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纪录片的主题界定、发掘与呈现
——基于二更作品的观察
2020-11-14
问题的提出:碎片拼接与解说缺失下如何有效传达主题
纪录片作为一种重要的文艺样态,凸显思想和价值观念是其一以贯之的传统。“艺术家免不了要和社会现实扯上关系,而纪录片则是在所有创作门类中对社会反映最敏感的。纪录片从诞生起就跟社会责任、价值观甚至政治扯上了关系,这正是它与生俱来的向社会发言的传统。”[1]被美利坚大学帕特里夏·奥夫德海德教授誉为纪录片三大奠基人的罗伯特·弗拉哈迪、约翰·格里尔逊和吉加·韦尔托夫,三人在创作风格上虽然大相径庭,但在呈现观点这一层面却有着相似的看法。在追求探险故事的弗拉哈迪看来,“纪录片不可能像文学说的那么多,但却能以更强有力的方式说出作者想要说的话。”认为“艺术是一把锤子,而不是一面镜子”的格里尔逊则将纪录片视作教育公众的讲坛。即便醉心于形式艺术先锋实验的维尔托夫也认为纪录片“仅仅在银幕上展示真理的碎片、真理的局部是行不通的。这些局部应当按主题组织起来,整合成一个整体的真理。”[2]
中国主流媒体播出的传统纪录片多为比尔·尼科尔斯所界定的阐释模式纪录片。这类纪录片“通过字幕或旁白提出观点、展开论述或叙述历史,直接向观众进行表达”,[3]即主题一般经由解说词直接传达,其具体方法多为通过“离题”来表达主题。[4]
随着社交媒体时代的崛起,微纪录片也呈现出繁荣发展态势。与传统纪录片有所区别的是,在当前类型化微纪录片中解说未必一定存在,即便存在,其信息密度一般也大为降低。如果通过第一人称的独白传达主题,则明显有刻意做作之嫌,反而容易引起观众的逆反心理。另外,“在微纪录片的创作中,想要在短时间内表现大量信息,必须对信息进行碎片化的拼接,而碎片化的拼接会使影片比较散乱。”[5]旁白传达主题的不适宜、解说词的减少甚至缺失、碎片拼接的大量增加,都意味着微纪录片中成功的主题创作难度更大。然而,目前关于微纪录片的文献多为基于个案的叙事技巧、传播策略等微观研究,更为宏观的主题层面的系统研究却极为匮乏。
本文以微纪录片领域中的佼佼者——二更相关作品为例,对其主题展开研究,以探索微纪录片在主题界定、发掘与呈现等方面的创新之处。本文试图说明,虽然主题一般在微纪录片的最后才会明确呈现,但是,主题较为笼统的面相在创作之前已经做出界定,主题较为具体的挖掘在创作时选取人物的过程中也已经基本明确,最后的主题呈现更多的是水到渠成般的升华。
主题的界定:微纪录片主题的不同选择
一、故事化微纪录片:“较完整的道德前提”。在《故事的道德前提》一书中,斯坦利详细讨论了“主题”与“道德前提”的区别。在他看来,“道德前提”的结构形式是:道德缺陷引起失败,而美德带来成功。如果简单地概述道德前提,通常会将它等同于一部电影的“主题”。然而严格地说,它只说出了故事的一半内容。[6]简而言之,主题仅仅是道德前提的正面,如果想要达成这一正面,其反面也须同时存在。
传统纪录片的时长可以承载主人公变化较大的人物弧线(即人物本性的发展轨迹或者变化),足够将道德前提的两个面相全部呈现给观众,但微纪录片时长较短,所承载的人物弧线转变不能太大,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展开两个面相的故事,这也是在二更微纪录片中很难看到有完整道德前提的重要原因。
但是,故事本身的进展又需要体现为“故事的正面和负面价值之间动态移动的过程”,[7]在故事中如果只呈现单一的思想主题,可能落入“把艺术误用和滥用于说教”的俗套。
在这种没有时间展开完整道德前提但是却又必须体现出道德前提的情况下,二更优秀微纪录片的创新在于,围绕虽然较为相反但并不完全对立的思想或价值展开故事,不妨称之为“较完整的道德前提”。
