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与升华：全亚裔电影《摘金奇缘》的文学改编策略解析

周 敏

继1993年的《喜福会》后，25年来首部全亚裔阵容的好莱坞电影《摘金奇缘》于2018年8月15日在美国上映，雄霸北美票房冠军三周之久，获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重成功。该电影改编自新加坡裔美国小说家关凯文 (Kevin Kwan) 2013年的畅销小说《疯狂的亚洲富豪》，由美国华裔导演朱浩伟执导，美国华纳兄弟影业公司出品。关凯文的这本百万畅销书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地被广泛阅读，而该小说的改编费只有1美元，目的是确保作者对剧本改编的决策权，如选择亚裔而不是白人来演女主角。电影利用视听说艺术将文学中抽象的画面具象化，有利于文学经典的传承和传播。《摘金奇缘》这部电影忠实于小说，保留了主要情节，真实地还原了小说中的部分人物和场景，但也充分运用现代技术手段，恰如其分地对原著进行了艺术创造和升华，是一部精彩绝伦的“从文学到电影”的改编佳作。

一、主题思想的保留

主题思想是一部作品和电影的灵魂，也是最能打动观众、扣人心弦的关键点。电影《摘金奇缘》保留了原著的思想精髓，采用全亚裔演员阵容，讲述亚裔群体这一类人的故事，目的是让西方世界更清楚地了解亚裔文化，既展现华裔对所定居国家主流文化的适应，又反应亚裔族群社会地位的变迁，体现中西方文化的博弈和融合。亚裔群体在西方世界占很少数，亚裔演员在好莱坞电影中也经常扮演“绿叶”的角色，这部全亚裔电影的成功上演无疑让西方世界对亚裔这一群体有了新的认识。电影开场展示了拿破仑的语录：“让中国沉睡吧，因为一旦醒来，必将震撼世界。”这一设计奠定了整部影片的东方基调，象征着中华文明的崛起。影片巧妙地还原了小说中发生在1995年伦敦的第一个场景。杨尼克的妈妈埃莉诺因为受到种族歧视，在入住酒店时受挫，最后她丈夫买下了整个酒店，她摇身变成了女主人，令人瞠目结舌。影片还有其他多处场景展现了亚洲富豪的富裕生活，如昂贵的直升机、豪车、建筑物、奢侈品、衣服，举办奢靡的派对等，博人眼球，在充分满足西方观众对亚洲新兴财富以及亚洲富豪夸张奢华生活方式的猎奇的同时，打破了西方世界对亚洲人的刻板印象，也非常契合《疯狂的亚洲富豪》这本小说的书名和原著的主题思想。

二、故事情节的增减

电影不同于小说，只有短短90分钟的呈现时间，若一字不落地还原小说，既难以实现，又缺乏创意，而若只截取其中的片段，又会使故事内容残缺不全，晦涩难懂。影片《摘金奇缘》采用增减故事情节的改编策略，在切合小说主题的同时，运用多媒体艺术赋予了小说第二次生命。影片围绕富有的家族继承人杨尼克和美籍华裔女友朱瑞秋这条男女主角故事发展的主线，适当改编和删减配角副线故事，建构了具体生动的人物关系结构和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结构。电影中配角的出场方式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每位人物都有个性鲜明的特征，在短时间内就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电影无法展开，副线的情节发展也有了质的改变。在阿斯特丽德和迈克尔的这条副线中，丈夫的婚外情由小说中的伪造变成了电影中的事实。电影中证明丈夫出轨的证据只有情人的短信，而小说中还捏造了和情人吃饭、送首饰以及私生子的证据。小说中，迈克尔离开妻子的原因是无法忍受妻子的家族所带来的巨大压力，不想再自卑地和她生活在一起，但两人仍有复合的可能。而电影中，两人最后离了婚，阿斯特丽德还遇到了另外一位男士。这样的情节设计能够清晰明了地交代人物的故事发展，也让观众意犹未尽，留下了无尽的遐想。

