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你》:一部始于商业类型成于现实表达的新传统电影
2020-11-14张怀强
张怀强 李 倩
2019年6月24日,《少年的你》距离原定上映日期6月27日还有3天,突然宣布撤档;2019年10月22日,《少年的你》(下文简称:《少年》)骤然定档10月25日,距离上映日期仅有3天。这相距不长的突下与骤上为影片增添了一丝原本或许不该有的神秘色彩。《少年》是一部以青涩爱情与校园欺凌为主要表现对象的青春成长故事;改编自网络热门小说玖月曦的《少年的你,如此美丽》;影片主角分别是周冬雨和易烊千玺,一位是年纪轻轻但日渐成熟的金马影后,另一位是首秀大银幕当红男子演唱组合TFBOYS中的成员;导演曾国祥是香港著名演员曾志伟的儿子,他执导过改编自庆山(安妮宝贝)同名小说青春电影《七月与安生》,口碑上佳、载誉颇丰,其本人作为演员参演过数十部电影。这是本片给人的先期印象与相关预期。但当笔者坐在影院,随着故事的发展,电影的演进,几次被甩出过情感列车,又数次被拉进了叙事轨道,进程大半时我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是中国版的《寄生虫》吗?映后交流,不乏共鸣。交流过程,伴随思考,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部日本电影《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我决定将两次对照(一次下意识,一次有意识)写作出来,供大家批评,与大家交流。
一、中国版《寄生虫》的既视感
影片上映,票房大卖,引发热议,赞誉将至。其中原因既有易烊千玺无数粉丝们的热情追捧,也有观众因为影片强劲的戏剧张力与演员饱满的情感演绎而送上的由衷赞美,还有因为影片直面现实捶打人心的现实主义表达而收获的许多文化人士的肯定。这些,笔者深有感触,只是在直觉里,或者深层内心里,认为影片不仅如此,它所演出的,以及未演出的,应该是有更加深邃、更加动人的地方。之所以会给笔者造成中国版《寄生虫》既视感的原因,我认为不仅在面子,更在里子,也就是在故事与表达两个层面。
(一)类型杂糅与叙事创新
商业电影类型化,是获得经济回报与观众认可的必要保障。这点,作为香港影人的曾国祥了然于胸。从颇受嘉奖的前作《七月与安生》,到如今的《少年》,可以看出导演对一些题材类型的偏好坚持,以及勇于探索进取的决心。首先,青春成长故事仍然是导演意犹未尽的题材类型;其次,导演调教演员表演的功力在本片中更加得到彰显,对戏剧高潮的把控更加自如。这不仅表现在周冬雨与易烊千玺的精彩表演中,也表现在影片更多特写的镜语选择与不断延时放大的戏剧时刻;最后,本片并非只是青春爱情单类型,而是采用了青春爱情与犯罪侦破的双类型。两种题材类型有机结合,相互接力,不仅增加了影片的叙事厚度,更频密了影片的高潮转折,观众始终在矛盾与弛紧的情感中不能自拔。加之影片还借鉴了其他许多类型技巧,使得影片总的来说,可观好看。这是促使笔者联想《寄生虫》的初始原因。
《少年》首先是一部青春爱情电影,它的类型主线是陈念与小北从相遇、相知到相恋的情感发展。这三个时间点,相应地把他们的爱情故事分成了三段。相遇之前,是对陈念生活状况的交代以及人物性格的刻画。从他们的意外相遇,到陈念找到小北请求他保护自己,他们开始了从相互了解到彼此关心的陪伴,直到身体距离消弭,睡在了同一张床上,这是第一段。这段时间可以看做是他们的恋爱初期,他们的身体在此时彼此需要,相互靠近。过程中虽然不乏误解、磨难与考验,但满满的甜蜜感已经开始溢出银幕,此时电影过半。从相知再到相恋阶段,他们历经种种磨难,开始交心与自省,坚定了为人生共同努力的决心,从肉体相伴到灵魂相随实现了爱的升华,他们在荒废礼堂的吻别意味深长,此时电影过去四分之三。他们刚刚准备相恋就要被迫分开,这是对他们爱情的最终最大考验。虽然两人身处异处,但心却早已合二为一,没有一丝空隙与不确定,这是第三段。这条主线,无论故事编写,还是类型创新,本身都张弛有度步步为营走向高潮。影片找到并精心设计了爱情电影主人公合情合理独一无二命中注定的那一次相遇,用心编排了相识过程中所有真爱都会遇到的大大小小危机以及对这场感情都持反对意见的所有人,这一切都将故事引向了爱情相比世间所有的唯一与伟大。影片最终深深俘获了观众们的心,但导演并没有选择就此收手。