以《是星星也是月亮》为例,在母亲开始得知孩子患有孤独症等病症时,天天以泪洗面,“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变成黑白的”。经过坚持不懈的调整改善之后,母亲看到孩子灿烂的笑容,“周围的一切都照亮了”。片尾标题字幕“似星星那样遥远,却若太阳这般温暖”也具备了道德前提的含义。
二、非故事化微纪录片:“不完整的道德前提”。美食、手艺等题材的纪录片重点不在于展现人物本身及其生活片段,而是呈现题材涉及的主要程序或关键环节,即该类纪录片中与故事有关的人物、情节都退居次要位置,重要的是工作程序、步骤、环节本身。进一步说,对于该类纪录片来说,重要的不是讲好故事,而是呈现好流程。既然故事讲述不再重要,“故事的道德前提”同样也无须加以强调。当主题不必从属于故事而只需依附于包含场景等元素在内的程序而存在时,主题便不必再围绕较为复杂的人物与情节做出考虑,而只需在题材本身的基础上进行提炼,最后呈现的一般是指向明确且单一的主题,不妨称之为“不完整的道德前提”。这也意味着,非故事化微纪录片所要努力的方向,不仅仅在于展示内容本身,更要在主题层面找到与共同经验发生联系的方式,从而以内容的“有限”达到主题的“无限”。
以《乡味·松毛汤包》为例,该片展现的是浙江省湖州埭溪镇的特色小吃松毛汤包,全片的关键环节有摘松毛、择松毛、煮松毛、“吃”松毛等。在呈现这些环节时,不失时机地说明其重要或特殊之处,最后通过标语字幕“吃一抹松毛的清香,守家乡久远的味道”升华了主题。
主题的挖掘:微纪录片主题的角度选取
微纪录片时长有限,情节无法充分展开,所以人物一般优先于情节,人物往往会“承载导演的思考,体现全片的主旨”。[8]
一、单一人物:紧扣本职,挖掘动机。由于人物的身份、年龄、职业等不尽相同,主题的提炼角度分为一般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紧扣普通人物的本职工作。电视人陈虻曾说过,我们总希望在普通人的身上看到有价值的东西,但是,“讲述了上千个故事以后,我们的这些‘道理’正在逐步演化成一种抽象的僵化的教条。”[9]对于希望“被看见”的普通人来说,微纪录片的主题不宜是厚重的“道理”,而应该回归生活本身,围绕人物的本职工作适当进行提炼。以《我是一个小木匠》为例,主人公之所以选择这份职业,只是因为自己愿意尝试新事物,至于有关木工这一传统文化的现代化改造,纪录片中虽有相关情节,但主题并未拔高至这一层面,而是落脚在了“年轻不惧未来,敢做才算青春”。
第二,挖掘人物内在矛盾或动机。生活中还有一类人物并非出于热爱而工作,而是不得已而为之。这类人物的社会地位可能会更加低下,甚至最基本的生活都难以保障。这时,人物的外在工作与内在动机便可能形成较强的矛盾与冲突。以《漓江的老人》为例,主人公是在漓江景区的老人,有网民反映他很市侩,找他合影还收费。但短片揭示的是,他做这些只是因为要赚钱养家,为此只得留起既不卫生又不方便的花白胡子,在漓江垂钓供人拍照。然而,该片主题并未止步于小人物生活的压力,而是借用了古诗“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反衬了老人一生沧桑后的淡然。
二、群像人物:情感切口,呈现问题。群像纪录片是“同一主题下通过记录多个人物来共同完成纪录片的叙述”。[10]与“宏大灌输式”的群像微纪录片不同,二更的群像题材一般触及的是社会问题。“生活中并非到处都是莺歌燕舞、花团锦簇,社会上还有许多不如人意之处、还存在一些丑恶现象。对这些现象不是不要反映,而是要解决好如何反映的问题。”[11]由于涉及社会问题,一般会顺着人物背后的故事找到与情感有关的切口,再通过这个小切口将某一社会问题集中展现。需要注意的是,一是问题要溶于情感之中,二是为了使主题不被分散,社会问题的信息密度要适当降低。