因为考虑到时间限制、文化差异和观众的可接受度，电影恰如其分地对小说中的某些情节进行了删减，如埃莉诺去深圳打探朱瑞秋身世的情节，柯林和阿拉明塔婚前单身派对中凶残的斗狗场面以及去澳门赌博的场景等。影片中瑞秋的妈妈带她到美国的原因是因为她是私生子，怕丈夫发现，而小说中母女逃离的具体原因是为了躲避伤害。受“重男轻女”封建观念和独生子女政策的影响，丈夫及家人企图弄瞎新生女孩的眼睛使其变残疾从而获得生二胎的权利。这种有违伦理道德的故事情节在影片中被删减，充分考虑到了观众的接受底线。小说中的某些人物并未出现在电影中，如杨尼克的爸爸菲利普以及菲奥娜等，但丝毫没有影响主线剧情的发展。

删减一些无伤大雅的故事细节后，电影便有足够的时间着力地刻画主人公的人物现象，凸显故事发展的主题思想。影片独具匠心地增加了三幕来塑造女主角的人物形象。第一幕是女主角朱瑞秋利用扑克游戏生动地向学生讲解博弈论和赢牌概念，充分体现了一名纽约大学经济学教授的能力和才华。第二幕是在参加婚礼时，朱瑞秋受到男朋友家人的冷落，本来没有机会坐在前排，但因读过因坦公主的文章，可以与她交流经济学小额贷款的观点，因而能和她坐在第一排，让瞧不起她的人刮目相看。第三幕是影片末尾的“重头戏”，女主角与男主角的妈妈对弈麻将，瑞秋在摸到八条后本来可以赢牌，但她将它打出来放炮给男主角的妈妈，意思是她虽然很爱尼克，但她不愿意让尼克与他自己的母亲和家族决裂，从而选择为爱放手。这一幕与增加的第一幕中的扑克博弈场面遥相呼应，成功塑造了女主角睿智聪慧、独立自主、温柔大度、自信勇敢的人物形象。小说中，男女主角只是合好了，瑞秋并没有被男朋友的家人接受，而电影的结局很圆满，通过以上增加的情节的铺垫，男主角的妈妈最终欣赏女主角，并且接受了她。影片本身的定位就是浪漫爱情喜剧，这种皆大欢喜的结局主要是为了迎合观众，也是一种“美国梦”的体现。

三、人物形象的重塑

电影基本上保留了小说中的男女主角人物形象，但对一些旁支人物形象进行了重塑。小说中男主角的妈妈埃莉诺是一个封建古板、势力小气的人，她雇佣私人侦探调查瑞秋，并亲自去深圳了解真实情况。作为富豪的妻子，她却在与侦探做交易时，不顾形象地讨价还价。她抱怨自己的儿子过于西化，而自己在深圳时，连一顿传统的中国式早餐都不愿吃，而只想吃烤面包。她与瑞秋第一次见面时，瑞秋出于礼貌，低着头送上她带的礼物橘子，而她表面上装作很喜欢，心里却埋怨为什么要带中国的橘子，而且还认为瑞秋低头时像一个愚蠢的日本艺妓。埃莉诺本人深受西方思想的熏染，完全忘记了中国的传统礼仪。埃莉诺看不起瑞秋，最终也没有接受她。小说中埃莉诺的负面人物形象在电影中得到了重塑。“功夫女神”杨紫琼演绎的埃莉诺集美丽、优雅、智慧与财富于一身，人物形象高贵典雅、立场观点比较中立。虽然一开始她也不喜欢瑞秋，但也是出于爱子心切。由于中西方的文化差异，她认为像瑞秋这样一个在美国长大的女孩无法理解家庭在中国文化中的重要意义，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事业和个人理想，全心全意为家族牺牲奉献。她虽然也找侦探打探到瑞秋的真实身世，但在对瑞秋有深入的了解后，最终接受了她，并且把自己的订婚戒指给尼克，让他用这枚具有重要纪念意义的戒指向瑞秋求婚。这样的人物设定使得故事的圆满结局不显得唐突，而是水到渠成。