除了爱情,本片还是一部犯罪类型影片。导演增加了犯罪侦破的另一条主线,使影片拥有了双主线,成为双类型,或者多类型影片。与青春爱情类型一样,导演并不满足于对类型规则的既定运用,而是尝试创新。犯罪类型影片历史悠久,几经发展推进,从单视点侦探破案的侦探片,到受害人视点的惊悚片,再到侦探与罪犯等同一人格分裂的心理片等等,犯罪类型及其衍生次类型品类丰富、受众广泛。本部电影作为犯罪类型影片来讲也很有新意,主人公在不同时期里竟然分别扮演了侦探、受害人以及罪犯的角色。陈念开始时是游走在夹缝里的“侦探”,她曾是受害人的“朋友”,她比警察更接近真相,同时受到来自“罪犯”们的警告;后来,她揭发了魏莱等人,成为“罪犯”们的报复对象——新“受害人”;最后,她动手杀了魏莱,成为全片最终的“罪犯”。人物历经变化,剧情几经反转,影片结束,观众大呼过瘾。需要说明的是,这三段剧情的演进与上文以爱情为主线划分的三段剧情在时间上并不完全重合,但都采用了好莱坞经典三幕式剧作结构。侦探阶段的开始早于二人相遇,向受害人阶段转变早于二人感情达到相知,但陈念从受害人向施害人(罪犯)转变与二人感情升华相恋在剧情时间点上基本重合,位于影片四分之三处,尔后,至此两线相合,影片最终迎来高潮迭起的三十分钟。所以,准确地说,本片剧作是采用了双情节线的经典三幕式结构。
全片两条主线相互交织,两种类型相互接力,使观众的情感与理智始终保持在频繁的起伏与强烈的自我纠控中。命案发生之后,陈念与小北相遇之前,全片处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之中。陈念为胡小蝶盖上衣服,陈念思索真相,这些都为她救助小北提供了性格动机与行为可能。至此之后,高压的情感色调中,有了一抹温暖的亮色,并渐渐照亮了剧内剧外人们的世界,大家获得一种彼此相伴的安全感与爱情萌芽时的舒适惬意。以至于导演都忍不住放松起来,“硬不硬?”“疼吗?”等桥段接连出现。在陈念与小北简单的相处中,陈念揭示出真相、魏莱等人被抓,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从故事类型讲,这既是一段侦探解密,也是一段爱情生发的段落,从观影感受上来讲,是一段从紧张到放松的时间。乐极接着生悲,就在大伙准备随着这辆爱情小车慢慢驶入缓坡之时,类型转向突然漂移,观众几乎被甩出窗外,有些在触摸到了冰冷的肃杀之气后赶紧缩回,因为魏莱等人的报复接踵而至。问题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有些问题,警察也无能为力。加之警察不合时宜地带走小北协助调查一宗强奸案,失去保护的陈念遭到魏莱等人人格摧毁式的欺侮凌辱。观众开始成为帮凶,希望或许小北可以杀死魏莱,当剧情按观众们的设想展开时,特别是发现凶手是陈念时,观众感受是复杂的。峰回路转,来到电影最后四分之一,两线融合,精彩加倍。陈念小北想要走出去,警察想要真相,观众想要爱情,电影显然认为观众最大。小北顶罪成功,警察发现疑点也无能为力;但当陈念考取高分一切落定时,又是观众第一个失落后悔;郑易(正义,本片每个主要人物的名字都通过谐音有所指)如期而至,将理智归还给观众,大家齐心协力——有情人终成眷属。
纵观全片,爱情主线遵循的是理想世界的原则,展现了未成年的陈念们企望挣脱社会现实,去创造更美好未来的愿望和行动,它时刻撩动着观众们的主观情感;而犯罪主线遵循的是现实世界的逻辑,展现了现实因果在犯错的年轻人身上一次次的重创,直到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它不断提醒着观众们要保持理智。两线的相合则构成了青春成长就是要学会丧失、妥协以及坚强的叙事主题。
