步的认识与中国社会问题之客观的探讨”的理论准绳。[14]19世纪30年代,我国出现陶希圣、王新命、黄文山等“中国本位文化派”,他们于1935年1月10日联合发表《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离开人的社会性和历史发展去观察文化,认识社会,鼓吹“本位文化”,主张复古。对这种反世界文化进步的言论,许德珩一针见血地指出:“在中国不惟那班高谈中西文化的所谓‘学者,对于文化的意义,是闭着眼睛瞎说,就是近来提倡所谓‘中国本位文化之建设的先生们,对于文化的解释,也是违背社会的意义和进化的公例:他们充其量只是替中国那些已经崩溃的封建残余势力,添造一座冰山,来做‘干城;这座冰山,等到春和日暖,还是要自己崩溃的;剩下来的,恐怕只有几位‘本位文化建设的先生们一腔反动的热血而已。”[15]无论是在理论上和实际社会活动中,许德珩都主张用革命的手段来改造旧社会、旧制度。他认为,当一种社会形态急需向另一形态转变时,必须借助于社会革命,认为在中国走改良的道路行不通。[16]

许德珩是我国马克思主义学派社会学先驱,他的译著和论著都是社会学史上的经典名著,最早将法国社会学尤其是社会学方法论介绍到我国。这些理论为我国近代革命提供社会学理论支撑,开阔了国人视野,激励当时许多青年投身于革命。同时,这些成果也促进了我国学术革新。同一部分社会学家不同,许德珩不仅在高校介绍社会学,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把社会学知识运用到火热的反帝反封建的斗争中去。为了革命事业,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同国民党反动派斗,同汉奸卖国贼斗,为挽救中华民族而疾呼、奔走。这样,就使他不仅是一位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家,而且还是一位杰出的社会活动家。在许德珩身上,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理论与实践结合得很紧密,这使他在我国现代社会学史上占有显赫的位置。[17]

社会学偏向于形而上学,历史学倾向于支离事业。彼得·伯克认为,社会学可定义为单数的人类社会的研究,侧重于对其结构和发展的归纳;历史学则不妨定义为对复数的人类社会的研究,侧重于研究它们之间的差别和各个社会内部基于时间的变化。这两种研究方法有时被看成是相互矛盾的,但如果将它们看成是相互补充的,其实更为可取。[18]弗兰西斯·培根在一篇文章中同时辛辣地讽刺了只会搜集数据的蚂蚁型经验主义者和作茧自缚的蜘蛛型纯理论家,相反,他推崇既采集原料又进行加工的蜜蜂。这个寓言不仅适用于自然科学史,也适用于历史研究及社会研究的历史。没有历史学与理论的结合,我们既不能理解过去,也不能理解现在。[19]

许德珩说:“社会科学是偏于理论的科学,偏于抽象的科学。然而在这里所谓偏于理论的科学,却绝对不是与应用科学对立的,要去另行创制一种应用社会学来与之对峙,偏于抽象的科学,也并不是可与具体的事物分离,要去另行创造一种具体的社会学,来与之对峙。”[20]许德珩将理论科学与应用科学相统一的主张得到陈翰笙的响应。陈翰笙是蜚声世界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他说:“要从兴趣考察,我愿意或者搞历史,或者搞社会学,晚年对社会学的兴趣反而比年轻时更浓了。”[21]翰老的高足潘维教授硕士研究生时追随他研究菲律宾政治,悼念翰老时说:“菲律宾是亚洲唯一的‘拉美国家,与拉美情况非常相似。这项研究使我后来很容易理解拉美学者发明的‘依附论……有时我甚至自嘲:如果那时知道科学在于精致地证明出色的因果关系,‘依附论的发明权可能就归我们爷俩了。”[22] 翰老漫长的茶寿人生富有传奇色彩,晚年反思我国学术研究方法,耄耋之年还积极提倡历史社会学,值得国人深思。

时代发展日新月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当前学人不能墨守成规地去重复前人的工作,而应学习他们勇于担当的精神,踩在他们的肩膀上前进,着力于解决当前社会的问题。习近平总书记说:“历史研究是一切社会科学的基础……整合中国历史、世界历史、考古等方面研究力量,着力提高研究水平和创新能力,推动相关历史学科融合发展,总结历史经验,揭示历史规律,把握历史趋势,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历史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23]俗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许德珩和陈翰笙等先贤开创的马克思主义历史社会学,将事实叙述和理论分析融为一体,类似于弗兰西斯·培根所言蜜蜂的工作,解決研究对象的特殊性和普遍性问题,是我国未来学术发展的方向。

注释:

[1](法)弗朗斯瓦·魁奈:《中华帝国的专制制度》,谈敏译,商务印书馆,1992年,第57页。

[2]柯元:《略论许德珩在中国现代社会学上的地位和作用》,《九江师专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3期,第11页。

[3]参见许德珩《社会学讲话》第二篇“各家社会学学说与历史的唯物论概观”,上海书店《民国丛书第二编·第15社会科学总论类》,第81-202页。

[4]章志敏:《社会事实:社会学方法论的基础——评<社会学方法的准则>》,《心事》,2014年第8期,第166页。

[5]许德珩:《为了科学和民主——许德珩回忆录》,中国青年出版社,1987年,第135页。

[6](法)涂尔干:《社会学方法论》,许德珩译,商务印书馆,1929年,蔡元培序,第4页。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页。

[8]姜海波:《<哲学的贫困>许德珩译本考》,辽宁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7-8页。

[9]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马恩室编:《马克思恩格斯著作在中国的传播》,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57页。

[10]陈树德:《许德珩的几本社会学译著》,《社会》,1986年第2期,第54页。

[11]陈树德:《许德珩的几本社会学译著》,《社会》,1986年第2期 ,第55页。

[12]陈树德:《许德珩的几本社会学译著》,《社会》,1986年第2期 ,第56页。

[13]许德珩:《社会学讲话》,上海书店《民国丛书第二编·第15社会科学总论类》,第61页。

[14]陈树德:《许德珩的几本社会学译著》,《社会》,1986年第2期,第 55页。

[15]许德珩:《社会学讲话》,上海书店《民国丛书第二编·第15社会科学总论类》,第350-351。

[16]柯元:《略论许德珩在中国现代社会学上的地位和作用》,《九江师专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3期,第18页。

[17]柯元:《略论许德珩在中国现代社会学上的地位和作用》,《九江师专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3期,第18页。

[18](英)彼得·伯克:《历史学与社会理论》,姚朋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1年,第2页。

[19](英)彼得·伯克:《历史学与社会理论》,姚朋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1年,第22页。

[20]陈树德:《许德珩的几本社会学译著》,《社会》,1986年第2期,第55页。

[21]田森:《三个世纪的陈翰笙》,浙江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75-176页。

[22]潘维:《忆先师陈翰笙》,载于沛主编《革命前辈·学术宗师——陈翰笙纪念文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146页。

[23]习近平:《致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历史研究院成立的贺信》,《历史研究》,2019年第1期,第4页。

(作者为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副教授)

责任编辑:尚国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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