电影中重塑的另一个人物形象是瑞秋的闺蜜吴佩林。小说中的吴佩林在新加坡初与瑞秋见面时，穿着一条很短的能衬托身材曲线的白色直筒连衣裙和一双系带的金色角斗士凉鞋，长长的黑发扎成一个又高又紧的马尾辫，额头上戴着一副镶金边的太阳镜，耳垂上戴着三克拉的钻石接龙耳钉，手腕上戴着一块粗大的金钻表。她很富裕，爱花钱，但并不势利。电影中吴佩林的形象完全不同，短发，穿着一套休闲衣服，打扮比较中性，风趣幽默，从言行举止来看，是一位典型的喜剧人物形象。小说中的吴佩林只是送瑞秋到奶奶的住处，而电影中的她还参加了奶奶的宴会。在得到尼克的同意参加宴会后，她从车的后备箱拿衣服，我们可以看到她准备了不同场合如泡吧和鸡尾酒会的衣服，以便随时换装，而她拿错衣服的举动给观众带来了笑点。在瑞秋因情而暗自神伤时，她还打趣地撮合瑞秋和她的羞涩木讷的弟弟在一起。这一人物形象的重塑与影片的浪漫爱情喜剧定位相契合，也给观众带来了精神愉悦和欢笑。

四、中国元素的凸显

新加坡虽然是影片最主要的场景地，但叙事空间同时辐射到中国的上海和香港，而且影片中的家族人物迁移于中国内地，因而影片讲述的是以中国文化为代表的亚洲文化。相比于小说，电影采用凸显中国元素的改编策略，将小说的语言文字进行视听化的电影创作，生动地介绍了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让影片增添了许多“东方色彩”，深化了影片的主题思想。影片的背景音乐不仅有20世纪30、40年代老上海和50年代香港的华语流行歌曲，如《我要你的爱》《给我一个吻》《我要飞上青天》《甜蜜蜜》《夜来香》等，而且还有2017年综艺节目“中国有嘻哈”选手毛衍七的歌曲《我的新衣》以及华裔歌手何光玥中文翻唱的酷玩乐队的歌《Yellow》等，恰到好处地渲染了背景气氛，烘托了人物的内心情感，让观众体验到不同风格的华语乐曲所带来的文化特色以及美妙和谐，因此还获得美国电影电视金球奖最佳音乐奖提名。

影片用远近交替的镜头展现了亚洲，尤其是中国丰富多彩的美食。影片聚焦了夜市大排档美食和尼克奶奶家的宴会美食等， 拍摄了食物的烹制过程，呈现了许多色泽鲜美的食材特写镜头。小说中尼克喜欢吃的是他奶奶做的司康饼，电影独出心裁地将司康饼换成了饺子，并且增加了家庭聚会中一起包饺子的场景，让西方观众在了解中国传统食物饺子的制作过程的同时，真切地感受到了中国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

在瑞秋去新加坡参加婚礼前，她的妈妈不要她穿中国葬礼才穿的蓝白衣服，而是特意为她选了一条红色连衣裙，因为红色在中国代表吉祥喜气。影片特意设计了一场壮观的婚礼场面，我们可以看到红色的灯笼、地毯，还有一块巨大的红色牌匾上写着中国的汉字“邱”“李”和“喜”等。另外，中国的传统婚礼文化讲究门当户对。影片中柯林和阿拉明塔的婚礼就像一场世纪皇家婚礼，是两个富有家族的联姻，更是家族利益的捆绑。尼克的妈妈埃莉诺虽然是剑桥大学法律专业的高材生，但最终也是因为来自一个普通家庭，而时常受到婆婆的指责。另一对夫妻阿斯特丽德和迈克尔最后离婚了，也是因为迈克尔受不了和阿斯特丽德在一起所带来的压力、羞愧和耻辱。当新加坡的富豪知道瑞秋的存在时，也曾将瑞秋和亚洲一些姓朱的富豪女儿联系在一起，而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更是对她百般嘲笑和欺辱，觉得她配不上杨家的继承人尼克。门第之别也是阻碍男女主角在一起的主要原因。