因为在投资层面易于评估又易于监理;在创作层面有套路标准又有机会创新;在欣赏层面会满足期待又会超出预期等原因,商业电影需要类型化,这也是21世纪以来,商业电影创作普遍采用的策略和路径,比如宁浩的喜剧电影《疯狂的石头》、刁亦男的黑色电影《白日焰火》等。但本片与这些类型的电影又有所不同,它并非执著于一种固定类型,而是融合了两种及以上的类型。更准确地说,它把类型打散,将众多类型元素按照自己叙事的需要,进行杂糅和重组。比如本片除主要采用了爱情片和犯罪片两种类型完成叙事以外,对惊悚片类型规则的使用也颇为精彩。影片开始于陈念的追忆,我们知道这是关于她和小北的故事,至于什么故事,什么结局,我们无从不知晓,但我们渴望了解,因为我们在开头还没见着成年的小北呢。另外,影片后段陈念变成施害者杀死魏莱,导演对观众同样做了提前交代。这是惊悚片大师希区柯克最爱的叙事法宝,他认为在桌子下面放一颗炸弹,与其突然引爆让观众为之一惊,不如提早告知它的存在,让观众长久的坐立难安期盼答案才是最佳方案。这些类型手法的运用既增加了影片的可看性,也体现了导演对于剧作及自身实力的信心(这一手法在导演前作《七月与安生》中已得到运用)。
(二)现实关注与底层表达
影片通过类型杂糅完成了叙事创新,电影更加好看,观众反响热烈,商业收益似乎并未受到改档影响。除此之外,影片还得到了影评人、文化人士等的赞许,在社会上形成了良好的口碑和传播氛围。与商业回报相比,后者主要得益于影片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与呈现。影片聚焦校园欺凌问题。这是世界各国普遍存在的问题,它的发生并不局限于校园内,它的手段非常多样和隐秘,在许多国家都已发展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受害学生往往遭受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打击,长时间难以愈合,对施害学生来说,后果也非常严重,不仅表现在当下惩罚上,也表现在未来人生道路的阻碍上,其他如协助者、附和者、局外者等,无一例外都会受到不良影响。面对校园欺凌曾经愈演愈烈的趋势,社会表达了强烈的关注,也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相关部门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情况才得到日渐改善。影片获得赞许的原因不光在于其对问题的呈现,更在于其呈现问题的方式和态度。国内关注和表现校园欺凌问题的影视作品不在少数,或以为题,或题中有意,但他们对此问题的表现都不如本片。《少年》不仅直视欺凌现象本身(直观具体的呈现),更直面问题解决的不易(难取证难处理),还直抒辩证思考的答案(家庭失位父母失职),让人肃然起敬,此片的价值与意义因而不凡。
在我看来,电影还有这比更触目惊心的表达,便是阶层问题,这也是《寄生虫》的主题表达。陈念心无旁骛一心备战高考,这是影片主角的唯一欲求,也是故事发展的主要动力。在此过程中,我们了解了她的家境以及她的母亲给她带来的困扰;看见了她一再被欺侮但选择继续忍受;理解了她与小北明明相爱却无法相守。这一切都是因为陈念需要通过高考来改善她的生活现状,离开自己不能做主缺乏选择的底层生活。高考是她实现这一理想的有效途径与唯一选择,为此她作为应届生选择去复读学校读书,她背水一战,急不可耐,事实上,她的成绩十分优秀。小北的生活处境其实与陈念相差无二,他在毫不自知的苟延残喘中闯荡快乐,当他意识到自己的现实处境与改变未来的无力时,他的选择就是陈念的选择(爱/前进),因为让陈念“走出去”是他能做出的唯一的正向的自为选择。他们都太难了。爱情故事历史悠久,从几千年来的父母亲朋,到近一百年来的世俗道德,它们是阻止爱情发生的通常力量。本片并非如此,经过故事的发展与电影的表现,笔者对陈念们困苦的底层生活保有深切的同情,是它们扮演了本次爱情的阻碍力量。笔者也就理解了陈念在坚持了那么久,竟会因为一句话而推杀了魏莱(《寄生虫》中有十分相似的桥段),从受害者变成施害者,让所有的努力可能付诸东流。因为魏莱对陈念百般欺辱都不及她企望陈念不要去北京,那是对陈念长年坚持的否定与理想未来的扼杀。
本部影片在所有现实冲突的呈现下面,埋藏着导演对底层人民生活的深切同情。当然,导演没有为了剧情冲突而拟造不存在事件,现实主义精神由此可见。但我国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影片透过一帮年轻人的成长故事予以了表现,这是非常深刻且值得重视的。一体两面,如此更体现出导演强烈的人文主义关怀,以及对生活抱持终将更加美好的坚固信念。一个成熟的社会,生活层级的提高必须是通畅的,片尾高考阅卷段落的呈现就带有明显的肯定赞美意味。陈念最终成为英文培训中心的教师,与改邪归正的小北相爱相守;在国家相关部委的专题整治下,校园欺凌事件也呈现了明显的下降趋势。