以《杨梅红了》为例,该片使用多位老人的生活碎片连贯成篇,集中凸显了农村留守老人的生活困境。然而,主题的切入角度不是留守老人的生存困境与孤独终老,而是如标题所示:“杨梅红了”,这意味着在外地务工的子女们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以这种老人的期盼切入主题,既呈现了社会问题,又将其纳入温情覆盖与包裹之中。
主题的呈现:微纪录片主题的展示方式
一、文字:提炼诗化标语。由于画面的多义性,受众较难在短时间内清晰把握所要表达的主题。二更微纪录片所采取的方法是使用文字揭示和升华主题,一般体现在片头标题与片尾标语两处。标题是对纪录片内容的概括,作为纪录片内容的一个线索,在观众脑海中引出了可能涉及的领域,更重要的是,优秀的微纪录片标题往往会揭示主题。以《最爱家乡土》为例,该片展示了主人公“杨素文”对其“家乡土”(山西武乡传统手艺“炒指”)的热爱,标题简洁明了,传达的是对家乡的热爱和眷恋。相比于标题,诗化的标语更能升华主题。罗伯特·麦基看来,诗化不是美化,“诗化是指强化表现力”。二更微纪录片一般会在故事的结尾使用诗化的标语直截了当地升华主题,标语成为了关联主体与表达对象的诗性载体,所隐含的思想情感更加直接和丰富。以《李阿姨的台湾菜》为例,该片讲述的是来自台湾的李阿姨和她的广州美食店的故事,对于在大陆的台湾学生来说,这里不仅仅是吃饭的地方,还承载了无数温暖的回忆,标语“一峡连两岸、一味暖人心”正是对台湾与大陆两岸的情缘的升华。
二、画面:借用意象镜头。对于生活中一些微妙、复杂甚至难以言明的人物思想情感,二更常采用融情入景的“意象镜头”加以呈现。“意象镜头”即在影视剧或者纪录片具体的创作过程中,对于情绪、主题难以用一些实际的动作和画面来表达时,运用一些具有象征含义或者有着相似含义的画面来表达情感的镜头。[12]意象镜头可分为独立与叠加两种,形态不同意趣也有殊。二更讲师吴迪曾建议说,当不知道如何让主角表达那些复杂思想情感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安静地“看天看地看风景”,通过外取景物之形、内得主体之神的意象,达到无声胜有声的效果。诗化标语与意象镜头,一彰一隐,殊途同归,共同呈现出主题。如《红白羊肉情缘》讲述的是一个黄昏恋的故事,结束时夫妇相互搀扶着走在乡间小路上,镜头缓缓升起摇向远处的青山,同时出现标语“醇厚的岁月,相伴滋味才是真”,颇有“青山作证绿水为媒”之余韵,给予观众美好的想象空间。
结语
在《论党的宣传思想工作》一书中,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对文艺来讲,思想和价值观念是灵魂,一切表现形式都是表达一定思想和价值观念的载体。离开了一定思想和价值观念,再丰富多样的表现形式也是苍白无力的。”[13]同样,作为著名纪录片导演,《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执行总导演任长箴认为,如果说作为片子对象的题材是贯穿始终的骨头,作为具体故事的选题是影片的血肉的话,那么,作为思想与价值观的主题便是纪录片的灵魂。在这层意义上,二更微纪录片的系列探索与创新,在主题的界定、挖掘与呈现等多个层面,为新媒体时代下微纪录片的创作提供了重要的借鉴与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