在瑞秋与尼克的奶奶见面时，影片特意增加的细节是奶奶仔细看了瑞秋的脸，并且说她的鼻子长得很有福气。面相文化为中国民俗文化之一，即通过观察人的外貌体形、神情举止等来判定人的命运。鼻子在面相上被称为“财帛宫”，根据《易经》，可以通过鼻子来评判一个人一生的生活能力和运势。由此可见，尼克的奶奶还是比较中意瑞秋的相貌的。

婆媳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之一，是中国特有的家庭伦理道德关系的体现。在传统语境里，婆婆因为与儿子有血缘关系而享有天生特权，婆婆对媳妇的认可在儿子的婚姻中是至关重要的， 这种优势地位是由中国的传统价值观念所赋予。影片中的婆媳关系既体现在尼克的妈妈与尼克的奶奶之间，又体现在其与瑞秋之间。在电影增加的包饺子场景中，尼克的奶奶评价尼克的妈妈包的饺子很难看。这说明尼克的妈妈虽然在杨家待了几十年，尽心地付出，但最终也没得到婆婆的充分认可。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埃莉诺认为瑞秋不配嫁给尼克的原因。另外，瑞秋是典型的ABC（American-Born Chinese），从小受美国主流文化的影响，她与埃莉诺之间必然存在中西方价值观的对立和差异。中国的女性以家庭和孩子为中心，而西方女性更追求个人的自由和理想。在讲究独立平等的西方国家，孩子长大后必须离开父母，婆媳一般不会生活在一起，自然也没有这种难以处理的婆媳问题。

影片末尾巧妙地改编增加了婆媳麻将牌桌对弈的场景。麻将是极具中国特色的博弈游戏，有“吃”“碰”“杠”“听”“胡”五种状态，既是一种娱乐方式，又是国人智慧的体现。瑞秋和尼克的妈妈的麻将对弈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扣人心弦，瑞秋摸到的牌八条实则代表尼克，而这张牌是两人都想要的，但瑞秋还是把它打出来成全了尼克的妈妈，也表示她愿意退让，这样的设计将麻将游戏背后所折射的人生意境演绎到极致。

影片中增加的其他细节也同样折射出中西文化的差异。电影的人物主要是用英语交流，但我们还是可以听到中国的各种语言，如普通话、粤语以及闽南语等。影片的视觉呈现中加入的中国元素还有旗袍、中国建筑以及红木、字画和瓷器等中式装修风格。这些独具匠心的艺术创造，不仅为观众带来了精美的视觉影像，而且将中国的特色文化展现得淋漓尽致。

结语

将华裔小说改编成电影，能让观众直观地感受小说的魅力和思想内涵，既提升小说的影响力，又可展现民间传统习俗，达到跨文化交流的目的。《摘金奇缘》这部电影对小说进行了巧妙的改编，采用了保留主题思想、增减故事情节、重塑人物形象、凸显中国元素的策略，充分考虑到商业价值、艺术价值以及中西方观众的可接受度，是文本到影像的华丽蜕变与升华，也是亚裔电影向好莱坞电影市场迈出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步。在短短的几十分钟内，影片不仅清晰地展现了人物故事情节的发展，给观众带来了视听觉的双层享受，而且全面介绍了中国的音乐艺术、饮食、颜色、婚礼、面相、婆媳、麻将、语言、服饰和建筑文化等，既能引起亚裔观众的内心共鸣，又让西方世界的观众对亚裔文化有了充分的认识，有利于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促进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提高。

【注释】

①张爽.融媒体背景下经典文学作品改编电影的思考[J].电影评介，2018（16）：87-89.

②王兵兵.《摘金奇缘》：东方主义的叙事突破与文化博3弈[J].电影艺术，2019（1）: 62-64.

李晓昀、李晓红.从《喜福会》到《摘金奇缘》：当代好莱坞的东方想象及亚裔文化的发展[J].当代电影，2019（1）：110-114.

④钱小丽.英美华裔小说的电影改编及其传播研究[J].电影文学，2019（3）：45-47.