二、同《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的比较
电影里的青春是疯狂的,正义可能会缺席,会迟到,但终会到来,好在他们及时成年没有输光全部青春,至少他们还收获了爱情。影片结尾,陈念成了英文培训中心的老师,小北也已改邪归正获得释放,他们一前一后地相跟着走着,这一切令人欣悦且如此真实,因为有摄像头为证。但也因为这个摄像头的记录画面,让笔者产生了别样的感受——这或许是一个不尽美好的结局。摄像头作为现在时记录着幸福也显示着不幸,那个受惊的女孩证明着校园欺凌依然存在。摄像头其实一直都在,是那样的没有感情,导演通过小北的目光把它现身出来,引向了冷漠的你我他。刺穿一切的目光除了表现出影片的现实主义追求,更体现出导演企望社会警醒的责任感。校园欺凌等一系列社会问题,任重而道远。因此,我想到了《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
(一)经典结构与奇巧结构
日本电影《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有一个看似奇迹发生却悲观至极的结尾。主人公美香和慎二相伴坐了整夜,次日清晨发现那盆绿植竟然开花了,但是是一朵紫色的小花。在电影色彩符号学的表意里,紫色往往与死亡、幻灭等联系在一起。《少年》的结尾与此片有异曲同工之妙——美好似乎正在发生,但事实或不尽然。
全片来讲,《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下文简称:《夜蓝》)同样表现了以两个年轻人为代表的日本底层社会民众的生活不易,导演石井裕也对此现状进行了诚实的描述与深刻的思考。但如果再进行深度的比较,两片又是非常不同的,且有质的区别。简单来说,两片的故事结构完全不同,《少年》采用的是经典结构,《夜蓝》采用的是奇巧结构。他们最大区别就是经典结构符合和反映了千百年来人们叙述故事和接受故事的习惯,而奇巧结构则处在这一习惯的对立面或另一边。对一切叙事艺术来说,它们直接的影响在于前者能够为绝大多数人所接受和喜爱,后者或许同样也有拥趸,但人数注定有限。
从结局再说起,《少年》中无论是主人公,还是社会现实本身都发生了深远而正向的变化(只是问题的解决还需要更多的努力);而《夜蓝》中的主人公和现实都未发生任何变化,世事如常。也就是说采用经典结构叙述故事的作品结尾,其生活一定是有变化的(即使是反向的),而奇巧结构则常常保持静止,一切都没有改变。倒推来说,《少年》无论是爱情故事还是侦破故事都由因果关系来推动,剧情发展层层递进,最终结局不可不变;而《夜蓝》的故事进展却并不以因果关系来推进,而是依赖时空的自然变化,或者事件的巧合来堆叠,结局也就无所谓变化了。这反映出经典结构下故事世界的运行逻辑是因果,而奇巧结构下故事世界的呈现方式是巧合。还有,《少年》里的主人公都是主动型人格,他们一直拥有自己的主见,为了自己的欲望不断采取行动;而《夜蓝》里的主人公都是被动型的,他们没有明确的向往,对一切都逆来顺受。主动主人公与被动主人公也是两种结构的根本区别。同样回过头来,不同的主人公也决定了经典机构与奇巧结构下故事发展的异同,一个强调外在冲突,一个强调内在冲突。《少年》里的主人公为了理想的实现不断行动,与人、与社会、与自然发生冲突;《夜蓝》里的主人公总是回避或没有认清自己的需要,一再避免与外界争斗,如果外界持续对其冲击,他们往往选择在自己的思想或情感里自我调整。《少年》自始至终都是以外在冲突来推进剧情,而《夜蓝》则以内在冲突来展开影片。经典结构与奇巧结构的区别还有很多,此处不再赘述。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商业电影一般都采用经典结构,艺术电影讲故事喜欢采用奇巧结构。事实上,《夜蓝》就是一部十足的艺术电影,它的语言与语法都有别于日本现实主义传统电影。
(二)趋势与传统
那《少年》是商业电影还是艺术电影?当今世界,商业电影与艺术电影的融合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已经成为一种潮流,亦是一种互补与拯救。《白日焰火》在2014年第64届柏林电影节获得金熊奖时,它的类型化表达或许还有争议;《寄生虫》在2019年第72届戛纳电影节获得金棕榈奖时,其艺术价值已无人质疑;《小丑》在2019节第75届威尼斯获得金狮奖时,类型电影甚至自认已获得正名。个中原因,暂且不论,但商业电影选择艺术化可增加其表达深度,艺术电影选择类型化易于更大范围去沟通交流,恐怕早已是不争的事实与公开的秘密。作为本片来讲,在以上三部影片中,它掠过《寄生虫》,更加接近《小丑》,它完全从商业出发,完成了现实主义的艺术表达。它贴合世界电影发展趋势之余,它与中国内地第七代年轻导演们的创作路径正好相反——他们多是从艺术电影出发运用类型规则帮助自身更好地完成作者表达(如《白日焰火》)。所以,本片是一部构思精巧、制作认真、有着非常严肃的现实主义思考与表达的优秀商业电影,但不可否认,这超出了影片以及曾国祥导演在观影前给大家所能提供的全部预期(其实导演前作《七月与安生》已有很严肃的所指,即女性意识与平权主义)。
最后,关于世界电影的这种新趋势,笔者认为它也不算新。在我国电影发展早期,电影绝对是以商业盈利为第一目的,因为说到底电影作为商品无法不考虑如何进行扩大再生产来保持产业的延续性。即便如此,我们的电影人非但没有对待艺术置若不顾,而且充分发扬文以载道的优良文艺传统,正如我国第一代导演郑正秋所言,“在营业主义上加一点良心的主张”,是当时电影人的普遍创作共识。其时创作的一系列优秀影片不仅票房收益好,还往往取材自当时的社会热点事件,不仅具有反映社会现实的价值,更起到了教化人心、警世明智的社会作用,如张石川导演,郑正秋编剧的《孤儿救祖记》、蔡楚生编剧导演的《渔光曲》等。这与《少年》,与《寄生虫》,与《小丑》难道不是殊途同归?后来,战争爆发与体制改变,让我们的电影停滞了商业发展以及相关的艺术探索。伴随着改革开放与第五代导演的扬名立万,第六代、及至第七代,艺术性虽然一直是他们首要看重的,但他们同样探索出了“商业大片”“全明星阵容”“类型化表达”等中国经验,只是在商业收益面前,他们似乎很难放松心态放低身位,因为他们的起点毕竟是艺术。近些年一批北上的香港导演非常不同,他们的电影创作似乎接续上了我们上世纪电影发展的优良传统。中国香港电影始终以商业为先,即使战争胜利前后,一批左翼先进人士的到来也未完全改变这一铁律。因为香港电影从来都是“自己养活自己”,商业盈利与否事关“身家性命”,所以他们最为看重的是商业性。当香港导演北上后,面对祖国复杂深奥的社会环境,因为他们热爱,因为他们敏感,他们创作出了一系列兼具商业价值与社会意义的影片,如陈可辛的《亲爱的》、杜琪峰的《毒战》以及刘伟强的《中国机长》等。艺术电影或许有着自己的使命和价值,比如创新电影语言,创造人类第二故乡等等。商业电影也应有自己的目的和追求,它决不能一味简单地为了商业利益。鉴于它的大众性与影响力,它首先应该担负起文以载道的社会作用,这是中国初几代导演们希望在“在营业主义上加一点良心的主张”的初衷,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因此,我想《少年》是值得肯定的,这种商业电影也是值得鼓励的,它既贴合了时代的脉搏,也发展了优良的传统,对于中国电影学派构建来说,是一次价值内延。
【注释】
①具体论述可参看本人论文:张怀强.中国“第七代”商业系电影类型化研究[J].大舞台,2017(7):74-78.
②电影《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获评日本《电影旬报》2017年度日本十佳影片第一名。
③具体论述可参看本人论文:张怀强.从《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看日本现实主义电影的传统与嬗变[J].电影文学,2019(4):50-54.
④理论来源于《故事》第二章结构图谱中的相关论述,经典结构总结于“大情节”,奇巧结构总结于“小情节”与“反情节”:[美]罗伯特·麦基.故事[M],周铁东译.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27-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